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随便走走,也不犯法,有路就有人走!”余半文斜了一眼那女孩,回答。
“可以走,你们走就是,前面有条狗,见着生人就咬,咬了可莫怪别人!”那女孩吓唬他们。不知是真是假,反正巷子里狗是肯定有,他们不敢再往前走,转身返回。女孩又在后面笑。
“妈的,可能没有狗,有狗也不可能见生人就咬,吓唬人的。又在笑,笑死她!”余半文回头看了一眼那女孩,低声说,“看她那个笑样蛮骚,牙齿又那么长,还敢张嘴笑。”
“不去管她,有没有狗都算了,人都是一个样,没什么好看的。”余小锋催余半文快走。
“敢跟我们男孩子说话,又不认识,胆子真大!”余半文依然愤愤不平。
“人家在街上见的人多,比我们那里的女孩自然胆大些,有什么好奇怪的。哎哟……”余小强说话时没注意脚下,踢到凸出的石板上,疼得眼泪都差点出来了。
“都是那骚货害的。”余半文挺为余小强难过,说,“我们走过去骂她一句‘骚货’,然后就跑,去么?”
“你是贱骨头!骂人家,大人追上来赏几个耳光,你就骨头松了。”余小锋不赞同。
踢到了青石板,余小强的脚趾紫了一块,火辣辣的痛,走路有点瘸。那女孩大踏步从他们身边走过,身上似乎还有什么香味,随风飘到他们的鼻子中。她走路的姿态格外地神气,头发一甩一甩,裙子一摇一摆,两条细腿像火钳捅得石板的嘟的嘟响,带动馒头一样的屁股一扭一扭。余半文最见不惯这种神气的女人,想骂“骚货”又有些不敢,改成往地上吐口水。
到现在,该转的地方都转了,就差牛市没去。买卖牛的地方估计也没什么新鲜的事情,臊味又重,不适合去逛。看看太阳都落到山顶了,时候也不早,他们踏上了回家的路,准备明天再来。
晚上街上会唱采茶戏,上了年纪的人喜欢看,余半文不感兴趣,和余春雪待在家里。任硕美和余大富都去了,很晚才回来,说唱的是《南瓜记》。
次日才是正式的庙会,人也特别多,最热闹。余半文、余小强和余小锋又结伴而行,第一件大事就是看看那卖狗皮膏药的秃顶走了没有,结果和锋锋说的一样,真的不见了。在人群中挤了一圈也没见到秃顶的影子,倒是看见了一个卖虎骨的老头,静静地坐着,不叫不唱,没什么好看的。最有趣的当属卖老鼠药的青年,嘴巴能说会道,扯长脖子抹着汗叫:“老表少抽一包烟,老鼠死掉一大片;老表少喝一盅酒,家中安宁时时有。”路过的人总要把目光投在他那黑不溜秋的脸上,然后会心地一笑。
“你们看,壮婆子!”余小强突然叫起来,用手一指,说,“在卖衣服的地方。”
余半文顺着余小强的手指看去,只见余小丽和她妈正在那里选衣服,身上穿的还是那条雪白的长裙,顿时他的肚子就胀起气来,心想:“昨天穿这条裙子,今天又穿这条裙子,不是没洗就是晚上洗了白天穿,恶心不恶心?”余小锋也看不惯,主张马上走,免得余小丽发现了他们上前发嗲,众目睽睽丢大家的面子。
他们正要离开时,余小强又发出一声惊呼:“骚货,你们看!”
果真,是昨天见到的那个“骚货”,今天换了一身粉红色的裙子,好像在抹眼泪。他们绕开余小丽挤到边上想看究竟,只见一个剪着短发,掉了一颗门牙的妇女在说:“还想买裙子,都有四条了,不要钱买哦,家里的钱是铳打来的!”不用说,是“骚货”的妈。旁边有人说:“你家秀秀皮肤好,身材又好,穿上裙子更漂亮。女儿要富养,将来才能嫁个好人家。”
“嘻,原来是不帮她买裙子就哭,不要脸!”余小强不想再看下去,说,“走走走。”
“难看,女人哭起来就是难看,那铲耙齿哭起来更长。”余半文这样说,没有骂“骚货”。横竖他是想不明白,昨天还神神气气的女孩今天就哭得这般狼狈,以至于把铲耙齿当众暴露出来都不顾。
今天的可比昨天多多了,你挤我挤,把个瓦房围起来的小街都快要挤爆了。太阳依然很毒,像烤干鱼一样烤着拥护的人群,整条街似乎都在流汗。
他们手里各捏一根冰棒,坐在树荫下慢慢吸,又热又累,不想再动了。
“哎呀,原来你们在这里歇着呀。”背后有人嗲声嗲气地叫了起来。余半文他们仨不约而同扭头看了一下,都张大嘴巴伸出了舌头,好像见到了妖魔鬼怪。
是余小丽,只见她满头大汗,胖胖的脸蛋宛如挂在太阳底下晒的腊肉在渗油,白裙子的胸口的位置被汗水打湿了,让人错觉成是她流的口水。在余小丽身边还有余春雪和余小花,相比之下,她们俩显得那么渺小,真的很像伴随的两个丫睘婆子。
挤来挤去又热又累,她们是来这里等大人买了东西再一起去别的地方逛。即使自已的妹妹在,余半文也不说话,自我感觉,大庭广众之下一和她们说话就丢了自已的面子。余小丽可不懂他心里是怎么想的,继续说:“半文哥,春雪也买了裙子,五块钱,是花的,挺好看的。”他这才不得不答:“管他买什么!”
余小锋弯着腰把头埋在两腿之间,笑声像放屁:“嘻嘻,半文哥,肉麻麻,我要死掉了!”
余小强推了他一下:“快去死、快去死!”
余小花也喵喵地叫起来:“我也买了裙子,是黄色的。”
“我们回家去,受不了了!”余半文站起身来,脸都红成了猪肝色。余小锋和余小强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响应余半文的号召,赶紧远离是非之地。
余小丽见他们急着要走,对余春雪说:“你买的裙子要你哥带回家去呗,带着逛街不方便。”余春雪上前把手中的塑料袋子递给余半文,他不接,说:“狗屎东西还想叫我带回家,没门!”
说来也是凑巧的事,那个被他们视为“骚货”的姑娘正好打这里过,见到此情此景,爆着铲耙齿笑呵呵:“这帮死伢崽在这里!”
“快走,我真的要死掉了!”余小锋催促。他们仨快步离开了。
期盼已久的庙会在汗水中结束,随之结束的是暑假。
马上要开学,松散了两个月的心该收一收了,余半文此时才记起暑假作业好像还没做完。到了这个节骨眼要证实一下才行,真的没完成被老师罚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可是,暑假作业本在哪里呢?书包里没有,好像放在火桶里,好像放在樟木箱子上,又好像放在草席下,但找过了都没有。余半文急得直拍脑门,一时找不到也不敢声张,就怕任硕美知道,又要板着脸骂:“读你死人的书,读你埋人的书,读得书都找不到了!”
一个人的眼力有限,余半文求助妹妹,问:“春雪,是不是你把我的暑假作业弄丢了?就是找不到。”余春雪说:“我可没有见到你的东西,我去问问妈看到过么。”余半文赶紧拽住她,说:“你又想我挨一顿骂!帮我找找就是了。”两兄妹在屋里翻箱倒柜,总算找到了,在床底下,被老鼠咬掉了一半。余半文傻了眼,拿着暑假作业本嗅了嗅,说:“妈的,一股尿臊味,这怎么交上去?”余春雪笑嘻嘻地说:“就说咱们家老鼠多呗。”余半文无奈地说:“老鼠多又有什么用?专挑做了的咬,没做的不咬,这不是害人吗?”
加班加点,开学前,余半文在尿臊味中把暑假作业做完了。
数学老师不再是冷秋霜,名叫邹九英,也担任班主任,样子比冷四像中看一些,态度和蔼,但大家还是给她取了一个外号:蝌蚪,原因是她的肚子有点凸,走起路来一翘一翘的。邹九英检查了余半文的暑假作业,见他所做的题六七成做对了,没有发火,只是调侃地说了句:“半文同学,你家的老鼠也是蛮好学的嘛,咬文嚼字,值得你学习。”同学们听了都笑,余半文不觉得有多难为情,没有罚站已是相当不错了。这一关算是过了。
这天放学回家,余半文远远地就看见余正飞在自家的厨房边上急急躁躁地乱跳着大叫:“扁担,你家着火了!洋猪婆,你家着火了!”
厨房顶上烟幕很浓,不好,余半文急忙跑了过去。此时,余大富也跑过来了,惊呼:“出了鬼了,刚上个茅房,就着了火!”
任硕美正在门前的河边洗发了霉的布鞋,准备天凉时候穿,听到喊声也急急地跑了过来。附近的人听到了,也急匆匆地赶来救火。他们纷纷拿起脸盆到小河里打水往屋顶上浇,但不起什么作用,屋顶有瓦挡着,水一浇上去马上又流了下来。壮牯余建山说:“这样救恐怕不行,非烧塌了不可,要到里面去浇水。”余正飞说:“谁不知道在里面救更有效,现在在烧谁敢进去?不要命了!”
“哎呀……”任硕美突然大叫起来:“我的两头小猪还在里面!”说着,她就往里冲。余半文跟着也想进去,被她用手一推,摔在地上。余建山追上去在她头上扣了只搪瓷脸盆,她用两只手扶着不顾一切进了厨房。余大富只管猴急猴急地端水往屋顶浇,哪里管得了老婆是去救猪还是救狗。
还好,火是顺着靠在墙边的稻草上的屋顶,在烧椽子,里面的烟雾并不大,看得清东西。任硕美没看见栏里的小猪,急得嘴里“罗罗罗”地呼唤。两只小猪吓得正钻在尿湿了的稻草里,听到呼唤探出脑袋来看,见到她像是见了亲娘一样,急忙钻了出来。她一脚把栏门踹开,两只小猪跟着她冲出了厨房,围在她的脚下转圈圈。她长舒了口气,摸着猪脑袋直叫“宝宝”。余半文在一旁看了心里有点不舒服,母亲到现在还没叫过自已“宝宝”呢,两头小猪倒成了她的宝。
稻草烧完了,幸亏里面的杂物不多,椽子和横梁烧不起势,在众人的水攻下屋顶只烧了个大窟窿。事后才知道,原来余大富煮猪食时突然大急,往灶膛塞了一把树枝就出去了,结果烧着了的树枝掉出了灶膛,把稻草点燃了。这种事情按照任硕美的定律,余大富的脸上非出几道抓痕不可,可是,她却没有半点动作,还很庆幸地说:“祖宗保佑,两头小猪没有事!”
人家全力来帮忙救火,过后肯定要感谢一下,这是人情理道。第二天,任硕美上街买了两斤肉,两斤谷烧酒,又杀了一只鸡,准备请来帮过忙的来家里吃饭。老高听说妹妹家出了事特意赶来,见不过是烧了厨房的顶,才松了口气,和余大富一起把屋顶修好了。
期间,余其进也来帮了一下忙。到了晚上,去请帮过忙的人来吃饭,都不肯来,生拉死拽才请动了。余其进也像外人一样讲客气,不来,任硕美发了火,说:“现在遭了灾,连你做家公的也怕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