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天色已经完全漆黑,竟有人如此疾驰,何红玉不免心中有些不安,便对靠门口坐的小郝说道:“把门闩上,不做生意了。”
小郝刚要起身,老驴却抢先站了起来,说道:“似乎来者不善,我出去看看。”说着就往门口走去。
何红玉忙喊住他,责备道:“知道来者不善,还去看什么!你把门闩上,我们把灯吹了。”
老驴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看一眼,今晚大伙也能睡个安心觉。”
何红玉无奈,只好由着他去了。此时何红玉坐在最里面,她看向对面的儿子惠小星,拍了拍旁边的座位,这里刚才是苏小珊坐的,说道:“小星,你坐这里来!”
惠小星不解,还想反驳,但见何红玉神情严厉,只好拿着自已的碗筷,朝何红玉这边走来。
这时老驴刚走到门口,众人便听见那马蹄声就在客栈门口停下了,接着有人下马,脚步沉重,似是个壮汉,随后又是刀剑与马镫相击的清脆响声。老驴警觉,后退两步,握住靠在柱子上的扫把,等来人开门。
片刻后,只听外面传来“哈哈哈”的一阵粗犷笑声,之后“砰”的一声,大门被人从外面踹开,冷风“呼”地一下子灌了进来,随之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汉子站在门口,身材魁梧,长发披散,豹头环眼,满脸黑胡,左手握刀,右手提着一个麻袋,袋角还有鲜血滴出。
众人都是一惊,小郝原本跟惠小星一起背对着大门坐,此刻不禁起身,挪到刚才小柳坐的侧边位置上。费尔南多抬手握住胸前的十字架,嘴里悄声祈祷。老郝转头看向何红玉,双方交换眼神:“果然来者不善!”
老驴还算镇定,对来人说道:“客官,咱们店里歇业了,请到别处投宿吧!”
那汉子瞧都不瞧老驴一眼,直勾勾地盯着何红玉他们,笑道:“谁说老子是来投宿的?”说着就往里面走。
何红玉紧握惠小星的手,脸上却微微一笑,说道:“咱们这里是客栈,客官不住店,难道是来打麻将消遣的吗?”
那汉子哈哈一笑,说道:“消遣?你可说对了,不过老子不是来打麻将的,老子来喝花酒,听说你们老板娘叫什么‘骤雨新荷’,是个大美人,快把她叫出来,陪老子喝酒!”他说着已经走到桌子前,眼看就要坐下。
突然,老驴在身后大喝道:“哪里来的贼人,敢到这里放肆!”说着便要举扫把来打。
可不等那汉子出手,何红玉先大声制止道:“老驴,住手!”她见那人带着刀,蛮横霸道,料想不好对付,她不愿老驴与他拼命。
老驴也明白了何红玉的良苦用心,便拿着扫把,撤回何红玉身旁。
接着就听何红玉呵呵一笑,对那汉子道:“客官,咱们这里有酒有菜,却没有什么大美人,你要喝酒,我让他们炒几个菜去!”说完便把惠小星往老郝身边一推,说道:“郝师傅,你带着他们几个去后厨,给这位客官炒几个下酒菜!”
老郝会意,拉着惠小星便要往后院走,惠小星却使劲挣脱开,说:“我哪里也不去!”
何红玉拽住他的手,交给老郝,大声道:“你这小鬼,又耍脾气,没见来客人了吗?”说着给老郝使了个眼色。
老郝这次把惠小星的手抓紧了,说道:“这小孩又不听话了,我先去后面打他一顿!”接着就把惠小星连拖带拽地往后院拉去,小郝和费尔南多也悄悄跟了过去。
那汉子也不理睬他们争闹,径自坐在桌前,把袋子扔在地下,刀子拍在桌上,倒了一杯酒干了,然后拿起筷子,伸向那条糖醋鲤鱼。
何红玉见惠小星跟着他们走了,心中稍安,就对那汉子说道:“这位客官,不管你是哪条道上的,今天来了红玉客栈,就算客人,但眼下实在不凑巧,我们这里打扫房间的小二早就放了假,现在所有客房都是积尘落灰,实在没办法住人。”
她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张二十两的银票,放在桌子上,推到那汉子跟前,又道:“我们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可那汉子却对银票置之不理,只见他用筷子从糖醋鲤鱼上趴下一块来,在碟子里来回翻搅,直到将金黄的鱼块上裹满鲜红的糖醋汁,然后举起来,盯着鱼块说道:“老子刚才说了,今天是来喝花酒的,晚上就睡何红玉的床上。”说完就将那块红玉一般的鱼肉放到嘴边,只嘬糖醋汁,嘬完后又盯着何红玉,伸出舌头,舔了舔上嘴唇残留的汁液。
老驴实在看不下去,又举起扫把,喝道:“老板娘,让我料理了他!”
何红玉却伸手将他拦住,接着又从袖中掏出两张银票,推了过去,笑道:“这些银子客官拿去花,咱们交个朋友,日后客官有难处了,尽管到这里找我。”何红玉只想尽快把此人打发走,明天或去衙门报官,或去镖局雇些人来,再做计较。
那汉子却看向何红玉,笑道:“老板娘?原来你就是‘骤雨新荷’何红玉呀!不错,虽然算不上倾国倾城,但也配得上那首词!”接着只见他提起酒壶,边往杯中倒酒,边吟诵道:
“绿叶阴浓,遍池亭水阁,偏趁凉多。海榴初绽,朵朵簇红罗。乳燕雏莺弄语,有高柳鸣蝉相和。骤雨过,似琼珠乱撒,打遍新荷。”
他说完举起酒杯,喝了一口,回味道:“好词,好词,好一首香艳无比的词!”
老驴当即喝道:“贼汉子,你胡说什么!”
那汉子不怒反笑:“贼汉子?没错,老子今晚就当一回偷香的贼汉子!”说着眼睛就色眯眯地在何红玉身上打转。
何红玉怒道:“你再出言不逊,我就要逐客了!”
那汉子突然眼中带火,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喝道:“怎么,那京城来的大官能给你这新荷乱撒琼珠,老子就不行吗?你这骚货臭婊子,装什么装!”
这汉子吟诵的那首词本是元朝大文学家元好问所做的一首散曲,上片(也就是那汉子所吟诵的)描写的是夏日园林美景,下片则借景抒情,感叹人生苦短,穷通有命,不如及时行乐。(人生百年有几,念良辰美景,休放虚过。穷通前定,何用苦张罗。命友邀宾玩赏,对芳樽浅酌低歌。且酩酊,任他两轮日月,来往如梭。)
多年前,一位被贬谪到哈密的京官路过红玉客栈时,感怀身世,将这首散曲抄录在房中墙壁上,后来竟被无知者抄了去,穿凿附会,极尽意淫之能事,杜撰出那位京官与何红玉的一段风流情史,在丝绸之路上广为流传,何红玉刚开始还一一去跟他们分辩,但这种事情越描越黑,众口铄金,何红玉无奈,只得接受“骤雨新荷”的外号,虽然红玉客栈因此成了瓜州来往商队首选之地,但好好一个女子,谁愿意被人在贞节问题上胡乱意淫?
现在那汉子不断挑战何红玉的底线,何红玉再也不能忍,拍案而起,骂道:“哪里来的疯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