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了余招娣,余半文叫了一声姑姑。余招娣抓了一把糖给他,他揣在口袋里高高兴兴地跑了。
只要听说余半文的姑姑回来了,余小丽便知道余半文口袋里肯定装了好吃的东西,但她不会开口向他讨吃,只希望他能自愿地掏出一两颗来和她分享。这次,他只顾自已吃得高兴,丝毫没有和她分享的意思,于是,她不得已又提了一下他吃过她的饼干的事情。不过,她也没有直接说:“半文哥,我上次给你的饼干好吃么?下次我还给你吃哦。”
余半文知道余小丽的意思,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用纸包装的糖,慷慨地给了她。她笑容灿烂,剥开糖纸,把晶莹剔透的糖放进了嘴里。那种糖比较硬,用牙咬碎了吃,一下子就吃完了,含着它,让口水慢慢地溶化它,可以吃好久,嘴里总是甜甜的,才有味儿。
余招娣住上两三天就会回城,余半文最喜欢和大人们一起送姑姑去火车站坐火车,但任硕美总是反对,不让他跟着去,主要是他跟着去一点作用都不有,纯粹是为了玩。
放暑假的时候,余招娣的儿子邱文革会骑着自行车到外婆家来度假,和孩子们玩在一块,一起去河里里游泳,一起在池塘边钓鱼。有时候也会教孩子们骑自行车,但也只是教一会儿,没一个孩子学会了。即使有人学会了也没有自行车骑,那时自行车是稀罕物,村里没有一辆。
至今,余半文都没去过城里,没坐过火车,他很想去姑姑家做客,但没一个人愿意带他去。表哥邱文革有很多书,来时会带些旧书,没规定给谁,谁想看就去拿。余半文拿了两本,躺在条凳上看完了,觉得没有听收音机有意思。只是,他家里买不起收音机,只能去二叔家听,听评书,听了上段错过了下段,总有悬念在心里,也是遗憾的事情。
大家都很向往城里人的生活,不用晒太阳,不用走泥巴路。余耐秀高中毕业没考上,在村里可谓是文化水平最高的姑娘,好多人来说媒,她一个都看不上,一定要到城里找。
所有人都说余其进搞反了,四个儿子没一个读完小学的,两个女儿倒是读了那么多书。经常有媒人来说媒,余耐秀心里烦透了,不想在家里待了。余招娣有心帮她在城里找个吃国家粮的小伙子,但真正吃国家粮的人根本看不上农村户口的姑娘,哪怕她文化再高,长得再好看。没有办法,余耐秀只好去离家很远的一个小县城挑泥桶,小县城里有一个远房亲戚,帮她介绍了一个建筑公司的泥水匠,姓江,名来运。江来运一表人才,人老实,有单位,她很满意,两人就走到了一起。
过了一年,江来运和余耐秀婚礼都没举行,就生下了一个女儿,抱回娘家来住。大家都很喜欢那个小女孩,都争着去抱,余耐秀倒是省了不少心。
余半文有事没事就跑到奶奶家,抱着姑姑生的小女孩不肯甩手。有一回,他牛都还没喂饱,又跑到奶奶家去了,可把任硕美气坏了,拿了一根竹条就往他屁股上抽了几下,边抽还边骂:“就知道玩,就知道玩,牛不喂,抽死你!”他被抽得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
余半文又被母亲抽了,这件事情很快在孩子们之间传开了,大家拍手称快,都说打得好,谁叫他经常神气活现,好像不得了似的。
这天,余半文在茅房里投弹,听见一群孩子又在旁边议论他,气不打一处来。看来,在背后说他坏话的好像不只一个,除了壮婆子余小丽之外,还有余小强和余小锋,看他们的语气都幸灾乐祸,巴不得他被竹条抽死。
真是墙倒众人推,没一个好东西。余半文气是气,考虑到众怒难犯,闹不好个个不理自已,以后就没伴玩了。他竭力把心头的火压了压,但压不下去,心里话:“众怒难犯也要犯,这关系到我的尊严。”他没有大声抗议,轻手轻脚地出了茅房。
茅房边上有灌木丛挡着,没有人发现余半文,继续就他的人品往最低处贬,什么又黑又瘦还以为自已是不可一世的大将军,什么害了人不当场抓住就死不认账,等等。他是越听越气,躲在灌木丛下没有露面,抓了一把沙土朝他们撒了过去。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接着又撒了一把,最后弯着腰从土墙下溜了。
大家不知是谁这么缺德撒土,撒得人人满头满脸都是,四处找人又找不到。余小锋说:“还有鬼呀,肯定是猴子,我们在这里说话被他听见了,就来撒土。”
“真不该这样说他,现在我头上全是土,回家我妈肯定会骂我。”余小丽后悔不已。余小强拍了拍身上的土,说:“这就告诉告诉洋猪婆去,让他再挨一顿打。”余小丽不赞成,怕余半文还会报复他们。余小锋的的头发短,低着头拍了拍头上的土,笑着说:“那个死猴子,暗中害人。”
这时,只见余半文若无其事地走了过来,说:“大家都在这里呀,我到处找你们呢。”大家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他佯装不懂,问:“你们这样看着我干什么?不认识吗?”
余小锋上前说:“你还敢来,伸出双手来看看。”余半文伸出双手给他们看,他刚刚洗过手,手还是湿的。
“是他撒的土,刚洗了手。”余小锋对大家说。
“我手都洗不得么?我撒土干什么?我为什么要撒土?难道你们得罪了我吗?”余半文连珠炮打响了。
“别装蒜哦,猴子,你腿上的豆角印消了?不记得痛了!”余小强歪着脑袋说,“你真行,我们在背后议论了你几句,被你听见了就来这一套,撒土报复,还想挨竹条抽是么?”
“原来你们在这里说了我的坏话,不说出来我还不知道。”余半文挽起裤管给大家看,说,“大家好好瞅瞅,我挨了竹条抽么?有一条豆角印么?”
余小丽讥讽:“不跑得快试试,抽不死你!”
“你们再在背后说我的坏话试试,我有千里眼顺风耳,听得到。”余半文警告。
余小丽没有再说话,独自走了。余小锋一挥手:“我们都走,不要理猴子。”
现在情况很糟,余半文被孤立了,能说说话的人都没有,可他还不反思自已的行为,心想:“谁稀罕跟你们玩,最好谁也别理谁,省了心。”
余正飞的儿子余家昌,小名笨笨,比余半文小了三岁,平日里,余半文不怎么搭理他,一时觉得他年龄小,二是比较讨厌他的父亲。现在没有办法了,没人理他了,只好和笨笨建交。
笨笨胆子小,也怕挨父母的打,余半文教了一套气功给他,说挨打时不能咬紧牙关,要舌头顶住上颚,肚子鼓起气来,打在身上就不疼。笨笨跟着余半文站在山坡上对着太阳练了三天,感觉浑身充满力量,余半文扔块土疙瘩在他肚子上都不觉得疼,应该是练得差不多了。
然而,笨笨气功是练成了,但他母亲打他时用栗凿子,在他头上钉出了一个比公鹅头上的那个包还要大。由此,余半文很有些过意不去,准备教他一套铁头功。
在离村口不远的菜园边,余半文遇见了笨笨,主动上前问好。笨笨倒是对他颇有几分敬意似的,问:“你那气功什么时候才能练到头上去?一运气,我反倒多挨了两下。我妈说我越来越顽固,特意追加的。”
余半文呵呵一笑,说:“你只练了气功,没练铁头功也不行。这个好办,你每天用头顶墙五十下,三五年便可断砖,区区栗凿子何足挂齿?”
笨笨反问:“这神功确实非同寻常,只是,在竹条面前你为什么要选择逃的办法?如果是刀,你岂不是要吓破胆?”
余半文笑不起来了,说:“那能叫逃吗?那叫赛跑,看谁跑得快而已。不是吹的,我跑步比一般人要快多了,不信,咱们现在就可以比试比试。”
笨笨头上的公鹅包还没有消,哪有心情和他赛什么跑,夸赞:“就你厉害,没见过你这么厉害的人,死东西都能说成活的。你那铁头功我是不练了,你自已好好练,不说可以断砖,但愿你能断竹条。”
实在找不到伴玩,余半文缠着笨笨说话,和他肩并肩边走边说。墩子余小强不知何时跟在他们后面,猛然插进个好似被刀削掉了半截的萝卜头进来,两只手搭在他们肩上说:“你们俩都挨了大人的打,可怜!我有个非常好的办法,那就是,在碰到可能要挨打的事情时就装病,而且每次都能奏效,不单不会挨打还能得些奖赏,比如红糖煮鸡蛋、葱花面条、排骨汤、芝麻煎饼等等,有时还能吃到宝塔糖。”
余半文听了浮想联翩,口水涌出,咕噜一声咽进了肚子。笨笨听了也是咕噜一声,看来,他对余小强说的那些奖赏也是垂涎三尺。口水咽过之后,余半文清醒了过来,问:“小强,你说的那些东西,难道你家里都有吗?你吹什么牛皮?馋谁呀?”
“你不信也没办法,我只是出了一个好计策,至于家里有没有不管,只要到了关键时刻,爷娘的心都舍得挖出来,还怕弄不到一点好吃的么?”余小强侧过头问笨笨,“你相信我的话么?不应该也像猴子一样吧,生铁夹了砂。”
笨笨茫然地看着余小强,半信半疑。余半文又问:“小强,那你是怎么装的“表演表演,证实一下。”
“这有什么好表演的,用手捂着肚子,喊疼就可以,容易!”余小强轻描淡写地说。
“肚子疼,有两种原因,一是受了风寒,二是蛔虫太多,弄不好还要拉去打针,这可使不得。”余半文直摇头。
“没有烧打什么针?赤脚也不敢乱打,打坏了人,他赤脚担当得起么?最坏也是吃几颗宝塔糖,宝塔糖就是糖,好吃得很!”余小强说。
“宝塔糖是打蛔虫的,上次我吃了几颗,第二天就拉出了一绞蛔虫,用棍子拨开数了数,有十几条呢。我肚子里没有了蛔虫,不能再吃,再吃怕对身体有害,大人都这么说的。”余半文再次摇头。
“宝塔糖是药,骗几颗药吃,我也觉得不好。”笨笨支持余半文的观点,也摇头。
“你们真是蠢,宝塔糖怕吃可以,不吃就什么都不吃,爹娘不就想方设法弄好吃的试试你的胃口吗?反正见到好吃的就张嘴,不好吃的就不吃,不就成了么?唉,懒得理你们,腐木头!”余小强好意传授经验,没得到认可,心里自然不快,松开搭在他们肩上的手,不想和他们这两个不开窍的猪头在一起,说,“我找小锋玩去,不跟你你玩了。”
“小强,你看……”余半文看见前进老者正从菜园的小路拐了过来,赶紧说,“前进老者、前进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