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老年丧女带来的冲击太大，林墨染那半生历经战争动荡的奶奶在太平盛世的萧瑟秋风中病倒了。
刚开始墨染每天都会去祠堂，去看角落里供着的新牌位。祠堂四周绿树环抱，所以她每次都会给奶奶带片树叶回来。那段时间每个人都变得开始恋家，爷爷更是无时无刻都要和奶奶在一起，每天都要待在房间里。
新学期刚开始的时候，年级主任通知她说自已被保送进市实验中学了，随后她迫不及待地和学校请了假，也把所有的比赛都叫了停，除了家，她哪也不想去。
她也不肯常去林思明的房间，不肯坐在床头给奶奶念书，她长时间把自已锁在卧室里，在深夜里惊醒，跌跌撞撞地来到林思明的房间前，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凝神静气，房间里细微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十分安谧祥和，然后她再小心翼翼地回到自已房间，蜷缩成一团埋在厚厚的棉被里潸然泪下，无声无息。
她忽然不懂得什么叫做活着了。
等到墨染再一次踏入这个房间，林老夫人的病情已经到了无法转圜的地步，她坐在最外围，是离病床最远的地方，林思明坐在她左手旁，眼神清明，她抬头看时，似乎见他嘴角微微上扬。
“爷爷……”她去握他的手，却惊觉他五指冰凉。
林思明转头看了她许久，眼神温柔，却只挣开她的手摸了摸她的头，就走到床前握住了她奶奶的手，随后也安详地闭上了眼睛。林老夫人什么都没说，林老将军也什么都没说。林荏苒带着听筒在爷爷心口听了许久，最后只是颓然地摇了摇头。她在旁边看着，眼睛无意识的盯着一个白点，脑子里思绪万千。
她从前以为爷爷奶奶是不一样的人，奶奶出身书香门第，手无缚鸡之力，而爷爷是弃笔从戎，刀口舔血多年的人。两人是从小指腹为婚，见的第一面就是成亲那天。原以为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其实是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林墨染神思回笼之际看清了眼前盯了许久的东西，动作陡然一顿。那是林思明心脏病药的药瓶，此时正安然的躺在垃圾桶里，瓶身标签崭新平整，似乎是不久之前荏苒替他取回的药，想必自那之后就再也没派上过用场。她看着众人慢慢的将爷爷奶奶挪到同一张床上，平缓的深呼吸了一下，无声的悲痛里平添了几分释怀。
短短七个月林家就先后有三人去世，林泰然被公司和家里的事两方缠身，分身乏术，只得给部队里的几个弟弟去了电话，让他们尽量快点回来。本来想着林黯然是设计师，又在罗马定居，应该是回来的最快的，但如今妻子将近临盆，他在大洋彼岸愁的快把头发都掉光了，一时间也赶不回来。倒是常年待在部队里的林巍然在电话那头沉默许久，泰然在电话这端一动不动，最后只听到他压着嗓子说了一个“好”。
隔天下午，林巍然踏着黄昏的路灯风尘仆仆的进老宅的时候，林家门户洞开，整个宅子肃穆的像是没有一个活人了。
灵堂上三人的遗像笑得温柔又慈祥，就算是在部队里摸爬滚打十余年的林巍然，盯得久了也悄然红了眼眶。林长言放了学一进门就看见他爸，还以为是自已看错了，再定睛一看，他爸似乎在直愣愣地看着照片，衣服还没来得及换，穿的还是军装，平时总是直挺挺地腰好像没那么直了，肩也有些塌。
他皱皱鼻子，强忍着眼泪想，他爸现在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威严了。
嗫嚅了许久，他上前一步，站在了落后林巍然一步的地方，低声细语地劝:“爸，你先去换个衣服吧。”想了一下，他又补了一句:“小姑姑也在楼上。”
巍然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似乎没有听到他刚才说的话，连续十个小时的长途跋涉中他没有喝一口水，此时嗓音有些沙哑:“泰然呢？”
长言努力想了一会儿前两天林泰然和林长风的对话，说:“快到元旦了，公司里这个季度的账还在总，大伯最近准备把手里的几个项目交给长风哥和下面的几个经理，他们这几天还在交接手里的工作。”
林巍然动了动手指，似乎是想揉一把自已儿子的头发，但也终究只是轻声说了一句:“写作业去吧。”
林长言踏过台阶到了二楼，转过楼梯拐角处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林巍然还是刚才那个姿势站在灵堂前，只不过腰背似乎挺直了些，屋内明晃晃的灯光打在军装上，像一棵矗立在峭壁上的迎客松，不动声色地应对八方来客。
转过拐角，长廊左手的第二间是他的房间，他把书包放在书桌上，想了想还是倒了杯热水，然后穿过长廊来到二楼另一边的房间，他打开右手第二间的房门，找了个杯垫放在茶几上，扫视了一圈房间，把他妈上午出去时打开的窗户关上后，林长言慢慢退出了房间。
长言叹了口气，双臂就势撑在了门口的栏杆上，即使是木质的栏杆在冬意中也逐渐变得冰冷一片，凉意从争先恐后地从他毛衣缝隙中穿过，往他肌肤上贴。
公历新年马上就要到来，街上一片喜洋洋的气氛，学校里的同学也因为即将到来的元旦假期而兴奋，他作为被中考摧残的初三学生对隔壁的高三学生楼投去了满怀敬意的目光。
不过热闹都是别人的，他出了学校门坐上自家来接他的车的时候，喜悦的气氛被隔离在一门之外，他看着驾驶位一身黑色西装的夏木茗，眼睛在他手臂处多出来的黑布停了一秒，然后迅速撤回。
夏木茗是家里专门为林穆然和林墨染指派的助手。
林墨染和自已同岁，但是自家小姑姑向来都是优等生，初三学期刚开始就被通知已经被保送进了市实验高中，不用参加中考，家里又出了这些事儿，她也早早的收拾完东西回了家。
想到这，他支起身子往二楼最南边的房间看，果不其然看到了门缝里透出了一丝的灯光。林长言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真的很久没有见过林墨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