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站起身来,顺着话头就道。
“哦?”
“老师以为,这天下黎民百姓和忠君爱国的虚名,到底孰轻孰重?”
陈默问。
“自然是天下黎民百姓更重。”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是君王之道,而大贤孟子也曾说过,民为贵,社稷则次之,君王为轻。天下归心,帝王天命授受,是真龙天子。而天下的黎民百姓,就如同围绕在真龙旁的鱼儿。”
“若是鱼儿没了,那么真龙纵然能翱翔九天,也不过是孤家寡人罢了。子秋,你为何如此发问?”
方孝孺不疑有他,淡笑着解释道。
闻声,陈默摇了摇头,他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反而叹了口气。
“子秋为何叹气?”
方孝孺愣了一下,顿时发问。
“回老师,学生叹气,不为其他,只是心疼我大明这千万百姓啊。老师可知,燕王殿下素来暴力且为人刚愎自用,一生征战,虽杀敌无数,但以燕王的性情,未来我大明治下,难免善起刀兵。”
“若是大战一起,不知道有多少黎民百姓流离失所,让生灵涂炭,我大明大好河山,落在燕王的手里,无疑要千疮百孔啊。”
陈默默默的说道,假模假样的擦拭眼角。
“如今燕王势大,注定要得登临大宝,江山易主就在三日之后,只可惜,我等虽然空读圣贤书,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大明的百姓水声火热,实在是令人心痛。”
陈默叹息道。
只是眼角的余光却在偷瞄着方孝孺的表情,后者起初还听的颇为认真,只是听到天下百姓将要水声火热的时候,这位当世大儒就有点坐不住了。
历史上对于朱老四的好战早有定论。
而陈默此言加以加工,自然落得个一针见血的评价,这样的帝王若是成功,自然功在千秋,可无论成功与否,天下的百姓无疑都要遭受战火的波及。
而这偏偏是方孝孺不能接受的。
“不,决不能如此。”
“朱棣狼子野心,一生好战,我天下百姓,如何能遭受这等战乱之苦?先皇和陛下对我有大恩,将江山社稷托付给我,我方孝孺绝不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方孝孺站了起来,一双泪眼猩红。
见状,陈默顿时一喜。
他深知自己的一番话显然击中了方孝孺的软肋,果然啊,像是方孝孺这样忠君爱国的大儒,一般都心系黎民百姓。
道德绑架,这个我熟啊。
“老师,别激动。”
“学生只是在假设罢了,燕王势大,我等读书人无力回天。但江山代有人才出,若是燕王殿下能得唐玄宗时期魏征那样的明镜,未必不能叫战乱止戈。”
“只可惜,我等无缘得见了。”
说完,陈默想当识趣的住了嘴。
因为他发现,在自己填了这一把火之后,眼前的方孝孺嘴唇如同,状若疯魔一般,显然已经陷入了深思当中。
“魏征......”
方孝孺念念自语。
见状,陈默出了口气。
该做的事情已经做了。
现在考验的就是方孝孺这块硬骨头到底是怎么想的了,一念之间,陈默闭起了眼睛,正襟危坐,等待着方孝孺的抉择。
......
而一墙之隔的牢房中。
“妙!”
道衍和尚放下茶杯,大赞了一声。
“这陈子秋倒是有几分本事,一席话,说的当真是叫人不能拒绝。玄宗明镜,魏征,真是一个绝妙的主意啊。”
“方孝孺是一代大儒,身负建文和太祖的恩德,立志将天下百姓放在第一位,看来陛下所求的万众一心,将要成了。”
闻声,一旁的锦衣卫连忙倒满茶水。
“那我们.....”
“如实汇报即可。”
道衍起身,独自离开,两个锦衣卫对视一眼,分别领命而去。
约么半个时辰的时间,两匹郡马长驱直入,直奔皇城。
靖难中,一场大火使得恢弘的皇城此刻如残垣断壁一般,大殿中,一个身披蟒袍的中年男子高坐在宝座上盯着跪在殿中的锦衣卫指挥室,神色震动。
“当真?”
“臣等不敢欺瞒陛下,一字一句,不敢妄言。”
“道衍大师亲口所言,臣不敢作假。”
下方,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三跪九叩,如实禀报。
“好,好,好哇!”
朱棣面色潮红,他握住龙椅的双手青筋暴起,一连赞了三声好字,这在这位戎马半生,好不容易登临帝位的帝王身上其实并不多见。
道衍和尚的能耐,朱棣一清二楚。
若非道衍,这一场蛰伏数年的靖难未必能够进行的如此顺利,而此番,万事已定,朱棣得登大宝,对于道衍的判断自然信得过。
而那一句,万众一心,将要成了更是说到了朱棣的心坎里。
他一生自负不凡,不欲久居人下。
更自信,其一身文治武功,不逊色于秦皇汉武,更远非那建文之流可比,天命所归,朱棣欣然接受,但说到底,八王之乱,靖难之功,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
若非如此的话,
他又如何会策划了一出蹩脚的孝陵请命,图的不就是一个天命所归?
而眼下,若是天下读书人的表率,建文旧臣,名满天下的大儒方孝孺能亲自为其书写登基诏书昭告天下,那才叫名至实归。
朱棣如何能不狂喜。
“大师神机妙算,不愧为朕的股肱之臣。”
龙颜大悦。
“陛下过谦了,陛下运筹帷幄,方才能叫顽石悔改,破镜能圆。微臣斗胆,恭贺陛下,喜提天下读书人同心同德。”纪纲跪倒在地,连拍马屁。
都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纪纲见缝插针,彩虹屁拍的朱棣心花怒放。
朱棣面露笑容,心情瞬间大好。
不过就算是他也未曾料到,一个小小的书生,和方孝孺一不沾亲,二不带故,竟然能叫敢在大殿上舌战群雄,要被诛灭十族都不动摇的方孝孺回心转意。
要知道,纪纲的一句话不假,方孝孺就是一块顽石,而且还是一块茅坑里又臭又硬的顽石,拿尿都呲不动。
那书生平平无奇,又是如何做到的?
朱棣面露好奇之色。
纪纲不敢怠慢,作为锦衣卫指挥使,直属于朱老四的特务头子。
论能力自是不假,但察言观色更是必修课,眼见朱棣表情,他便将所知的情报绘声绘色的描绘起来,朱棣听的津津有味。
而越听,这位刚刚登基的帝王心中越是欢喜,连带着对素未蒙面的年轻书生都有了些许好感。
盛唐明镜魏征,
那岂不是说,在那书生心中把朕比作了开辟了开元盛世的唐太宗?
“对了,那书生叫什么?”
听到一半,朱棣忽然道。
“姓陈,陈子秋。”
“善!”
“纪纲,随朕到诏狱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