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要下江南了……”
三月的杨州,细雨如烟,柳绿桃红,如斯美景中街头巷尾都在讨论这样的话题。
“要说起来,咱们这位皇上真是勤政爱民的。”小茶馆里,老秀才吃着梅干豆腐,就着小酒,摇头晃脑的评论:“先帝爷禅位之后,皇上才多大点年纪,就知道万事要谨慎,又能听取大臣的意见,也不独断专行,一改先帝爷时的凌厉作风,推行仁政,造福的还是咱们这些普通百姓。”
“听说,皇上每天夜里批阅奏章到深夜。”另一个青布衣衫的年轻后生笑道:“皇后每夜都要给皇上熬汤喝,陪皇上到半夜,帝后情深,真让人羡慕。”
先前的老秀才也笑了起来:“小伙子,想媳妇了吧,赶紧多做些活计,攒了钱讨个老婆。”
一句话,年轻后生脸立马红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才凑到老秀才跟前:“你说说,皇上下江南是要微服私访,还是坐着龙舟大张旗鼓的来?”
又有一个中年商人模样的人也过来问:“您老年纪大,见多识广,也给咱们说说,想当初世宗皇帝的时候,可是三下江南的,据说那场面……咱们年纪轻没见识过,您老讲讲。”
老秀才喝了一口小酒,脸上有几分得意:“得,老人家今儿就给你们说说。”
“那位世宗皇帝说起来也是不错的,就是太爱讲排场了,每次下江南那龙舟得有……那么大个,随从没有上万也有几千,喝的水全是运的几百里外的清泉,当初也在咱们杨州驻陛过,我听说啊,光各官员进上的菜每次就有好几百道,全都是精心制作,世宗皇帝每样都吃不了一口,唉,好多年了,自世宗之后,圣祖、高宗这二位可从来没有再下过江南,这样的热闹年纪稍小一点的也没见识过。”
他这么一讲,勾的众人全都向往起来。
年轻后生小声问:“您老说,世宗时候哪来的那些钱,这每次来花费不老少吧。”
说起这个来,老秀才皱起眉头:“可不是怎么的,那花费简直就是用金山银山堆出来的,说起来,还不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钱,全国的百姓埋头苦干,收上的税赋都是给皇家买这个虚热闹的,要不世宗后期国库空虚,老百姓的日子不好过啊,等到了圣祖的时候,圣祖才继位那叫一个难,捏着头皮硬上,殚精竭虑的把国家治理好了,结果呢,生生累的半死,高宗皇帝在位这十年,大昭国才算真正好了,没有边患,又没有重税,高宗皇帝是个节俭的,每顿不过四菜一汤,后宫也不大肆选秀,老百姓啊……唉,你们年轻轻的可算生了个好时候,碰上了几位好皇帝。”
“您老这话说的是!”
中年商人点头表示赞同:“不说别的,就是皇上登基以后,咱们商家的日子也好过了不少,南北货物流通,皇上又鼓励行商,我们这些商人对皇上也是感激不尽呢。”
“咱们老百姓啊,就图个日子安稳,不缺衣少食就得了。”
最后老秀才喝的有点醉了,做出最后总结。
这些话全被角落里一个藏青衣裳的中年男子听在耳朵里,皱了皱眉头,一张冷脸更冷,沉声道:“什么时候平民百姓可以随意议论皇家了?世宗皇帝再怎么着……那也是祖宗……”
男子对面的绿衣女子一脸笑容,握了握男子的手:“你别多想了,既然把那个摊子扔下了,就轻省些吧,万事皇上自有打算,再说,我瞧着也好,老话怎么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老百姓说就说呗,说出来大伙心里痛快。”
过了好半晌,男子才点头,过了一会儿吃了一口菜又道:“皇上也是,下的什么江南,我瞧着他是日子太好过了,国库银子太多,他就想糟踏了。”
绿衣女子低头暗笑:“你这叫什么话,难道朝中大臣们都是摆设,四王爷九王爷就不会劝导,你啊,就是瞎操心,照我说,赶紧吃完了饭,和我出诊要紧。”
一句话,男子也笑了起来,温柔的看着女子:“好,咱们出诊去。”
吃完了饭,男子站起来结帐,提着药箱和女子出去,他们才一走,那个年轻后生就看直了眼,过了好半晌才道:“我没看错吧,刚出去的那两个人是不是人们常说的神医凤姑娘和她的丈夫?”
中年商人看了一眼:“我瞧着是,据说凤姑娘长的美貌,人到中年可还跟二八佳人似的,她那位丈夫是个冷面热心的,很有慈悲心肠,两个人医术都高,尤其是凤姑娘,那简直是从阎王手里抢人呢。”
“我瞧瞧,我瞧瞧……”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听了站起来:“要真是的话,我得赶紧追上去请她给我家母亲瞧瞧,我家母亲身患骨痛病,疼了三年了,也不知道受了多少罪……”
中年商人催道:“赶紧去吧,去问问,要真是的话,也是你们家的缘份。”
那男人一听,赶紧追了上去。
可他才跑到巷子口,左右一瞧,竟没了人影,他摸了摸头,心道凤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莫不是真和人说的是天上仙人下凡。
那些人没有猜错,绿衣女子确实是凤飞飞,而和她在一起的就是退位的康成帝。
这两个人疾步走去,才走到垂柳如烟的小河边上,看乌篷船在河上穿梭,就碰到一个青衣小帽,很是干净整齐的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年见到两个人,打量一番,赶紧过去拜见:“这位可是凤姑娘,可算是找着您了,我家主人过来寻亲,不料亲人没寻着,却病在客栈中,请了好几个大夫都不成,还请姑娘发发慈悲心,跟小的过去瞧瞧。”
凤飞飞回头看看康成帝,明媚一笑:“要是不远的话,我们跟你去瞧瞧,如果远了,那就对不住了……”
少年赶紧点头哈腰:“不远,不远,凤姑娘请。”
他在前边带路,凤飞飞和康成帝一路跟着,过了一座小石桥,绕过一个酒楼,在一座客栈的后门进去,到了一个花园子里去,少年引着两个人过了月亮门,就见三间青砖大瓦房,收拾的窗明几亮,少年推门,笑道:“凤姑娘,这位先生,请进。”
康成冷哼一声,对于别人称凤飞飞凤姑娘很不爽,可是,江南的人都喜欢这么叫,谁让凤飞飞长了一张好面孔,快四十的人了,一点都不显老,让因为朝政而面老许多的康成帝心里别扭的紧。
他当先迈步进去,凤飞飞笑着跟了进去,就见迎面一张软榻,榻上躺着一个白衣青年,榻边坐着穿素色衣衫的美貌女子。
青年一阵阵咳嗽,女子在一旁拍背递水,虽然笑着说话,可眉眼间显出愁容来。
看到这两个人,康成帝愣住了,好半晌都不发言。
“怎么病成这样?”
凤飞飞声音温柔的过去,看到青年,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很亲切,很让人担忧。
青年抬眼看看她,又撇见一旁的康成帝一,再也躺不住了,掀被子翻下床来:“父皇,父皇,儿子……”
一句话没说完,凤飞飞已经泪流满面。
她完全没有想到,今天这突然拦住她要出诊的竟然是她的亲生儿子。
“润儿,你是润儿?”
颤抖着手,凤飞飞抚上青年的面庞。
青年皱了皱眉,把头扭到一边,只作不识状。
凤飞飞一阵心痛,儿子竟然怨恨她,不认她,让她的心跟针扎一般的痛。
“润儿!”
康成帝尴尬的咳了一声:“这是你娘,叫声娘吧。”
“娘……”承润不情愿的叫了一声,把身旁有些呆掉的女子拉了过来,一指康成帝:“这是父皇,叫父皇。”
女子甜甜叫了一声父皇,康成帝崩着的脸显出笑模样来,看看凤飞飞,凤飞飞赶紧把手腕上一个晶莹剔透的玉镯子摘下来,戴到女子手上:“这是甜儿吧,我和三爷听说你们成亲的信儿了,不过却是不知道甜儿长的这般好。”
宁甜儿,也就是当今的皇后站在那里,微有些尴尬。
她也知晓当年凤侧妃抛夫弃子的行为,更知道承润心里对她是有意见的,为怕承润心里不好,也不敢叫人,可面对康成帝,她又倍感压力,要是不叫人,不知道康成帝会不会训斥她。
正满脸通红,手足无措间,听到门外有声音传来,门突然被推开,一个一身红衣,娇俏之极的女子手握一根红色的鞭子进来,撅着嘴道:“皇兄,可是请到好大夫了,那些庸医,小小的风寒都医不好,简直该死,皇兄放心,我已经教训了他们,要是娘亲在这里就好了,一定能治好皇兄,可惜,娘亲和爹爹出去玩了,也不知道带宸瑜一起去……”
她嘴如蹦豆似的说着话,还没说完,突然间看到康成帝,倒是吓了一跳:“皇伯……你,你怎么在这里?”
她一来,倒是缓解了气氛。
宸瑜又看到凤飞飞,突然飞扑过去,一把抱住凤飞飞:“伯母,你是凤伯母吧?我听娘亲讲过你,真好,有你在这里,皇兄想不好都难,哎呀,凤伯母,你是怎么保养的,怎的这般年轻,可一定要教教宸瑜啊。”
她一边说话,一边把宁甜儿拽了过来:“也一定要教教宁甜儿,让甜儿漂漂亮亮的,以后那些狐媚子都甭想勾引皇兄。”
凤飞飞松了一口气,看着宸瑜也笑了:“好,伯母教你们方子,保准宸瑜和甜儿都能漂漂亮亮。”
宸瑜一拍手:“这敢情好。”
她又大方的拉住承润的手:“皇兄,见了你家母亲怎么都不知道叫人,难道是高兴傻了,你从小不就念着要找亲娘的么,现在终于找着了,怎么傻愣在这里,我就知道,你这人就是别扭,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的事情,伯母也是没有办法的……”
宸瑜起了润滑剂的作用,承润心里再有怨,也喃喃的叫了一声娘,甜儿也赶紧叫了,喜的凤飞飞满眼含泪,连连点头。
宸瑜偷笑,趁着一家团圆的时节,拿着鞭子偷溜了,出了门还拍拍胸口:“哎呀吓死我了,这一家人,怎么一个个都这般别扭。”
说完话,对一旁树下站着等她的飞鸾吐了吐舌头:“咱们赶紧走吧,别一会儿给逮着了,说起来,凤伯母虽然也有做错,可后来她也惦记着皇兄呢,到底是亲生母子,怎么可能一辈子不相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