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年正月初五,北京,晴呼啸了数十天的北风应广大人民群众的心愿终于停了下来,大雪初晴。雪地映着阳光,晃得人心生厌烦。
早上七点半,楚斐然就已经吃过饭坐在琴室里练习了。琴室门没关,楚天阔端着牛奶倚着门框驻足许久,忍俊不禁道:“《致爱丽丝》,今日又落单了吗?”
斐然垂下的睫毛将眼睛遮住了大半,天阔只能顺着光线只能看见他半张侧脸,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曲目不变,心境不同。
楚天阔瞅了一眼暗自神伤的弟弟,怂恿道:“自已女朋友问一下去处也没什么。”
“不是。”
顶光映着晨曦太刺眼,晃得楚斐然眼前白光一闪,只得半眯着眼。他确实是在想花浅笑,但并不是因为落了单。
时钟晃晃悠悠指到了八,与此同时他停下了按着琴键的手。八点了,浅笑该醒了。他回过头看着看着一脸热闹不嫌事大的楚天阔,语气平静的问道:“要不要出去走走。”
于是大年初五的山间,两个裹着厚棉服的男人沿着公路边一前一后的走着。远处群山环抱,薄雾蒙蒙,空气清新自然。
两人自年下回家就一直待在房间里,如今肺腑里都被这冷冽的空气充斥着,已是畅快至极。道路上有棵被风吹得折了腰的白杨树,宽大茂密的树杈横亘着遮了半条人行道。斐然见了便快走两步,挽了袖子就去搬。楚天阔落了一步,赶到斐然身边时他已经把路收拾开了,此时正站在路边眯着眼晒太阳,一脸饕足的模样像极了阳台上串门的猫。
楚天阔也随着他的样子站在路边,懒洋洋的开口:“怎么从刚开始就不说话?”
斐然说:“其实我最近一直在想,我和浅笑在一起要不要和墨染保持距离?”
楚天阔回头看他,意外的没有看到记忆中的发旋,才惊觉身旁的少年已经比自已还要高一头了。
少年无声暗自成长,如今他的心境也越发成熟,斐然无论从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
但楚斐然并没有睁眼,他还是刚才眯着眼的姿势,说:“可是有些事情已经成为我的习惯了,就像刚才路上的残枝。我看到它的第一反应是,墨染和浅笑走路不看路,会被绊倒。我之前一直怕被别人误会我们三个之间的感情,旁人的议论其实我们都知道。但是既然浅笑不在意,我也问心无愧就好。”
他睁开眼回过头看着楚天阔的眼睛,声音平缓到楚天阔甚至从他的话里察觉到一丝温柔:“哥,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无关风与月。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感情都是建立在男欢女爱上的。”
楚天阔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突然笑了起来:“不是说恋爱会蒙蔽双眼吗?你如今倒成了一个哲学家了。”
刚刚还在感慨的楚斐然颇有些无奈地看着楚天阔,说:“哥,你能不能有个正形?”
太阳越升越高,阳光也渐渐强了起来。空气中的凌冽被寒冬少见的灿烂阳光中和,从楚天阔这个方向看过去,空气里弥漫着不安分的细微颗粒从斐然深绿的羽绒服里穿插而过,他逆光而立,身量笔直高大的像一棵迎风而立的松楚天阔认真的看着面前这个少年。
“你曾经说过自已想快点长大,然后去做自已喜欢的事,现在呢?”
“哥哥,”斐然到底还是孩子,见到自已亲近的人心里的委屈就翻上了心头,脑袋一垂像是马上要哭出来,“我不知道,我有时候想永远不会长大,可有时候我又想一瞬间就长大。”
可成长太孤单太累了,斐然想起自已这个堂哥上高中后一直在外面租房住。没有父母长辈开导关怀的这许多年,他是不是也曾经对前路迷茫,一个人在深夜里痛哭过。不由得问他:“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怎么过来的?其实也没什么,每个人都曾外表光鲜体面,灵魂无药可救,独自一个人徘徊在深夜里,然后独自崩溃。
天阔看着斐然,他还在上大学,才刚刚开始在父母和梦想之间斟酌就已经感觉到生活的不易,可人生没有捷径,一切都是自已的选择,不由得后悔。
“习惯就好。”他思索再三也找不出比这四个字更合适的回答。
生活的本质就是这样,你只有习惯它,摸清它的套路,才能掌握主动权。楚天阔张张嘴还想说什么,还未出声便被楚斐然打断了。他朝远方眺望着,不肯回头看天阔,声音是压抑过后的低沉沙哑:“其实我一直都很羡慕墨染。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我哥还活着,我们会不会也像墨染他们那样,无论如何都有人牵着我的手带我回家。”
斐然想起童年时期的孤立无援,那时无人为自已出头,只能依附于别人的哥哥。一步不落的跟在墨染身后,生怕落单了被暗处的人堵在角落里。然后麻木同化。
“我们之前比赛的时候,有一次我被逼到了绝境,一步之外就是悬崖,下面的海水中乱石遍布。我以为我会很怕,其实没有,几秒钟的自由落体运动让我无比自由。你说我哥哥会不会也是因为自由才选择跳楼的?”
楚天阔不知斐然当初经历了什么,如今也不好贸然开口揭了他的伤疤,只得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有意引开话题:“可能是因为忍冬不喜欢这个世界吧。”
是因为不喜欢这个世界吗?斐然有点失落,他当时才两岁,什么都不记得,原来那时哥哥就已经不喜欢自已了。
人的一生就像在一片树林里长途跋涉,里面分成两条路,可惜不能人同时涉足。他选上一条人迹罕至的路,千差万别由此而起。
等斐然他们回到家的时候已是接近晌午了,厨房里忙的热火朝天,两人不愿应付旁人的盘问,不约而同的回了自已的房间。房间里空调开着,暖风吹在脸上叫人觉得有些干,斐然出门倒了杯温水,一口喝了半杯才合衣倒在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