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上缓缓地站起身,叶凌夕感觉自己的大脑从来都没有反应如此迅速过。
她张了张口,半天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我……”
视线先停留在钟离烁的脸上,她注意到男人的面上有微微的惊诧和不安,而后又望向廖英池,后者轻轻蹙眉,然后不太自然地撇开了眸子,最后,叶凌夕望向钟离烁,半天才憋出一个小脸儿:
“我是……路过。”
“从屋顶上路过?”
钟离烁的问题让叶凌夕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撇了撇嘴,像是偷吃结果被抓住的小狗,一脸委屈和无所适从:
“我是奉太后之命来寻找大冢宰的,谁能想到会出现这么一个意外呢?嘿嘿嘿嘿……”
想要用傻笑来蒙混过关,但钟离烁显然不想让这个事情就这么结束,不过碍于廖英池在场,他也并没有就此发作,而是先打算处理完一头的事情再说:
“廖厂公,你我二人之事却是是该找个机会让它尘埃落定了,只是现下夜寒露重,本相要先送小郡主回去。”
廖英池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临走前,叶凌夕最后又看了一眼廖英池——
他一只手背在身后,眼神有些落寞地盯着一只快要燃尽的蜡烛,神情确实如此的悲伤和寂寥。
她还从没有见过廖英池什么时候露出这样的表情。
和钟离烁走在路上,叶凌夕回想着这二人方才的谈话,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一场大戏,她不知道要怎么去描述这种心情,但能够感受到身边钟离烁的心情也并不轻松。
“小郡主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路上,钟离烁先开口了。
叶凌夕试探性地看了他一眼,微风吹过男人的碎发,在朦胧月色的掩映下,他倒没有了往日的戾气,反而蒙上了一层虚弱和落寞。
“真的可以问么?”
“说。”
身边提着灯的宫人识趣地退到两边,倒是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叶凌夕小跑两步来到钟离烁身边,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
“大冢宰,您和廖厂公……你们两个人之间是不是……这事儿……”
“小郡主的意思,是不是想要问我与他之间的恩怨,是不是只有一个人死了才能彻底解决?”
叶凌夕:确实,我正愁不知道要怎么张口来着……
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叶凌夕点头:
“毕竟……一面是家族性命,一面是亲人故去,想来谁都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的吧?”
虽然这出闹剧的始作俑者并不是这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可事已至此,如果他们两个人之间没有人站出来承担这件事情的后果,那仇恨就会永永远远地延续下去。
“西厂本来在文德帝登基之后被废除了,但是上官赢宇登基之后,因为他曾经对廖英池有救命之恩,将廖英池从小当做书童养在宫中,并且为了掩人耳目,还将他变成了掌事太监,恢复了西厂来和我分庭抗礼,一切就又变得复杂了起来。”
这件事情实在是很难说谁对谁错,虽然廖英池的不幸和钟离烁有很大关系,可是钟离烁也算是曾经救了廖英池的命,恩恩怨怨,公道也只在人心罢了。
叶凌夕叹了口气:“已经这样,现下大冢宰和廖厂公摊牌,又该如何呢?”
“或许这样本相的心中也总能放下一些,至少也知道了这男人……这阉人为什么会如此记恨我。”
回到宫中,钟离烁罕见地没有人叶凌夕直接回房休息,而是拉着她的手来到书房:
“现下,太后也算是稍微能说上话,上官赢宇这个狗皇帝碍于太后和本相在朝中的势力,不过几日也会让本相官复原职,到那之后才是真正的较量。”
“那我能做什么?”
一想到方才廖英池满脸悲戚的表情,叶凌夕就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廖英池虽然是个佞臣贼子,但他对自己倒是没有下过死手,甚至在私宅里也算是让自己体验了一会当大小姐的日子,可只要自己和钟离烁联手,最后廖英池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小郡主是在担心……廖英池?”
“哎?”
我伤心的表情这么明显么?
本来,还以为钟离烁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毕竟他手头的事情千丝万缕,他只需要着眼于国家大事儿就好,没想到居然被他发现了自己的小表情,叶凌夕显得有些局促,不禁捏住了自己的袖口:
“我只是觉得……大冢宰是英雄,廖厂公是奸雄,你二人不过是生不逢时罢了,何必要争一个你死我活呢?”
既表达了自己的心意,叶凌夕又给钟离烁排了拍马屁,她看着男人逐渐轻松的表情,就知道这一招果然是很管用的。
“一山难容二虎,”钟离烁给叶凌夕倒了杯茶,在要递到女孩儿手边时却握紧水杯不松手,“更何况西厂的存在本来就是为了削本相的权利,你让我二人如何平安相处?”
叶凌夕伸出手拿着杯子,可是钟离烁又不松手,一时间她不知道自己是要继续坚持还是松手——
大哥,你这杯水到底是不是给我倒的?
“那您的意思是?”
“就算我和他再怎么争斗,我也总有自保的方法,现在,让我嘴不放心的,其实就是你,小郡主。”
说完,钟离烁这才将水杯递给叶凌夕。
而叶凌夕看着透亮的茶水,总担心这男人是不是在水里下毒了,微微皱眉看着他:
“我?”
“情蛊的事情让你我二人融为一体,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开,但现在起,小郡主要与我寸步不离,若是哪天廖英池知道你我之间情蛊的存在,那你就会成为他来制约我的最好武器,明白了么?”
说完,钟离烁微微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叶凌夕手中的茶水:
“小郡主若是听明白了,就将这杯茶水一饮而尽,当做是你我之间的约定。”
叶凌夕微微皱眉,总感觉这茶水中有些不对劲儿的地方:o((⊙﹏⊙))o
“大冢宰,难道……”
这茶里有毒?
叶凌夕只说了半句,她抬头迎上钟离烁认真的表情,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总感觉自己不应该喝,但好像不喝又没有办法。
硬着头皮,她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淦!
要是茶里真的有毒,那我们就同归于尽吧,大崽种!
看着女孩儿将茶水全都喝完之后,钟离烁满意地点了点头,看着外面天色也黑了,随手一指:
“好了,小郡主请回吧!”
“……”
总感觉这男人这次叫自己来这里就是为了喝这杯茶,叶凌夕看了一眼茶杯,悻悻地点了点头:
“小女告退!”
“对了,小郡主。”
“怎么了,大冢宰?”
当叶凌夕的脚刚迈出大门一步,她又被钟离烁叫住了。
“今日……你去御书房到底是去干什么的?”
叶凌夕:我说我是去拉屎的,你信么?
真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钟离烁会想起这件事情,叶凌夕都还以为自己已经蒙混过关了呢!
微微叹了口气,她连忙又使出了自己拍马屁的功夫:
“太后和小女都放心不下大冢宰,毕竟大冢宰是我们所有人的顶梁柱,您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要让我们怎么活啊!所以,太后连忙就差遣小女出去寻您了!我们都是担心您啊!”
果不其然,不管是什么时候,男人都是要连哄带骗的。
看着钟离烁脸色的困惑逐渐消失,叶凌夕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大冢宰,我就先走了?”
“去吧,明早我们要回相府,小郡主早些休息!”
“是!”
目送着女孩儿从房间中离开,等她走了之后,钟离烁把玩着手中的茶杯,轻轻放在鼻尖细嗅——
茶杯上还留着女孩儿胭脂的色彩和唇齿间桂花糕的甜香。
隐忍着咬住嘴唇,钟离烁平复了一下心绪,叫来了容梓。
“大冢宰,那缓解辜负的药小郡主可喝下了?”
钟离烁点了点头:
“我若是告诉她这东西能缓解情蛊,说不定这傻丫头日后干什么事儿都不会再那么小心,若是药效突然消失,岂不是要要了我的命?倒不如先哄着她喝下去,有效果最好,没有效果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大冢宰,军医和端木将军都已经安全回城,但军医传来消息说小郡主体弱,身孕不易保,最近要注意休养。您看是否明日咱们出发前要沈太医再看看?”
“现下细细算起来……”
五个月的身孕了。
钟离烁微微皱眉,他看着手中的茶杯,突然有些担心:
“容梓,你说那缓解蛊毒的药,会不会对胎儿有什么影响?”
被这么一问,容梓也有些就紧张,他张了张口,但本身自己就是一个光棍儿,哪儿有这件事情发言的份儿:
“可是……小郡主已经喝下去了,现在都没有什么反应,想来应该是无事的吧?”
“真的没事儿?”
钟离烁一脸担心地看着容梓,而容梓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办,大冢宰这个眼神就好像是如果一会儿小郡主小产了,就要把我塞进去当儿子!
“罢了,你先下去。明儿叫沈太医来瞧瞧。”
“是!”
钟离烁惴惴不安地躺在床上,等着明天早上叫来一个太医来细细查验,可却不知,此时此刻,沈太医已经被廖英池交代御书房暗门内的西厂刑房内,不着片缕:
“厂公!您放了我吧!您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啊!”
廖英池手中端着一个茶杯,端坐在红木椅子上,看着已经皮开肉绽的沈太医,微微笑了笑:
“只要你肯说大冢宰和喝了郡主之间……有没有什么本厂公不知道的事情,那本厂公自然不会如此对你。”
廖英池那日被雪乌弄伤之后,迷迷糊糊好像是听到这二人之间有情蛊的了联系,但始终不太相信,今天要揪住这个和相府走得最近的太医好好问个清楚。
沈太医大口大口地穿着粗气,他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昏过去,最终张口说:
“厂公,那个……阖乐郡主……阖乐郡主和大冢宰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夫妻之……”
皱眉,廖英池没想到居然还会有意外收获?
捏着茶杯的手微微紧了紧,他皮笑肉不笑:
“你是说,郡主有了钟离烁的孩子?!”
“这个……”
沈太医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张口——
我没办法直说啊!阖乐郡主在我的身上也下了蛊毒,我……
“快说!”
“是是是是!厂公您说得没错,阖乐郡主已经有了大冢宰的孩子!”
情急之下,沈太医脱口而出,而等说完之后,他本以为自己会肝脏具裂、七窍流血,但让人意外的是,过了半刻身子都没有任何变化——
等等,难道说……阖乐郡主是骗我的?
廖英池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在椅子上做了好一会儿,手中的茶杯也只是稳稳地端着,既不放下,也不喝一口。
他的视线有些不自然地瞥到一边,闭上眼睛,没有人能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也参不透此刻这个男人的心情。
“简明。”
“怎么了,干爹?”
廖英池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沙哑:
“不要打草惊蛇,一会儿将沈太医好生送回去,为了阖乐郡主的身子,明儿让沈太医好好去查验一番,就说是宫中照料不周,给太后把脉顺便看看郡主。”
“是!”
简明跟着廖英池许多年,现在似乎也感觉有些看不透自己干爹的脾性,试探性地问了句:
“要给郡主开点儿什么药房么?比如……落胎药?”
“不急。”
廖英池自有别的打算:
“明儿若是能留下郡主更好,若是留不下,这胎儿不要太早动手,如果情蛊的事情是真的,那这个胎儿以后会有大用处!”
“您的意思是……”
“宫中的娘娘尚有生产而亡的,更别说一个异国的郡主了。”
廖英池眉眼一暗,脸上是寒若冰霜的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