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正飞知道任硕美是说气话,说:“你这样顶着,不是帮是害,没听说小时偷针,大了偷金么?不管,到时干了坐牢的事,就晚了。”
任硕美脸色阴沉地说:“你把这事说得这么严重,不就是小孩子淘气玩了一把火吗?真站出来承认了也不丢人,这又不是在竹林里干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干那见不得光的事才丢人!”一急,这女人嘴巴就把持不住,暗暗戳了一下余正飞的敏感神经。
余正飞装作听不懂,退了一步说:“也是,不是偷竹笋,偷竹笋的性质完全不一样。不说了,只要下次不再烧也没什么。”
任硕美暗忖:“贱骨头,不点拔一下还得理不饶人了!”
牛毛戏落下帷幕,任硕美再看金寡妇,她的眼神里不由自主就多了些鄙视,甚至不允许余大富和她有任何接触。再看余正飞,好像和周桂花关系蛮好,不是讨好她希望她不要把丑事说出去,就是也想把她勾引到竹林深处去,任硕美同样加以鄙视。她开始觉得这个村子不太干净了,看见男人跟女人单独说话就起疑心,就想到那片竹林。她估计别人都和自已一样的想法,所以,不敢和别人的老公随便说话,以免被人无端怀疑。
偏偏这个时候,蚂蟥余旺子的肉卖不完,还像往常一样不经主人同意直接拎两斤往各家厨房送,过后再来收钱。当余旺子推开门走进厨房时,任硕美正在灶前烧火,不想要。他说:“不要钱,送给你吃,要么?”
任硕美正言正色地说:“谁吃你的肉?送给我吃我还嫌脏呢!”余旺子随口说:“洋猪婆,你的肉我不嫌脏,送给我吃么!”任硕美听得很是刺耳,吼叫:“蚂蟥,你说话放尊重一点!”她边说边起身,拎起搁在砧板上的肉往门外一扔。黄毛狗跑上前去想吃肉,余旺子慌忙赶狗,把肉捡起来懊恼地说:“洋猪婆今天发了猪婆疯了,真会要命!”
吃午饭时,余大富时不时用怪异的眼光瞟任硕美,把她瞟得有些恼火,说:“你瞟什么?有屁就放!”余大富这才说:“蚂蟥说你扔了他的肉,你不要可以好好说,犯不着那样做。”她用筷子敲了一下碗,说:“你知道什么,说那流里流气的话,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已是什么样子。以后再也不吃他的肉了!”他怪怪地一笑,说:“你不吃他的肉,你真想吃我还不乐意呢。也就是玩笑话,你也太敏感了点。再说,人家蚂蟥的老婆模样也不差,大家都说她是村里最耐看的女人,瓜子脸、杨柳腰……”
不等余大富把话说完,任硕美当机立断抬起脚踢了他一下。他还不识相,嘴巴依然动个不停:“你踢我干嘛?我是分析,一个男人不抱杨柳抱水桶,不吃瘦肉吃肥肉,不是有病么?”她忍无可忍又赏了他一脚,他还是不清醒,叫:“你这个女人也是,我是分析,合理分析,分析蚂蟥不可能对你动歪心眼,忒是不懂!”
余半文在一旁帮余大富解惑:“爸,你这样说妈不好看,不就是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已的威风么?不挨踢才怪呢。”为了帮母亲说话,余春雪也理直气壮:“蚂蟥的老婆有什么好看的,内八字脚,除了皮就是骨头,如果当猪杀了去卖,十个也抵不了妈一个!”
“蠢婆!”余半文嘴里的饭还没来得及咽下就骂了一句,骂完急忙往下咽,说,“有你这样比的么?真是蠢到家了!”余春雪不服:“你也是皮包骨,还不是觉得我也说了你么?说我蠢婆,就你聪明!”
“你还不蠢,把妈当猪杀了卖肉,没良心的。”余半文又骂了一句。
“只是比方一下……”余春雪还要争辩,被任硕美重重的敲碗声镇住了。
饭后不久,余小丽的母亲孟春姑来了,向任硕美报告了一条特大新闻:黄菜花被老公余冬根用锥子扎了屁股,具体扎了多少下不清楚,现在她屁股挨不得凳子,比较惨。
事情的起因是黄菜花搭了余旺子的自行车上街,脾气暴躁的余冬根气得没办法就用锥子泄愤,看她的屁股以后还坐不坐别的男人的自行车。
任硕美听了直蹙眉,心想:“黄菜花那个女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和他老公差不多,喜欢逞强,扎得好。”不过,她嘴里却是这样说,“那个夏根大家都叫他横人,心眼蛮小,老婆大白天坐一下别人的自行车就下得了狠手,要是晚上坐,岂不要用刀把老婆的屁股割掉,太没气量了!”
孟春姑说:“也不能全怨横人没肚量,杀猪的都是些什么人大伙都知道,蚂蟥是什么人大伙都知道,有事没事就坐在女人堆里瞎聊,说下流话,这样的人挨得么?有些女人啊,偏又喜欢听这样的男人说话,好像听了他的下流话就会长寿似的,搞不懂。蚂蟥最喜欢搭女人上街,有一回还问我坐不坐,我是没理,宁愿走断了腿也不坐他的破车,说不清楚的事情。”
“是哦是哦,不过,蚂蟥再流气也要看什么人,像我,他从来都不敢问,敢问我坐不坐他的车,我一口唾沫啐死他。”任硕美说这番话,样子很飙,但没有把蚂蟥乱往自家厨房送猪肉的事情说出来,觉得不光彩。
孟春姑若有所思地说:“他的脸还怕你啐口水?我想他也不蠢,你这身板怎么拉得动呢,闹不好还会爆了他的胎,他是清楚的。”
任硕美不赞成孟春姑这一套理论,说:“你这也是打笑话,照你的道理来说,你家小丽到时老公用自行车都拉不动,要是有个寒暑之灾什么的,不就成了难事?”
这下,孟春姑哑口无言了。说来说去,还是孟春姑在口水上吃了亏,好在她们平日没什么过节,这点小亏不足以破坏交情。
余半文并不懂得男人女人之间的事情为何会如此糟糕,他最感兴趣的是黄菜花被锥子扎过屁股后的样子,反正暑假期间有的是玩的时间,因此,他想去她家看看究竟。可是,他刚走到枫树下,被余小丽叫住了:“半文哥,你去横人家?”余半文问:“你怎么知道?”她说:“我还不知道你的性格,去不得,去了会挨骂的,看人家的丑事。没什么事我们不如到小河边去玩,那里的野葡萄变紫了,可以吃。”他想想也是,打消了看新奇的念头,和她一块到了小河边。
小河边的野葡萄果真熟了,两人摘了不少吃,把牙齿都吃酸了。葡萄是吃够了,但余半文心里还记着黄菜花被锥子扎过的屁股,便问余小丽:“你说这女人为什么就坐不得别的男人的自行车呢?”
余小丽答非所问:“坐不得就坐不得,为什么要坐呢?不坐不可以吗?”余半文反问:“坐不得不坐,万一非要坐不可呢?好比脚崴了走不得路。”她旗帜鲜明地说:“脚走不得路不走不行吗?等自已的男人来接不就可以了吗?”他假设:“万一自已的男人也走不得路呢?”她回答不了,说:“世上有这么巧的事吗?假如我是你的老婆,我坐了别的男人的车你会怎么想呢?你会不会想到用锥子扎我的屁股?”
他嘿嘿一笑,说:“这个不太可能。”她也笑了,说:“你说的,你不会扎我的屁股喽。”他解释:“不是这个不太可能,是你不太可能是我老婆嘛。”她强调说:“我是假如!”“没有这个假如!”他肯定地说。
她很是不快,说:“连个假如也说不得,你就断定你将来一定比我强?”“不是这个意思,你现在就比我强,强十倍都不止。”他很谦虚。她听了很高兴,问:“半文哥,这是真话么?我强在哪里?”“说出来怕你生气。”他相当含蓄,谦谦君子一般,有点反常。
她蛮高兴:“你也知道我会生气哦,不容易啊。你说出来,我保证不生气。”他眯着一只眼说:“你起码比我重二十多斤,这不是你的强项吗?”
她听了差点晕倒,他赶紧安慰她:“但你穿裙子很好看,真的,不骗你。”她又宽了些心,问:“我穿裙子为什么好看呢?一年四季不可能老穿裙子吧。”这下,他的回答让她彻底晕倒:“因为你穿裙子的话,别人就看不到你又粗又短的腿呀。”
这是什么人呀,余小丽的心伤得可大了,发誓再也不和余半文说话了。可是,他又天生是个脸皮比较厚的人,而且现在又喜欢反着来,你越气得肿颈他越高兴,你越不理他他越想和你搅一搅。
他们俩在小河边聊不到一块,各走各的路,可是,没过几天,他迎面碰到了她,又笑嘻嘻地说:“小丽,去哪里?去摘野葡萄吃么?”她不想理他,怕又被嘲笑,说:“你不是很有志气的人吗?和我说什么话?”
他毫不知羞地说:“我赌气一般赌三两天就消了,你要赌多久?莫不是过冬的蛤蟆,要鼓上几个月吧。”她又被他的话感动了,说:“我能有什么气可鼓,只要你不拿我取笑就可以。”他进一步消她的气,说:“我说你胖,我妈比你还胖,我又有坏意么?我有坏意,连我妈也一块坏进去了。”这话她爱听,肚子里的气一下子就没了,又和他一起到小河边摘野葡萄吃。
“这野葡萄吃多了也不好吃,我好想去我大舅家,听说大山里吃的东西可多了,杨梅、山楂、野板栗、野苹果,到处都是。”他用手指抠出陷在牙缝里的葡萄渣子,说,“这牙齿软掉了,怕是吃不了饭。”
“你去大山里摘到好吃的野果,要记得带点回来给我吃哦!”她万分期待。
“那当然,不会忘了你的,你是我假如的老婆嘛。”余半文嘿嘿笑着。
“没有假如!你说的。”她很开心。
说到去大山,那边就传过信来,说老金病重,怕是不行了,想见见亲人。任硕美哭哭啼啼,决定去看看多年未见,逃难在外的哥哥,余半文要跟着去,她答应了。
一大早,老高骑着自行车到了余大富家,任硕美煮了三个鸡蛋一碗面给他吃。等老高吃完,聊了一会儿天,余半文便跟着他和任硕美一起上了路。
从这里到老金那儿估计有八、九十里的路程,如果老高单独骑自行车去的话,任硕美不识路,只好一起坐车去。坐车也不方便,要转一次车,而且只能坐到山脚下,剩下十多里山路得靠脚走。
他们涉足的这座山叫鸽山,是名副其实的山,不像余家村所谓的山不过是一些小土包。天气晴好时,在余家村都能看到鸽山的轮廓,呈环形状绵延,不见头不见尾。夜里有时还能看到山上有火,大家都说那是当地人烧山驱赶野兽。
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行走,路旁的荆棘很多,稍不留神,不是挂破脸就是挂破衣服。有的地方灌木的枝条把路封死了,要用木棍胡乱地砸出一条缝来人才能挤过去。低洼地带有积水,黄泥很滑,每人手里拄碰上一根棍子,走得也确实艰难。
余半文不怕这样的路,反觉得这山不像想象中的高,说:“远远地看,这山挺高,现在走在上面一点不觉得。”
老高说:“山高人为峰,这山是慢慢高起来的,所以不觉得。以前,听说这里丛林茂密,野兽很多,人根本钻不进去,一两个人也不敢走这条路,现在人口多起来,败掉了一大半。”
余半文朝四周看了看,颇为失望地说:“我还以为这山上有很多野果子,好像什么吃的都没有。”
“你就想着吃!”任硕美比较胖,又是直脚板,走山路最吃力,往路边的大石头上一坐,呼呼地喘气,说,“哎呀,歇一下,会累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