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涵星依然是提前到达了咖啡厅，然后默默的等待着张邕的到来。
然而他最先见到的不是张邕，而是一个顶着一头怒发的眼镜男人。
他失声道：“刘老师，您也来了。”
怒发狂人笑着上下打量着杨涵星，“变化不小呀，男孩终于长成了男人，不过看来你这成长的代价也足够大。”
“张邕师兄约你来的？”
“废话，不是小张邕，我怎么知道你在这里。不用等他了，先给我说说你的问题。”
杨涵星黯然道：“其实两句话就能说明白。我们研发了一种新型的移动测量设备，可以解决行业内的痛点。但我们的设备毁了，现在已经没有能力再重新造一辆。我在市场上寻求帮助，可是，没有人相信我。”
“于是你就来找张邕，凭什么你觉得他就能相信你。”
“我不确定他是否可以帮我，但哪怕是给我一些建议也是好的。但我可以肯定一件事，他一定可以听懂我们技术上的突破。或许他能像当初介绍我去GI一样，找到办法。”
“想不到，张邕在你心目中，地位这么高。”怒发狂人的语气中似乎有一丝醋意。
“不不，其实您也一样。只是您是老师，我不敢随便去打扰您。而且我还知道，上一次张邕师兄的帮助，也是您在背后帮忙。”
怒发狂人大笑，“不用这样，张邕当然是个人才，你若是不觉得他厉害，我才会对你失望。”
“张邕师兄约您一起来，有什么用意吗？老师，您对我做的事有什么想法？”
“唉，张邕这个坏小子，知道我来北京，就把我发送到这里来，让我一个知名学者，来掺乎你们这些江湖事。”
“他给了你几个选项，看你怎么选。”
“都哪些选项？”
“第一，把你的研究卖给他，他会出一个不错的价格，解决你所有的问题。然后你可以拿着这笔钱去做其他事，或者干脆关了公司，找个大企业去做主管。找个选项里包括他给你的推荐信。你该相信他的推荐一定分量十足。”
“卖给张邕师兄？”杨涵星意外的愣住。
“什么意思？卖了之后呢，他会继续研究吗？继续做相关的事吗？如果继续，他就需要用人。那么不如将我一起留下。或许我还能找回向阳。”他试探着说出自己的想法，眼中隐隐的在放光。
然而怒发狂人毫不留情的一盆凉水泼下，“想的美，这岂不成了张邕给你投资，成为你的大股东，然后你们继续做同样的事。”
他顿了一下道：“有张邕这样的老板当然是件好事，连我听得都动心了，可惜事实并非如此。”
“张邕说了，他不是投资人，也不会做收购公司的买卖。这事很简单，这个成果在你手中，根本无法兑现，而这种科技成果都有时效性，几年之后，也就没有价值了。”
“所以，他可以收进来，直接帮你兑现。然后这件事就与你无关了，他会想办法去把成果卖掉。虽然你无法说服投资人。但张邕的话语权就不是你能相提并论的。他一定能吸引合适的买家。至于他的利润，他是赚还是赔，都与你无关了。”
“这是张邕的建议，但我很赞同。看你现在的样子，人不人鬼不鬼。这几年过得也不好吧，搭档都跑了，爱人不在身边。唉，我的学生不少，像你这样明明很优秀，却过得如此凄惨的，只怕是唯一一个。”
“不如放手，拿回这几年辛辛苦苦的回报，然后找回舒芸，你们一起点其他事。我是看着你们一起的，郎才女貌金童玉女，据说现在一年见不了几次。你们俩要是感情出了问题，难道让我到了这岁数，才学会不相信爱情吗？”
“怎么样？”怒发狂人认真的看着杨涵星的眼睛，“你接受吗？”
杨涵星听到舒芸的名字，眼底深处，流露出一丝痛苦，虽然并不明显，但却被怒发狂人准确的捕捉到。
但杨涵星很快坚定的摇头：“我想先听听其他选项，再做决定。”
怒发狂人坚定的摇头，“我只是受张邕之托而来，所有的事都是这小家伙决定的。他告诉我，如果你不接受这个选项，就要先说明理由，然后我们再奔向下一个目标。”
“好，既然您和张邕师兄问理由，那我就直说。”
“我怕这个成果明珠暗投，最后没有得到应有的应用，却成为一帮人谋利的工具，成为资本游戏的道具。我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怒发狂人笑了，“我一个北斗学者，不太懂，你这个是不是就是所谓的情怀？我成听人说，情怀不能当饭吃。还有就是不以盈利为目的的情怀，就是耍流氓。”
杨涵星摇头，“是不是情怀，随别人说吧。情怀这词现在也很烂，招摇撞骗者都喜欢高举情怀的大义。我只是舍不得我们的心血。一个产品做出来，就像一个人生在这个世界上一样，都是有其实际的价值的。这个价值并不只是商业价值。”
“好产品带来好的商业价值，是一种成功。但如果一个产品只有商业价值，那就是泡沫。我们辛辛苦苦坚持了很多年，放弃了很多事。我还失去了两份友情，我付出过，所以不希望付出只换来泡沫，哪怕是很值钱的泡沫。”
怒发狂人道：“你不是很相信张邕吗？产品在他手里，你也应该相信他会好好把握的。”
杨涵星语气中有一丝少有的霸道。“这个产品是我的，应该由我来把握。无论张邕师兄是个怎样的人，我都不能完全信任。”
他的脸上有一种特别的坚毅，怒发狂人看到这表情，心中一动，久久没有说说话。
这表情太像一个人了，那个本该坐在这里却还没有出现的人。
怒发狂人不自觉的想起了多年前和张邕一起坐在烧烤摊上指点江山的情景，当他再看向杨涵星时，目光就柔和了很多。
“我听说，你不止一次拒绝了奔腾激光张凯的邀请。做为老师，我有些欣赏你的执着。但若做为朋友或者路人，我其实有些困惑，这是否值得。如今明明有那么多风口上的热门概念，你苦苦坚持的这个MMS，就算再成功，也不过是个小生意而已。你真的对赚钱完全不动心吗？”
“如果你真的喜欢研究这种技术，为什么不回学校来，或者去科研院所，申请课题去研究。做企业就是要挣钱的，你的定位就有问题。”
杨涵星道：“科研机构不适合我，太过学术的研究，看重的是论文和科技成果。我们都知道，成果到产品，其实还有很长的距离。而企业，做的是实用技术。我们做产品的第一考虑，就是未来的实用性。……”
“至于您说的那些新概念，其实我才觉得定位有问题。”
“哦，为什么这样说？”怒发狂人有些好奇的问。
“我们中国人，其实是世界上最不保守的人群。我们太喜欢新概念了，元宇宙的概念刚一出来，我们这边的论坛已经有了数百个，研讨会无出场，协会学会都成了元宇宙工委会或者分会。……”
“您知道，这个概念，在国外，也就是几个顶尖企业做的事。而到了国内，成了大众的娱乐项目，如果你做的事里面没有个元宇宙，就比别人low了。……”
“可是，这么多元宇宙的企业，到底都解决了哪些问题？一旦在资本那里遇冷，这些概念很快就会冷下来。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公司只怕都难以继续。……”
“我不是说我们不该研究这些，一个受大家追捧的概念，一定是有意义的。顶尖的科技哪怕与大众日常生活无关，依然有着巨大的意义。就像老百姓一辈子也别指望遨游太空。但登月绝对值得我们骄傲的事。”
“甚至像《黑客帝国》一样，未来我们都在脑中植入芯片，我也不是不能接受。只是我讨厌大家只把这种概念当商业，甚至当股票，来热炒它的价值。实体公司做金融，这是不是才是定位有问题。”
“老师，有时候我其实很困惑，但找不到人可以交流。如今BIM和数字孪生是高概念，那为什么我做三维建模，就是一个低端的应用呢？只是因为听起来不够高级吗？”
“至于拒绝奔腾激光，是因为我不理解自动驾驶这个产业。这个产业太大，所以我不能多评价，会得罪很多大佬。”
“我只理解，我做的事是有用的，是被人需要的，所以我坚持。但是……”
他叹了口气，“但是，好像别人并不理解我。”
怒发狂人一直安静的等他把话说完，才道：“憋了这么多话，看来已经郁闷很久了。你的看法，有对有错。出了课堂，我并不是所有事都能成为你的老师，所以你的观点我就不评价了。或者，我就说一下，……”
“你这小子，还特么不错。和张邕那个家伙有点异曲同工的意思。”
“我就总结一下你的话吧，你觉得自己做的东西很好，怕被人利用，得不到实用，所以不肯卖。而真卖了，你也看不好资本看好的这些事。所以还是坚守你的，……你的，……，如果不说情怀，还没什么合适的词。或者我们说，坚持你的愚蠢？”
杨涵星笑了，他又是很久没笑过了。“对，您可以这样说。”
“张邕说了，关于你不接受第一个选项的理由，他没有正确答案。由我来判断，我觉得满意了，我们就可以说第二个选项。”
“您，满意吗？”杨涵星有些期待。
“马马虎虎吧。我就是没想到，你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以前课堂上提问，也没见你有这样的口才。”
“好，我们来说第二个选项。”
“张邕说，他知道你的搭档都走了，只剩下孤家寡人。所以你要是不接受第一个选项，那么就让两个帮手来帮你，他们会比向阳他们做的更好。”
“至于资金，张邕说，他不是银行家，没有钱投给你。如果你接受，还是会有一些难度极高的项目给你。比当初GI的项目要困难很多。你要愿意，可以试试。但是……”
“不得不提醒你，这些项目之所以能留给你，是因为没有人肯接手，或者是没有人能接手。大家评估后都知难而退了。”
“你若做好，可以解决你的问题，你若做不好，只怕现在的状况会雪上加霜，你要小心做决定。”
杨涵星忽然笑了，“这和上次简直一模一样，所以我根本没有理由拒绝。我相信，张邕师兄肯让我们去试试的，至少有百分之三十以上的机会，这值得我们拼一下。”
怒发狂人有些严肃，“就算是有病乱投医，我也觉得你有些托大。我大概和你说一下。”
“这是给境外某个机构研究的一种全自动的隧道内无人巡检系统，隧道是光滑的，不要想你的SLAM，在那根本无法工作。要有一台机器狗自动按线路巡航，而机器狗上面，要有一台无人机，通过视觉，对机器狗做自动跟随。而机器狗和无人机的巡检数据要同步采集，实时回传，实时分析。你确定要做吗？”
杨涵星眼中放光，“我喜欢这套系统，我可以做。”
“唉，理工男的软肋，就知道你一听就会动心的。”
怒发狂人忽然向一旁招了招手，“你们俩，过来吧。”
杨涵星才注意到，不远处的桌子前，坐着的两个客人。他们显然是和怒发狂人一路的。
一个骨瘦如柴，长发披肩，满眼的血丝，却穿着一双拖鞋，虽然邋遢而且有分猥琐，看着却志得意满，似乎自己才是这里的王。
（星斗的老读者们，猜出此人是谁了吗？）
另一人，则是个带着眼镜，文质彬彬的年轻人。
“这位看着有些猥琐的怪大叔，叫刘芯，是位不世出的技术天才，你那点小研究，在他眼中比薯条可乐还简单。”
“这位叫杨波，以前是张邕的手下，最近刚从SKydon离职。”
“杨涵星，如果你没有什么意见的话，他们两个以后就是你的合伙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