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半文的葫芦倒长的脑袋到底想出了什么好办法呢?其实也很简单,就是事先把要听写的生字写在本子上,读都不用读一遍,听写时装模作样写,到时一交,全部正确,万事大吉!
使用这种聪明绝顶的办法,余半文哄过去两次,可第三次不行,冷秋霜听写时不按顺序念生字,结果露了馅。冷秋霜又说了他是草包,但没有罚抄,而是改用罚站。
罚站于余半文而言不算什么,他那麦秆腿扁豆脚喜欢踩踏地球,猴屁股就是不愿和板凳亲密接触,所以,他满不在乎,比起罚抄一百遍生字来,他觉得占了不少便宜。
教室是土坯瓦房,地面是黄土铺的,大坑连小坑,桌凳东歪西斜不说,还不够用,两人的课桌三人挤。余半文在班里算是高杆品种,坐在最后一排,而最后一排清一色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捣蛋差生。和他共挤一桌的两位同学,一位是猪婆嘴,一位是桐子眼,人高马大,拳脚功夫都不错,同学们都很怕他们。他们见他罚站,幸灾乐祸地说:“老师没叫你坐,你可不准坐哦,谁叫你听写作弊?”他也不争辩,老老实实地站着听课。
冷秋霜不叫余半文坐,是窝着气儿,她是想不通一个看似草包的家伙还敢作弊,所以,只管让他站着。数学老师本来有权叫自已的学生坐下听讲,无奈他又天生是个迂腐子,只管眯着眼睛看着头顶的瓦片授教,哪里管得了你是站着听还是坐着学,故而,这一站,余半文就站了好几天,也就是站功令人刮目,大家给他取了个外号:余站长。
这天,皮打皱的校长抠着屁眼打窗前经过,看见余半文站着听课,便好奇地问冷秋霜怎么回事。她轻描淡写地回答:“他喜欢站着就让他站着呗,反正又不影响大家。”可能校长肚子里的蛔虫太多,屁眼实在太痒,当着女同志的面抠了几下觉得不妥似的,没说什么急着走了,也许躲到无人的地方解痒去了,没有管这事。
又过了两天,本来三人共坐的板凳不见了,两同桌料定是余半文捣的鬼,故意把板凳弄走,好有人陪站。他们告到冷秋霜那里,冷秋霜问余半文是不是他干的,他垂着眼皮摇了摇头。没有证据,冷秋霜也没说什么。
两同桌见老师没有处罚余半文,气贯长虹,扬言要在校外修理他。余半文当然很怕,到处去找那条该死的板凳。那条板凳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好认,凳面有裂隙,刻有“宝马”两个大字,这是上届的同学为防止别人搬走做的记号。
余半文又起了个大早,趁大家还没到校时,到各个教室转了一圈,始终未发现“宝马”的踪迹。工夫不负有心人,最后他在校外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宝马”,但已断成两截。原来,附近的村民私自把“宝马”搬去当杀猪凳。你想,猪在生死关头一挣扎,这“宝马”能挺得住吗?最后只能折腰抗议。杀猪的觉得凳子成了废物,也就懒得归还,扔在一边。余半文赶忙叫两同桌去看,他们想骂几句,见杀猪的瞪着眼便不敢吱声,自认倒霉把破板凳拎回了教室。
板凳的面子断了,四条腿还是好的,于是,他们在外面搬了几块砖头垫在下面顶着,请“余站长”坐中间,帮他们稳定板凳。坐中间天冷本来是会暖和点,但会扎屁股蛋儿,不坐等于把他们得罪,弄不好又要来个什么校外修理。余半文想了个办法,垫本书再坐,还是挺舒服的。
到了上语文课的时候,冷秋霜板着脸进了教室,第一个就提问:“余半文,你知道‘菜——园’的‘菜’字,是‘菜’字呵,怎么写吗?”
菜字这么难写,余半文肯定不知道,摇头,没说话,也没站起来。冷秋霜生气地说:“余半文,你回答问题怎么不站起来?这些天你是不是站累了?”
余半文听了,像是触了电一样,立马站起身。他这一起身不要紧,凳子折断的地方没有重力压住,左右两条腿各找各的娘,两同桌轰然倒地,哟哟几声,猪婆嘴更长,桐子眼更大。大家回头一看,见此情景,无不哈哈大笑。冷秋霜扁了扁河蚌嘴,忍住没有笑出声来。
余半文在学校所受的待遇,余小丽是一清二楚的,原本想回家跟他妈妈任硕美说,叫大人到学校跟老师说说,免得他总是挂职“站长”。无奈余半文还挺精,像是知道她是这样想,警告:“壮婆子,你听着,我罚站的事千万不要跟我家里人说,一说知道我听写作弊准会打我,你也没有好下场。”
余小丽挺同情他:“你都已经站了好几天了,难道就不会感到疲惫吗?”然而,余半文却显得满不在乎,甚至带着一丝骄傲地回答道:“累?我才不会呢!我就是喜欢站着,这是我的习惯。而且,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别多嘴,否则,你这个报信鸟可有好受的了。”听到这样的威胁,余小丽心中一阵不悦,但也懒得再管闲事,心想就让他一直当个站长去吧。
相比之下,余小强可不像余小丽那样胆小怕事。他毫不犹豫地将余半文当“站长”的事情告诉了他的母亲周桂花。周桂花一听,立刻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她毅然决然地向任硕美汇报了情况。
任硕美听后,既生气又无奈。她气愤的是作为一名老师,竟然如此不称职,处处为难自已的儿子;而更让她痛心的是,自已的儿子总是不争气,不知道好好学习。然而,无论怎样,儿子毕竟是自已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不可能坐视不理,更不可能就这样甘心被别人欺负。因此,她下定决心要亲自到学校去了解清楚事情的真相。
任硕美赶到学校,也不惊动谁,就在土墙外站着,通过木条隔着的窗户观察教室里面的动静,正好看到了余半文被冷秋霜提问的场景。
教室里一片笑声,任硕美在外面没打算露面,想看看这戏怎么演,如果冷秋霜对自已的儿子过分了,立马透过窗户质问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其实,冷秋霜问余半文“菜园”的“菜”字怎么写,是有目的的,原来她家菜园的菜昨天被人糟蹋了,怀疑罚了他的站,他心里不痛快拿她的菜出气。直接问肯定不行,即使真是他干的,也不可能承认,所以采用迂回的办法来提醒他: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
余半文哪里知道冷秋霜的良苦用心,只觉得自已不知哪个地方又让老师看不顺眼了。见他满脸茫然并不惊慌失措,她一时也猜不透他的心思,无法证实到底是不是他干的,便直接了当地问:“余半文,你知道我家的菜园在哪里吗?实话实说。”他点点头,马上又摇摇头,心理很矛盾很复杂的样子。她追问:“你上次不是看见我在菜园里采菜么?不记得了?”
“看见你在那个菜园里采菜并不见得那就是你家的菜园呀。”余半文说,话讲得似乎还有点哲理的味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说清楚!”冷秋霜显然恼火了,脸色很难看。
“上次你在渠道边的菜园里拔萝卜,那菜园就是小强家的,不是你家的。”余半文坦言。
“你这样说,老师就是贼了,偷别人家的菜,是这个意思么?”冷秋霜继续追问。
“不不不,老师怎么可能是贼呢?绝对不可能,老师不可能是贼的!当时,小强家的老母猪拉稀,吃不得青菜之类,怕萝卜烂在地里可惜,所以请老师你去拔的。只是有一点弄不太明白,我妈也怕他家的萝卜烂在地里想去拔一些,因为我家的猪吃多了米糠正便秘,可小强他妈又说什么:会烂,烂到天上去!真是搞不懂的。”余半文慌忙解释。
“好了好了,你倒是成了时事专家,读书有这套本事就不是这个样子了。”冷秋霜心想,这事再问下去,也不知这草包要抖出什么笑料来,示意余半文坐下。
窗外的任硕美听了点了点头,觉得儿子的回答确实合情合理,虽然好笑,但也够得上机智。在整个余家村,比起别的妇女来,她感觉自已的脑细胞要多几个,相信出的儿子也会比别人家的孩子聪明。此时,她似乎得到了证实,心情比较舒畅。
余半文得到冷四像的许可,可以落座,但不敢马上落下屁股。他扭转身瞧了瞧“宝马”,见两同桌已将“宝马”摆正就等自已上马,便垫上书作为鞍,舒舒服服地坐下。两同桌等他上马之后才敢上马,这种状况,令余半文很是满足,得意洋洋地想:“哼,我站着你们也得站着,我坐下你们才能坐下,这真是,中间中,是真龙!我就是真龙天子!”
任硕美见儿子坐下了,觉得没有必要露面,就走了。
余半文放了学之后,急急忙忙地回到家中,将旧衣服改装的书包挂在门栓上便去放牛。任硕美没有追究余半文罚站的事,她想了些什么,又顾及了些什么,没人知道。
寒冬,外面没什么供牛啃的草,牛在牛栏里吃稻草就可以,余半文不用放牛,但第一件大事还是照顾牛。如果牛在太阳底下晒太阳,一定要牵到池塘里饮水,然后再拴到牛栏里,再在牛钩上挂几扎稻草给牛做宵夜。
当然,余半文不用放牛也别想闲着,打猪草也是头等大事,拎着竹篮要在水田里找一种当地人叫“禾甘草”的植物。禾甘草很嫩,鹅和猪都爱吃,找到了,蹲下身,用镰刀割断禾甘草的根再捡到竹篮里。禾甘草大的有巴掌大,小的只有铜钱大,巴掌大的最讨人喜欢了,不仅采起来快,洗起来也省事,只是不好找,大部分被眼尖的人先下手为强了。排在这两件大事之后的紧要事是帮独居小屋的太婆干点力所能及的活,再之后就是把必须要做的作业完成。
说起余半文的太婆屁塞公主,村里人无不竖直大拇指。俗话说,人到七十古来稀,她都已经八十好几了,满头白发银光闪闪,皱纹编织的脸上还有红晕,门牙是早已退休了,说起话来有点把不住风,可耳聪目明,又未见生什么病,自已洗衣作饭,全不用家人操什么心。吃同样的饭,喝同样的水,大家都想弄清楚她长寿的秘诀,有人说她是年轻时吃糠吃出来的身板,并总结出一条令人瞠目结舌的顺口溜:要想健康,必须吃糠;屁塞公主,就是榜样。
当然,也有人持高明的反对意见,说屁塞公主之所以长寿,是因为老伴走得早。说什么纵观古今中外,女人大都比男人长寿,原因是晚上操练,男人是运动型,女人是被运动型,运动定律和磨损法则注定男人要早死几年,不然,这天下哪有女人安生的份儿?说到底,那寡妇就是女人的楷模,女人的骄傲,夜夜可以坦然安然入梦,汲取日月之精华,天地之灵气,纳于心,藏于腑,不被无端滥开滥采,自然命更长。反过来一寻思,又有令一番思考:男人命不长,那不都是被女人坑的么?其实,也无关紧要,多活几年和少活几年,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呢?
余半文在学校受老师和同学欺负的事情,朱梅英也听说了一些,作为太婆的她,心疼啊,心里话:“小孩子不懂事相互嬉闹无可厚非,但是,作为一名老师,这样对待孩子,就说不过去了。哪天,我一定要找到那个老师,替我曾孙说句话,太不像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