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上一世一样,同样的风波,意料之中地,热热闹闹闹地来了。
二叔苏长河,和爷爷苏春江,又又又打起来了。
苏妍自然不会错过这场好戏。
吃瓜,是人类的天性。
窥私欲,是人类的本性。
新鲜、热闹又热烈的瓜,谁不爱吃呢?
尤其在这个连电视机、电驴子、小轿车都非常稀罕,就连结婚,能有块手表、自行车就相当风光的年代了。
尤其在这个贫穷落后、封建愚昧、人口众多、生产力低下的小村庄—苏家庄。
“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耕地不用牛,点灯不用油”的美好理想,在这个偏僻落后的村庄和村民们眼里,就和天上的星星一样遥不可及。
就连电灯电线,苏家庄也才刚装上不到一年时间,期间还时不时地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停电罢工。
平日里村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收种用手,耕犁用牛,一切还依靠着人力、畜力,靠着老天吃饭,日子过得繁重又单调。
唯一的乐趣,就是家家户户装在屋檐下或窗台下的“小喇叭”,也叫“洋戏匣”,接上地线就会收到广播节目,听听中央广播电台的节目或者评书,就是唯一的精神娱乐了。
更激发人们乐趣的,就是那种私下里流传的各种男女丑闻,谁谁家的小媳妇和谁谁家的劳力偷偷睡觉了,谁谁家里两口子、婆媳又吵架打架了,谁谁家又打架了,谁谁家又骂大街了……
都是些村民津津乐道的东家长、西家短的流言蜚语,让人能反复咀嚼好几天。
这个时候,改革开放的春风还没有吹到这个偏远的乡村,大部分人去过的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几十里地外的县城。更远的省城或者遥远的外地,能有胆子出去闯的,寥寥无几。
至于闯关东,这时候虽然贫困,但还能温饱,又没有到闹饥荒实在活不下去的地步,谁也不愿意,离开故土去远方重头打拼。
眼界浅陋的人们,对未知的远方,充满了恐惧。
这个时候,严控人口数量的计划生育政策,还没下沉到这个苏家庄。等真正实施的时候,已经是五六年之后的事情了。
苏家庄的孩子普遍多。
不仅苏家庄的孩子多,八十年代,从城镇到农村,出生的孩子普遍都多。
生产力低下的年代,一个孩子就是未来的劳力,就是一个家庭未来的财富。
多子多福的传统思想观念,还是主流。
一对夫妻,一般生育三四个孩子的居多,也有的生了七八个的,甚至生养了十来个孩子的家庭,也比比皆是。
农村娃命贱,土里生土里长,生下来了就散养着。
偏偏又坚韧的像田间地头的杂草,有点吃食就能养活,男孩子还能得到家人一定的照顾,女娃子就基本看命了……
出生的多,夭折的也多,能活下来的并安全长大的,都是天选。
……
人多地少,人力劳作,土里刨食,看天吃饭……每季的收成,还要选品相好的,上交给国家,叫做“缴公粮”。
剩下的粮食,一部分卖掉换钱,交给国家,叫做“交提留”。
缴完所有的人头税、猪头税、屠宰税等等各种杂七杂八的税后,剩下的才是自已的。
赶上收成不好的年月,地里产的,还不够交税的,别说余粮了。
所以,虽然实施改革开放了,虽然农民有了自已的土地,在这个依旧贫困的时代,一大家子人,连白面馒头都不能完全供应得上。
大部分村民平时过日子,都是白面掺和着棒子面或者高粱面等杂面混着吃,才能勉强应付一家老小的温饱。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温饱尚能对付,温饱之外,还能供孩子读书上学的,家里更是捉襟见肘。
一般都是送男孩子去上学,大部分供到小学,求一个能认字、不睁眼瞎就可以了。
极少部分能把孩子供到初中,由初中考中专,中专毕业后,国家给分配工作,机关、工厂、事业单位等。
中专毕业的孩子不但能当上国家干部或工人阶级,端上“铁饭碗”,吃上“国粮”,每月有固定工资拿。
就连户口,也能农转非,彻底由泥腿子变成城里人,一跃翻身,跨越阶层,羡煞旁人。
学习好的考中专,尖子生都去挤这道独木桥,难上加难。
学习不好的上高中,拼高考,更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当然,这都是针对男孩子享受能上学的资源来说的。
女孩子,都是给别人家养的,能活着,能长大,就算是做父母的给的恩泽了。
想进学校读书,那是门都没有的,想都别想,只能当一辈子睁眼瞎,到了年龄了嫁人生娃,给娘家兄弟换笔彩礼钱,就当是还生养恩了。
这就是当时农村女孩一生的价值。
……
孩子多,吃的多,产出少,读书少,野蛮生长,固执闭塞,贫穷落后……拥挤的村庄像一个不大的罐头瓶,繁重的劳动力也没有发泄完其精力的青壮劳动力,和鼠目寸光、自私计较的无知村妇们,像精力旺盛的沙丁鱼们,挤满了罐头瓶。
于是,为了争夺星星点点的利益,各种口角、纠纷、打架、叫骂……便日日可见。
人们通过吼叫厮打,释放着内心的野蛮和粗鄙,发泄着兽性的粗野和不堪。
…………
苏妍赶过去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苏春江和苏长河一人举着把铁锨,一人举着把锄头,像两只张牙舞爪的螃蟹一样,气冲冲地打的正热火朝天。
破败的院子里,院墙头,甚至院墙外的树杈上,都挤满了围观的看热闹的人群。
有抄着手的,有垫着脚的,有伸长脖子的,有笑呵呵地,还有的一边看一边和旁边的人指点笑谈的……
这瓜吃的……可真热闹啊……
苏妍心里幸灾乐祸的紧……
狗咬狗么,一嘴毛……呵呵……
……
苏春江的脑袋光溜溜的,六十出头的年纪,头发还没白几根,多是黑色灰色的多。
为了省事,他把头发全剃光了,连胡子也刮的光溜溜的,加上晒得黢黑又发亮的皮肤,一眼看去,就像顶着一颗黑黝黝的大卤蛋。
此时光溜溜、黑黝黝的脑门上,顶着个鸽子蛋大小的包,泛着青红的血丝,鼻子下还残留着未擦拭干净的血迹。
浑身上下的粗布衣服被撕扯的皱皱巴巴的,布满了尘土和草屑,还有几片疑似脚印的黄土印,撕烂的衣角胡乱的耷拉在身上,随着他的动作一飘一飘地晃动。
一双眼睛凶光毕露,浑浊的眼球充满了血丝,后槽牙咬的咯吱咯吱响。
脸颊的肌肉崩的死紧,嘴唇干裂,渗出了血丝,喷出来的唾液干涸后黏在嘴角,喘着粗气,龇着黄黄的牙齿,饿狼一样瞪着苏长河。
而苏长河也是毫不示弱、一脸防备地盯着老爹。
和苏春江如出一辙的眼睛里闪着寒光,弯着腿,弓着腰,满脸的痤疮痘痘,因太过激动而越发显得饱满突出。
打斗后出了一头一脸的汗,整张脸显得格外的红光油腻,满脸的豆豆粒粒饱满,闪着兴奋的光泽,似乎要破皮而出。
父子俩对峙瞬息,苏春江猛地向前一步,胳膊一个下劲,而警惕的苏长河则举着锄头的手,毫不迟疑的击向苏春江拍过来的铁锨。
“梆……”一声巨响,苏春江手里的铁锨狠狠砸在到了地上。
苏春江被这一股大力给击打的虎口生疼,铁锨脱了手,飞出去老远,狠狠地砸在黄土地上,锋利的刀刃落地的瞬间,斜着砍向地面,被撬起来的土块散碎着四处飞溅……
铁锨被打飞的力道,也震的苏春江踉跄了几步,摔了个屁股蹲。
苏春江喘着粗气,鼻翼撑的大大的,快速地翕动着,一手撑着地,看了一眼被打飞的铁锨,怒不可遏地狠狠盯着眼前的苏长河。
苏春江撑着地爬起来,踉跄了下站稳身子,指着苏长河破口大骂:“你个X日的玩意儿!狗日的玩意儿!你娘跑羔带回来的玩意儿!你奶奶个X !”
…………
苏妍忍不住掏了掏耳朵。
多少年了,苏春江骂人,还是翻来覆去的这些脏话,一如既往的又肮脏又下流……
也可怜他老娘他媳妇,回回骂人,不但把她们骂一遍,连他自已都捎带着骂一遍。
跑羔?
苏长河是他娘跑羔生下来的?
呵呵呵……
活了两世,见了不知道多少人。除了苏春江,苏妍还没见过,哪一个男人,青天白日的,众目睽睽之下,自已主动给自已戴绿帽的?
……
人群一阵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