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玉随着越军来到女宅已经不知是第几天了,每日里跟着寨子里的女眷们忙东忙西,虽然性格开朗,但到底是个大家闺秀,不过几日,一双青葱玉指上边便全是水泡,其他几个与她们一起选秀进来的也是,除了那个叫妃颜的乡下姑娘,其余的竟都过得十分的难看。
“侬勒些个城里袜子斗教官的很呐(你们这些个城里娃子都娇惯的很呐)。”执玉正跟着一个后厨的老婆婆折菜,有句话叫做“十里不同乡,百里不同俗”,在南朝的官话并不盛行的乡下,这些个秀女与那些老婆子之间的交流,相当的困难。
“妃颜,你怎么来了?”
她正手忙脚乱的折着菜,便见着厨房外边匆匆忙忙的跑来一个青葱碧玉般的女子,可不就是那头发有些偏黄但长得十分水灵的妃颜姑娘嘛?
不过当时在王师帐中时这妃颜的话少的不行,那一口官话也十分的蹩脚,导致大帐之中的女孩子都不爱跟她讲话,但在这乡下,那可是顶顶吃香的,这女宅的管事婆婆安排她做这女宅的翻译官,每天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只用在必要的时候翻译一下就好了。
这要是一旦翻译不好,受排挤受白眼的便是她们了,是以这些个秀女之中大多数人显然都很愿意亲近妃颜的,连执玉也不例外。
执玉虽然是官家子女,娇生惯养、淳淳教导,但幸好她那贪得无厌的老爹没有贪心不足的让她去想着要钓些什么金龟婿,只叫她开心就好。
“执玉,前边那管事大叔有请呐。”
妃颜显然是觉得这乡下的氛围要比城里边好多了,在这里呆了几天,便开始活跃了起来,跟谁都是混得顶好的,于是见了执玉洗了手在一遍拿有些油垢的帕子擦手时,便跟那摘菜的婆婆说了些话,叫她放执玉离开一会儿。
“侬么祛疤,去把。”
那婆婆抬头笑了笑,满脸的皱纹开成了菊花的模样,却是十分的慈祥的,执玉将手擦净之后将自个儿挽上去的袖子给放了下来,看外边天寒地冻的,于是披了随手搁在厨房挂菜刀的刀架上的滚毛披风,随着妃颜往外院去。
外院里边的暖阁里正坐着一个面善的汉子,见了执玉与妃颜过来,亲手给她们俩倒了杯茶。
“咱们坐着,等另外几位姑娘来。”
这面善的汉子不是别人,正是铁犁,虽然家里有个糟糠之妻,但看着眼前这面貌姣好的两个水灵灵的小姑娘,还是要忍不住多看几眼,毕竟家花没有野花香,况且假花时常看着,野花天天不一样的换。
很快便有女孩儿来了,几个穿着素色夹棉衣衫的女孩儿一字排开,这些个姑娘都是漂亮极了,但也各有千秋,执玉穿着一身绛红色的衣裙,外边套了个滚毛披风,虽然这些个女孩儿无不都肤白胜雪,但这叫执玉的,格外活泼热辣,与别人不同;坐在执玉边上的是妃颜,看着极其的乖顺单纯,身上着了一身宝绿色的撒花上衣,下边穿了个月白色的裳,外边套了个素色小坎肩,虽然不是特别出众,但胜在乖顺;坐在另一边的那锦和看着眉眼十分的和善,身上并不出格的穿了一件蓝低白花的裙子,手里边捂着一只鹿皮手捂,低着头不知道是在思虑着什么;坐在锦和边上的小凤颇有几分跋扈之气,衣衫火辣辣的艳丽,虽然都是些寨子里自个儿女眷织的粗布料子,但远远的看着,确实是靓丽的紧。
铁犁一脸看自个儿儿媳妇的眼神来回在这些个姑娘们身上打量着,许久,才满意的将目光收回。
“不知道铁犁四当家的把我们这四人叫来,可是有要事?”
锦和的目光滴溜溜的在她们这四个姑娘身上望了一圈,柔声问铁犁,她本就生的极其的和善,因此那目光滴溜溜的眼神水灵灵的望着铁犁的时候,直叫铁犁心肝儿都化了似的。
“这事当然是要事,不仅是要事,还是件喜事。”
铁犁此刻早已不像当年敢一拳打倒尹悍时那样的莽撞了,此刻听了锦和的话,便给自个儿喂了口茶,思虑了片刻才说道,说完这句话,执玉便已经仰长了脖子等着他说下文了,再一瞅了在座的四个姑娘都面露期待,才缓缓说道:“越王爷打算乘着过年,给大家伙儿找个依靠。”
这话说着,叫几个姑娘面色苍白了下来,这苍白的肯定是正常的,毕竟她们是曾经被天子选中要入宫做妃的女人,可一转眼便被那人面兽心衣冠禽兽的纨绔徐承安半道给截了,再一转眼收容到了这眼前这看着十分善良的中年大叔摩下,本以为过一段苦日子便将她们送去京城或者遣返回家,那也是极好的,谁知道这看着十分善良的中年大叔竟然是要将她们嫁给这山寨之中目不识丁的汉子,这如何不让人心中绝望,难过不已。
“怎么着,你们一个个的脸色看着都不怎么好看啊。”
铁犁见了这几个姑娘的模样,粗旷的眉毛往上挑了挑,见着那小凤怔忪之间,双目竟无神起来,妃颜倒是无所谓,反正她也是个乡下丫头,就算真去京城给皇帝做了小三小四,说不得也是个活不过两集的角色,是以对铁犁这话是没多大意见的,但锦和和执玉则不一样,这两人一个是大家闺秀,受的是高等教育,一个是家中富贵,都是心比天高的主儿,怎么会甘愿嫁给山里的无名之辈从此碌碌劳劳一双嫩手泡在水中度过余生呢?
她们都是些个有文化,有底蕴的女子,怎么会甘愿呢?
锦和垂下了眼睑里边的渴望,静静的坐在椅子上,小凤还未回神,妃颜没什么意见,执玉有些不甘的绞着自个儿的手指,她的两只手已经磨出了许多水泡,这样的日子,她本就是极其不愿意过的,这几天一直努力的干活,实在是心中存了个念想,到底以前家中人多,知道那些个奴仆到了年份还是要放出去的,只是如今,她竟是连家里边的那些个丫鬟仆人都不如了,连婚嫁都不能够自个儿做主。
她也没有想过究竟要过多好的日子,毕竟娶高嫁低,但这到底是差距太大了些。
她本是可以进宫做皇帝妃子的女人啊,怎么一夕之间,竟是只能够做乡野村夫的女人了么?
这如何能够让人心中平衡呐?
“我们到底也是有家世有背景的女孩儿,当家的便不怕我们家里的人找来,察觉了事情的真相么?”
锦和依旧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卷翘了起来,她低头看着自个儿摊开的十指,这其中,纤细的指骨上已经多了许多老茧,密密麻麻的,这些年她吃过许多苦,却是头一回见着自个儿的手心里长茧,看着坚硬而丑陋。
“锦和小姐这话说的。”铁犁笑了笑,正要打算说着什么,便听见门外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迎面走来一个把自个儿几乎是要裹成球的翩翩少年郎,那身子上穿着灰鼠坎子大氅,虽然其中裹了一件月白色的中衫以及琥珀色的外袍,但莫名的,看着显胖极了。
锦和一抬头便与那月朗风清般的人物撞了满眼,只觉得自个儿的心再扑通扑通的直跳,恨不得将身子直接扑进那看着羸弱的人的怀中。
“王师行事高调,这护送秀女的车驾半道被劫,只怕早已传遍了当时附近所有的村落,锦和小姐家中的亲人,只怕是当小姐已经死了,下了处女葬了罢。”
这来的人自然是封易龙,此刻低垂着眉眼,嘴角含着一缕浅笑,静静的看着一旁作势欲起身且满眼含着钦慕的锦和。
那一眼桃花尽散,看着真真是情真意切极了,若非是听见了封易龙口中那颇为无情的话,只怕是在座的女儿们都将为之思慕。
“你怎么来了,不好好儿在自个儿屋子里呆着。”铁犁是打心眼里心疼封易龙的,当年将他救下时这孩子早已命悬一线,看着让人心悸的紧,从此每日名贵药材照料着,也才堪堪活到现在,一见封易龙进门,便招手示意封易龙过去。
“自个儿屋子里闷得很,便和宋颖出来走走。”
封易龙听话的走了过去,便看着铁犁将自个儿已经捂热的冷椅子让了出来叫他坐着,宋颖那一抹一年四季不曾改变的褐色衣衫出现在门口,手中端着一只乌木托盘,托盘之中盛了两个黑瓷小盅,正若无其事的进来,便看见屋里的几个女子面上阴晴不定,心中都在叹着好一个俊俏的男儿。
虽然不似这前边进来的男子那般又滑稽又清贵,但那健康的小麦肤色,精致的五官比之于那些个富家子弟竟是毫不逊色,想必这位便是封易龙口中的“宋颖”了,这样的两位男子却埋首于山野之中,难不成这小小的红云寨竟是个美男窝?
思及此,这几位年轻貌美的妹子竟是动摇了那坚定不能移的内心。
“这是嫂子亲自从厨房拐过来的佛跳墙,让我给偷了两盅来给铁犁叔尝尝。”
能将一些个鸡鸣狗盗之事说的如此光明正大,铁犁也是及其佩服自个儿眼前这位病秧子的,见边上还有些个姑娘,就让宋颖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去,同时淡淡的扫了一眼这屋中的四个娇滴滴的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