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了一圈,从后门进入府院,在婢女带领下赵煚很快便绕到了书房,房门面阳而开,前头正有一男子双手背后,半张身子都“潜藏”在耀眼的阳光中。
“老爷,这两位大人说是您的朋友。”
顺着婢女的话,胡子拉碴,精神不济的李煜朝这边望过来。
他并不认识张泾,但对赵景可熟悉的很,毕竟是顶着赵二的那张脸。
“李煜拜见晋王殿下。”
尽管对自已俯身作揖,但赵景能清晰感受到李煜的态度甚是冷淡。
也难怪,毕竟赵大灭了南唐,让他成了亡国之君,还封了违命侯这个戏谑讽刺的侯爵,李煜能对赵家人摆出好脸色才奇怪呐……
“李钟隐(李煜自号)近来心情可多郁闷?本王观你神色消沉,双目暗淡,难不成遇到了烦心事?”
“我的烦心事,殿下如何不知?何必明知故问呢?”
都说李煜性格多疲软,今日所见倒不太一样。
以前对于北宋,对于赵大那当是卑躬屈膝委曲求全的,但现在却敢讥讽赵景,难道是亡国了,心累了,奔着破罐子破摔去了?
对于李煜,赵景的态度是复杂的,既钦佩于他的文学成就,又不喜欢他的为君治国之道,更鄙夷他的私德。
现今被呛,赵景自当不会置若罔闻,借题发挥道:“你的烦心事当然源于你自个儿啊,唐国的覆灭是你一手造成的,又不是我大宋的错。”
“胡说八道!”李煜双手握拳,那副暗淡的目光似是燃起焚焚烈火直冲赵景。“不是宋军入侵,李唐何来亡国?难道是我自已打开的金陵,请你们入城的吗?!”
“建隆三年(公元963年),先帝诏你将横海、飞江、水斗、怀顺诸军亲属有在南唐者悉数送到江北,以上四军原本都是南唐水军,归降后成为大宋水军砥柱。
面对此等无礼要求你没有一丝反对的念头,毫不犹豫的把家属送来了,致使四军将士再无后顾之忧,可尽力攻打李唐国。
开宝三年(公元970年),南都留守林仁肇探得我朝国内兵力空虚,宣徽院使潘美相公又在南面与南汉国激战无法抽身,毅然自洪都奔行千里赶往金陵劝你发兵江北,重夺丢失的江淮十四州,可你不同意,林仁肇只得含恨返回洪都。
开宝五年(公元972年),汝弟郑王李从善到汴京朝贡。先帝带郑王观看林仁肇的画像,只说这是林仁肇以画像为信物,有意投降。
李从善回报于你。可你既不考虑这当中是否有诈,也不召林仁肇进京对质,便直接将其鸠杀。
之后卢绛、陈乔二人进言大宋主力在北无暇南顾,求你发兵攻灭吴越,既能增加国内战略纵深,又能断掉大宋一臂,但你依旧充耳不闻。
开宝六年(公元973年),先帝派遣翰林学士卢多逊索要江南地图户册,江南十九州形势,屯戍远近,户口多寡皆在其中,一国核心机要你想都不想转手就给。
开宝八年(公元975年),大宋百万雄师横跨大江汇聚金陵城下,此诚存亡之际,你非但不出面主持军政,反倒躲在家中日夜引僧侣道诵经文,躲避战事,此等行径乃是君主所为乎?以上种种不就是你自已种下的恶果?如此这般,李唐国是灭于你李煜之手还是我大宋之手?不如你我前往江南,让当地百姓评判一二?”
赵景拜事实讲道理,又连发数问,李煜神色多显复杂,既有想要辩驳的不甘,又有无话可说的憋屈。
看着他这副想要动手打自已却又不敢,只能使劲儿将指甲钳入血肉中的样子,赵景眼中尽是不屑与气愤,既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
不过他也懒得骂了,抬头看向灿烂的太阳,缓缓开口:“可怜林仁肇将军,潘舍人,李侍郎,皆是忠君爱国的君子丈夫,却终究被你所害。
可怜周娥皇才貌双绝,一心爱慕于你,却终究挡不住你私通其妹。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好一句手提金缕鞋,当真是大才子,偷情的艳诗都能红遍大江南北,也难怪会吸引天下学子前来府前求见你啊。”
如果要找一个词来形容,那现在的李煜就是猴屁股,原本有些病态白的脸色被气的充满红光。
站在旁边看戏的张泾亦是暗自唏嘘:“鬼鬼,晋王殿下是被邪祟之物附身啦?这小嘴咋变这么损了?”
“晋王殿下前来只是为挖苦我吗?如果是这样,那大可不必,我已经没什么值得让人说道的东西了……”
最终,李煜也没敢任由脾气爆发,松开的拳头代表着他的尊严再一次选择了低头妥协。
“非也,本王没这么无聊,只不过门外那么大的动静你没听见吗?本王就是希望你能出面去让那些学子都散了,别老是聚在府门那边,影响不好。”
李煜呵呵闷笑道:“我也想啊,可是办不到。”
赵景不明所以,旁边的婢女出言帮忙解释:“回晋王殿下,老爷早前就已经出去请学子们离开了,可走罢没多久这些学子又回来了,而且还是带着礼物来的……”
至此,赵景豁然顿悟。“奥,难怪街上的许多店铺老早就关门了,感情里面的货物都被学子包成礼物拿来孝敬你了。”
“我没收,晋王莫要血口喷人!”
对于李煜这样的文人来讲,生死不是最重要的,名声才是,听见赵景的“诬陷”终于忍不住发火,敬词都不讲了。
赵景冷哼一声,说真的,李煜的才学水平很高,但家境的殷实给他带来的都是风花雪月的烟火故事,哪怕国家都快灭亡了还是那一套,不似杜甫所见百姓窘境而著三吏三别,也不像岳武穆、辛稼轩那般慷慨悲歌,这般艳词蓄调放在和平时代必受万民歌颂,但放在乱世,那纯粹是锦上添花,有没有区别不大。
当然,赵景并非鄙视李煜,毕竟他自已可没有这么高的文学天赋,只觉得这兄弟当真生错了时代或者是家庭,否则不至于成为亡国之君,在忧愁、寂缪中郁郁而终。
“行了,本王知道你没收。”赵景随便安抚一声,便招呼李煜让他跟自已一起出去,再见见这帮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