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荣很快从东方公司的原同事那里，得到了反馈。
“抱歉，杨涵星，我的同事说，赵京这个人，骄傲而且冷漠，他是圈外人，和业内人也没什么交情，更重要的是，他也不想和圈内人有什么交情。……”
“他拿着一款全球最好的设备，很容易的就赢得了大笔的合同。所以他面对这个行业的人，有着先天的优越感。他不理解，怎么会有一群每天辛辛苦苦，废寝忘食工作，却数年如一日，没什么进展的测绘和地理信息企业。所以他在这个行业挣钱，却根本看不起这个行业的人。……”
杨涵星自嘲的摇摇头，“想象一下，如果我能做出一台这样的扫描仪，是不是现在也可以这样张狂。”
“可惜你并没有做出来。并不是你比赵京差，只是赵京是一个运气比你好得多的人。这个你嫉妒不来。你读过古龙的《碧玉刀》吗？……”
“有的人天生勇敢，有的人天生机敏，但他们都不如天生就幸运的人，赵京无疑就是这种人。”
“他如此得志，看不起别人也是正常的。据说，现在用户买麦格设备，甚至要过来求赵京，反过来给他送礼，才有货。其实，我想问你，麦格的东西有这么好吗？为什么连Eka都搞不过他们。”
杨涵星有些无奈道：“真的很好。其实三维激光扫描仪这种设备，本来是瞄准的未来的实景三维市场，目前这个时代并未到来。但麦格凭着它杰出的长距离性能，在很多行业，特别是像水利水电这种总在山川大河间作业的行业，成了远距离获取数据的利器。……”
“他们大概是唯一一个，三维市场还没打开，就已经被市场完全接纳的品牌。”
吴荣少有的叹了口气，“果然，他的运气比我想象的还要好。杨涵星，这就是现实，你虽然看到了前景，并努力的在奔跑，却什么也没得到。而有些人，只是机缘巧合，就得到了你梦想的一切。”
杨涵星点头，“同意。但我不羡慕，因为我羡慕不来。与其临渊慕鱼，不如往水里扔一个炸药包。”
吴荣大笑，“我的同事说了，你要想认识赵京，那就直接给他打电话。通过人介绍根本没有意义。他谁的面子都不给。特别是东方的人，我们给你搭线，只怕适得其反。”
吴荣并没有对杨涵星完全讲出，东方和赵京的恩怨。
麦格在中国市场的一家独大，早已成为某些公司的眼中钉。号称中国最大的国产测绘仪器制造与销售商的东方公司，当然也在其中。
东方公司凭借着强大的销售能力，在很多投标项目中，都占据了主动。他们很习惯在中标之后，再和厂家沟通。我已经中标，你们要给我供货。你们这个价格不行，我是一百块中标的，你必须九十块卖给我。
如果厂家不接受条件，好的，那么最后流标，重新招标的话，谁中标可就不一定了。
很多厂家为了保证生意不出问题，都是骂骂咧咧的最终接受了东方的条件，但唯一让他们受挫的只有两家，一个是SKydon，另一家就是麦格。
与Skydon不惜断腕也要维持自己的原则不同，赵京则是天生强硬，而且鄙视这种行为。他甚至拒绝谈判，你中标了，好，你去交货吧，找我拿货，可以，就是我投标的价格。不接受？慢走不送。
东方几次吃亏，这些事情逐渐惊动了东方老板庞德，号称被整个测绘界视为“神一样的存在”的那个男人。
庞德命令自己的海外事业部总监，利用InterGeo的机会，找到了麦格的老板老麦，以及老麦的儿子，正在逐渐接班中的高管小麦。
总监常和美国公司打交道，非常了解对方的思维方式，于是直接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中国的总代理交给我们吧，无论现在的代理是谁，都不重要。他们在中国的销量如今大概就是一年一百台左右。我向您保证，我们可以在这个数字上翻一番，两百台。……”
“不用担心我们的诚意和怀疑我们的能力，我们可以一次性就下两百的订单，同时会支付百分之五十的预付款。……”
“换个说法，我们可以一次性付款，就完成了您之前一年的业绩。所以无论结果如何，您都是赢家。……”
“至于现在的代理，中国麦格，就让他成为我们的二级代理，从我们手里拿货好了。但我很诚实的和您讲……”
“只要东方公司介入，那么我们就会拿下所有的用户，其他家即使有代理资格，也只是一纸空文。”
总监平静又高傲的提出了自己的条件，然后礼貌的看着老麦父子微笑。
这样好的条件没有人能拒绝，总监的表情似乎在说，“给你们五分钟考虑，这个条件我只说一次。”
总监忽略了一件事，他面对的父子并不是美国人，麦格也从来不是美国公司。
欧洲人的思维和美国商人思维模式的区别，差距大概有太平洋那么宽。
老麦一脸严肃的拼命摇头，“不，不，不，先生，首先，中国市场一百台的销售，我们已经非常非常满意了，这已经远超我们当初设立的目标。我们从来没有想过要更多。”
总监愣住，还有怕生意多的商人吗？
小麦一旁补充道：“的确如此。我们公司的产能，也只能给中国提供一百台的产品。我相信东方公司的能力，可以您这个数字对我们毫无意义。”
总监觉得自己脑子懵懵的，“做企业，不是要发展壮大吗？有了市场和生意做基础，你们可以快速提高你们的产能呀？何况，我们会提前付一大笔钱的。”
父子俩同时坚决的摇头，“不，提高产能，会带来很多的问题，更大的生产空间，生产线，工人，还有后面的物流、同时我们的供应商也要提高产能，才能满足我们的需求。这样大的改变，会带来很多问题。”
“我们认为，每年百分之十到十五的增长，才是最正常的。抱歉，先生，我们不能答应你。我们和赵先生的合作协议也还没有过期，你认识赵京吗？那可是一名真正的绅士，非常好的人，我们愿意长期的保持着这种合作关系。”
在老麦父子离去很久之后，总监依然呆呆的站在原地，然后才骂出一句，“该死的欧洲人。”
杨涵星和赵京的沟通，几乎也是同样的问题。
“赵总，您好，我是图行科技的杨涵星。久闻您大名，请问您现在方便聊几句吗？”
电话那一端，一个很冷淡的男人声音，“哦，没听清，重复一下，你是哪个公司？”
“赵总，我是北京图行科技的。”
“哦，图行科技。你找我做什么？”
“我想和您谈一些合作的事情，关于麦格扫描仪的。”
“你要订货的话，不用找我，打电话到公司，找销售经理就可以。”
“赵总，订货是后面的事。我想合适的机会，去公司拜访一下您，关于一个新的市场的想法，我希望和您当面交流一下。”
“你有我的邮件地址吗？”赵京忽然这样问了一句。
杨涵星稍稍愣了一下，还没回答，赵京就继续道：“如果没有，你打电话到我公司前台，他们会告诉你。”
“你拿到了地址之后，写一封邮件给我。写上你和你公司的名字，给我一段关于你公司目前业务的介绍，然后再写上你要找我沟通的目的。……”
“我收到你的邮件后，会三天内给你答复。”
杨涵星回答：“好的，赵总，我会尽快……”听筒传来盲音，赵京已经挂了电话。
吴荣给了杨涵星一个“我就知道”的表情，“祝你好运，我先去忙我的了。”
杨涵星没有理会吴荣，他立刻很认真的给赵京写了一封邮件。不止内容，即使在字体和排版上都用了心思，试图给赵京一个好些的印象。
但写到拜访目的，他有些迟疑，还没见面，就写明这个移动测量的来意，只怕赵京很容易就想到地图公司的需求。以赵京的性格，只怕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他从没有过与业内中国公司合作的先例。
最终，他写道。一起集成开发一款全新的三维激光设备，可以打开一个新的市场。
邮件发出，杨涵星等了三天，没有回信，等过一周，他才确信，赵京根本没想见他。
就在他想要不要再次致电赵京的时候，向阳带来了王院士正在研发中的移动测量车的谍照。
杨涵星面色凝重，“不能说有多高明，但是基本中规中矩，与我在德国看到的GI的移动测量车有几分相像了。比遥感院的那口锅要进步了很多。”
向阳却道：“可靠消息，遥感院的那口锅，也已经升级了，锅已经换成了定制的架子，架子之上，除了拼接的相机，还有两台三维激光扫描仪。”
“这么快？”杨涵星惊叹了一声。
向阳点头，“我也没想到，很明显，他们都和地图公司有过交流。杨总，我的感觉不太好。我们很多研发资源是相通的，如果只是我们在做，我随时可以请学校的大神们帮忙。但如果双方产生竞争，只怕只能靠你我了。黄大勇你还能拉回来吗？”
“只怕他未必肯回来了，即使回来，我们在技术力量对比上，依然没什么优势，改变不了什么。”
他眼中闪过一丝坚毅之色，“既然如此，我必须要搞定麦格的事。”
向阳有些疑惑，“麦格有那么重要吗？我承认，他们的远距离很出色。但是移动测量系统，扫描仪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核心的轨迹解算才是重点。”
杨涵星道：“既然我们已经不能领先，那么我们做就要做最好的那个。我们来看一下王院士的设计，是不是你初步的设计很类似？遥感院的是不是也是如此？大同小异。包括我在德国看到的GI的系统，虽然有区别，用了机载的激光雷达，但还是同样的设计理念。”
“这个设计有什么不好？”
“不是不好，而且现在的设计，都是建立在当前的扫描仪硬件上的。我们都用了静态扫描仪安装在车上。静态扫描仪一旦固定，为了保持标定和时间同步，我们就不能让它转动。而一旦静态扫描仪不转动，那么三百六十度的覆盖就缩小到九十度之内，所以为了满足覆盖，我们需要三台以上的扫描仪一起工作，三台设备的标定，数据融合都是十分复杂的工作。而且成本加起来很高。要是用到多了陀螺的话，成本就会更高。我们现在必须打破这个设计框架。”
“打破哪有这么容易。我们的汽车工业发展这么多年了，还是一个方向盘，四个轮子。杨涵星，有时候颠覆的同义词是做梦。”
“我没做梦，我给你看一款麦格最新的机载激光雷达，如果我们能集成这一款设备，那就解决的我之前说的所有问题。”
“你别逗了，杨总，机载雷达都是单线程雷达，怎么可能用在车上。”
“别急着下结论，看一下这款雷达的输出频率。在如此高频输出的保证下，只要我们以一个合适的角度，对了，要区别于飞机上的垂直扫描。以一个合适的角度安装，我想是可以满足要求的。”
“等一下，等一下，我脑子有点乱。”向阳一把抢过杨涵星手里的资料，同时飞快的在办公室里的白板上画了几个草图。
“抱歉，杨涵星，我要用一下你的办公室，你先出去，去会议室，或者我的办公室。这图画了一半，我停不下来。给我一点时间，别打扰我，我们待会再谈。”
杨涵星没说话，直接出门，并轻轻的为向阳关上了门。
“薇薇安，向总在我办公室，不要让任何人打扰他。给我一杯咖啡，送到会议室。”
“好的，杨总。”
某德地图的一间会议室内，地图采集部门的几名高管正在开会。
“目前几家国内公司的进展就是这样了。可以说，无限接近我的要求，但都还有各种问题存在。王院士的设备可能是最好的一个了，但依然不够好。……”
“对了，我在M大校友群里，有一个校友推荐了一家叫图行科技的公司，但我查了一下这家公司的背景，一家成立时间不长，背景很浅的小公司。而且似乎最近才去掉了法律风险。我觉得似乎不用去和他们交流了。就算可以做，也不会超过王院士他们的水平。”
没人反对，杨涵星不知道，自己的公司在这里刚一被提名，就被过滤掉了。
“头儿，我不理解，我们可不是政府企业，没有那么多限制。如果国产的设备还不够成熟，为什么我们不直接采购进口的品牌呢？”
“没人限制我们采购进口设备。但是，调研嘛，肯定从国内企业开始。我个人很喜欢麦格的新款扫描仪。现在他们赵总说，会在这个月内，拿出一个完整的集成方案给我们。我更看好这个。……”
“至于其他国外厂家，我看在国内有业务的不多。下周Eka和SKydon都会过来交流，我们做好准备吧。……”
“这件事情只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快，或许采购就会在今年发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