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门外飘着白雪,将世界浸染成了白色,白的刺眼,他仿佛又想起那日放火烧小云寨时尹冰裳身上穿着的那件红衣。
在那雪中非常的耀眼。
非常的干净、美好。
封景琰深吸了一口冷气,在丫鬟们的服侍下洗漱了,用过早饭才唤来宁安。
此时尹冰裳已经起了,穿着那齐胸的鹅黄色襦裙,外边套了一身夹棉了的云锦外套,上边绣了许多小白花,黑色的长发被挑起束上,只在头顶露出那么几缕垂在脑后,一支金钗插在发间,其中一粒挂着的珍珠落在了尹冰裳的眉心,当作了华盛,将她的眉眼硬生生的压出了几分凌厉来。
“今儿起这么早不困么?”
最近尹冰裳十分的嗜睡,封景琰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早就看见尹冰裳起床了,更何况是如此盛装的打扮之下,想必是他前脚出门这小媳妇儿后脚便起来了罢。
“不困。”尹冰裳摇了摇头,看着桌上的长生粥、过门香、婆罗门轻高面、贵妃红以及一份琉璃杯装好的鲜羊奶,竟是忍不住食指大动,虽然羊奶腥膻,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尹冰裳的食欲。
她没注意到花厅外的飘雪越来越少,只一面吃一面看着桌上新采的梅花发呆。
“今日我与你一起去战场罢。”
许久,尹冰裳才呐呐的说了这么一句话,目光不动声色的看着已经坐了下来开吃的封静文,瞅着那吃相与尹冰裳的相比,文雅了何止一百倍……
虽然尹冰裳手中扣了封静文的卖身契,但其实平日里除了梳个发髻,尹冰裳也没让封静文做过什么活,更没有要拿她当丫鬟的心。
只是弄痕确实是个会调教人的。
尹冰裳低头一笑,冷不防被那过门香中的鸡肉卡了一下,许久才面色绯红的抬起头来呼吸。
“你去战场也做不了什么,还是老老实实在红云寨里呆着陪九弟罢。”
封景琰显然是最近的日子过得好了,嘴巴上便开始没遮拦起来,那一句“你去战场也做不了什么”可热的尹冰裳不高兴了,只见尹冰裳把筷子一搁下,就要与封景琰干一架,封景琰的脸也挎了下来。
他大清早的冒着雪去隔山头与尹冰裳摘花,这可倒好,尹冰裳一点表示都没有,却要因为几个字眼冲他发脾气,他也忍不住有几分怒了。
就在两人要开始撕逼的时候,宁安敲门进来了。
“王爷,王师昨夜果然伏击了我方在山脚下的帐篷,现在擒获王师十一人。”
宁安的目光里没有喜悦,仿佛还有几分不悦一般。
“怎么着,十一人还嫌少啊?”
见了宁安的模样,封景琰觉着自己很有必要教育一下自个儿这个有些人心不足蛇吞象的属下,便也顾不上与尹冰裳打闹,一把抓过尹冰裳有些肥硕的腰来,含笑看着宁安那一副嫌弃的模样。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莫公子那边传来消息说诸葛先生可能没那么简单。”宁安口中的诸葛公子自然是当日毛遂自荐自个儿骑了头毛驴去游说诸侯的诸葛昱了,只是他的第一站邓国公便没有买他的账,只得赖在平州不回来,看来那边是有新变动了。
封景琰眯着那双黝黑的眸子,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的手掌,想起诸葛昱当日那句“翻手反排命格,覆手复立乾坤”,目光里露出些许耐人寻味的思索来。
“我知道了,你在一旁等着罢,吃完早饭便一同去前线。”
封景琰淡淡的说道,仿佛并没有将已经略有式微的王师看在眼中,只拿着手里嵌了银筷头的筷子自顾自的吃早饭……当然也没忘了喂给自家小媳妇儿一点吃食,只见得宁安在一边颇为哀怨的瞄了立在空位置旁因有些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而有些尴尬的弄痕一眼。
“……”弄痕的面上不知何时爬上了红云,只扭过头去不去看宁安。
一直做小透明的封静文有些受不了了的干咳了一声,道:“本公主吃饱了。”
见封静文落荒而逃,封景琰熟练的给宁安放了个眼神,自个儿继续吃他的早饭,谁也没见着宁安背对的手比了一个手势,原本站在院子里的人便少了一个。
“你放开我我自个儿有手。”
尹冰裳早不耐烦了,又介于封静文是她的小姑子,在封静文面前闹起来始终不是那么个事儿,便憋到现在,一脚踹开封景琰那叉开的双腿,回到自己位置上,封景琰那一脸吃痛的表情叫弄痕看在眼中,想笑又不敢笑,一时间只得眼观鼻鼻观心的不理外物,直到将这两冤家送出门外。
“你也小心着点。”
宁安故意磨叽着走在最后边,听了弄痕的特意叮嘱,一双眸子便往穿着一向素淡的弄痕身上瞟了一眼,确认四下的人目光都不在这边,快速的往弄痕脸上香了一下,等弄痕回过神来,眼前早已没了宁安的身影。
“这死人。”
弄痕不禁有些恼羞成怒,正要闷着一口气回房睡会儿,便看见那一向因面貌丑陋哪怕被自家王妃提点了几句也不随意出门的封静文失魂落魄的走出寨子。
因了昨夜下了雪,地上的积雪虽然不多,但又湿又滑是真的,弄痕挨不住好奇,便叫了一个护卫跟上去查看这封静文到底是要去哪里。
虽然平日里自家王妃老是不坏好意的挤兑封静文,封静文说话也含枪夹棒一点不客气,但封静文这样子莽莽慌慌的出门,着实让人担心。
“妹妹还是不要担心了。”
宋颖眼瞅着弄痕在门口观望,因了自家倒霉主子也是个知情人,所以也知道几分那倒霉公主出走红云寨的真相,去给那倒霉主子端粥时远远的看着了弄痕,掂拉了个下人问清楚了情况,才宽慰弄痕道。
甫一被人叫破心事,弄痕的脸皮子有些割舍不下,直道才不惦记封静文,有些不好意思的进门去。
“真的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宋颖手里捧了粥就要往回走,见了弄痕还是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便一脸无趣的摇了摇头往回走。
早晨的风有些凌冽,他那啥都受不了的主子此刻估计正手里捧了个暖炉,身上盖了个被褥,两眼巴巴的望着紧闭的房门等他回去,想到这里,宋颖的心中莫名一暖。
少年,你这心态有点危险啊。
若尹冰裳看见了宋颖脸上那奇怪的表情,非得去敲打敲打宋颖不可,可惜此时尹冰裳已经挺着个大肚子屁颠儿的上了封景琰万般无奈之下给尹冰裳弄来的软轿。
四面飘雪,山路并不好走,人走在路上已是艰难,如今还要抬着个双身子的重要人物,是以四个充当临时轿夫的汉子走得很是心酸,等到了山下小镇的时候,已经是全身汗湿了。
“停停,这路好像不太对啊。”
尹冰裳在软轿上被一晃一晃的,晃得头晕眼花,寒风从领口灌入尹冰裳的脖颈,穿过胸膛,让人遍体生寒,尹冰裳眼看着前方不是什么敌我交战的战场,反倒是个热闹的小镇,心中有些不舒服了,再一看自家那阳奉阴违的便宜丈夫正回头笑得一脸无害,便开始不乐意了。
“对的,对的。”封景琰敛了眸中因看了死士送来的快件而丛生的戾气,回眸冲自家任信的小媳妇儿无害的笑了笑,让前行的马匹已经放缓了步子,只待软轿经过他身边时能够握住轿中人纤细而又有力的指节。
封景琰如此敷衍的与尹冰裳说的话,尹冰裳自然是不相信的,见了他一脸诚恳的在轿子边上抓自个儿的爪子,便也觉着踏实了不少,毕竟是要去前线的,怎么绕还是要去那里的,怎么可能逃的掉。
一向马大哈的王妃大人于是紧了紧自个儿会灌风的绣海棠花的衣领,一脸享受的重新躺回去,丝毫没有意识到一直在封景琰身边做跟屁虫宁安早已不知去向。
到了镇子上,封景琰便带着自个儿一脸懵逼的王妃逛了一趟集市,这处于越州的无名小镇早已因为王师伐越而人心惶惶不可终日,年轻力壮的青年都纷纷奔去了外地,只有些年迈的老人或因体力不支而留在镇上,每日里弄点糊口的吃食卖给过路的人。
只是像封景琰与尹冰裳这样的过路人,又有多少呢?
尹冰裳呐呐的看着一个摊子上黄灿灿的豌豆黄,又摸了摸自个儿有些肥大的肚皮,可怜巴巴的扯了扯封景琰宽广的袖子。
“想吃啊。”封景琰笑了笑,给尹冰裳来了两碗,又给她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让她慢慢儿吃。
“保护好王妃。”
乘着尹冰裳没注意,封景琰走到暗处,唤来王老三,见王老三一脸讶异,也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目中那隐晦的郑重愈发的明显。
“奴才知道。”
随着王老三的答应声,封景琰淡淡的看了一眼拴在客栈门口的快马,身子一缩,竟已经在三丈之外了。
“这会高来高去的人就是不一样。”
王老三感慨了一声,见自个儿家的王爷已经没有了人影,不知为何,竟是打了个冷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