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街市方醒,医馆前,停下一辆马车。
两名腰间别着刀的男子跳下马来,往四下扫了几眼,这才搀出了里面裹着披风的人。
医馆的郎中见状,起身迎了出来,“贵客楼上请。”
广平郡王此次回永安装扮低调,随身的不过二十人,现下除留下了高岑、林牧两名近卫之外还留下了三人,其余人等都被曾川带走了。
“怎得大夫如此嘴甜?快来给我们小爷瞧瞧。”林牧朝着那大夫笑道。
“扶上,跟我来,”大夫张着双臂引着路,叹道:“云州穷乡僻壤,瞧着公子这一身装束就知道是贵人。”
“不该打听的少打听,”林牧朝着披风里面的人努努嘴,又拍了拍大夫的手臂,埋怨道:“不过你们这边确实不大安宁,竟然有盗匪,抢了我们的货物不说,还伤害了人。”
“唉……”大夫摆了摆手,不再言语,引着三人上了楼。
街边角落处,一个小乞丐模样的人藏在阴影中,盯着医馆,口中对另一人嘟哝道:“想必就是他了。”
荒郊,破败的残垣处,落了雪,于景早起瞥着外面的荒芜,心里猜想这儿应该就是云州了。
云州距永安九百八十多里,是大朔西南要塞,是于家世代驻守的地方,于景虽然生长于永安城中,倒也能从父兄口中猜得一二。
她咬着嘴唇,双手抱着自已的膝盖,小心地观瞧着来来回回的几人,觉着守着自已的人似乎又少了两个。
“看什么看!”一个挺身站在门外的汉子瞥见了于景的眼神,厉声喝道,“赶紧吃了东西!”
于景将手在换下的粗衣中擦了擦,伸手抓起了一个米饼,干嚼了几下吞了下去。
眼下无论如何,活下去是最紧要的。
六个姑娘虽然是官家女眷,可是已经被劫持了二十几日,一路奔波,早就失去了大小姐的讲究,都埋头啃着手中的饼。
不过说来也奇怪,这些人虽然劫持了几人,却又不伤人性命,只是都蒙了面容。
近日暗中观察,觉得这些人倒不像是打家劫舍的匪盗,反而像是士兵。
正在于景出神之际,外面一阵子窸窣,忙凑近墙壁的孔洞一望,见看守自已的四个汉子猫着腰往后退走了。
于景见状,忙凑近门口一望,瞧着远远地似像是来了十几个骑着马的人,后面还跟着一辆不大的马车。
她眯起眼睛踮着脚一瞧,叫道:“不像是官府的人!”于是拉起几个姑娘,道:“来人不知道什么身份,咱们先去后面躲躲。”
“啊……”
“少废话,赶紧走,我跑的快,你们先找地方藏好!”于景蹙眉低声吼道,“等下他问了就说咱们是附近的农妇,指着其他方向先哄过他们,咱们再去城里报官!”
她想起父亲口中常提起云州白知州,称他是“爱民如子,廉洁奉公”,想来让两方缠斗起来,自已领着这五位姑娘到城里报官,永安城中不日就有人来接了。
远处,十几人翻身下马,抄起刀剑奔来,正是曾川令人来了。
“咣当——” 掩住的门被撞开。
曾川退了两步,躬身抱拳道:“篝火凉尽,里面没有人了。我命人在四处搜搜。”
一个穿着近卫装束的男子慢慢走来,正是广平郡王,他扫视了这一个破败的小屋,微微颔首,“你的情报不会出错,他们大部分人手都在城中盯着医馆,这边就几个人带着官眷应该跑不快。”
“是。”曾川捏住袖口擦了擦石头,朝着广平郡王道:“殿下先来歇一歇,小心动了伤口。”
广平郡王朝着他浅浅一笑,“难为你跑前跑后的,我和高岑、林牧三个如今都带了伤,可都拿着你一人使唤了。”
曾川扶着广平郡王坐下,笑道:“林牧那小子还想要扮做您呢,瞧着他那样子,哪里有一点气质。我让高岑扮上了,他还满脸的不乐意。”
“不过这一遭,怎么感觉像是冲着您来的。”曾川撤了两步,立在广平郡王身后,“以官眷为饵,诱您上钩?”
广平郡王抬了抬眸子,望着荒原上的断壁残垣和枯木,“你是怀疑固安郡王?”
“是。”
广平郡王收回了目光,“没有缘故,且这一招漏洞百出。不过,若是强说起来这些人更像是想要挟持我,不像是想取我性命的。”
曾川未来得及答话,一个近卫押着六个穿着粗布短衣的女子来了,朝着他道:“人带来了。”
曾川转身,便见到正在挣扎着的于景,问道:“你们可是永安几位大人的家眷?”
于景蛄蛹开了押着自已人的手,扑通跪下,“大爷,我们几个只是附近村妇,你们要找的人朝着……”她伸手胡乱指了个城外的方向,接着道:“朝着那边去了。我们就知道这些……”
曾川看了看几个姑娘的衣着,确是寻常粗布衣,转身扶起广平郡王,口中嘀咕了几句。
广平郡王缓缓转身,踱了两步,摆手命手下人放手,盯在了于景的杵在地的双手上,“本……本官奉命来接回各位姑娘,几位莫怕。”
于景低了头,忽觉声音熟悉,却想不起来,咬了咬牙道:“我们确实只是农妇,大人们找错了。”
“哦?”广平郡王抬了眼眸,望向旁人,扫视了一圈几个站着的人,“你们虽然穿着粗布麻衣,手上身上都染了泥土,可是手指纤细,可不像是会劳作的村妇。”
于景将杵在地上的手指一缩,却被沈家姑娘拉了拉衣袖,“子莹,起来吧……”
“那……既然是奉命行事,就劳烦大人将我们一起送回官府吧……”于景慢慢起身,却撞上了广平郡王的回过来的眼神。
“是你?”
于景捂住了自已的嘴,眼中盈满欣喜,“广安郡王!”
她是见过几次广安郡王,面目和善,并非传言中的冷峻。
广安郡王的眉却微蹙,避开的眼神中带着冷漠。于景心中暗道奇怪,伸手抚了自已的脸,才又想起此时自已在他眼中是赵家的子莹,也噤了声。
广安郡王宋隐长相俊美,是永安城中不少女子的梦中人,就连同有才女之称的子莹也芳心暗许,曾以“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1]悄悄向于景夸耀。
只可惜子莹口中“世无其二”,的宋隐宋和尘并未对子莹有情,惹得子莹伤悲了许久。
于是于景也怨上了这位孤高自诩的广安郡王。
“如今我占子莹的身体,也要小心应对,不给广安郡王留下坏印象才是,紧要的是回到永安……父母兄长、子莹和妹妹都在那里呢……”于景托腮暗想,“子莹知道自已喜欢的人,而我,什么都没有想过就被嫁给了宋显允……”
沈家姑娘拉了拉于景衣袖,道:“想什么呢?”
于景回过神,道:“求平安呢。”
“回永安的路,得平安才是。”几个姑娘围过来,面色轻松,附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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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 宋代·乐府诗集《白石郎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