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就听见余冬根家放起了爆竹,不用问,这个在村里横着走的犟人归了西,不然,他家不会晚上放爆竹。
天大亮了,村里人都起床了,也没人去问任冬根是怎么死的,到底他那个病不可能一夜之间就翘了鞭子。大家估计是黄菜花这种黑心的女人受不了老公疼得哟哟叫的声音,给他吃了耗子药。陈发英为打消大家的疑虑,说余冬根疼得难受,一口痰上来堵住了气管,憋死掉的。这谁信呢,余冬根又不是患了肺癌气不得上,只是肚子疼,怎么可能让痰把自已憋死。不管他是怎么死的,死了就好,全村安宁。
余大富又被请去做八仙,此时任硕美奔丧还没有回来。余冬根入棺时,由八仙抬进去,余大富正好抬着他的头,因此,嗅到了一股从他口中散发出来的农药味。
“哎呀,横人嘴里怎么有股农药味呀?好像是甲胺磷的味道。”余大富忍不住叫出了声。
其他八仙都说:“是哦,味道蛮农,横人不是痰憋死的,是喝农药死的。”
之前,大家猜测是黄菜花给了余冬根耗子药吃,看来是冤枉了她,她是给他喝了甲胺磷。由此,有人就想起来了,黄菜花昨天无缘无故买了一瓶甲胺磷回家,估计就是想谋害病入膏肓的老公,足见其心有多歹毒了。
黄菜花见大家满腹疑问,这才说了实话:“我昨天看见菜地里的的菜有很多虫子,想买瓶农药去喷一下,哪知他半夜疼得难受,喝掉半瓶,想抢救都来不及了。”
人都死了,刨根问底也没什么意思,有个老者便说:“我听说这种病即使到外国去都没得治,最多能活半年,最后是疼死的。他这样走也算是安乐死,不用受半年的苦,早死早超生,也好。”
“中年丧夫,我可真是命苦的人啊,呜呜……”黄菜花忍不住又是一顿号啕。
对于黄菜花这个要强的女人而言,这个秋天不再是收获的季节,而是满了凄凉。整个乡间似乎笼罩在一股哀婉的气氛之中,那片曾经生机勃勃的大地,如今只剩下孤寂,等待她去哀嚎。
天空是深邃的蓝色,几朵飘浮的白云带着岁月的沧桑,散发出淡淡的忧伤。大雁的队形如同一颗碎了的心,从天空中掠过。任冬根的脚步声好似还在空旷的田野上回荡,为家人唱着离别的歌。
她家那几亩金黄的稻田,正等待着她去收割,收割她的悲痛,而不是欢喜。那棵门前的苦楝树,落叶间不时有几片零星稻草随风吹起,又在冷风中颤抖落下,砸在她的心上。在丝竹里鸣叫的小鸟悄无声息了,唯有稀稀拉拉的几声虫鸣,在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
夜幕降临,她家的炊烟依然袅袅升起,随即迅速消散在秋风中。她木然地坐在家门口,月光洒在她的头顶上,映出她那凄苦的身影。
报应来得如此之快,令人意想不到。有人说,任冬根本来就有病,所以脾气特别暴躁,吃不得半点亏。这并非是报应不报应的问题,可能和遗传基因有关。说到遗传因素,有人便想到陈发英的老公,也是患了重病死的,那时他才五十出头。
黄菜花虽然之前盛气凌人,但是,现在她十分可怜,没有人再去恨她什么。就连余火金也去做了八仙,如若心里有恨,是无论如何不会去抬余冬根的尸体。
三天之后,任硕美和老高回来了,还没进村就听到唢呐声,甚是疑惑,还以为是八十高龄的陈发英走了。当她得知是横人余冬根喝农药死掉了,心宽慰不了不少。
余小丽脸上被黄菜花打出来的巴掌印已经消掉了,又一个周六,她和余半文结伴回家,路上还在骂黄菜花不得好死,没想到她老公死了,早就埋进黄土里了。没有老公撑腰,估计黄菜花不敢再乱骂人,乱打人了。余小丽依然搬了凳子在家门口做作业,心情舒畅得很。
余半文问起燕子的事情,任硕美告诉他,燕子没有辍学,依然在学校读书,也考上了初中。余半文听了很是欣慰,又问起燕子是不是眼睛哭肿了。任硕美觉得他不该问这个问题,就是不告诉他。
“管多了闲事的人能读得好书么?”任硕美的脸又拉长了。
“燕子上次问过我什么时候去她家,所以我才问一下。”余半文尴尬地笑了笑,翻开书本做作业。
可是,没过多久,余半文又问:“如果四喜老头死了,我们要不要去?”
余春雪也听不下去了,替母亲说:“你看,还在问这些无聊的问题,真是吃了鸡屁股的人!”
余半文差点又恢复了本性,顶余春雪:“又没有问你,人说话,狗答嘴!”
“妈,你看,他在骂人!”余春雪生气地说。
任硕美大喝:“都不要乱说话!”
眼看就要秋收了,余半文打算那几天不住校,天天回家帮父母一起收割稻子。余大富不同意,说秋收不像夏收,又不用赶着插秧,慢一点不要紧,只要他好好读书就可以。
这段时间,其实,余半文的心绪有些乱,因为他收到了一本笔记本,是坐在他前排的铲耙牙郭红秀送给他的。他不想欠人家的人情,想还回去又怕伤了她的心,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郭红秀的成绩不好,特别是数学成绩,经常倒数第几名。有一回,她竟然只考了八分,真是让人想不通。余半文估计她就是那些选择题蒙对了,不然,八分都有可能考不到。学习成绩这么差的同学,他哪里会和她交什么朋友,觉得交了也是丢脸。
令余半文又好气又好笑的是,一次数学考试,他考得不理想,没想到她还写了张纸条来安慰他,叫他不要气馁,失败是成功之母。他心里话:“你还来勉励我,我即使眯着眼睛也比你考得分多,太可笑了。”
郭红秀真的不是读书的料,天天和大家一样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讲课,也不见她做什么小动作,就是学不进去,没有谁知道她脑子里到底在琢磨些什么。老师估计也放弃了她,她考倒数第一名也不会在班上说她,她简直就是在班上充数的。不过,她很喜欢打扮,天气变凉了也喜欢穿裙子,不知穿给谁看。
余半文最讨厌郭红秀那条马尾辫,经常在他的课桌上扫来扫去,若是在小学的话,他早就会用剪刀剪掉它一截。现在,他不会做这种事,只是用嘴吹,把她的辫子尽量吹开一点,要不就是把课桌往后一拉,让它掉下去之后再往前一推。她似乎也知道自已的辫子影响了他,偶尔会回过头看一眼。她一回头,他就看到了她的铲耙牙,不免又龇了一下牙,好像那铲耙铲到了他的嘴一样。
出于善良,余半文没有把那本笔记本还给她,而是用它来写日记,感觉纸张还挺好,用钢笔写都不会透过去。他没有回赠给她东西,她也就没有再送东西给他。
那天晚自习时,郭红秀回家吃饭来晚了,冲余半文笑了笑,他也笑了笑,而心里在想:“你成绩这么差,何苦要来上晚自习受苦呢?不如在家睡觉,还能长点肉。”可是,她还特别喜欢向老师请教作业,几乎天天晚上都会请教一次,老师也会不厌其烦地帮她讲解。在他看来,老师讲了也是白讲,她根本听不懂,就是凑个热闹而已。还有一个问题困惑着他,她这么差的成绩,是如何考取初中的?
一次,郭红秀没忍住,直接问余半文:“余半文,那次赶庙会的时候,是你和几个男孩子走错了路,走到我家门口来的吧?”
这个承认了也不伤面子,余半文点了点头,说:“一见到你我就想起来了,你就是住在巷子里的那个姑娘,嘻嘻。”说完,他还笑了笑。
“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呢?”她又问。
“只要看你一眼,我就记得。”他回答。
“为什么呢?”她一定要问清楚。
他直截了当地回答:“你的牙齿很特别。”
她马上抿住了嘴,可能生气了,不再和他说话。
这样说人家的缺点,余半文自感过意不去,让她的马尾辫在自已的课桌上嚣张地扫来扫去。同桌陈新红是个胖子,看不下去,取笑余半文:“你真有福气,桌子上的灰都有人帮你扫。”
郭红秀听到了,伏在桌子上直笑。
“来,我们来换个位子,让你也来享享福。”余半文说。
陈新红不肯换座位,走到教室外面捏了一撮灰放在余半文的这边,并眨眨眼睛,不让他抹掉。
余半文不想做这种缺德事,把人家的头发搅得全是灰,自已看了也过意不去。他赶紧用手把桌上的灰抹掉了,并且说:“不要做这种事,做不得。”
这一幕正好被郭红秀的同桌看见了,对着她的耳朵把情况告诉了她。她扭过头来看了看,眼里充满了感激。
第二天,余半文在抽屉里又发现了一张纸条,还是郭红秀写的,上题:谢谢你帮了我,不然,我的头发上会有很多灰。
这张纸条早被陈新红偷看了,嗤笑他:“又有女生给你写纸条,你真讨女生喜欢。”
“你看了?”余半文质问。
“没有,我是看见她塞到你抽屉里。”陈新红不承认。
“那给你看一下,要不,你还不知道写的是什么。”余半文把纸条给了他。
陈新红实在太调皮了,用余半文的名义写了一张纸条,趁人不注意放到郭红秀的抽屉里。纸条上也没写什么,就几个字:不用谢,应该的。落款:后面的男生。
郭红秀还真以为是余半文写给她的,看过之后,回过头来冲他抿着嘴笑。陈新红大功告成,得意地拍着大腿笑。
“你笑什么呢?莫名其妙。”余半文瞅着陈新红问。
陈新红还是笑个不停,说:“我也不知道我笑什么,反正就是觉得好笑,嘿嘿……”
郭红秀的同桌也看了那张纸条,又对着她耳语了几句,可能告诉了她这不是余半文的笔迹,是别人搞的恶作剧。郭红秀见陈新红笑得那么开心,知道怎么回事了,把那张纸条往地上一扔。
陈新红知道露馅了,再也笑不起来了。
过了几天,余半文又在抽屉里发现了一张纸条,估计是陈新红的恶作剧,展开一看,是郭红秀的笔迹,只见上面写着:我觉得我们有缘,可以交个朋友吗?前面的女生。
这万万不能让别的同学看到,看到了真的说不清楚。余半文随即把纸条撕碎了,扔到了垃圾桶里去。他在心里想:“小小年纪就说缘,真是早熟品种!”
余半文从没有回过纸条给郭红秀,主要还是想把书读好,其他什么事都不管,不管其他同学会不会相互递纸条。又过了几天,晚自习老师没有来,他看见郭红秀伏在课桌上好久没抬起头来,估计是睡着了,可是,她的背在动,好像是在抽泣。她在伤心什么?他很想知道,突然觉得自已好像做错了什么。
郭红秀抽泣完了,晚自习都没上完,回家去了。
陈新红看着余半文,脸上露出诡异的微笑。余半文最见不得他疑神疑鬼的样子,理都不理他。
令余半文万万没想到的是,次日,郭红透收拾起书本来,说不读了,要回家去。
此时,余半文再清高也忍不住了,问:“郭红秀,你为什么不读书了?谁惹你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