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雨立刻想反唇相讥，但看了看杨涵星和赵京的态度，他忍住了到嘴边的话。
赵京笑了，“杨总，底气很足。让我听听，这次你的话语权是什么？”
杨涵星微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这个项目的复杂和难度，都超出了人们的想象。还有，国内公司总是习惯了国内的套路，对海外的验收标准和态度并不够了解。……”
“我们的人情，在海外用不上，不能满足要求，就无法通过验收。这本来是通用的规则，可惜很多大陆企业直到现在都没学会。”
“那又如何？与你有什么关系？”赵京问。
“关系很大，我们是为数不多，甚至可以说唯一一个，为香港项目做好了准备的企业。我可以保证，我们的设备，以及数据，能满足用户的要求。……”
“虽然，很多家企业并不信我的话，因为他们听惯了仪器厂商的自吹自擂。但是很快，他们就会明白，我说的是真的。到时候，我们就会是每一家的首选。”
赵小雨轻蔑的扫了一眼杨涵星，“杨总，你说对了，我就不信你的话。我们在某德项目上的合作，你当时的确做的很好，但并不是比别人好，而是比别人早。你赢在了时间差上。……”
“但这一次，你的时针和分针都和别人一样，或许你能领先几秒，但又能有什么用呢？……”
“难道杨总要学习贾某某，每月一次发布会，每次都拿出一个碾压的，突破的技术出来。你我都知道，或许你可以做的比别人好，但要说拿出一个有着重大的科技突破的颠覆性的成果，基本不可能。……”
“杨总你很厉害，但只是做为企业家，你的专业水平算不错。我绝对不相信你比专门从事研究的专家学者院士水平更高。……”
“所以，你的话语权，在我这里无效，我不信。”
杨涵星平静的点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赵总，您怎么看？”
赵京认真的观察着杨涵星的态度，在他印象中，杨涵星的名字有个涵字，但涵养并没有那么好，如今这么笃定，那么他所说的话，大概多数是确实的。
赵小雨的话当然有道理，但杨涵星这种人，如果没有真的做成某一件事，只是凭着谈判技巧来唬人，那么在他赵京面前装神弄鬼，杨涵星未免太过托大了。
所以他没有接着赵小雨的话往下谈。
“杨总，我喜欢你的自信。但你是否做到了，并没你想象的重要。其实一切和几年前并没有太大变化。你需要麦格激光雷达，我这里有现货。我们不合作的话，彼此都没机会做成。……”
“而这对我，根本无所谓。因为这本就不是我的主业，不集成MMS，我依然可以卖自己的扫描仪。你若没了这些项目，只怕动了公司的根本。你确定你的话语权高过我吗？”
赵小雨笑着附和道：“杨总，如今两台麦格扫描仪就装在你的车上吧，如果你觉得你的话语权更高，不妨还给我。”
杨涵星镇静的点头，“我觉得不用还吧。”
“哦，”赵京和赵小雨同时笑了，“杨总想要耍赖，拒不付账吗？”
“我说的就是付账呀。这两台扫描仪本来就是我们买的。感谢赵总，能够提前给我们发货，节约了我们集成的时间。现在我当然是付清款项，把设备买下来呀。”
赵小雨愣了下，“你现在可以付款？”
“可以，随时。”
“三天内付款？”
“好，我今天就安排。”
赵小雨忽然咬了咬牙，狠狠的甩出一句，“那也不行。”
舒芸忍不住笑了，“小赵总，我们付款都不行，这似乎太难为人了？逼着我们吃霸王餐吗？”
“当然不是，”赵小雨强硬道：“只是我不想卖了，有钱也不卖。我不要付款，需要你将设备返还。”
杨涵星和舒芸对视了一眼，满脸的无奈。
杨涵星道：“怎么办？人家不卖。”
舒芸叹息道：“买卖公平，人家不卖了，当然要把设备还给别人。”
“可是有一点不好。”
“哪里不好？”舒芸很认真的问，却自然而无意识的靠近了杨涵星，握住了他的手。
两人似乎在亲密的低语，但声音恰好能被对面的人听到。
“小赵总给我的设备是新的。我以为我们总会付钱买下来的，所以也没太爱惜。集成在车上，难免有些剐蹭的痕迹，前几天测试抗风尘效果，又沾了很多灰。小赵总这么支持我们，可我拿了人家新设备，却还两台二手的，我心里过意不去。”
“这样呀，”舒芸微微的嘟起小嘴，说不出的可爱。杨涵星心中忽然一动，虽然他们在给赵京父子做戏，但他真的很久没看到舒芸这样可爱了。
几年里，舒芸总是以白领丽人的淡雅形象，如今终于在他面前，恢复了可爱的一面。
舒芸继续道：“我理解你，这样真的不好。但是没办法呀，小赵总不卖给我们，那还是还了吧。要不这样，你付给麦格一点折旧费如何？”
“不行。”杨涵星老实的摇头，“我很穷，舍不得。最重要的是，返还仪器不在我们的协议之内，是赵总要求的。不是我们的责任，为什么要由我们支付费用呢？”
“嗯，”舒芸很投入的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既然这样，我们只能带着歉意，把二手的设备还给赵总了。”
二人相视一笑，杨涵星坐正重新对着赵氏父子。
然后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握着舒芸的手。他镇静而不动声色的松开，面不改色，只是耳根后面微微发红。
“抱歉，赵总。如果您坚持，我只能返还您两台二手设备，但这责任不在我。”
赵京沉吟着，没有说话。
赵小雨有些犹豫，说出的话，自然不好再收回。但这两台仪器真如杨涵星所说，那么已经不太可能出售，只能当做样机，这个损失对麦格可是不小。
他很用力的看着杨涵星的眼睛，似乎想看穿他的心思。
最终，他咬着下牙下定了决心，“杨总，你在唬我是吗？好，损失我认了，你返还我两台设备，我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杨涵星干脆站起身来，“那好吧。其实您要设备，一个电话就可以了。不用这样非得见面谈，既然如此，我们告辞了。明天我会安排人拆卸设备，然后最迟三天以后，我把两台设备送回来。”
舒芸这次毫不犹豫的过去，挎上了杨涵星的胳膊，二人一起向门外走去。留下目瞪口呆的赵小雨，一脸的懵逼。
他急切的转头，看向赵京。
赵京也没想到，杨涵星说走就走。
“等一下，杨总。”此时他只能开口留住二人。
杨涵星回头，“还有什么事吗？赵总。”
赵京眯起眼睛，用一种和赵小雨类似的眼光打量着杨涵星。最终他平静的伸出一只手，让杨涵星请坐，但并没有露出谦卑之色。
“杨总，既然已经谈到这个，不妨多聊几句。你也不要说，以后你怎么做与我们无关这么无聊的话。……”
“既然谈合作，就都公平一些。我想知道，你退回麦格扫描仪之后，准备怎么做。如果你只是虚张声势，玩的谈判技巧，那你自然不敢告诉我真相。如果你的确已经想好了其他方案，那你也根本不会在意来告诉我。……”
“无论如何，我想麦格是你的首选方案吧，这个你要否认，我会怀疑你的真诚。”
杨涵星道：“我不想被怀疑，但麦格是否真的是首选，还很难说。……”
“设备的使用，分两个部分。一个是当前的演示，我们需要向测地署证明我们的强大，然后他们才会真的把我们推荐给这些投标商。……”
“这一阶段，我会选择麦格的设备，因为我们已经研究了很多年，我了解麦格扫描仪应该比你们更多。我们熟悉它的每一个细节，也相信它的性能。”
“杨总，你很实在，”赵京道：“所以没了我们的设备，你准备如何解决？”
“其实中国麦格也只不过是麦格的代理而已，你们起了很好的名字，但行里人都知道，你们并不能完全代表麦格，所以我还有其他渠道。”
赵京嘲讽的笑了，“哦，美国，欧洲，是英国还是法国？我可以担保，除了我们，没有任何一家能把货卖到中国来。”
“是吗？”杨涵星也笑了，“要是我不买，只借呢？……”
“德国GI你知道吧？当初你见过的那个市场部的菲利普，如今已经是GI的CEO，他和我是在圣诞市场培养出的交情，牢不可破。”
听到GI的名字，赵京开始皱眉。
“风水轮流转，当初我们向GI学习如何集成MMS，如今菲利普向我请教如何集成无依托技术。我的条件很简单，他把设备发到香港去，我会集成给他看。”
“赵总知道，香港是自由港，货物进出很容易。所以我会在香港用GI的设备来集成MMS，不但免费，菲利普恨不得还要付我钱。……”
“等香港的测试完成，菲利普离开中国。我们就开始测试其他家的扫描仪。”
“华泰的赵总，大家都叫赵爷，您的本家，您应该知道。”赵京点头，这个名字他不可能不知道。
“我的一个师兄向他介绍了我们，赵爷愿意提供他们的扫描仪给我们测试，并集成。”
赵小雨依然带着几分不屑开口，“杨总，你在开玩笑？华泰大概刚刚研究出产品吧，你确信他们的性能可以和麦格比较？只怕你是他们的第一个用户。好了，赵总，之前是我态度不对，但华泰的设备，不提也罢。我们还是各退一步，好好谈谈我们之间的合作吧。”
杨涵星道：“是的，华泰现在的设备肯定不如麦格，但香港这个项目，是要做几年，要分很多期的。你觉得他们这几年里不会进步吗？……”
“还有，就是因为华泰的设备还不够成熟，他们表示，会尽全力支持我们。只要我们能在香港项目上使用他们的设备，他们可以不惜代价。……”
“赵爷是什么人，您当然知道，华泰的实力，你们也应该清楚。一个上市公司，如果不惜代价，想做成一件事，你们觉得会有几分把握呢？”
舒芸又是轻声对杨涵星道：“我觉得赵爷挺好的，他愿意开放原始数据给我们，按我现在的设计重新配置相机。那么，即使点云不够完美，我也能找到办法修补。其实……”
说到这里，他扫了一眼赵京和赵小雨，“根本没有那么大差距，麦格的优势被高估了。”
这一眼扫过去，杨涵星发现，赵京的脸有些发白，赵小雨则直接发呆。
他决定再加一把火，“即使赵爷的设备并不够好，我也还有其他选择。这几个国产厂家都表达了同样的意愿。只要能集成，他们不惜代价，所以对我们来说，我们没有任何成本，随时可以拿来测试和应用。这样我们总会选到一家合适的产品。”
“好了，赵总问的问题，我都回答清楚了。您可以分析，我说的是实话，还是谈判的忽悠人技巧。这次真该告辞了。”
赵京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杨总，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你更不用告辞了。还是请坐吧，我们继续谈一下。”
他看了眼赵小雨，“叫前台准备咖啡，让杨总和舒芸小姐尝尝我从巴西带回来的咖啡豆。”
“杨总。我们开诚布公吧，我相信你说的一切。但我还是可以肯定，华泰他们的产品还是有很多问题，否则，你今天根本不用来和我们见面。……”
“但产品问题已经不足以成为麦格的优势了，这点我懂了。……”
“只是我有一个疑问，杨总，即使如今我支持了你，又怎么能保证，你完成了测试之后，未来依然使用华泰等国产品，那我的利益怎么保证？”
杨涵星道：“签协议。我不保证未来不用国产的三维激光扫描仪。但是如果我们现在合作，我保证一点，只要是香港测地署的项目，无论是几期，无论做几年，我都会完全采用麦格的设备。但香港之外的项目我不保证。”
赵京点头，“倒也合理。”
杨涵星道：“赵总，我还有条件。除了正常的价格和利润。我会多给麦格百分之十五，做为我们合作的收益。但是……”
“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你发货时我只付百分之五十，剩下的部分，等当期的项目完成，回款后我再支付。如果投标商直接买我的设备，那等我完全收回设备款，然后再付。你接受吗？”
赵京脸色有些难看，“五十太少了，我们一般都是全款，最低百分之七十。”
杨涵星道：“我说过两次告辞了，不想这样就说第三次。但这个条件我必须坚持的。”
他微笑：“您的原则嘛，谁有话语权，谁说了算。”
赵小雨亲自端着咖啡走进来，然后第一杯给了舒芸，舒芸点头致谢。如果不争论的话，赵小雨还是很有绅士风度的。
赵小雨坐回自己的位置，“杨总，几年不见，你变了很多。如今你的气场很强大，让人无法拒绝你。……”
“但我刚才出去了一下，想到一件事。我们都被你的强大气场镇住了。其实你还远没拿到这个项目。而且，即使你通过了测试，未来对接的也是那些投标商。他们就一定会都用你的设备吗？……”
“如今经济不景气，大家都缺钱。你从来不出低价，难道他们不会去采购其他厂家的产品。就算你说的，他们都没有为香港项目做好准备。但你也说了，未来还有几年时间，他们凭什么会一定要你的设备呢。”
杨涵星和舒芸都笑了，杨涵星道，“你解释给他听？”
“好，”舒芸点头。
“小赵总，既然你确定这些投标商都会选择便宜的设备，那你最好的选择，就是跟我们合作，……”
她顿了一下，笑道：“因为国产扫描仪厂家，给我们的条件，也会报给其他公司。所以所有的MMS厂家中，我们大概是唯一会选择麦格的公司。其他家一定会选择“不惜一切代价”的国产厂家。你说呢？”
赵小雨语塞，低头不语。
赵京终于狠狠的点了头，“算你狠，杨总。好，你说的我都接受了。准备协议吧，我马上签。”
返回公司的路上，杨涵星一直抑制不住脸上的笑意。
副驾上的舒芸，忍不住道：“星爷，我知道你今天很开心。但似乎有些失态了，有点城府好不好，你几时变得这么肤浅了。”
杨涵星笑：“我也觉得自己很肤浅，但我真的有些忍不住。你知道吗？这几年，我从没有过这样的对话，从没有过这样的谈判。今天的交流其实不算什么了不起的成就，甚至没有什么直接收益呢。……”
“但我觉得，就像移走了心上压着的一块巨石，我忽然轻松了，久违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的眼角不易觉察的有些湿润，但强行忍住，“我觉得就像回到了故宫之夜的那个夜晚，那时的意气风发。能够大声的对你说出我的心里话。……”
“很久很久了，我都忘了这种感觉了。”一滴泪终于不可抑制的顺着他面颊留下。
舒芸伸出手，轻柔的帮杨涵星擦去脸上的泪。
“若没有这几年的磨难，你又怎么会珍惜这种感觉呢？你所想要的，很快都要回来了，听过那句话吗？……”
“你若花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