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小星的话惹得众人一阵欢笑,可当何红玉的房门打开时,他们又赶紧收敛起笑容,小柳唤了一声:“老板娘,吃饭啦!”
何红玉转头看了一眼楼下,笑着对小柳媳妇说:“小珊来啦?”
小柳媳妇苏小珊腼腆地应了声:“老板娘!”
何红玉边往下走边爽朗地笑道:“见外了,见外了!”
待何红玉来到桌前,借着火光,众人这才看清,何红玉穿了一件大红金妆花缎袄,头上戴着貂鼠卧兔儿,一张圆圆的鹅蛋脸上,恰到好处地搽了淡淡的红粉,两条弯弯的柳叶眉下,嵌了一双秋波无限的桃花眼。老驴偷偷看了她一眼,便赶紧低下了头,小郝也一样地移开了目光,只是他心想:“老板娘大了小柳媳妇十来岁,可是看起来更年轻,更漂亮,更像个新媳妇!”
何红玉走到苏小珊跟前,拉起她的手,顺势将自已手中的铜手炉塞给她,然后又道:“好妹子,以后可别‘老板娘、老板娘’地叫了,我没大你几岁,叫我‘姐’!”
苏小珊害羞地点了点头,可她刚要出声唤“姐姐”,惠小星却不干了,他转头阻止道:“那可不行,本来我叫她‘小嫂子’,叫你‘姑姑’,可你现在让她叫你‘姐’,那我该叫你啥?”
何红玉伸手拧起他的耳朵,嗔道:“你这小鬼头,怎么这么多问题?我们姐妹俩想怎么叫就怎么叫,那是我们的事!你这小子,该怎么称呼我俩,那是你和我们之间的事。这事情和事情之间不挨着,知道了吗?”
惠小星故意“哎呦、哎呦”地惨叫两声,连连答应道:“知道啦,知道啦!”
何红玉这才松手。可是惠小星一脱身,立马“嗖”地跑到桌子另一边,对苏小珊说:“小嫂子,你姐刚才让我还叫你‘小嫂子’,你说行不行呀?”
苏小珊毕竟羞怯,笑着点了点头。
惠小星便又转头对何红玉说:“小嫂子她姐,你妹妹同意了,那我以后还是叫她‘小嫂子’吧!”
刚才他问苏小珊话时,众人还不知道他意欲何为,此刻听他叫何红玉“小嫂子她姐”,才明白他这是要在称呼上占便宜,众人顿时笑作一团,只有何红玉拈了颗丸子掷了过去,嗔道:“你这小鬼头,晚上再跟你算账!”随后招呼大家入座开席。
除了苏小珊,所有人都不见外,一落座,就争抢着吃起来。何红玉见怪不怪,一边给苏小珊夹菜,一边挨个叮嘱:
“小柳,小珊今天头次来咱们客栈,我认她当妹妹了,你以后若对她不好,我饶不了你!”
“郝先生,你们明天出发,赶早别赶晚,瓜州这边天气好,但往东就不知道了,最近也没有从那边来的客人,你们看情况,要不行,就回来!”
“小郝,路上带的干粮都备好了没?把风灯也带着,万一要赶夜路呢!路上照顾好你叔!”
“费先生……小星,你跟费先生说一下,往后几天小郝不在,我做饭,就不收他的饭菜钱了。”
惠小星照顾费尔南多几个月,学了一些他们葡萄牙语,可他并不着急传话,而是朝对面的何红玉挤了挤眉,说道:“这话不用跟老费讲,你下厨做的饭,只要人家愿意吃,你就偷着乐吧!”
何红玉伸出玉指,指向惠小星,嗔道:“你皮痒了是不是?”
惠小星朝她扮个鬼脸,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费尔南多刚才听他们的话里提到“老费”“费先生”,还以为在笑他呢,忙扯了扯惠小星的胳膊,用葡萄牙语问道:“怎么了?”
惠小星便简略地跟他说了下刚才的情况。费尔南多微微一笑,说道:“小星星,麻烦你跟新荷说,她做什么我就吃什么,饭菜钱也照给。吃饭不给钱,这不像话。”
可不等惠小星翻译,何红玉先开口了:“惠小星,他怎么叫我……你搞的鬼,是不是?”何红玉虽然不懂葡萄牙语,但“新荷”两个字还是听得出来,虽然整条丝绸之路上的人都叫她“骤雨新荷”,但她并不喜欢这个外号。
惠小星把身子往后挪了挪,做好了逃跑的准备,同时说道:“不是的,老费说,他们国家的老百姓,名字都是四个字,他叫习惯了,改不过来,所以他又给咱们起了个名,我叫‘惠小星星’,你叫‘新何红玉’,没别的意思!”
何红玉知他狡辩,但也不好发作,冷哼一声,转过头去,看见老驴正在闷头吃菜,就对他说:“吕盛,明天他们都走了,这客栈虽然我当家,但我是个女流之辈,你多留点神,这路上的商队歇了,可马贼强盗们不歇!”
老驴吕盛将头抬起,微微转向何红玉一侧,可眼神却不敢与她相接,只重重点了一下头,说:“老板娘放心!”
这时,费尔南多忽然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话,并端起酒杯,要向何红玉和老驴敬酒。
何红玉举起酒杯,皱了皱眉,问惠小星:“费先生说什么?”
惠小星嘿嘿笑道:“费先生说,以后咱们客栈就像一座庙,姑姑你是庙里的菩萨,吕二叔是护法金刚,我惠小星则是金身罗汉,他的小命就托付给咱们啦!”
何红玉恍然大悟,这位费先生肯定是听她刚才提到“强盗”这个词,所以才紧张起来,只是他竟知道通过敬酒的方式来相求他人,倒让她有些意外,大概是惠小星私下教的吧!而且费尔南多这个老外居然把她比成菩萨,这让她心中很是欢喜,但她脸上只微微一笑,说:“费先生放心,咱们客栈自打开张以来,还从没遭过匪盗,你把心放肚子里,我也不过是做个万一的打算罢了!”说完看向惠小星,等他翻译。
惠小星装模作样地端起空酒杯,学着何红玉的语气,一本正经地把她的话翻译给费尔南多。
费尔南多直听得喜笑颜开,最后用蹩脚的汉语连说两句:“多多关照,多多关照!”接着仰头将一杯酒全倒进嘴里。
何红玉和老驴也将杯中酒干了。
众人又吃了一阵,门外忽然传来“吱呦吱呦”的车马声,小柳起身笑道:“我爹来接我们回去了!”说完便出去确认。
苏小珊也赶紧起身跟着出去,但她还没到门口,小柳就已经回来了,他笑着对何红玉说:“老板娘,我爹来了,我们准备回去啦!”
何红玉起身对小郝说:“厨房还有多的菜没?卤肉也行,找个食盒,给小柳他们带点回去!”
小柳闻言,连连推辞,但小郝已经去厨房了。瓜州那时虽是丝绸之路上的交通要镇,来往客商频繁,但毕竟处于戈壁荒漠,当地人的生活还是艰苦,所以,送人饭菜跟送人礼物并没什么差别,况且小郝的厨艺高超,他做的菜,在外面拿钱都买不到。
何红玉又从腰间解下荷包,从里面倒出两个小银锞子,当做见面礼,塞给苏小珊。
老郝也从怀里摸出一个银锞子,交到小柳手里,老驴身上空空如也,老郝偷偷塞给他一个银锞子,这才给他解了围。
费尔南多不明所以,惠小星叽里咕噜给他讲了半天,他恍然大悟,从兜里摸出两枚银币,走到苏小珊面前,看着她的眼睛赞美了几句,然后把银币递上。
苏小珊听了惠小星加工翻译的肉麻句子,早已羞得满脸通红,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哪里还敢再从费尔南多这个陌生男子手里接东西。好在小柳对这些外国人的行为方式习以为常,转头对媳妇说:“快接下,谢谢费先生!”
苏小珊这才接过银币,向费尔南多道了谢。
众人都给了见面礼,惠小星也不能落下,他跑到何红玉跟前,伸手要钱,何红玉笑道:“傻孩子,你不用给!”
惠小星却说:“我偏要给!不然下次小嫂子该把我忘了!”
何红玉拗不过他,又倒出一个小银锞子给了他。
惠小星便兴高采烈地转身对苏小珊说:“小嫂子,小姑姑,我叫惠小星,下次我去你家,你可不能再喊我‘谁家小孩’啦!”
苏小珊笑道:“记住了。”
这时,小郝打包好饭菜过来了,何红玉打开食盒,第一层放了一碗粉蒸肉,一碗烤羊排,一碗驴肉蒸饺,第二层铺着油纸,放了一些卤牛肉,炸丸子,香酥鸭,第三层则是两包点心。三层都填得满满当当,可何红玉似乎还不满意,她将那两包点心提出来,说道:“这个手里拿着就行,你们把桌上那条糖醋鲤鱼端过来,妹子,这道菜就咱俩尝了两块,给你们带回去吃!”
小柳忙从何红玉手中接过点心,但又放回食盒里,客栈所有人都知道何红玉最喜欢吃糖醋鲤鱼,况且这条鱼还是老驴费了好大功夫才钓上来的,小柳说什么也不能要,他就说道:“老板娘,我和小珊今晚都吃饱了,那糖醋鱼放到明天再热一下就不好吃了,还是留给你们一会吃吧!”
何红玉笑道:“你这小子,都学会挑三拣四啦!”
小柳无言以对。小郝见他尴尬,就把鱼又放回桌上,故意嗔道:“那就不给你们带了,老板娘,厨房还有一条活鱼,他嫌弃再热一下不好吃,那就让他把那条活鱼带回去,自已做!”
何红玉思索了一下,说道:“那也行,你快去把鱼捞出来。”
片刻后,小郝提着个水桶过来了,那条鲤鱼在里面游来游去,同时他另一只手里端着个小罐,他把鱼和小罐都交给小柳,说道:“鱼放屋里,别冻死了,罐子里是糖醋汁,吃的时候热一下,浇在上面。”
小柳嘴里答应着,眼睛却看向媳妇苏小珊,苏小珊点头道:“记住了。”
送走小柳两口子后,众人又回到大厅。何红玉本打算直接上楼的,但想到未来大半个月都要指望老驴干活,不好不给他面子,况且那条糖醋鲤鱼也着实美味,刚才没顾上吃,于是她又回到桌上,准备继续享用。
可她提起筷子,却不先吃鱼,只夹了颗丸子放进嘴里,随后又问了老郝一些账目的问题,主要是关于给衙门捕头、主簿等人过年孝敬钱的,这些老郝早已准备妥当,都在柜房的柜子里锁着,分门别类,标记得明明白白。
何红玉点了点头,才漫不经心地准备吃鱼。
可就在她刚要动筷子的时候,忽听得外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而且越来越清晰,显然是朝红玉客栈的方向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