“他是因为怀疑你娘的清白，才这么对你的吗？”刘妈问。
“谁知道呢。”
不管是唐静，还是范婉，都没见过范畚。
这个所谓的生父，十三年来，一封书信，一句问候，都不曾有过。
“姑娘，九爷，真的会娶你吗？”刘妈惆怅。
“自然。杜若玹不仅看中了我的身份，还看到了我的脑子。他敢冒险救我，就证明他是个有野心，有胆魄的男人。这样的男人，更能看到我的价值。我唯一缺的，是成为一个女人。”
“成为，一个女人？”
“士为已知者死，女为已悦者容。我会在长大之前，将他的喜好打听得清清楚楚，并按照他的喜好，一点点改变自已。
为了他，我愿意舍弃这一身血肉，从现在开始凋谢，将自已变成一粒种子，埋进土里，被水浸，被虫咬。
等到来年春天，破土而出后，新开出的花，一定是他最喜欢的模样。如此，他便无论如何，都拒绝不了我了。
这是世上至高的美人计，他杜若玹再聪明，再精明，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
“姑娘。”刘妈被唐静说得慌了。
“你怕什么？如果我和杜若玹之间，有一百步的距离，只要他朝我踏出了第一步，我愿意一个人走完剩下的九十九步，刀山火海，不惜一切。
他日，待我嫁给他，他想积德行善，我便修桥铺路。他想杀人放火，我给他递刀和火把。他想出去闯荡，我替他守好后方。他若兵败如山倒，我会接住他的后背。
只要我站着，他的膝盖就沾不到一粒土。只要我还有一滴血，我就不会让他掉一滴泪。”
刘妈被她这样的誓言震惊得呆住了。
“如果这样都不行，我就努力挣钱，挤垮杜家的生意，再买下他的所有产业，让他这辈子，只能靠着我活！”
“哈哈，姑娘，不可能的。”刘妈笑道。
“怎么不可能？”唐静问。
“姑娘不知。惠安所有的码头，和八成的船，都是杜家的。汘水沧江上，广庆记的船，比官府的船还多。就连金水河边，我们广庆记的船，都占了三成。”刘妈骄傲道。
“这么厉害？！”唐静吃惊。
如果刘妈没有夸张，那杜若玹可以算得上是，漕运寡头了。
“那是自然。干旱的时候，杜家光纤夫就有上千。”刘妈得意。
唐静反应了一下，才明白“纤夫”是个什么职业。
“那我可要更努力地学习花钱了。”唐静笑道。
“哪有人学这个的。”
唐静伸了个懒腰，笑道：“总之呢，如果不能嫁给他，我就去死。或者，养一大群男人，醉生梦死。”
“啊？”刘妈的三观被挑战了。
“你没听错。十七八，二十七八，三十七八，四……四十往上就算了。过一天少一天，一天不如一天，亏本。”
唐静自说自话：“斯文的，英俊的，擅歌舞的，擅诗文的，各养几个。怀里抱着，碗里吃着，锅里看着。美哉！美哉！”
“这……姑娘你胡说什么？”刘妈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我可没胡说。人生在世，无非一手金钱，一手美色。什么身份，地位，权势，如果不能带来金钱和美色，都是末流。”
“不，不是这样的。”刘妈辩解。
“在我这里，就是这样的。我愿意吊死在杜若玹这棵树上，死了埋他脚下，给他提供养分。但若他就是不领情，我便自已做花匠，养一园子的花木。喜欢的，多留几日，不喜欢的，转手卖了。”
“姑娘，越说越离谱了。”刘妈不自在道。
“你可别小看养男人，那可是个精细活。知道养男人的最高境界吗？就算多年不见，就算相隔万里，就算佳人在怀，他心里，仍然惦记着你。”
“姑娘……”刘妈听不下去了。
唐静却越说越兴奋。她突然记起了，自已刚来时，做大做强的宏大理想。
“就拿那个小公子来说。佛寺里养了十年，都能生出凡心。话都说不利索，还想管闲事。还在下萧恒，字子安。哈哈……我若有心吊着他玩，他能被我玩一辈子。”
“姑娘，别说了，别说了。”刘妈阻止。
“总之，你家九爷不收我这个祸害，我就去祸害别人。做不了杜夫人，我就做唐夫人。”
唐静开始幻想未来。
“或许，十几二十年后，最顶尖的男宠身价的划分，就是唐夫人称赞过的，唐夫人捧过的，唐夫人调教过的，唐夫人亲自养大的……”
“姑娘！别说了。”刘妈急红了脸。
“姑娘我才高八斗，文采斐然，妙笔生花。到时候，再出几本男色鉴赏，淫词艳曲，闺阁情话。啧啧，流芳百世，千古留名。”
“姑娘！”刘妈气得站起来。
“好好，不说了。说了这么久，口都渴了。回去吧，头疼。”
唐静的余光落到刘妈脚边的竹篮上。她拿起篮子里的荷包，掂了掂，道：“怎么没供盏灯？”
刘妈摇头：“那位高僧说，我的康儿命短福薄，多烧点纸钱就好了，不必点灯。不然，会折了康儿来世的福寿。”
“哈哈……”唐静笑起来。
“姑娘，你笑什么？”刘妈问。
“我笑万福寺可笑啊。等会你带我去供灯的地方，再把要求提一遍，保你一定能供上。”唐静笑道。
“啊？为什么？”
“因为这里没有佛啊。”
“怎么可能！这是郢都最大的佛寺。”刘妈惊讶。
“所以，才没有佛啊。都是生意。”唐静道。
“生意？”刘妈不解。
“问你啊，万福寺就这么大，如果郢都城里的每个百姓都来这里供一盏灯，那么多灯往哪里摆？”
刘妈愣住。
“所以，必然有许多人供不上灯。但是，如何区分什么人该供，什么人不该供呢？”
“什么？”刘妈问。
“当然是判断你有没有钱啊。佛寺，也是要吃饭的。一盏灯的地方，如果能卖十两黄金，为什么要卖十文钱？”
刘妈张了张嘴，答不上来。
“你穿得普通，又一副谦卑恭顺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个没钱的。但是，那和尚不能直接说他嫌你穷啊。他必须得找个名目，让你心甘情愿地放弃。”
唐静摇着腰间的流苏，笑道：“你为儿子供灯，那当然是孩子年纪小，福分薄。你为丈夫供灯，那他就会提醒你，你们夫妻恩爱，你丈夫有你的思念，定然能顺遂康乐。你为父母供灯，父母定舍不得你破财，心里念着就够了。”
刘妈沉默。
“不信，你去看看那些灯。数一数，有几个是穷人家的。”
“那姑娘去了，为何就能供上？”刘妈的声音有些哽咽。
“因为他们捧高踩低，欺软怕硬啊。你一个人去，就是普通的农妇。带着我，咱们就是大户人家的侍女仆妇。那正心书局的伙计不就信了。
如果再说一句：‘家住长兴街边，金水河畔’，他不仅会给你供，还会低头朝你喊一句：阿弥陀佛。”
“这是撒谎。”刘妈不赞同道。
“撒谎又如何？他做初一，我做十五。这群剃了头发，穿着僧衣，吃着素的假和尚，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的时候，问过佛祖的意思了吗？
佛曰，众生平等。既然平等，那乞丐和皇帝，供灯和不供灯，在佛的眼里，就是一样的。如此，你为何不能在万福寺供灯？”
刘妈想不通：“姑娘说，这里没有佛。那我，该去哪里拜佛？”
“随便啊，哪里都行。修佛修心。拜了佛，能让你心情好些，那么在哪里拜都行。供了灯，能让你安心，那么在哪里供都行。你信就好。想开了，就悟了。”
“姑娘之前说你不信佛，那你信什么？”刘妈好奇。
“我啊，我信道，天道。信我心我主，我命由我。我还信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信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是狗，我是狗，大家都是狗。汪！呜呜……汪汪！汪汪汪！”
“哈哈哈……”刘妈又被唐静逗得笑起来。
唐静挠了挠头，烦躁道：“刘妈，下午烧水洗头吧。好痒。唉，干脆剃了重新长吧。”
“别胡说。”
刘妈站起身，理了理衣裳：“再多洗几次就……”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唐静撑着膝盖，才站到一半，抬头看刘妈正浑身僵硬，看着唐静身后。
她就着弯腰的姿势转过身，门后站着两个人。
皇帝，和他的大臣。
唐静吓得后退一步，脚下踩空，跌到地上。
刚才，她和刘妈都说了些什么？！
凉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