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唐静强打起精神。
刘妈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可怜我的康儿,被拉走的时候,还在求他们,分我一块肉。他还不到四岁啊。”
唐静看着她颤抖的肩膀,用渐渐找回的脑子,猜到了一个可能:饥荒。
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
原来,史书上的话,离她这么近。
“是因为灾荒,还是官府暴戾,强征税赋?”唐静放柔声音问。
“还不都是那狗皇帝!当初打败仗的,怎么就不是他!”刘妈哭骂着,用力捶了两下膝盖。
曾经发生过战乱?
唐静搜索范婉的图书馆。一无所获。更夸张的是,她竟然连这个国家叫什么,现在的年号是什么,这样的基本常识,都不知道。
不对,虞掌柜好像提过:大雍。
“皇孙殿下多好的人啊。打了那么多年仗,一直都不曾朝我们伸过手,也不曾强征过青壮。我们主动给他送粮运粮,他还亲自跟我们道谢。”
皇孙?现任皇帝难道是开国皇帝?
唐静迷糊了。
“那么好的人,最后却死无全尸,连尚在襁褓中的小殿下,都没活成。”
“后来呢?因为你们曾帮过那位殿下,新朝苛待你们?”唐静问。
“殿下的军队从我们那里撤走时,为了阻拦追兵,烧了葫芦口的木桥。追来的那个杨将军,为了尽快渡河,强抓青壮修桥。”
说到这里,刘妈的哭声又大了起来。
“数九寒冬,我严哥被押走的时候,连件布袄都不给穿。他在河里泡了整整两日两夜,回来就起了高烧。可那杨将军抢了所有的药铺,还不让我们进城求药。我严哥……呜呜……”
唐静知道,严哥死了。
“那你家也算是对新朝有功,官府不该为难你们才是。”
“还要怎么为难!”刘妈骂道。
“新来的县令说,我们的地被皇帝拿去赏人了,强行让我们搬家换地。可新分给我们的地,都是之前打仗被踏平的荒地,又干又硬,根本没办法种。县令却还要我们交和之前一样多的税钱。”
这就是明晃晃地断人活路了。唐静咬牙。
“为了交上税,公公不得已,上山打猎换钱。有次回来的时候,摔伤了腿,还被蛇咬了。没钱治,只能等死。”
苛政猛于虎。唐静叹气。
“公公死后,婆婆哭瞎了眼,没多久,也跟着去了。我一个人,根本种不了那么多地,只能带着康儿,逃出来,沿街乞讨。”
唐静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你的娘家人呢?”
那一瞬间,唐静看到刘妈绷紧了全身的肌肉。
“狗娘养的皇帝!我咒他死后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儿子个个短命!女儿都是娼妓!”
难道,她娘家的下场,比她还要惨?
“他们怎么了?”唐静柔声问。
“我姐姐,我姐姐……”刘妈哭到说不出话。
唐静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替她顺气。
“那杨将军过了河,又打了胜仗,大摆庆功宴。我姐姐在城里刘富户家做厨娘,被征过去给大军做饭。可庆功宴吃完了,我姐姐却没回来。直到那杨将军走了,才寻到了她的尸首。”
刘妈浑身颤抖,大声嚎哭道:“她还怀着四个月的身孕啊!那些畜生!畜生啊!我爹娘和姐夫追过去想要个说法,却被他们绑去军前挡箭!畜生!畜生!”
网上流传着一句话:我们并不是生活在一个和平的年代,我们只是有幸,生活在一个和平的国家。
眼前的刘妈,还不到四十岁,却已经尝尽了这世间所有的苦难。
眼泪,不住从她的指缝里往外渗。泪水被阳光照到,闪着微光。
“那个将军,不会有好下场的。说不定,他已经死了。”唐静轻声道。
“什么?”刘妈立马止住哭声,转头看她。
“从古至今,开国的武将,都是用来杀的。”唐静感叹。
“开国?”刘妈不解。
唐静也愣住了:“那场战乱,不是开国之战?而是皇室内战?”
刘妈点头。
“你知道?”唐静惊讶。
她曾听奶奶提过,一零年左右的时候,家里的一个堂太奶奶,还以为自已生活在民国,连中国的全名,都说不出来。
在唐静的印象里,刘妈即便比那位老人家好点,却也不像是能说清楚国家大事的样子。
刘妈擦了鼻涕眼泪,闷声道:“听我祖父说,他小时候,外边一直不太平。多亏有雍国公护佑,才有安生日子过。后来,雍国公打败了朝廷,才有了如今的大雍。”
“大雍,建立多久了?”唐静问。
刘妈思索道:“好似,是我爹十一岁那年。我今年三十六,我爹如果还活着,今年当是五十四岁。”
四十五年。
“那你说的皇孙殿下是谁?”唐静问。
“皇孙殿下,就是皇孙殿下啊。”刘妈道。
这个答案……
唐静想了一下,决定套一套明史:“皇孙殿下,是之前那位雍国公的孙子。雍国公死后,皇位本应传给皇孙殿下,但是,被别人抢了?”
刘妈点头:“就是这样。那人是殿下的叔父,还是个病秧子。当皇帝当了不到一年就死了。哼!活该!”
这位病秧子,想必就是现任皇帝的父亲了。
“你还记得,那个皇帝,是哪年死的?”唐静问。
刘妈摇头:“记不清了。反正那时候我还很小,五六岁吧。”
也就是说,皇帝十一二岁就登基了。那么小的年纪,当然不能亲政。于是,大权便名正言顺地掌握在太后手里。
否则,萧家不会有如今的权势。
或许,连先帝的死,都不寻常。
唐静微笑:“刘妈,别哭,也别恨了。佛祖已经听见了你的心声。你刚才诅咒的每一个人,每一句话,都已经应验了。”
“怎么可能?姑娘别骗我。”刘妈不信。
“真的,不骗你。”唐静笃定道。
“可皇帝,分明,分明……”
分明还活着?
“刘妈,那位将军,铁定已经死了。换地的县令,多半也死了。至于皇帝,不是我咒他,他如果不能解决心里的难事,估计,也只剩一两年的命了。”
这话,可不是随便说的。
十五岁那年的选秀,如果不是现任皇帝选秀,那就是新君选秀。
而宫斗游戏,时间上至少要持续十几年,甚至二三十年,这样才有可玩性。
如果进宫没两年,皇帝就死了,那还玩个球?嫁两个皇帝?武则天?还是杨玉环?不麻烦吗?
“姑娘怎么知道?”刘妈诧异。
“姑娘我学富五车,能掐会算啊。而且,小人物因命贱而无常,说不定哪天出个意外就死了。但大人物的命,却是生来就定好的。很好算。”
唐静笑道:“我不仅算到了皇帝的,还算到了你的。我算到,你余生一定平安顺遂,无灾无难。”
“姑娘哄我呢。”刘妈不信。
“没有哄你。有两个原因。”唐静道。
“哪两个?”
“其一,你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无爱无忧,自然,无惧无怖。其二,你现在跟着我。我会奉养你终老。有我在,你一定平安。”
“我知道,姑娘是好人。”
“是啊,我当然是个好人。我可是能当皇后的命。”唐静随口道。
“皇后?”刘妈吃惊。
“是啊。可惜,我没看上那座皇宫,主动放弃了。富有天下,坐困一城。吃饭都赶不上热乎的。有什么好。”
“姑娘,你到底,是什么人?”刘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