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都没有睡好。镇上的客栈不比城里,建造简陋,夜里起了风,门窗被风吹得吱呀作响。
更夫敲着更鼓,重复着:“子时三更,平安无事....”渐渐由远及近。
叶南鹿在床上辗转,他在想,南州,会是什么人想这般置他于死地?南平王?可南平王如今还要用他。南州谢家、孙家、孔家?这些年虽你来我往有些过节,可也都是各为其主,况且他叶南鹿,也从未在商战上不留余地,相反,恰恰因为常留余地,维持南州四大家族的格局,而被南平王惩戒。那么,除了这些人,还会是谁?
直到丑时,叶南鹿辗转于床榻的声音才消失。
翌日日出,叶南鹿便起来了,他去了谷雨的房里,把昨日与童鹤知商量好的方案,跟程风、谷雨交代着。
“主子,我乔装扮成你,这没问题,但你与那童大人同行,是否可靠?毕竟那些黑衣人,是冲他去的。”谷雨有些不安地说。
“不然我留下来跟你们走。”程风看着叶南鹿说。
“不成,你得跟着谷雨。她乔装成我已经深陷险境,身边不能没人。这一路,你务必护她周全。”叶南鹿拒绝了程风的提议。
程风看了看谷雨,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眼下没有更安全的办法,若我单独走,也未必更安全,师傅教我的功夫,都是为了防止旁人靠近我暴露身份的,皆是擅防不擅攻的短刀刀法,童鹤知用的是长剑,擅攻,若真是涉险,仅靠我的短刀也未必能脱险。”叶南鹿眉头轻蹙着说。
“那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换装。”谷雨说。
半晌,谷雨那身黑色劲装穿在了叶南鹿身上,叶南鹿发髻高束,高马尾上绑了一条黑色束带,十分利落。
叶南鹿一边低头整理束袖,一边从谷雨的房里出去,正遇到童鹤知穿着慕白的那身劲装向他走来。
童鹤知上下打量着黑色劲装的叶南鹿,凑到他耳边,微微一笑,低语:“那日,你就是穿这身杀的关越山吧?”
叶南鹿退了半步,看着童鹤知身上穿着略小的劲装,最后目光定在了他的腰下,嗤笑道:“小了。”
“小了?....什么小了?”童鹤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时,又觉得叶南鹿似在轻薄他,有些恼羞:“叶南鹿——你!”
叶南鹿趁他没注意,错开身,嘴角微勾,带着一点儿得意的笑,径直回了自已的房。
童鹤知转身,看着叶南鹿的背影。那身劲装在他挺拔的身板上,格外有型,他单薄的身形和瓷白的皮肤比玉树临风还多了几分英气。童鹤知看了看自已的衣袖,短了一截,这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小了,不免觉得,是自已想污了,又有些气自已。
没了马车,必然是要轻装出行,叶南鹿收拾着包裹,里面只有盘缠、短刀、暗器、几瓶伤药和少许干粮。
一行人在客栈用完了餐食,便去了后院。童鹤知这才注意到,他那匹送给叶南鹿的黄金船,身上正驮着刘丙送的山货,那山货挂在马背侧面,晃晃荡荡。
童鹤知走到黄金船身边,一脸疼惜地说道:“哎,你们怎么能让它背山货,这可是战马,战马那是兄弟,是将士,是要上阵杀敌的,这....这像什么样子...”童鹤知指着那堆山货看向程风、谷雨。
程风像是没有听见,谷雨瞟了他一眼,自语道“矫情。”
童鹤知又摸了摸黄金船的后腿,这些日子,叶南鹿都不曾跑马,程风又很喜欢黄金船,日日喂得都是好饲料,原本十分健硕结实,棱角分明的肌肉上,竟多了一层膘。童鹤知俯下身,摸着那层膘,蹙眉,看向叶南鹿:“南鹿,你...该不是不会骑马吧?”
叶南鹿瞟了他一眼,走向黄金船,翻身就上了马,然后就把马背上的山货,扔给了程风,斜睨着童鹤知:“你才不会骑马。”
“咱们分头走,程风、谷雨,你们一路小心,在康城我的宅邸汇合。”叶南鹿回首,看着程风、谷雨说。
“主子,你们绕行山路,更要小心。”谷雨说道。
童鹤知也翻身上了那匹黄金箭,对身后的楚云慕白说:“我们,就在康城军营汇合。”
叶南鹿没有多耽搁,策马就向前奔去,童鹤知跟在后面,一行人分了三路,向南州奔去。
半个时辰后,他们便出了小镇,战马奔腾在草野间,追着日落的方向,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早春的草野一片绿油油,风动的时候,荡起绿色的涟漪。疾风吹动着劲装的衣衫和头上的束带,黄金船恣意地带着叶南鹿向前奔腾,像是要一雪驮山货之耻一般,不知疲惫....
童鹤知跟在叶南鹿身后,看着他策马前行的姿态,在后面喊着说:“你这姿势...不是北州马的骑法....”
叶南鹿回头,但是并没有听清他说什么,风太大了,让声音都飘散了去:“你说什么!?”叶南鹿在风中问。
“我说,你这样骑马,你累,马也累,你下来,我教你。”童鹤知策马凑近了,大声对叶南鹿说。
两匹金棕色的骏马在风场草野间并驾齐驱,似乎谁也不想先停下来。
叶南鹿这回听清了童鹤知的话,勒了一下缰绳,黄金船才渐渐减了速,停在了前方。
童鹤知的黄金箭也跟着停了下来,绕着叶南鹿转了一圈。
叶南鹿蹙着眉,被夕阳晃得有些睁不开眼:“北州的马,有何不同?”
“仔细看着。”说完,童鹤知扬起马鞭,轻轻一落,黄金箭果真就箭一样蹿了出去,马背上童鹤知抓紧了缰绳,整个身子重心下移,腰腹收紧,脊背躬起,像是长在了马背上一样,与那金棕色的黄金箭完全融为一体。
叶南鹿看到这一幕,便知道童鹤知骑马,确实与自已不一样,自已骑马多是走商路,一路坦途,鲜有草原天堑。而童鹤知的马术,是真的驾驭了黄金箭,他们能同频呼吸,生死相依,能成为背靠背的战友,能在丛山峻岭的险境里共进退。
很快,童鹤知又勒紧缰绳,策马回来,看着马背上的叶南鹿:“你过来,我教你。”
叶南鹿正准备翻身下马,却被童鹤知直接拉住小臂,把人往马背上一带,带到了他那匹黄金箭上。
叶南鹿坐在前面,童鹤知俯身罩在他身后,童鹤知躬身,叶南鹿随着他的力道,也俯下身,叶南鹿感受着座下的黄金箭与身后的童鹤知,随着他们呼吸的起伏,心跳的频率渐渐接近,他渐渐找到了驾驭战马的节奏...
身后童鹤知温热的胸膛和气息裹着他,他们迎着呼啸而来的风,无所畏惧的前进,再前进,叶南鹿第一次真正体验到了这风、这草,这马和他自已融为一体。
渐渐地,他感受到来自身后的力量,那是他从未体验过的依托一般的安全感,但很快,他开始告诉自已,不要沉迷。
“收紧腰腹,跟着黄金箭的节奏,不要与他较劲,你顺着它,它会更依赖你....”童鹤知磁性浑厚温和的声音,在风中格外悦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