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承构在小门后见嘎溜走了,人也不惊慌了,也跟在后面,进了院子,吴国英挥挥手,闲杂人等都出去了。
吴承构看看吴承鉴不在,就发作道:“老三呢?老三呢?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老三又哪去了?是不是又去哪里鬼混了?”
吴国英向吴承构招了招手,吴承构赶紧走过去,不防被吴国英一个巴掌甩下来,啪的一声响,这一巴掌劲道好大,吴承构的一张脸立刻就出现五条指痕。
吴承构被老爷子这一巴掌打懵了:“爹……阿爹……你打我做什么?”
吴国英这一次虽然动怒,脸上竟全是沉着,打人之后,气虽小喘,手却不抖,只是冷着声音问:“刚才你躲在小门后面了,是不是?”
“这,这这这……”
吴国英的声音依旧平稳低沉,可越这样吴承构就越慌张:“你就没见那满洲家奴的爪子,都快伸到你大嫂脸上去了?就这样你还不出来,你还有一点做男人的血性没有?老大躺着,老三不在,我没出来,吴家就没有男人了是不是!”
“可……可是……那可是满洲人……”
“满洲人又怎么了!”吴国英的声线,抬高了一阶:“莫说那只是满洲人里头的一个奴才,便是吉山来了,你躲着缩着,那也是孬种!吴六都知道要冲过去护主,你却当起来乌龟缩头了!一有事就窝囊,没事的时候就成日家在窝里横——就这点出息,亏你你平日里还有脸在老三面前拿着做哥哥的架势,还有脸在吴六吴七面前拿着做主人的架势!呸!”
说到后来,老爷子口水都喷得吴二少满脸,吴承构要辩驳,又不敢辩驳,一退再退,缩到了墙角。吴国英看到他这副模样,更是失望,长叹了一口气,道:“滚吧!别在这里惹我生气了。”
吴承构如蒙大赦,耗子一般逃了。
院子里只剩下吴国英吴二两主仆和蔡巧珠母子了,吴国英道:“把光儿送回去睡觉。”
蔡巧珠就知道公公还有话说,便喊来连翘,但光儿刚刚被嘎溜截住送回来,正如惊弓之鸟一般,怎么都不肯离开母亲的怀抱。
蔡巧珠道:“老爷,你看孩子刚刚受了惊,要不……”
吴国英正在气头上,这回竟没再给这个儿媳妇面子:“光儿这年龄,也该学着懂点事情了!嘎溜只是一条恶狗,连一条恶狗都怕,将来怎么去面对虎狼?你是想让他长成老二那样子吗?”
蔡巧珠想想二叔那副窝囊样,倒也觉得公公所言有理,便狠心推开了儿子,对连翘说:“带光少回房间休息。”
光儿哇哇地哭,吴国英猛地一喝:“哭什么!我还没死,这个家还没散!哭什么!”把孙儿吓得都不敢哭了,光儿是喊着金汤匙长大的,从出生到现在爷爷何曾对自己这样疾言厉色过?
吴国英见孩子吓到了,缓和了一下口气,才说:“你是男孩子,更是吴家的长子嫡孙。这个家如果太平无事,还能容你做多几年纨绔,但现在这个家大难将至——所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就要落难的家也一样,你也得学着像个男人了,懂了没有!”
光儿也不知道懂了没有,然而他毕竟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这会哭已无用,便点了点头,忍住了眼泪,由连翘带下去了。
光儿走后,蔡巧珠才道:“老爷。那个嘎溜……他怎么会那么巧,就知道光儿要坐三叔的马车去沙面?”
这段时间吴承鉴天天都在外面跑,往沙面码头坐小艇去花差号也是经常的事,那晚老周敲打了那个捕快之后,也再没人拦他的车,怎么不迟不早,今天大白天的,嘎溜就带了旗兵来截车了。
“为什么?”吴国英哼了一声,道:“那自然是有人走漏了消息了!”
蔡巧珠心头微震,从听说嘎溜截住了光儿上门到此刻,变乱接踵而至,不过在初初震惊过后,她其实也开始回想整个计划和过程,只是没时间给她细细思索而已。
“新妇这就回房去彻查!”蔡巧珠说道,心里已经闪过好几个有嫌疑的人:昨晚她因为要将儿子送走,特地抱过来陪他睡了一夜,日常带光儿的妈子或许会生疑心;连翘和碧荷自己虽然没有直接说明,但许多事情都吩咐她们去办的,她们多半也知道小少爷要被送走;此外就是门房吴达成……
脑子只一转,想到了七八个人,其中也有吴承鉴房中的,只是她还不晓得吴承鉴是否有将此事告诉过春蕊夏晴……
就听吴国英道:“嘎溜在哪里截住光儿的?”
吴二两道:“离码头不远处。”
吴国英又问:“嘎溜的人是匆匆赶来,还是在那里好整以暇地守株待兔?”
吴二两道:“听马夫说,当时看见嘎溜就带着几个旗兵在那里等着了。”
“那就是算准了的。”吴国英一听,就道:“不是宅子里的人。来不及。”
他没有细说,但蔡巧珠的心也是玲珑透彻的,一听也便懂了。
家里的贴身下人纵然会有怀疑,却也不可能知道的确切,什么时候送光儿出门,是吴承鉴临时定下的时间,只有吴国英蔡巧珠提前些儿知道,连吴六都只是临出门听吩咐办事。若是贴身下人因疑传信给监督府,监督府那边再派人来多半来不及,就算快马加鞭赶上了,也必定是走得人马气喘,像这般守株待兔的,分明是提前得到了消息——可对方是怎么知道的呢?
吴国英忽然又问:“胡老七那边,是约了在那里碰面?”
蔡巧珠道:“约了在沙面码头……”话没说完,蔡巧珠就停下了:“老爷怀疑是胡老七那条线走漏了消息?”
吴国英摇摇头:“胡老七能走漏什么消息?他根本就不知道内情。就算猜到点什么,他一个破落户,也没门路能直通监督府,更不可能取信于吉山!会派出嘎溜,带了旗兵在那里堵路,吉山必定是对此事十拿九稳的。”
蔡巧珠道:“那……”她忽然想到那个人来,那也是她很不愿意怀疑的一个人,可是到现在看来,不是他,还能是谁?
“新妇这就找侯三掌柜来问问!”一想到这是堵死了光儿的生路,蔡巧珠就将走漏消息的人恨入骨髓!向吴国英辞了安,转身便去了。
吴二两忽然道:“小六被带走,大少奶奶身边怕没有得力的男仆,我去安排一下。”
“不用了,”吴国英道:“她当了几年的家,总能想到办法的。再说,这时候应该也找不到侯三了。”
“老爷是说……他跑了?”
吴国英沉吟不语,有十几个呼吸的功夫,才忽然问:“暗地里还钱的事情,刘、戴二位掌柜办妥了吗?”
“都办妥了。”吴二两说:“他们二人都是几十年的老姜,这点小事,不至于有疏漏。”
吴国英道:“那他们的怀疑,是可以排除的了。”
吴二两愕然:“啊?”
吴国英道:“戴二掌柜如果有问题,由他负责去结的账就要出问题,很可能吉山这会已经派人上门了;老刘如果有问题,那不只是他负责去结的账,连我们藏在宜和行货仓的银子都要出问题——只怕今天一大早吉山就已经带人去宜和行封库了!但这两件事情都没发生,所以老刘和戴二掌柜的怀疑,就都可以排除了。”
吴二两听得呆了:“这……这……”
“这是昊官设的一个局!”吴国英哼道:“这小子,口真是紧,事前事后,什么都没跟我说。但暗地里还钱这事,本来让刘大、戴二两个随便一个去办就行了,他偏偏要找个由头,拆分成两个人去办,我当时就起了疑心,但也不问。可后来再想想他还让家嫂找侯三去寻通译,我就知道不对了。”
吴二两道:“这……这有什么问题?”
吴国英嘿了一下,道:“如果是老顾,这会早就猜到始末了,二两你还是太老实了,所以想不透这些伎俩。你想啊,送光儿避祸这种事情是秘密行事,自然是经手参与的人越少越好。可昊官是怎么做的?要知道他是好洋务的人,十岁出头就能说英吉利话,跟前连查理这种番鬼帮闲都有,难道口袋里就真的找不到一个通译?可他偏偏就还要找个由头,把找通译的事情放给了家嫂。”
吴二两惊道:“三少他……他在怀疑大少奶通外报串?这是在试探大少奶奶?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大少奶不会跟外人报串的!”
“你这个傻二两!”吴国英骂了一句:“你这脑袋是木头做的吗?昊官不是怀疑家嫂,也不是试探家嫂,他是要借家嫂的手,去试探侯三掌柜。”
吴二两哦了一声,这才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