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的消息传的飞快,兵部左侍郎、吏部尚书、都察院院使等一干与曹令凤有往来的官员都被纷纷下狱,又钦点姜敏之接任都察院左都御史,永康伯顾重阳、顾老太爷接任吏部尚书,杨孝严升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二皇子上朝时衣着不正,遭了圣上训斥,免了二皇子上早朝。
太子病愈后再次上书自请去江南赈灾,被圣上驳回,钦点了敬郡王和安远侯前去赈灾;钦点永康伯为春闱主考官、通政使司高书江、工部尚书谢君泽为副考官。
后宫,淑贵妃降为淑嫔;宋妃赐封号德,为德妃,白贵人升为丽嫔。
这一日,一辆装饰低调、带着杨府牌子的桐木马车缓缓地驶近了永康伯府的大门。
顾安欣早早就等候在了二门处,满心欢喜地盼望着杨慧的到来。当她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时,唇边的笑意不自觉地加深了几分。只见杨慧由人扶着,脚步略带虚浮,向顾安欣走来。
来人一身装扮显得格外素雅动人。她上身穿着一件月白色的松鹤纹织锦褙子,那精致的纹路仿佛将松鹤的灵动与祥瑞都绣在了上面;下身则搭配着一条素色的留仙裙,裙摆随风轻轻摇曳,宛如仙子下凡一般。外面还罩着一件翠纹织锦羽缎斗篷,更增添了几分高贵典雅的气质。
再看她脖颈上佩戴的金镶玉吉祥如意项圈,温润的玉石与璀璨的黄金相互映衬,散发出迷人的光泽。而那一头如瀑布般垂落在双肩上的墨黑色发丝间,斜斜地插着几支珍珠头面,珍珠圆润光滑,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恰到好处地点缀了她的美丽容颜。整个人看上去端庄大方又不失清新脱俗,真真是一副素雅之态,让人不禁为之倾倒。
顾安欣喜得立刻上前迎去,开口道:“姐姐可算来了,不枉我在这儿巴巴的等了许久!姐姐怎么瘦了许多?身子还好吗?”
杨慧伸手拉住顾安欣柔弱无骨的小手,勉强一笑,开口道:“妹妹怎么在这风口里等着?仔细着了凉,我前儿日子我是病了一场,可现如今已经大好了,你邀我我总是要来的。”
顾安欣反手握紧了杨慧的手,面含笑意道:“走吧姐姐,咱们先去祖母那儿请安,再去母亲那儿。”
二人携手往伯府后院内走去。
“好姐姐,你可来了,下了帖子再三邀你,我也算是‘三顾茅庐’了!”上扬的语调彰显着这声音主任的心情,顾安欣拉过杨慧细腻却修长的手指,娇嗔道。
杨慧跟着顾安欣回到昭阳馆,她缓缓坐到炕上,刚想要说话,喉头就涌上一股痒意,又咳嗽不止,顾安欣见了,秀美的眉毛皱在一起,忙叫了青木进来。
“慧姐姐,这是昨日里刚做好的半夏膏子,虽说味道比不得秋梨、枇杷等物做出来膏子,可现如今是春季里,秋梨和枇杷实在不好得,好在这半夏配了麻苦、杏仁和陈皮等物做出来的膏子效用是一样的。”顾安欣说着,将青木端进来的装着半夏膏子的小瓷盅塞进杨慧手中,目光中带了关切之色。
杨慧收了膏子,缓了缓,开口道:“难为妹妹费心还让人做了这个,这方子不好得,姐姐在此多谢妹妹。”
顾安欣就开口笑道:“有什么难得不难得的,方子重要人重要?虽说你说自已好了,可妹妹我瞧着姐姐还是觉得病恹恹的,待会儿我将这方子抄了送与你,日后也好用着,这几日里姐姐就在我这儿安安生生住着,权当散心,我今儿一早就和祖母说了,明儿正好是十五,让门房给咱们配了马车,一清早去金山寺上香、赏景去。”
杨慧点了点头,养了半月有余的身子还是看着单薄不已,脸色也是透着不健康的苍白。
顾安欣瞧着杨慧单薄瘦弱的身体,只觉得自已的杨慧表姐好似变了个人,心中不禁暗暗叹了一口气,大舅母一家真是造孽,若不是外祖母他们一直护着慧表姐和思表哥他们,真想不到他二人要伤心到何种地步。
“慧姐姐,我已经让魏嬷嬷将昭阳馆的东厢房收拾出来了,你跟我来,瞧瞧我布置的可还好?符不符合你的胃口。”顾安欣拉了杨慧来了东厢房。
只见东厢房内,一侧摆了一只青花缠枝香炉,正袅袅燃着香烟,另一侧是成套的紫檀木桌椅和天青色汝窑高瓶;再往里走,靠窗的是一张紫檀木镂空刻花的妆台,地上铺了红地锦花纹栽绒地毯,正中间放着的也是紫檀木的黑漆螺钿雕花大床,一旁还设了火炕,铺着织锦的被子和靠枕,屋内的多宝阁上摆了几只迎春花,嫩黄的颜色,颤颤巍巍的,甚是好看。
杨慧见了,扭头去看顾安欣,开口说着:“多谢妹妹为我费心布置。”顾安欣指了指布置舒适、早就烧热了的火炕,二人复又坐到炕上,顾安欣将金玲端上来的热茶推给杨慧,开口道:“慧姐姐,这茶我放了陈皮,你尝尝。”
杨慧拿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等放下茶盏,杨慧的眼圈不期然就红了,顾安欣见状,挥了挥手,屋子里候着的金玲、杨慧的贴身丫鬟芳胜和其他丫鬟婆子们就都悄悄退下了。
顾安欣脱了鞋子盘坐在炕上,直起身子越过案几,拉起杨慧的手,开口道:“慧表姐莫要伤心,那样的人不值得的。”
杨慧抬手擦了擦眼角,呢喃道:“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祖母和父亲也这样劝我的。我就是想不明白,我就是想不明白!”说到最后,声音越发低沉,眼泪也掉了下来。
顾安欣见状亲声安慰道:“慧姐姐,想得明白如何?想不明白又如何?左右她已经做下这样的事,她不曾顾念与大舅舅夫妻十几年的情分、不曾顾念你与思表哥的母女、母子之情,不曾顾念与她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杨家人,不论她有什么苦衷,做了这样的事,始终是她先对不起你们。”
杨慧抬起头,一双噙满泪水的眸子定定的看向顾安欣。
顾安欣接着说道:“虽说她是你的母亲,可她这般行事,有把你当成女儿?慧表姐自懂事起,就是定省温凊,对着她没有不恭敬、孝顺的时候,可她呢?”
“慧表姐,她此番行事,必是出自于利益和私心,可这些利益和私心定然没有杨家、没有你与表哥的!何必伤心呢!”
杨慧闻言,整个人都有些愣愣的,祖母与父亲也劝过她,可是都没有此刻表妹与自已说的让她觉得触动。
顾安欣接着道:“我知道慧表姐还定是在意他人的目光的,可是表姐,真要较真起来,关起门来,谁家没有些腌瓒事儿呢!况且,日子是自已过得,若是一辈子都要因为他人的目光、别人的闲言碎语就让自已难受,钻进牛角尖里怎么也不肯出来,这才是让那些说闲话的人称心如意的。”
“越是这样,咱们越是要把日子过好、过得红红火火,就越是不能在意那些让我们为难、伤心的人和事。”
“若论心来说,外祖母、大舅舅、小舅舅、姨母他们,可曾让你觉着为难、觉着伤心过?真心疼爱你的人,是不会舍得让表姐难过的。”
“人与人之间也是要讲究缘分二字的,慧表姐就当此生没有这样的母女缘分便罢了,好表姐,今日你就好好歇着,今儿晚膳姐姐同我一起吃,我特意吩咐了大厨房给添一道沙参麦冬汤、一道八宝葫芦鸭。”
杨慧还有点怔愣,但是也很快反应过来,起身就要送顾安欣出门,却被顾安欣一把压住了肩膀,“好姐姐你就先歇着,不必送我,都在一个院子里,何必讲究这些。”
说罢,顾安欣笑意不减,回了自已房内。
杨慧看着顾安欣出门的背影,又盯着屋内正袅袅生烟的香炉,心中一片暗淡,是啊,她若是真的疼自已和哥哥,何必要做出那种事,陷入及又何必一封一封信写来替自已、替杨家求情,连着父亲都不肯收她的信,只有自已,还心存那点可怜的幻想。
幻想她是有苦衷的、幻想她是被迫的,可是随着时间的过去,与家中长辈、兄弟姐妹相见时,他们目光里夹杂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同情,那些真心实意开导她的话,那些难听的流言蜚语到处钻进她与哥哥的耳朵,她再是想装傻、想骗自已都是不能了。
不知不觉间,杨慧的手背多了几点水渍,芳胜见状,拿出帕子替她擦着眼泪,安慰道:“姑娘,想哭就哭吧,这些日子您过得也够苦的了,现下在表姑娘这儿,姑娘还能放松些。”
杨慧默默流了一会儿眼泪,又想起顾安欣说的话,“就当此生没有这样的母女缘分罢了。”是啊,就当她与她没有别人那般的母女缘分,就当她注定不是杨家的人,她只是借着她的肚子生出来的孩子罢了。
祖母、父亲、哥哥、叔叔婶婶们都是真心疼爱她的人,若是自已再这样自怨自艾下去,只会让那些传闲话的人更痛快,他们只会想:看吧!杨家果然不堪,要不那杨家长媳怎么会做出那等吃里扒外的事儿!看吧!那杨家长子嫡孙、嫡女果然是不孝顺的人,否则身为母亲怎么会弃他们而去!
杨慧想通了许多,整个人有了些精神,眸子里有了几分神采,胜芳见着自家姑娘似是释然了几分,面上露出惊喜之色,“姑娘可要用些点心?”说着将桌上的茯苓糕端了过来,杨慧从善如流地用了一块,又洗了脸,靠在软枕上,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顾安欣与杨慧先是到了常青院与顾老太太请安,顾老太太的身体竟是比顾大太太恢复的还快些,如今顾大太太还在养病,中馈大多还是顾老太太管着,顾安欣、顾安暄二人就时常跟着顾老太太学些料家理事。
太子一事过后,顾家遣散了几个包藏祸心的丫鬟婆子,连着前院的家丁小厮也被送出几个。一时间顾家家风一新,人人自危,做事更加尽心。
顾二太太瞧着眼前这两个孩子,眼见着杨慧比昨日有精神多了,心中也觉安慰,顾老太太虽是准了顾安欣二人去金光寺,但也不大放心只有两个孩子去,顾安欣身子还没好利索,杨慧又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特地嘱咐顾二太太,让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去。
一旁的顾四太太听着,心下一动开口求道:“母亲不若让媳妇儿也跟着二嫂一块去吧,媳妇也好久没去金光寺上香了,到时给母亲供哥哥大海碗,保佑母亲长命百岁、岁岁安康。”
顾老太太一眼就能看出顾四太太的心思,无非幼时去寺里求儿子,倒也没有什么,点点头算是准了。
杨慧、顾安欣二人没的说,自然听从顾老太太的安排。一行人用过早膳,就往金光寺去。
顾安欣同杨慧跪在殿前的佛像下,跟着顾二太太和顾四太太,上了一炷香,听着大和尚念经,顾二太太瞧着顾安欣有些不耐烦的神色,笑道:“皮猴儿!就知道你不爱听这些,跟着你表姐去殿后玩去吧,不要走远了,叫魏嬷嬷他们跟着。”
顾安欣与杨慧相视一笑,二人带着丫鬟婆子出了大殿。
“这儿香火味儿太浓了,熏得我脑袋都大了,表姐今日瞧着气色可是好多了。”顾安欣心情不错。
“亏得妹妹劝我,我何必要做亲者痛、仇者快的霎时,越是这样我就越是要过好的自已的日子,又何必活在他人的眼光中呢。”杨慧微微仰头,语气中带了几分释然。
“姐姐能这样想,真是再好不过,我们去大殿后面的银杏树下下棋吧。”顾安欣笑眯眯地提议道。杨慧自是从善如流。
待到二人转到后殿,就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道略显尖酸刻薄的声音:“要我说,虽然这杨家是糟了人陷害,可是若不是家风不正,他家那大儿媳怎么会做出那等事来,连着亲女儿、亲儿子都不顾了!”
顾安欣听得此言,第一时间有些担忧的看向杨慧,只见杨慧紧紧抿住了嘴唇,眼圈儿却没红,低声道:“妹妹,我们去别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