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宫里备的货,没事吧?”贾老爷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仓库。
沈崇理知道消息早晚会传出去,只是没想到贾家来得这样快。
沈家从先皇时期就与织造司往来,上下人情打点周到,一直以来都很顺利。
贾家是前些年凭空冒出来的,原本是做倒卖生意,不知得了哪种机缘,突然发了家,祖上并未根基。
两家原本相安无事,直到一年多以前,宫里给了新皇后朝袍制式,沈老爷才知道贾家也与织造司多番接触,想要接下这单买卖。
最终差事还是落到了沈家,但沈崇理也警醒起来,这一次宫里选择沈家多半是因为册封大典兹事体大,宫里不敢轻易更换原料商。未来贾家能否渗透织造司尚不可知,回想起来,近来自已在织造司走动时确实多了些微小的阻滞。
沈崇理突然有了个猜想,但很快又被理智否认。事关新皇后册封,真有个闪失,倒霉的不止沈家,那些人真的这么大胆?
“沈老爷怎么不回答?难道,那批丝料真的出了纰漏?”
“哪里的话!”沈崇理回过神来,继续强装镇定,一定不能让他看出破绽。
“哦?是吗?”贾老爷意味深长地看着沈崇理的眼睛,顷刻又瞄了眼仓库:“我说沈老爷呀,当初宫里可是经过多番考量才把这个差事交给了你……”
“其实你我二人都知道,那批丝料要求虽高,终归还是丝料嘛!沈家能做出来,贾家也能做出来……”
“贾富贵,你什么意思?”沈老爷不再客气,不想再陪他演戏。
“沈崇理,我没什么意思!”贾富贵一点也不恼,反而戏谑地看着对方:“你看看你,还是这个暴脾气!”
“总之贾某是一番好意,你先盘算盘算吧!”
说罢也不管众人,自顾自地走了。
“父亲,他的意思是……”
“看来他对织造司的渗透比我想象的要深。”沈崇理在贾富贵离开后就泄了气,高大的身形都佝偻了几分。
织造司明面上是官用纺织品的采买和生产机构,实际是一张涉面极广的“信息网”,本就与东临城内外的商户交往密切,与四海五湖的行商走贾也有交集,官场的动向、民间的舆论甚至搜罗到的奇闻异事,都可以直接给玄东帝上呈密奏,因此织造司的织造官品级虽只有五品,权利却远在其他同级官员之上。
织造司现在的织造官是刘织造,沈家是由其前任唐织造引荐的,想来是权力更迭间让贾家钻了空子。
“沈爷爷好!”
沈崇理正焦头烂额,看清来人是宁平安后,露出了一丝微笑,虽然笑得勉强,但比刚才面对贾富贵时轻松得多:“宁小姐,你怎么来啦?”
“事情我都听说了,沈家可有对策?”宁平安单刀直入。
对策?事到如今,除了接受现实还能怎么办?
经过一夜的思考,沈崇理的打算是先去织造司复命,照实禀报走水之事,再去玄东帝面前主动请罪,捐出全部家财看能不能搏一个一力承担,只诛三族。
但他并没有把自已的打算说出来,就算告诉了面前的小女孩,又能改变什么呢?
“沈爷爷,不管你的对策是什么,结局都躲不过一死。”
“横竖都是死,要不要赌一把?”
“赌赢了,不但不用死,沈家依旧尽享荣华富贵。”
还能赌?沈崇理万万没想到还能有不死的可能,不由得认真打量起宁平安的表情来,小女孩圆嘟嘟的脸上写满了严肃,并不是像在开玩笑。
“荣华富贵沈某不敢再奢想,怕就怕,单是这个‘不死’都是痴心妄想……”
“沈爷爷,你若信我,现在马上把不同颜色的丝料样品各给我一块!”
宁平安的要求让沈崇理不明所以,但还是从残余的丝料上,各剪了一块交给宁平安。
宁平安马上向着自已来时的马车招手,郑大为匆匆跑了过来。
“大为,送回去给哥哥。”
郑大为应下,郑重地接过样品离开了。
沈家父子愣愣地看着宁平安安排完这一切,然后听到了她出人意料的问话:
“沈爷爷,你知道羽织布吗?”
传言灼妖山深处有一个羽织族,他们擅长用灵鸟的羽毛纺织,织出来的布就是羽织布,这种羽料柔韧纤薄,轻而不透,冬暖夏凉,华贵非常。由于灵鸟神出鬼没,行踪不定,灵鸟羽毛的收集也十分困难,并且收集到的羽毛只有羽织族才懂得纺织成布的方法,因此极其稀有,怕是宫里的收藏都不足半匹。
沈家世代经营布匹绸缎生意,对羽织布自然略有所闻,只是从未见过实物。沈治宇很久以前在某本古籍上看到过关于羽织布的描写,此刻也忍不住加入两人的谈话。
“宁小姐,羽织布我们确实听说过,不知跟沈家当前的困境有何关系?”
“两天后,你们拿羽织布去交货。”宁平安的话让两人始料不及。
“拿羽织布交货?”沈治宇强压下心头的震惊:“对不起宁小姐,我确认一下。”
“你说的是只有灼妖山羽织族才能纺出的那种羽织布吗?”
“正是。”
“你能纺出羽织布?”
“我不能,但我有。”
小女孩所有的回答都斩钉截铁,饶是听起来和天方夜谭差不多,也让人不得不信服。
“可宫里要的不是这种布啊!”
当初织造司提前一年就给了一份详细的丝料规格,如今若没有按照要求交付,恐怕无法交差。
“所以我才说,要不要赌?”
“交不出宫里要的丝料,必死;交了比宫里的要求还要名贵的羽料,可能会死。”
“沈家仓库里如今还能拿出比羽织布更贵重的料子来吗?”
宁平安的话不无道理,沈崇理豁然开朗,最坏不过头点地,那就放手赌一吧!
问题是,“只有两天时间了,能织出八匹羽织布来吗?”
沈崇理知道宁平安有些能耐,也许她真有纺织羽织布的法子呢?不过,整个沈家织坊耗时半年多才做出来八匹丝料,而羽织布的原料本就难得,纺织的技艺更是精巧繁复,两天时间如何能备齐?
“两天只是运输的时间……”宁平安成竹在胸:“布是现成的。”
昨天夜里,当沈崇理还在仓库独坐发呆时,宁平安已经安排大哥快马加鞭奔去了灼妖山。之前宁元铎陪妹妹取郑大有遗骨的时候已经去过一趟,和老白他们也打过照面,此次前去更是轻车熟路。
沈崇理没想到宁平安早已把事情安排到了这一步,一时万般情绪涌上心头,两行浊泪快要溢出眼眶,老人慌忙抬手擦拭,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宁平安扭过头假装没看见,她不太擅长安慰哭泣的人,把人哄哭她倒是有一手。
一转头,摆放丝料的案板就进入了视线。
织坊仓库大体分为两部分,远离仓库大门的一边占据整体约七成的空间,整整齐齐摆放了六行八列木架,用于囤积近期将要交付的布料;靠近门的这三成空间,相对来说空旷得多,只在中间位置摆放了一张巨大的长方形的高脚桌,用于布匹出库的清点、检视和包装。
宫里的八匹丝料这几日就摆放在这里。边上并无其他布匹杂物了。
“沈爷爷,昨日是何时发现起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