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大太太抖着双腿慢慢挪回偏殿,黏湿的衣物紧紧贴在后背,一阵风吹过只觉得浑身战栗。
进了殿门顾大太太跟着这群诰命夫人和太太们坐在一起,立刻就有人问起:“顾夫人,皇后娘娘叫你前去,是为了何事?可是家中出事了?”众人的目光都看向顾大太太,顾大太太脸色有些苍白,抬手用帕子擦了擦额头沁出的冷汗,并没有言语,她只觉得舌头僵直,更何况此时,少说为妙。
敬郡王妃见顾大太太没回答那人的话,又见她一脸冷汗,手指颤颤,只怕是宫内出了大事。刚想开口进一步询问,偏殿的大门吱呀一声代开了,走进来五位上了年纪的老嬷嬷。
众人听了眼前这位老嬷嬷的话,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宗室的信亲王妃第一个表达了自已的不满,开口道:“这位女官,莫不是误传了旨意,在座的各位都是有品级的诰命们,自古就没有这样的事儿。”
那嬷嬷脸色一肃,开口严厉道:“信亲王妃慎言!奴才们只是告知诸位,现如今太子中毒,昏迷不醒,这宫内里里外外都要查一遍,就连皇后娘娘身边都被仔细查验过,诸位不必多言,配合奴才们就是。”
信亲王妃脸色一变,她本以为是宫外出了事,才拘着他们这些个女眷不放,没想到竟是太子爷中毒了,信亲王妃不再说话,第一个和两位嬷嬷去了偏殿侧室内查验。
一时间众位夫人、几位王妃都脸色紧张,时不时看向自已身上所佩戴的香包、玉佩,顾大太太没有动作,人人都当她是见了天颜太过紧张所致,太子一事若真是与顾大太太或者永康伯府相关,顾大太太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偏殿内的漏钟滴答作响,听得让人无端心烦,门口两只大错金螭兽的香炉燃着不知是什么香料,香烟袅袅直上,顾大太太是最后跟着嬷嬷进去查验的,人人都看出她面色不好,平日里也都是些常来往的人家,进宫也是时常凑在一起的,众人多少不约而同的有些照顾她。
坤宁宫正殿内,去偏殿查验的老嬷嬷跪在地上,一板一眼地禀报,听完老嬷嬷的言语,太后怒极,开口道:“那这毒从何而来?!接着给哀家查!”又转头对着跪在地上的太医府院首道:“你要拼尽全力保住太子的命,否则这院首你怕是做到头了!”
圣上与皇后对视一眼,二人的眉宇间皆有焦躁之色,各处都没问题,就连太子身边的宫人、太监,太子平日里吃的、用的,都查了一遍,这毒物的关键还是在那绿衣宫人身上,偏生这人还死了个干净!
就在此时,庄太妃身边的大宫女匆匆进来通报:“圣上,太妃娘娘受了惊,还请通传请位御医去看看娘娘。”
太后听得此言,心中恼怒,开口呵斥道:“好端端的怎么会受了惊!”
那宫女扑通一声就跪下,开口道:“回太后娘娘的话,我们娘娘路过坤宁宫外的竹林,一时起了兴致,就要从竹间小道回宫去,还说要选了好竹子,给太子爷做块保平安、开过光竹牌,谁承想,那竹林里藏了个穿绿衣服的小宫人,乍一时跳出来就要跑,娘娘唬了一跳,当时就昏过去了,现如今娘娘正在竹林旁的偏殿,还请圣上指位御医去给娘娘瞧瞧吧!”
听得这宫女此言,皇后猛地站起身来,疾声问道:“那人可捉住了?!”
庄太妃身边的大宫女忙回道:“回娘娘的话,奴才们见那人形迹可疑,又将娘娘吓晕了过去,就大声呼喊,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也跟着去捉,现下人被捉住了没,奴婢并不晓得。”
这宫女话音刚落,叶南锦就撩开帘子,向圣上行了一礼,开口道:“回皇上,羽林卫捉到一名形迹可疑的宫人,从她身上搜出这个。”
说着将那小瓷瓶交给安道成,安道成赶忙接过小小的瓷瓶,看向圣上,圣上也不含糊,一甩手中的翡翠十八子,安道成就十分有颜色的将那瓷瓶交予太医府院首。
众人都紧张的看着院首动作。
院首一打开这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两颗药丸出来,用双指碾碎了,细细观察,又嗅闻了一番,这才向前一扑,开口道:“正是此毒,臣等这就拟解毒的方子!”说着,身子都有些微微颤抖,能不后怕吗,若是今日查不到此毒,太子能否保命还未可知,自已这政治生涯怕就是到头了,若是太后迁怒,看了自已项上人头都是有可能的。
见着众太医都要去后殿给太子诊脉配方子,庄太妃身边的大宫女有些急了,他家娘娘可还晕着呢!
未等这宫女再说话,皇后开口道:“张院使去瞧瞧庄太妃,虽说皇儿凶险,可也不能不顾太妃娘娘。”那宫女感激的朝皇后一拜,带着张院使匆匆去庄太妃处看病。
太后等人皆是松了一口气,众人纷纷去了后殿。
后殿内烛火通明,宫人们垂手肃立,谁也不敢多言一句,刘院判守在太子的床榻前,其余太医们凑在一起删改药方,足足一炷香时辰过去才决出用方,侍候汤药的太监、宫女接了药方就匆匆取药、熬药。
太子被灌了浓浓的一碗苦药,院首又施了针,不多时太子就悠悠转醒,太后和皇后见此都落下泪来,太后更是拉着太子的手直呼万幸。
圣上眼见太子无事了,便独自一人出了后殿,叶南锦一直候在前殿等着问话。见皇上出来,上前道:“皇上,那人招了,是司言司的人。”
说完这句,叶南锦只觉得殿内的气氛更加肃穆,圣上一言不发,龙目之中皆是肃杀之色,半晌,圣上闭了闭眼,又瞧了一眼立在一边,恭敬等着的叶南锦,开口道:“日后你管着羽林卫,去叫安道成过来。”
叶南锦面色如常,下跪谢恩,一气呵成,端的是不骄不躁之色。
顾大太太坐在出宫的马车上,摇晃间只觉得恍如隔世,仿佛自已仍然身处宫中,想起太后娘娘一双锐利的凤眸,扫过她身上的目光有如实质,皇后娘娘的带着威严的言语仿佛还在耳边:“今日让尔等夫人受惊了,本宫与太后已经备好礼物给各位压压惊,可今日宫中之事本宫与皇上都不想在宫外听见半分留言,诸位可明白?!”
顾大太太脱力一般靠在桐木马车车壁上,此时的她什么都不想去想,那些宗室夫人们,还留在宫中,像她这样的夫人得了恩典,就让个太监、宫女带出宫来。
顾大太太脑海里,想着在坤宁宫前殿上时,庄太妃借着拉她的手将那瓷瓶从她袖口处摸走,当时她吓得双腿发软,几乎要当场跪下,只觉得顾家和她都要遭到灭顶之灾。
却见庄太妃给了她一个安心的、很淡很淡的笑容,被庄太妃握住的手被不轻不重的拍了拍,这是一个让她放心、安心的信号。因着这个,她才没有立时跪倒在地。
无论如何,今日这一劫她与顾家一同避过了去。顾大太太心神一松,眼前一黑,彻底晕死过去。耳畔便只有贴身嬷嬷的惊叫声,“这是怎么了?!太太!太太......”
平昌等了许久,才见着顾老太爷和顾安钰二人,祖孙二人一同上了马车回了府,二人面上皆是肃穆之色。一直守在门房处的受完常嬷嬷训两个小厮远远地见了永康伯府的马车,直往里通传,“老太爷和大爷回来了!”
顾老太太院内,顾安欣垂手而立,顾老太爷先是关心了一番老妻的身体,随后又转头向顾安欣开口道:“今日宫内出了大事,亏得你这丫头传的消息及时,否则我顾家今日就覆灭了。”
顾老太太也叹,今日真是险之又险,说着,就叫人将常嬷嬷带人搜出来的几瓶药膏子放在黄梨木雕花大桌上,开口道:“欣姐儿是个未雨绸缪的,眼见着你们都扣在宫中,她又怕再出巩媳妇的事儿,今儿就交了常嬷嬷着急那些丫鬟婆子们训话,她就在一旁看着。”
“这一看果真发现几个神色优异的,常嬷嬷带人去搜了他们的住处,竟是抄检出这么几瓶害人的东西!”
顾老太爷点点头,开口道:“前些日子,老大媳妇这个院子理的还是不够,竟还有包藏祸心之人,这后院,还要再好好管一管。”
顾老太太点头开口道:“正好老大媳妇经了这一遭,对着后院更能上心些,待她病愈,我再带一带她。”
顾安钰闻言便也开口道:“一计不成又施一计,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祖父还是早作决断的好,若不是庄太妃伸手,只怕今日我们都在狱中了!”
顾安欣心中大惊,疑惑的目光看向顾老太爷和顾老太太,顾老太爷便开口解释道:“你大伯母在后宫内,我们伸不进去手,只得从庄太妃那里入手,果真有人在你大伯母身上做了手脚,现如今已经没事了。”
顾安欣点点头,心中却是疑惑,什么时候也没听说顾家与庄太妃有来往,但这也许就是大家族不显山不露水的地方,若是底牌都放在明面上,怕是早就让人生吞活剥了。
顾老太太开口道:“等老大媳妇醒了,让她辨一辨,这些药瓶子里,有没有她见过的。”
顾老太爷的目光略过那些瓷瓶,冷哼一声,开口道:“哼!怕是都将我这伯府看做了一块肥肉!也不想想我顾家走到今日可不是靠着这些魑魅魍魉的脏手段!”
说罢又对顾安钰道:“待会儿叫你父亲和你二叔来我的书房,你先跟我走。欣姐儿今日也绷了一天的神,年纪小小的这样耗费精气神也不好,回去歇着吧。”
顾安欣闻言对着顾老太太和顾老太爷行礼告退,一直在门口处守着的金玲见着顾安欣出来,赶忙扶住了顾安欣,说实在话的,今日她确实疲累得很,就连肩膀处的伤口有点疼痛。
顾大太太再次醒来时是在顾老太太的东厢房里,林嬷嬷见着顾大太太醒来,激动地落下泪来,忙端温水喂给顾大太太,顾大太太靠在软枕上,勉强喝了半碗温水,但还觉得头晕目眩,眼前似有重影,身上滚烫,口舌干涩,整个人都觉得天旋地转,好不舒服。
半晌,顾大太太才哑着声音开口问道:“嬷嬷,我这是睡了多久?”
林嬷嬷擦了擦眼泪,先是示意守在一处的小丫鬟端药过来,这才哽咽着开口道:“如今已是一天一夜了,太太在马车上昏了过去,奴婢们都慌了神,还是守在门房处的秦嬷嬷奉了老太太的命将太太挪到老太太的常青院,现下,您正在东厢房呢。”
说着林嬷嬷有擦了擦眼泪,开口道:“胡大夫说您是惊惧过度,气血失和,您昏迷着,奴婢们怎么给您喂药都喂不进去,只得又请了程老御医进府给您施了金针,眼见着您面色好转了不少,这才将药给您喂进去。”林嬷嬷瞧见那丫头将药端进来,忙接过药碗,喂了顾大太太服药。
顾大太太咽下苦药,偏着头吃了颗蜜饯,就听得门口的小丫鬟道:“常嬷嬷来了。”
顾大太太抬头看向来人,常嬷嬷身后跟了个小丫鬟,手里拿着托盘,上头放着几个小瓷瓶,常嬷嬷开口道:“给大太太请安,大太太感觉可好些了?老太太也病着,就谴了老奴来看看大太太。”
顾大太太虚弱的开口道:“多谢母亲挂念,还请常嬷嬷替我带话,恕儿媳病着,不能亲自去老太太床前侍疾,常嬷嬷您这是?”
常嬷嬷将那小丫头招呼上前,开口道:“这是自然,大太太瞧瞧,这些瓷瓶里,有没有昨日您见过的?”
顾大太太身上一抖,彷佛自已又回到大殿之上那个时刻,但她看向一旁悠悠跳动的温暖烛火,长长吐出一口气,在林嬷嬷的帮助下,半直起身子一一看向那托盘上的瓷瓶,眼见着一个一模一样的小瓷瓶放在最后面,顾大太太的瞳孔一缩,伸手指了指,常嬷嬷见状,伸手就将那瓷瓶取下,开口道:“那老奴就不打扰大太太休息了,老奴告退。”
顾大太太见着常嬷嬷退了出去,又靠回软枕,半晌,又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