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就到了冬月。
腊月十六,考完了最后一场,苏妍也放了寒假,被刘庆华从学校里接了回来。
……
苏长河和苏爱霞的亲事,也有了消息。
苏春江和苏白氏把换亲的事托给了五堂婶子田银花。
田银花托了当媒婆的娘家嫂子,娘家嫂子又托了其他媒婆,几方行动,四处撒摸询问,终于找到了一户同样有换亲打算的人家。
……
对方的家境和苏长河的家境类似,家在距离苏家庄较远的姜楼,距离安乐乡更远。
……
老寡妇夫家姓张,带着一双儿女,守着个破院子和几亩薄田地过活。
哥哥是个年过三十的老光棍汉子,大名张玉民。
因幼时得过小儿麻痹症,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没来的及、也没钱找大夫看,结果捡回一条命后,右腿就落下了残疾,从那以后走路就一瘸一拐的,有好事的人们给他送了个绰号叫做“拐子张”。
……
张家很穷。
家里穷的只剩下破烂的院墙,破旧的土屋,破烂的家什和三张贫穷愁苦的脸。
因为穷,张玉民一直未能娶上媳妇,眼看着村里同龄的男人们一个个成了家,过上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日子。
就连比他小好多的小年轻,也都纷纷搂上了媳妇,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成了村里的老光棍。
张玉民眼红妒忌的发疯。
……
张玉民有个老实妹妹叫张玉花,今年刚二十,待字闺中,还没说亲事。
……
张寡妇急的一头疙瘩。
……
儿子都三十一了,和他同龄的男人,早早就娶了媳妇生了娃,有的孩子都快小学毕业了,他到现在还没能娶上媳妇。
儿子想媳妇想的发疯,她同样想抱孙子想的发疯。
闺女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可家里太穷了,连最简单的嫁妆都置办不起,地里的粮食产量低,交完公粮,能囫囵填饱肚子就不错了。
哪来的余钱给孩子们办亲事?
……
俩孩子的婚姻大事,都胶着在了一块。
没钱,没东西,就没法给孩子办事。
……
张寡妇就想给孩子换门亲事,这样既能花不了多少钱,还能把孩子们的婚事都给办了。
这年头穷人多,拿不起彩礼,办不起嫁妆的多的是。
闺女不愁嫁,剩男却难娶。
想给儿子娶上媳妇,只能从闺女身上想办法。
……
但是能走到换亲这一步的男人,要么是穷的只剩下这个人的,要么像她儿子一样,身有残疾的,都是被挑剩下的蔫吧菜,好不到哪里去。
张寡妇虽然心疼儿子张玉民,但闺女张玉花也是手背的肉,她也不想太亏了闺女。
矬子里面拔将军,就是换亲,也得给闺女换个差不太多的。
但是,拐子张玉民却等不及了。
……
同样的,苏长河早就急不可耐了。
……
于是,双方经过媒人们的牵线搭桥,终于在苏家见了面。
张寡妇是想看看苏家的条件和未来的儿媳妇,顺便带女儿看看未来的女婿。
换亲,首先要做通的是双方女儿的思想工作,不然以后很容易亲家不成,反成了仇家。
一家过不下去了,另一家也铁定过不成。
……
没想到这一见面,苏长河乐的喜不自禁,苏爱霞却哭的死去活来。
……
张玉花是那个年代典型的农村姑娘,中等个头,扎着双麻花辫,头发黑黝黝的,眼睛不大,皮肤却是农村人少见的白皙,带着点营养不良的微黄。
个头竟然比苏长河还高出了半头。
苏长河一眼就喜欢上了,眼睛一个劲地往张玉花那边瞟,恨不得把俩眼珠子黏人家身上,盯的张玉花满脸绯红不敢抬头。
……
张玉民也在看苏爱霞,眼珠子都不带动的。眼里恨不得变出把刀子,剥开苏爱霞的衣服。
久没尝过女人滋味的老光棍,眼神杀伤力极强。
……
苏爱霞一看到张爱民的眼神,就莫名地发寒。
那眼神看的她直想哆嗦。
好像杀羊的屠宰手,看到即将要剥皮的羊似的。
又凶狠,又贪婪,又眼馋……
她很害怕。
她一点也不想嫁给眼前这个男人,尤其这个男人还瘸了一条腿,走路一瘸一拐的,特别难看。
……
苏爱霞咬紧了嘴唇,使劲地往凳子上缩,好尽量减少自已的存在感。
但是张寡妇却也在盯着她看,她避无可避。
……
苏爱霞倒是不丑,继承了苏家标志性的浓眉大眼,因为常年偷懒耍滑和偷吃,皮肤黄里透着微红,倒是挺健康的肤色。
个子不高,看起来比较敦实,圆长脸,长长的辫子垂在后腰,微端系着个蓝色的手绢,搭在大屁股上格外显眼。
张寡妇瞅着苏爱霞的大屁股,挺满意地笑了。
屁股大,好生养,容易生儿子。
看来很快就能抱上孙子了。
……
女婿虽然丑点,但是家境比她家好了太多了。
苏春江和苏白氏还答应了给儿子盖房子,打家具,闺女嫁过来就有了窝,有了家什过日子,自家连橱柜啥的都不用出。
苏家还答应给苏爱霞打橱柜做嫁妆。
张寡妇基本不用出钱,娶媳妇,嫁闺女,既能办完了事,还能沾些光。
张寡妇一家很满意。
……
苏春江和苏白氏,以及苏长河,也都非常满意。
只等房子盖好,家具打好,等到年后再要个好,就准备结婚的事。
……
好容易送走了张寡妇一家,苏爱霞“噗通”一声就跪在了苏春江和苏白氏面前。
苏春江和苏白氏正笑呵呵的脸瞬间就拉了下来。
苏长河的脸也阴沉下来。
苏爱霞心里害怕,还是大着胆子,硬着头皮跪爬到苏春江面前哭道:“爹,娘,我不想嫁人!我不想嫁给瘸子!他年纪太大了,都能当我爹了!”
苏春江气的腾地站起来,狠狠一脚踹到苏爱霞肩膀上,将她踹飞出去:“死逼丫头片子!不值钱的赔钱货!老子嫁你要不了彩礼,还得倒贴赔上嫁妆!你有啥不愿意的!再说不愿意老子打死你个龟孙!”
苏爱霞趴在地上,哭的眼泪混着沾在脸上的尘土,形成了一条条脏污的泥沟。
像一条被主人丢弃了的狗,可怜兮兮的。
……
苏爱霞不敢再求苏春江,忍着疼,跪行着朝苏白氏爬去,哀哀哭求:“娘啊,我不想嫁人,我不想嫁人……我在家再待两年行不?两年后我再嫁。我以后不偷懒了,我多干活,少吃饭……不……以后家里活我全包了!求娘啊,别把我嫁出去……”
苏长河一脸不耐烦,正想说什么,苏白氏就动了。
苏白氏面无表情,随手从身后的土墙上拽下一捆麻绳,恶狠狠地勒住了苏爱霞的脖子:“霞啊,这亲事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你爹娘我们可是把理都给你讲了几车轱辘了!你能等得起,你哥可等不起!你要是不愿意,咱娘俩就一块下黄泉!我先勒死你,先送你下去,我再喝药去地底下随你!横竖亲事不成,咱一家都活不成!”
说着咬牙就收紧了麻绳!
苏爱霞被苏白氏凶狠狰狞的样子吓着了,没等反应过来,粗粝的麻绳像地狱的恶鬼一样,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
苏爱霞顿觉喘不过气来,眼泪鼻涕霎时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舌头也不由自主地伸了出来,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模糊起来。
苏爱霞费尽全力伸出手,死死扣住了那条麻绳,想从麻绳和脖子之间挣出条缝隙,喘上一口气。
可麻绳太紧了,似乎勒进了肉里,她什么也做不了,死亡的阴影铺天盖地笼罩下来,无边的恐惧让她忍不住抖的像个筛子……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
等到刘庆华和苏妍赶过来的时候,正看到苏爱霞被亲娘苏白氏勒的晕在了地上。
苏爱霞的额头上高高肿了一块,青紫的包里渗着红血丝,满脸都是被憋出来的小血点,脖子上的一圈青紫触目惊心!
不管后来的苏爱霞多么扭曲可恶,又多么作贱刘庆华,最起码现在的苏爱霞,是真的很可怜!
在这个世界上,女性的地位一向低的可怜。而在这个保守封建的八十年代,农村女性的地位更是低下!
低的被当成给兄弟换媳妇的物件!
……
被后世的男女平等的思想观念深深影响的苏妍,面对眼前的场景,收到的冲击力,可谓是巨大!
这还是亲爹妈吗?这是什么样的爹妈,会如此的狠心绝情?!为了儿子丝毫不顾及自已的女儿?!
女儿也是自已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
可是,苏春江和苏白氏并不这么想。
他们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晕过去的苏爱霞,安慰着满脸不耐烦的苏长河。
根本不顾及躺在地上的,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
刘庆华不忍心,上前要把苏爱霞扶起来。
天这么冷,躺在地上,又没盖一点东西,人会被冻坏的!
……
苏长河拦住了她:“嫂子,不用管,她一会就醒了。给她个教训也好。早晚都得嫁人,嫁谁都一样。哪家姑娘像她这样不懂事的?!”
苏妍偷偷地拉了拉刘庆华的衣袖,示意她不要管。
她看见了苏爱霞的眼皮在悄悄地动。
自小在夹缝里生存,在夹缝里生活,苏爱霞早就练出了一手偷奸耍滑的本领。
她在苏春江和苏白氏面前,在不受宠爱的苏家,有自已的一套生存法则。
晕倒,她是半真半假。
……
上一世,苏爱霞也晕倒了,装的很像。
苏春江和苏白氏虽然并不心疼这个女儿,但也怕她真出事了,就拿不出女儿给张寡妇换亲了。
他们只是想以凶恶的态度,吓唬住苏爱霞,拿捏住她,让她乖乖听话去给苏长河换亲。
所以任她在地上躺了一会,苏长河就把她抱进了屋。
后来苏爱霞趁机借换亲的事,拿捏住了苏长河,通过苏长河从苏白氏手里捞了一笔钱。
……
刘庆华一插手,会坏了苏爱霞的打算,以后落埋怨,何必出力不讨好呢?
……
刘庆华听了女儿的话,没再去扶。
即使扶起来了,没有其他人的帮忙,刘庆华也是抱不动苏爱霞的。
但是刘庆华是真的心疼这个小姑子。
生下来差点被苏白氏溺死,好容易捡了条命活了下来,长大后又缺吃少穿,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刘庆华刚嫁过来的时候,已经七八岁的苏爱霞,冬天还能捡哥哥们不要的衣服穿,夏天了天热,又没有衣服穿,整天光着个小身体到处跑。
还是嫂子刘庆华心疼她,撕了自已的衣服,给她做了一身小衣服。
苏爱霞第一次穿上属于自已的衣服,第一次在嫂子身上,感受到了母爱。
自那以后苏爱霞就跟着刘庆华吃饭穿衣,才过起来了像个人样的生活。
后来刘庆华怀了孕,有了苏妍,苏爱霞吓得要死,生怕刘庆华有了自已的孩子,就不再对她好了。
有好几次“不小心”撞到了刘庆华的肚子,被一心盼着抱孙子的苏白氏看见了,狠狠地揍过几次才算消停。
刘庆华还真当她还是个孩子,不小心撞了她,也没有放在心上。
后来刘庆华生了女儿苏妍,坐月子时候苏家没有一个人给她烧过一点热水的,包括她最疼护的苏爱霞。
刘庆华心善又懦弱,还是一心疼着苏爱霞这个小姑子,觉得她小还不懂事,从来没怪过她,即使她伙同苏爱云经常偷吃做给苏妍的饭食,刘庆华也只当小孩子嘴馋,没吃过好东西,不但不计较,还觉得她们可怜。
可是,多年以后,谁能想到,刘庆华最疼爱的小姑子苏爱霞,反而成了苏家人里最能作贱刘庆华的人。
她把她那扭曲的恨意,和无处发泄的邪火,全都发泄在了曾经最疼爱她的嫂子刘庆华身上。
一直到最后,刘庆华受过太多磋磨,才终于明白她疼出来了个什么狼心狗肺的玩意儿。
……
所以,无论苏爱霞此时有多么可怜,想起后来苏爱霞干的各种龌龊事,苏妍就觉得她此刻就有多么的可恨!
……
苏妍把刘庆华拉走了,苏家人的烂摊子,苏家人自已去解决吧。
她拉妈妈过来,不过是看看戏而已!
……
苏爱霞悠悠醒转,喉咙疼的说不出话来,喘一口气都是那么疼啊,咽一下口水也是那么疼。
……
一直守在一边的苏长河见她醒了,不耐地劝她:“霞丫头,你早晚都得嫁人,嫁谁都是嫁,不如嫁个对咱们都有好处的。你乖乖听话,这次嫁了,咱两家四个人的婚事都能办成了。”
苏爱霞眼珠子转了转:“要我同意嫁人,你必须答应我几个条件。”
苏长河一喜:“那你同意了?行,有啥要求,说来听听。”
苏爱霞的喉咙生疼,强忍着说道:“我出嫁前,你吃什么,就得给我吃什么。我得吃点好的补补。”
“中,这个没问题,我让娘给你打鸡蛋茶喝!”
“除了家具,你得说服娘给我二百块钱的嫁妆钱。”
“……嘶……这个不行,太多了!爹娘不会给的。一百行不?我去给爹娘说说。”
“那就一百,少一分也不行!少了我就不嫁了,大不了我就跳井!我不同意嫁,你们也成不了!”
“行!那就说定了!我去找爹娘说说!你安心的嫁,我安心的娶,你要是再闹幺蛾子,耽误老子娶媳妇,我不会饶你!”
最后一句话,苏长河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的。
……
苏爱霞喉咙疼的要死。
真疼!妈个隔壁的!娘真够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