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鹅潭谢家仓库。
仓库最外围闸门也就是一些铁栅栏,从大门进去,最外围是七间仓库,第二层是三间仓库,这道铁栅栏如果给破坏了,那外仓库就要被占领。
两群人隔着铁马在互殴,外面来的人还不断有人涌来,疍家有四十号人,后面跟来的壮汉至少七八十号,加起来估计超过百人了,而谢老四这边连着他自己,也不过是三十四个,那还得是算上煮饭阿叔才凑够的数。幸好双方都没用开锋的利器,但棍棒来往,也撂下了好些人了。
铁马上各色的棍棒你起我落,敲得可谓是不亦乐乎,那些冲过来的精壮汉子有个别心思坏的,还在棍子上扎着细铁钉,冒充劣质狼牙棒。这种狼牙棒打是不会打死人的,但是被打中了还是少不得还是会掉下一层皮肉来。
铁马外面的人除了要打里面的人以外,居然还安排了一群人蹲着一起抢铁马,一时间那个铁马居然有松动的迹象。
最早发现的还是谢蔡显得,他高声呼叫:“前面的,一手抓着铁马,后面的人拉着前面人的衣服,不能让他们把铁马推开。”
仓库留守的人又出来了七八个,前面的一个个按着谢老四的吩咐,一手拒敌,一手紧握着铁马,攻击力马上就弱了一些,但是铁马又不能放弃。有铁马还算能打,没有铁马他们就只能任人鱼肉,光是双方人数一比,他们就输了一大半。
可谁知道,谢老四他们这边刚拉住铁马,把铁马拉了个平衡,那边也不知道是谁,又喊了一声“人家那么想要,就还给他!”铁马外的人居然就松手了。
谢老四他们这边可是集合了整个仓库的人手才把铁马拉稳的,现在外面一放手,仓库里的那群人扯着铁马就往后倒,一个个倒得东倒西歪。
谢老四急得眼睛都红,连忙扯起自己的人:“起来!起来!”
但倒下的铁马已经没有用了,外面的人一个个踩着铁马进来,谢家的护院败退后撤,来犯的人追着他们进了仓库门,后面的人还直接把铁马搬开了。
谢老四的额头上滴下来了一滴汗,流到了谢老四的眼睛里,谢老四都没空去擦,疼得他眼睛一眨一眨的。他后悔了,如果一开始不是出门耍威风,而是按照二十多年前老商主定下的规矩,若有风吹草动就先退到门内,只管从内部守好仓库各处,那么五十多人在内守着,外头就是来两三百号人也难攻入。
“你们什么人?!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别怪我不提醒你们,这里可是宏泰行谢家的仓库!谢家是皇商,皇商!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那群冲进来的人一句话也不说,连刚刚在外面喊话的那些人都已经不喊了,双方的气氛开始凝固起来。对面没有回答,但是一个个凶狠的眼神,像是要把仓库铲平,然后再把他们煮了吃一样。
就在这时,先前被派去搬救兵的后生踉踉跄跄跑了回来,大叫:“不好!路口都被他们的人看住了!”
谢老四一听更是心惊。
蔡显得提醒:“放烟火,放救急烟火!”
这救急烟火可不是寻常事,烟火一放,不但周围商行的人,连官差甚至官兵都要来。
远处越秀山上的观音阁敲响了暮鼓,一声一声地蔓延开去,把周围的鸟都惊飞了。
谢老四没再犹豫,下令放救急烟火。
尖锐的声音划破刚刚落下的夜幕,在空中爆成一团警戒的火焰。
这边不但第一道闸门失守,第二道闸门也被对方裹挟着溃败的护院,顺势攻破了。
幸好有两三个谢家的心腹在混乱刚刚发生的时候就钻回了银库里头——谢家老商主的严令,毕竟还是产生了点作用,和留在里头的两个人一起,守住了最后那栋小楼——不管外头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管在里头死守着不出来。
而仓库内外的这场械斗,也接近了尾声。
护院本来还有十几个人还没倒下,这时对面一个声音说:“同我放低架撑(放下家伙),我地(我们)就不打了。”
谢家的护院是拿钱办事,眼看败局已定,谁还肯拼命?就都丢了手中的家伙,局面登时被控制住了。
谢老四只觉得那个声音似乎有些耳熟,就见那些凶神恶煞的后生一个个地从中间让开一条道,一条雄壮的汉子走了过来,谢老四心中一凛,身体打了个颤抖,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
这个人,他认得啊!
“铁头军疤?!你来这里干什么?你不是去佛山了吗?”谢老四惊叫道。
谢老四看见铁头军疤,着实吃了一惊。
他早听说铁头军疤背叛了吴承鉴,拿了吴家的钱在佛山开了好几个夜粥场,找了七八个洪拳教头,还找了百来个后生……这不会……
谢老四点算了一下,心下大惊,这铁头军疤在佛山练的那些人就算全军出动,至少也是精锐进出了啊。
铁头军疤俯视着谢老四,凌厉的眼神盯得谢老四心里发毛。
他掐住了谢老四的脖子:“吴家的那批茶呢?”
谢老四心里一突,知道自己刚才的猜测竟然成真了。
“你……你……”他叫道:“你还帮吴家做事?你不知道吴家要倒了吗?你还打算跟着这艘破船沉海吗?你憨居(傻逼)啊你!”
“你现在说,只是少了我一番手脚。”铁头军疤说:“这个仓库能有多大,等搜到了,我卸你一条胳膊!来啊,给我搜!”
他手底下的后生就开始行动了,谢老四听说过铁头军疤的许多事情,知道他出手狠辣,说卸自己胳膊,自己至少就要有一只手要保不住,吓得叫道:“我带你去,我带你去!”反正第二层仓库都已经失陷,对方肯定能找到茶叶。
这时那些投降的人,都已经被绑了起来,铁头军疤又安排十个人看住银库的出入口,谢老四更发现对方还有人后续进来,手里都提了东西。他还想再看,被一个后生推了一把,只好带路。
这群人对仓库里的宝货全不看一眼,只跟着谢老四,来到丙字号仓,谢老四还磨磨蹭蹭的,铁头军疤微一示意,一个后生就给了他的腿软骨一棍子,谢老四一声惨叫,再不敢拖延,踉踉跄跄把仓库门打开了,这个仓库,干燥保持得很好,也除过味,因为茶叶最能吸各种味道,所以存茶的地方必须比较讲究。铁头军疤这段时间惦记惠州丢茶的事情,也问了一些常识,到了这里一看就觉得有谱了。
一个后生跑过去,撕开一个麻袋,露出里面的一个戳记:“吴”!其中吴字上面的口里有一个圆点,又可以看作“昊”。
“老大!找到了!”
另外几个后生前前后后,撕开一个又一个的麻袋,每一个麻袋里面都露出茶叶包子,都有宜和行的戳记,一个看起来有点斯文、跟这帮打手风格全然不搭的宜和行伙计过来,铁头军疤道:“验一验,算一算。”
那个青年伙计就跑动了起来。
谢老四嘴里嘟哝着:“都在这里了,一包都不剩下。不过……你们找到了又怎么样,你们带得走吗?我们的其他护院,还有官差,还有官兵,就都要来了。铁头军疤,你们在这省城近郊聚众抢劫,不但你们自己要陷进去,就算是吴家也要因此罪加一等。”
铁头军疤道:“你的胳膊不要了?再乱开口,我卸了它。”
谢老四一个颤抖,不敢再说。
这时脚步声响,有个后生疾步跑来:“老大,外头来人了,似乎是官差。”
铁头军疤道:“关大门,布铁马。”
后生道:“已经听周师爷的吩咐关了。”
铁头军疤留下几个人看好这一库茶叶,带人来到前门,外头星星点点,不知道来了多少人,举着火炬围在外头。
仓库里面,却多了一个儒生打扮的人,正指挥着二十几个后生,把许多干柴、硫磺,弄得到处都是,又泼了一些什么东西,那味道扑鼻而来。
“你……你想干什么?”谢老四连声音都抖了。
“你没看出来吗?”蔡显得躺在地上,呻吟着说:“他们想要烧仓库。”
“你疯了吗?你疯了吗?”谢老四叫道:“烧仓库?大门堵住了,仓库一烧你们也得死……啊啊啊——”
话还没说完,就化成了一声惨叫——铁头军疤已经卸了他一条胳膊。
旁边一个后生笑了:“我们老大人狠话不多。他说你如果乱开口就卸你胳膊,你还不信啊?”
没说完,铁头军疤一瞪眼,那后生赶紧干活去了。
仓库之内,诸人忙忙碌碌,谢老四剧痛之后,眨着满眼的泪花望过去,只见铁头军疤走到那个儒生身边,低声说着什么,那个儒生一回头,一张脸竟是俊秀得出奇。
可就是这个人,手段如此狠辣的铁头军疤,竟好像还要听他的命令行事。
蔡显得忽然低声说:“那个人,好像是宜和三少身边的周师爷,我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