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球馆的灯光已经熄了，只有窗户透进来的月光，映射在地板上。
杨涵星躺在冷硬的地板上，闭着眼，半梦半醒之间。好心的球馆老板，给他送来了自己的折叠床，但不知为什么，他还是躺在了地上。
坚硬和冰冷，使他的心能够稍稍平静。他闭着眼，想着他的整套系统的数据流转，渐渐地，睡意涌上来，意识开始迷糊。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自己来到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峡谷，风景如画，一侧石壁上，有泉水滴落成泉。
泉眼旁，一个女孩一袭白衣，长发披肩，赤着脚露出一双白皙的玉足。女孩水中拿着一个瓦罐，正在接那石壁上淌下来的泉水。
水流很小，每一滴滴下，落入罐内，就发出一声清楚的滴答声。渐渐地，滴答声连成一片。
杨涵星心中有一种久违的情绪，他想走过去，却发现似乎有一道无形的障碍挡在自己面前，让他举步维艰。
他想看清那女孩的样子，女孩却专心的看着自己的水罐，始终不肯回头。
“舒……”他想呼叫，却发现自己的嗓子似乎也堵住了，发不出声音来。
女孩忽然站起，收拾水罐准备离开。
他心中焦急，猛地向前冲了过去。
然后他冷汗涟涟的在地板上醒来，梦境正渐渐消散，自己身体依旧不能动，身上说不出的难受。他闭上眼没有再次睁开，他想重回梦里，想看看那个女孩是不是舒芸。
他无法再睡过去，耳边却清清楚楚的传来滴答声。
他一时恍惚自己是醒着还是在做梦。
他睁开了眼，眼前一片黑暗，他叹了口气，坐起身，滴答声依然在耳边。
他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个白色的人影，盘膝坐在地板上，就像梦里看着水罐的女孩。
滴答声发自她的手指，她正在使用杨涵星测试的电脑，飞快的敲打着键盘。
杨涵星自嘲的笑了，看来自己依然是在做梦。梦里上天看他辛苦，让狐仙化作舒芸，前来帮他。
他叫了一声“舒芸？”这次可以发声，声音在空荡荡的球馆内回荡着。
“星爷，你醒了吗？”
杨涵星全身顿住，再也无法动弹，这是舒芸的声音，而且他此时越发清醒，这根本不是做梦。
天光亮起，杨波等人早早来到了球馆，这些人里没有刘芯，他的作息和地球人有时差。
杨波呆住了，他以为杨涵星一定满头的官司，狼狈不堪。
看到的却是，杨涵星神采奕奕，除了眼中的红丝让人确信他昨晚睡得并不好，整个人看起来，竟是这几个月来少有的精神饱满。
更令人惊讶的是，和他肩并肩坐在地板上，是一个白衣女孩，两人联手指点着屏幕，虽然是在工作，却让人有了恋爱的感觉。
这一瞬间，杨波觉得整个球馆的气息都变了。
“杨总，你？这位？”
舒芸站起身，爽快的伸出手，“我叫舒芸，如果你是杨涵星的下属，以后可以叫我老板娘。”
杨波笑了，他终于明白杨涵星意气风发的原因，看来爱情才是男人最大的活力源泉。
他没解释自己应该算作杨涵星的合作人，而是顺从的叫了一声，“老板娘好，我叫杨波，幸会。”
杨涵星有些脸红，却笑的很开心。
“你来的刚好，这里交给你了。舒芸优化了程序，不要等刘芯了，你们上午就再测试一遍。”
杨波有些困惑，“老板娘是做研发的吗？哪有这么漂亮的研发人员。”
舒芸笑道：“谢谢你的夸奖。放心吧，这种基于Apriltag的视觉追踪，我硕士毕业的论文就是这个内容，我的经验不会比你们少。”
杨涵星将电脑推给了杨波，“这里交给你了，我和老板娘，要去吃早餐。”
二人来到了北京人最爱的锦芳小吃，点了豆腐脑和北京的烧饼夹肉。
此时，杨涵星借着晨光，才真正的看清了舒芸的脸。
舒芸瘦了，而且变黑了。正如她在夜里告诉他的，她这几个月，走过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人很多事。
但这种变化，并不能使舒芸的容貌减分，反倒添了一种潇潇洒洒的成熟之意。她一直都像一个单纯朴素的女学生，如今却变成了一名真正的职场女性。她的眼神中，多了很多内容与情绪。杨涵星不能完全的解读，但能感觉到，舒芸变得更加坚强与独立。
“昨晚说的话，你认真的吗？你真的要这样做？”杨涵星问。
“当然了，星爷。”
杨涵星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连续几个月的辛苦加班，让他忘了很多事情。也很久没有与舒芸联系，但如果他真的忘了她，那么她又怎么会走进他梦里呢。
他只是觉得一切过于美好而不像真的，他和舒芸在昨夜，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样子，双方再没有隔阂。
“可是，你发展的很好，这样就放弃全景天下的一切，是不是太可惜了。”
舒芸笑着看着杨涵星的眼睛，让后者觉得，舒芸已经不同以前，有了看穿人心的能力。
“星爷，你好无聊。你希望我回到你身边，不是吗？为了很多无聊至极的理由，你不但不开口。我主动回来，你却还要假意阻拦一下。虽然你这样也蛮可爱的，但你一点上，真的不如吴荣。”
杨涵星点头，真心的。
“我发展的不错？哪方面？我和星爷一年见不了几面，距离越来越远了，你觉得这是发展的不错吗？”
“你知道我在苏州见到林婉时，我有多羡慕吗？忽然明白，这才是生活的意义。而想要林婉的这种幸福，其实没那么难，只要我们肯放弃一些东西。”
“我，……”杨涵星说一个字就说不下去了。
“你什么？你想说，为什么不是你放弃？因为你不愿意放弃，所以我来做这个决定。我们并不是什么男尊女卑，只是觉得在事业上，你比我更伟大一些。……”
“别误会这个伟大的意思，我是说，我们都是选在一份可以养家，可以挣钱的职业而已。而你，我们多了一些东西。虽然这些东西未必就是对的，或许这些东西就是很幼稚。但我喜欢你这样，所以我愿意帮助你坚持下去。……”
“全景天下的今天，其实是有你的一份功劳在里面的。如果我们在享受成功的果实，你却陷在困境之中。星爷，这不公平，所以我这样做，只是为了要帮你讨回公道。”
她侧头，带着一种顽皮的笑意看着杨涵星，“这是我应该做的，不用感谢，也不用感动，当然更不要哭。”
杨涵星强行忍住了要流出的泪水，大笑道：“哭个鬼，老子今天高兴得很。”
舒芸开心的笑了，有些事其实并没有那么难。她和杨涵星其实都和之前一样，所谓的隔阂与距离，只是自己困住了自己而已。
舒芸没有再回到球馆，既然要离开全景天下，她还有很多事要处理。虽然彼此有些难舍难分，但二人以后有的是机会一起相处，并不急在一时。
杨涵星也没有再回去，他回到了自己的住所，然后一觉睡了下去，很久没有睡得这样踏实，
天色开始变暗的时候，杨涵星被刘芯的电话吵醒。
他迷迷糊糊打开手机，“芯片哥？什么事？”
刘芯语气冰冷，“老板娘呢，我要见她。你带她过来。”
“舒芸？她已经离开了去办事了，你要干嘛？”
“不干嘛，我只是不信杨波的话，他说一个风情万种美的像仙女一样的老板娘，和你在这里做了一夜的研究，然后今天的联调就成功了。……”
“我不信，哪里有这么神通广大的人，还是女人，还这么漂亮，还是我们的老板娘。我怀疑杨波在胡说八道，你是不是请了那位院士过来了……”
杨涵星大笑，“杨波说的话不可全信，不可不信，……”
他突然顿住，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你，你，你，你是说，联调成功了？真的吗？”
刘芯依然语气冰冷，“废话，不然我找老板娘干嘛？”
刘芯的电话里传出一阵惊天地泣鬼神的鬼哭狼嚎，不远处的几人，忽然有了重大发现，原来这个叫刘芯的男人也是会笑的，只是笑起来很难看。
舒芸回到了全景天下办公室，她满怀歉意，但是坚定地讲述了自己的决定。
周剑飞一脸的失落，但并没有挽留。
“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我已经离开了几个月，我想，即使现在不回归，应该也不会有太大影响了。我想今天就和你以及同事们正式告别。”
“告别倒也不急。你的股份怎么处理？”
“剑飞，我并没有真的往公司里投钱，我们又不是上市企业，所以这事你来决定吧，你估个价，收回吧。我本来不想提什么要求，但是现在，你知道的，杨涵星他很需要钱。所以，如果我能从这里多拿一些，我会很高兴，而且也会无比感激的。”
周剑飞笑了笑，“我们按规则来办，我会让财务仔细核算的，属于你的资产，全部给你。”
“谢谢，剑飞，我真的有些抱歉。”
“不用道歉，我知道你有自己的理由。而且，你现在退出，其实是个不错的机会。我说声抱歉，我们可能没精力为你办什么告别仪式了。以后有缘再见吧。祝你一切顺利。如果……”
“如果某天你和杨涵星举行婚礼，记得给我发请柬。”周剑飞在笑，但笑容有些苦。
舒芸看出周剑飞情绪有些问题，“你还好吧？”
“我没事，失去你，当然会有点难过，否则我就不正常了，没事的。我会和财务打个招呼，后面的事，他们会联系你的。”
舒芸走出周剑飞的办公室，忽然发现办公室的气氛有些压抑。这应该与她无关，她刚刚和周剑飞说了自己的决定，并没有在办公室里宣布。
她在办公室里转了一圈，心中有些隐隐的不安，最后她来到了财务室，犹豫了一下，推门而入。
“舒总呀，周总和我说了。但财务这部分，很复杂，我要自己核算，不会这么快有结果的。您走的急，也不用想着这么快拿钱。但您该知道，周总肯定不会欠你一分钱的，该承受的，都会他自己扛。”
财务大姐的语气有些不善。
舒芸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我现在还没走，还是公司的一员，有事不要瞒我。”
“哦，您真的不知道吗？”
“什么？”
“我们最近有点麻烦。李老板已经停止合作了，他不但取消了后面的订单，还想取消我们正准备交货的订单，希望退回预付款。……”
“舒总，你该清楚，这批货已经在生产了，我们给各个供应商的款也已经付了，没有人会给我们退款的。我们也不可能给他们退款。……”
“但李老板很强硬，说货到了他也不会用。如果我们不退，他就派人拿着这批相机，来我们公司，在门口把所有的相机一一摔碎。”
舒芸皱眉，“为什么会这样，我们的货质量有问题。”
“我只是财务，不知道生意上的事。但我确认了，这批货没有任何问题，甚至质量更好。”
舒芸越发不解，“其他渠道呢？也许李老板那边，个人遇到了问题，这批货有可能出给其他渠道吗？”
“唉，”财务大姐一声长叹，直接搅动了舒芸的心。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夜之前，几乎所有订单清零，大家都不订货了。而且还有几家，像李老板一样，提出要退货。”
舒芸的脸色完全变了，这不是某个订单的事情了，是市场出了大问题。
她想转回周剑飞的办公室，但转念一想，先给杨涵星打了电话。
“我们这边出事了，很麻烦。你曾经说过，让我们尽快转产，你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杨涵星满腔的热情，想告诉舒芸，刘芯想见老板娘的事。听了这句话，忽然严肃起来。
“该来的总会来，每想到，都来得这样快。最近你一直在旅游，没有注意业内新闻吧？”
“什么新闻？类似奥科那边的事？”
“比奥科的危机更大，奥科只是因为别人开源了代码，但代码到产品还是有一段时间的。而无人机和机载相机这边，则是有比飞天机器人体量大得多的巨人，带着成熟产品，直接进入。不要指望你们那个无人机的合作伙伴了，他面对的危机，比你们还大。”
这一年，深圳一家全球知名的航模企业，大地公司，突然高调进入了无人机行业。让一群号称专业无人机的企业和用户认识到，民用无人机和专业无人机的区别本身并没有那么大。最主要的区别其实只是应用的不同。
大地凭借雄厚的资本和多年的技术累积，快速地建立起了自己的产业链，无人机，飞控，航拍相机，倾斜相机，甚至机载激光扫描仪，全套的应用方案都被激活。如果说和之前主流市场所谓的专业系统有什么区别的话，就是价格上的区别。
无数在这个市场上挣得盆满钵满的企业，一夜之间，发现这行业的高利润时代瞬间结束。市场销售的大地无人机，甚至低于了他们的成本。
这是整个行业的冲击和变革，全景天下只是这个生态链上的企业之一。所受影响虽然巨大，但比起很多公司，却可以忽略不计。
“星爷，我知道了，我想和你商量件事，我想……”
杨涵星点头，“去吧，按你的想法做。我只确定一件事，这次，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无论你在那里。都不会把我们分开，我们依然在一起。”
“爱你，星爷。”
周剑飞默默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自动舒芸离开，他就没换过姿势，一动不动。
公司如今的危机，和舒芸的离去，哪一个更让他难过，只怕他自己也说不清。但很明显，两件事同时发生，才令人无比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