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有好几棵高大的樟树,没有谁知道它们到底生长了多少年。在村前池塘边的那棵樟树长势最好,枝繁叶茂,一到夏天,村里人便聚在树荫下纳凉聊天。离树不远就是村里人共用的水井,圆形井栏是用整块的青石凿出来的,井边铺着青石板。大人们喜欢拱起屁股坐在井栏上歇息,小孩子便喜欢坐在青石板上玩石子。在井台上是晒不到太阳的,因为粗大的树枝像巨人的手臂伸到了井的上空,散开的枝叶把阳光全部挡住了。
樟树上不知有多少个鸟窝,各种各样的鸟儿整日叽叽喳喳地叫着。喜鹊窝垒得最高,在树的最顶端,抬头仰望也不觉得那窝有多大,一次大风刮下了一个,竟然有竹篓大。喜鹊是比较大的鸟,余半文总想看看喜鹊下的蛋有多大,但刮下的窝里没有蛋,有也会摔破,成了他至今未解之谜。他心里还有一个谜:喜鹊窝是敞开的,狂风暴雨时喜鹊怎么不怕淋呢?如果孵出了小喜鹊又该怎么办?心想:一定是喜鹊妈妈用翅膀护着它们吧。他羡慕它们把家安在那么高的地方,谁也伤害不到它们,又很担心它们的家会被风刮下来。
粗大的树枝上有许多小洞,乌鸦和白头翁就地取材,把家安在洞里。到了繁殖季节,余半文经常能看到羽毛未丰的雏鸟从洞里探出小脑袋,等待妈妈衔食归来。听说树上有蛇和黄鼠狼,但很少见,估计白天都躲在树洞里,只有晚上才出来,不知有没有伤害那些熟睡中的小鸟。他只是经常李香菊说家里的鸡不见了,并确定是被黄鼠狼叼走了。李香菊家离樟树最近,为防止黄鼠狼偷鸡吃不得不把狗洞堵了,可黄鼠狼会从瓦房顶上进去。有人建议她多养几条狗,这样黄鼠狼就不敢进门了。她养了两条狗,结果还是会丢鸡,原因是黄鼠狼会放臭屁,狗都会被它臭晕了。
每当李香菊家丢了鸡,她便会走到树底下那个大树洞边侧着头往里瞅,看看有没有鸡毛。有一次,她在树洞口看到了鸡毛,心疼地跳着说:“红毛,是我家的那只公鸡的毛,又被该死的黄鼠狼吃掉了!”树洞很深,里面净是些细小的树枝和树叶,黑咕隆咚,从没有人敢爬进去看究竟。
对于这么大的樟树,树龄起码有千年,大家都说它成了精,有了灵性,不能轻易去伤害,伤害了会遭报应。余半文从没见过有人爬上这棵樟树,更没见过有人动它一根枝。他再顽皮,也不敢轻易去爬,像大人们一样,对古樟产生了敬畏之情。
余半文邀余小丽到水井边玩石子,但手没人家巧,三回最少要输两回,又觉得没劲。他比较喜欢和杀猎匠余旺子的女儿余小花玩石子,她的手掌小,翻掌接石子时总会掉下一两颗,三回总是他赢,但赢的次数多了,又没有什么意思。
“小丽,我们来来玩炮竹,你带了么?”余半文问,余小丽摇了摇头,于是,他给了她两个小炮竹。
余半文点燃了一个炮竹,往井里一扔,砰地一声响,回声很大。余小丽也往井里扔了一个炮竹,两人玩得特别高兴。
这时,余正飞来井里打水,见他们把炮竹扔时井里,大声地说:“你们家不要喝水呀?井里全是碎屑!”他们吓得赶紧跑掉了。
年,转眼就过完了。
温暖的阳光如母亲的手抚慰着寒山瘦水,和风习习,唤醒沉睡的小草,曲曲弯弯的河堤上披上了醉人的绿装。鸟儿在桃李枝上跳跃、欢歌。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藏着缥缈的梦,藏着甜美的笑,藏着动人的歌。成片成片的油菜趁人不注意捧出金色的诗篇,黄灿灿的花的海洋就是那最美的童话。小蜜蜂在花丛里忙着采蜜,蝶儿在花间翩然起舞。
余半文在菜地之间的小路上放牛,人身上,牛身上都沾有花粉。景色好,心情也不错,他唱起了村里口口相传的情歌:
花蝴蝶真淘气
飞在空中寻妹妹
妹妹含羞不搭理
躲在花丛笑嘻嘻
我来作媒不收费
三个鸡蛋就满意
嫁给哥哥莫后悔
生个宝宝也会飞
听到歌声,余正飞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说:“猴子,唱唱唱,像鸭公叫。注意你家的牛哦,别吃我家的油菜!”
余半文听后感到十分反感,回应道:“放心吧,我家的牛可不会吃油菜,尤其是你家的油菜!”
余正飞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余半文手中牵着的那头老黄牛,期待能看到它嘴巴一歪,咬下一口油菜吃掉,但结果却令他失望。于是,他反驳道:“你家的牛不吃油菜,不吃菜油!这怎么可能呢!”
余半文心中燃起一丝怒火,开始赌咒发誓:“如果我家的牛偷吃了你家的油菜,就让它烂嘴,瘸掉一条腿!”
听到这话,余正飞立刻愤怒起来,激动得跳着圈子说道:“等会儿一定要把这些话告诉你家那个洋猪婆,看看她怎么说!又不是说你家的牛已经吃了油菜,只是提醒你要留意一下而已,这样的话都说不得吗?真是太不像话了!”
然而,余半文并不畏惧,继续争辩道:“我又没说你,你干嘛这么敏感多疑?我只是在谈论我家的牛,有提到你吗?”
令人遗憾之至的是,老黄牛趁他们争执之时,头一歪,硬是偷吃了一口油菜。
这下,余正飞来了劲,指着余半文说:“会吃么?你家的牛会吃油菜么?看见了么?现在拿棍子把你家的牛打瘸,不打不是男子汉大丈夫!”
余半文急红了眼,踢了牛一脚,可牛不怕他踢,踢它像摸痒。他又加了一脚,骂:“不争气的东西,平时给油菜你吃不吃,现在偏要偷吃,给老子丢面子!”
老黄牛吃了余正飞家一口油菜,他心疼了,不依不饶:“猴子,你去找根粗一点的木棍来,面条一样的腿,踢得牛腿断么?”
余半文反过来说:“我家的牛本来不吃油菜,你一说,它听得懂,赌气吃一口给你看,气死你!想我家的牛断一条腿,好跟你有伴,没门!”
“拿我跟牛比,告诉洋猪婆去,这样说话!”余正飞说不过余半文,见牛已离开了自家的菜地,气呼呼地摇走了。
这时,余小丽牵着一头水牛走了过来,问:“半文哥,刚才拐叔又说你什么了?”
余半文气歪了嘴,不愿说话。余小丽把牛牵到他前面去吃草,他才开口说:“你把牛牵到我前面去,让我家的牛吃你家牛的口水,心这么坏!”
余小丽笑笑说:“这里又没有什么草,磨牙齿。我们把牛放到水田里,让它们自已吃草,我们一起玩,不更好么?你气那拐拐,也是白气。”
余半文被余正飞气了一顿,余小丽这么一说,也觉得没有必要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放在心上每天都会气饱,饭都不用吃。
水牛和黄牛不会打架,在水田里吃草,余半文和余小丽则在菜地边玩。
余半文对余小丽说:“你走远一点,我撒泡尿和点泥,做个土灶炒几个菜,咱们扮夫妻一起喝点小酒。”余小丽走到一边,蹲下身子躲在油菜后面。
泥和好了,做成的土灶像一只碗。余小丽说:“没有锅,我去找块瓦片来代替。”她去找瓦片,余半文也没闲着,摘了几片菜叶,拔了几根野蒜,准备做饭。
一切准备好了,土灶没有垮掉,炒菜也很顺利。余半文做出端着酒杯喝酒的样子,喝完还说了声“好酒”。他正要用树枝做的筷子夹菜吃,余小丽说:“咱们不能这样喝酒吃菜,还没有举行婚礼呢,这怎么能行?”
余半文摸了摸头说:“对了,忘了这一茬!两口子没结婚就在一起吃饭,这怎么能行呢?咱们先举行婚礼再吃饭不迟。”
怎样举行婚礼才算体面,两人商量了起来。余小丽问:“半文哥,你爸妈是怎么举行婚礼的?还记得么?”
余半文回答:“举行婚礼就是两公婆在一起的意思,当然记得。一次,我正好撞见了,我爸把我妈抱到了床上,你吃我的口水,我吃你的口水,好像很甜似的。后来就看见我爸把手伸进我妈的衣服里,乱摸,就这么简单。我是在门缝里看见的,一点不假,是这样的。”
余小丽想了想,说:“不对不对,你都生出来了,那不叫举行婚礼,举行婚礼是在没生孩子之前。照你这样说,那我爸妈也不知举行了多少次。举行婚礼时,男人是要骑着高头大马去接新娘的,新娘头上要盖一块红布,坐花轿,才有面子。”
既没有轿子又没有头盖,怎么接新娘子回家呢?余小丽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递给余半文说:“这样吧,你把手帕盖在我头上就表示你看不到我的脸,再采一束油菜花送给我,就算结婚了,其它就免了。”
余半文接过手帕摊开,皱了一下眉,说:“你这块手帕估计几年都没洗过吧,白的都变成黑的了,盖在新娘子头上怕是不吉利!”
余小丽有点尴尬地说:“去,哪里有几年?不过是个把礼拜没洗。前几天,我忘了掏出来,放在口袋里和衣服一起还洗了一次,够干净的。反正是做个样子,有什么关系呢?”
余半文把手帕盖在余小丽的头上,然后急急忙忙地跑去采油菜花。然而,当他刚刚伸出手时,余小丽却说:“这可是我家的地啊,你采摘我家的油菜花来送给我,那不等于没有送吗?你应该去采你家的!”
余半文听后回答道:“采我家的?那可不行!要是被我妈发现了,她肯定会骂人,而挨骂的不还是我们自已人嘛!”
虽然余半文不愿采摘自家菜地里的油菜花显得有些小气,但他的这个借口确实找得十分巧妙。于是,余小丽又给他出了个主意:“那就去采拐叔家的吧,反正他那么讨厌!”然而,余半文却直接摇了摇头表示不同意,他担心如果采了拐叔家的油菜花,生下来的孩子会像拐叔一样是个拐子。
余小丽有些急了,头上顶着那块脏兮兮的手帕说:“那就采香婶家的吧,生个儿子像友才一样,考大学,当医师。我们生病了还可以叫他帮忙治,不用花钱,不晓得有多好,快采吧,快采吧。”
余半文看了看四周,不见有人来,便哈下了腰,迅速跑到李香菊家的地里,采了一束油菜花捧到余小丽面前,说:“新娘子,请收下。
余小丽装作害羞的样子,笑盈盈地接过余半文手里的花,用鼻子闻了闻,说:“真香,谢谢新郎官。”此时,从花里飞出一只蜜蜂来,撞在她那胖乎乎的脸上,吓得她赶紧把花丢了。
余半文捡起那束花,甩了几下,确定里面再没有蜜蜂了,又递给余小丽,说:“真不好意思,让新娘受惊了,再没有蜜蜂在里面了,拿着吧。”
余小丽接过那束花,又说了句谢谢新郎官,这场婚礼也就算漂漂亮亮地办好了。
喝喜酒拜天地,都是简单的事情,但到了进洞房这一关,他们又有些为难,这里没有房间。
“咱们干脆钻到油菜花里去,还有蝴蝶和小蜜蜂相伴,比那洞房花烛不知要好多少。”余半文建议。
哪知,他们俩刚钻进油菜花里,就听余正飞在说:“刚才还看到他们两个,一眨眼工夫就不见了,莫不是钻到我的地里去了,这可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