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色昏暗,明明已经早春,却没有半分温润之色,乌云压顶,轻卷的风里,落下零星雨滴。
文臣武将,躬身有序,缓缓而入。
诸事陈情完,皇帝韩坤,已经有些疲乏,本想退朝了,童鹤知跨步列出,俯首躬身道:“皇上,臣有事要奏。”
韩坤像是想起了什么,坐正了身子。他等着童鹤知交上外族细作,赶紧了结了关越山这桩案子。他太了解童鹤知了,当年在右相孟彦门下一起读书的时候,两个人就没少互相打掩护干坏事,他一个眼色,童鹤知都知道他要做什么,更何况这个案子,他都暗示得那么明显了。
“是关将军那个案子,到日子结案了吧?前两日朕还收到南平王上奏的折子问这个案子,也该给南州一个交代了。”韩坤并没有觉得,这事儿会有什么意外。
“启禀皇上,结案文书昨日已经呈报内廷,这案子...是情杀!凶手是瓷器皇商陈家的登徒子陈如海,人,已经在都察营了,择日便送去刑部。”
“情杀!?”
这话一出,朝堂哗然,皇帝韩坤腾地站了起来,面露愠色地看着童鹤知。
韩坤根本不关心杀人凶手是谁,更不关心如何作案,他要的是,这凶手只能、必须、一定得是外族细作!不然,让你童鹤知办这个案子做什么!?
刑部尚书一步跨出:“皇上,这...恐怕不好跟南州交代,南州的将军死在北州,杀人凶手还是皇商.....这往轻了说,是我们庸城都察禁卫漏洞百出,往重了说,这是朝廷可能....”他没有敢再说下去,微微抬眸时,看到韩坤脸色已经变了,瞪着他。
韩坤当然知道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可被人在朝堂上说出来,简直是直戳了肺管子,他压着火:“人呢?有口供么?”
“人证、物证、作案动机具在,口供么....还在等他开口。”
“带上来,朕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登徒子这么大胆子!”
此时,朝堂已经无人敢作声。
左相禾木微微侧着头,看向了刑部尚书,两人目光对视了一下。
鸦雀无声。
片刻,内侍前来禀报:“皇上,那陈如海,在都察营,死了!就在刚才,断了气。”
死了!?还没等送到刑部,人死了!?
皇帝真的火了!
童鹤知见龙颜已怒,赶紧单膝跪地:“皇上,臣有失职,那日关将军私宴,都察卫派了人护卫,却被这登徒子钻了空子,是臣办事不利,臣自请按照军规处置,自降三阶,任凭发落。”
凶手找到了,死了...皇帝韩坤,现在正想着如何跟南平王交代,现在童鹤知既然认罚,那便只能罚了他,虽然不是最好的结果,但也算是个交代,赶紧把这事平息过去。
韩坤对童鹤知这摸不到头脑的胡来,很是恼火,可他也知道,童鹤知身后是童飞和建宁公主,建宁公主是他姑母,罚肯定是要罚,可也不能罚太过了。
韩坤此刻懒得搭理他,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转过身,缓缓说:“降三阶,杖三十,退朝以后,你自已去内廷领罚去吧!”
右相孟彦此时正想为童鹤知求个情,刚要跨步,童鹤知侧目看了他一眼,孟彦似明白了什么,把步子退了回去,没有再作声。
“臣领旨,谢皇上开恩。”童鹤知没有片刻犹豫,像生怕生变一般,就领了这罚。
“众卿可还有事要议?”韩坤转过身,看着众臣。
“臣有事要奏。”右相孟彦说道:“关将军既已逝,这南州熹郡不可一日无将,熹郡战略地位重要,与乌兰察接壤,眼下菀郡已有胡塞的战事,若熹郡的乌兰察部再起事,对我们边防实属不利。还请皇上尽快确定新将人选。”
这话,又戳韩坤心窝子上了,他能不知道得马上任命新将么,可眼下,南平王势力颇强,是不可能放弃南州熹郡这么重要的位置的兵权话语权的,这新将,他韩坤就算是想自已任命,也有这个心,无这个力。就算身为天子,也要审时度势,在这个局面下,他也唐突不得。北州眼下几个战场都在烧银子,他离不开南州每年上缴上来的丰厚税银军饷啊。
“右相说得是,南平王的奏折里,提了几个人选,待我斟酌一下,眼下六兵总督童将军不在庸城,待我飞书与他商定后再议吧。”韩坤有些无奈地说。
“皇上,如果这人选是南平王提,那朝廷还是要派个监军过去,以防有变啊。”右相孟彦补充道。
“是得派个监军啊...”韩坤叹了口气说道。
监军,没有兵权,没有实权,品阶也不高,无非是给朝廷汇报戍边动向,监督军粮军晌,防止异心异动,这,不是什么好差事,而且远在南州熹郡,随时都能卷入战场。即便打了胜仗有了功,是将领的功,与监军没有干系,是个费力不讨好的差事,但凡在朝堂上有点儿野心的人,都不会愿意接这个差事。
韩坤似乎还没人选,他之前还没想那么多,都在想怎么跟南平王交代关越山死在北州这事儿,孟彦一提,他就得想了,一时半会儿,还真没什么合适人选,这些亲信,谁会愿意远赴边疆做个监军。
“皇上,臣愿戴罪为皇上分忧。”童鹤知再次俯首行礼道:“臣愿将功补过,尽早去熹郡监军,待熹郡新将交接妥当,边境无忧,再回朝复命。”
按照往日,童鹤知提出要离开庸城,左相禾木肯定是要反对的,可今日,左相竟没有提出任何质疑,这让童鹤知颇感意外,他连如何应对左相禾木的说辞都想好了,却用不上了。
既然无人反对,童鹤知也愿意去,韩坤觉得也无不妥,到南州熹郡受点儿苦,回来才觉得还是留在朝堂好,政事还有一堆等着他韩坤批阅,便不在这上花心思了,于是,对童鹤知摆了摆手,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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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南平王府旧宅。
叶南鹿手上正拿着一本账簿,在府门前院的海棠树下,踱来踱去。
快到午时了,按说,早该下朝了,童鹤知下朝回府,定会路过南平王府旧宅,可到了这个时候,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天色沉郁,风渐起。谷雨进屋,拿了一件披风给叶南鹿,手上还给他递了个暖炉,他也没拒绝,一只手拿着账簿,一只手抱着暖炉,坐在了白玉桌前。
又过了一个时辰,府外依旧很安静,叶南鹿手上的账簿,两个时辰,一页都没有翻动过。
谷雨看了看天色,觉得有些寒凉,又见叶南鹿在院子里已经待了几个时辰,便说:“主子,进屋吧,这天儿不好,院儿里凉。”
叶南鹿把手中的账簿放在了桌上,看着府门说,顿了顿:“热!”
“热!?”谷雨看着天色,又看了看叶南鹿手上的暖炉,嗫嚅了一句:“怎么可能热。”
这时,程风像是明白了些什么,拉住了谷雨低声说:“主子在等消息。”
又过了半晌,还是没动静,叶南鹿对谷雨说:“把府门打开吧,我热。”
北风骤起,细细密密的雨变成疾风骤雨,从天空中顺势而落,越来越急促,透着一股寒凉。
谷雨知道了,他这哪是热,是怕错过府外的动静,便把府门打开,拿了把伞,递给了叶南鹿。
叶南鹿穿着白袍,撑起一把绛红色油纸伞,走到了府门外,他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府门外大街,安静得只能听得见雨滴落在地面的淅沥声。
他站在雨中,向长街的尽头望了去,觉得,似有事发生。
忽然,残云骤雨中,他看到晃动着的几个身影,那踏破水面,水花四溅的疾行声音,由远及近,渐渐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