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瑶葩洒雪。
叶凌夕一身红妆、衣不蔽体地昏死在雪地之中,一盆冷水从头顶灌下,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衣服上已经结了冰碴。
好凉……
浑身颤抖着抬起头,她的睫毛上都是水气,腿也没了知觉,叶凌夕晃晃悠悠地支撑起身子,定睛一看——
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和自己一样凤冠霞帔的女子。
只不过自己似乎只剩下狼狈,那个女人却意气风发。
她身边的男人穿着黑蟒红袍,藏刀的浅笑与院中一半灵柩花圈、一半红绸“囍”字都显得格格不入。
“大冢宰,这位便是舍弟段锦昨日娶的妻子叶凌夕。听闻太子薨逝,舍弟愿割爱让新娘去配阴亲,还望大冢宰成全舍弟一片忠心!”
男人握着佩刀,双眼死死地盯着叶凌夕,从阶上缓缓走下。
叶凌夕迎上他的黑瞳,原主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
自己本是王牌特工,误摔国宝灵镜而穿越到了齐芸国。原主虽是蛊毒之乡燕敕王最受宠的小女儿阖乐郡主,但自幼痴傻如孩童。
面前的男人是齐芸国风头无二的大冢宰钟离烁,“挟天子以令诸侯”,一心想要谋反的佞臣贼子。
他本贪图燕敕国的兵权和蛊毒而要迎娶自己,但娶亲当日他的死对头——保皇派段家狸猫换太子,段家嫡女段梦柔代替自己嫁去相府,自己却去了段府。
当时原主觉得有趣,还以为是个游戏,但叶凌夕知道——
这不就相当于明摆着告诉钟离烁:
滚!别来沾边!
脑袋隐隐作痛,叶凌夕伸手一扶才发现额头上渗出了血——
原主昨日下嫁段府,当夜被几个陌生宾客闯进婚房轮番凌辱,还被段锦拳打脚踢,数九寒天里被人埋在雪堆中,棍棒相加下浑身都是伤!
结婚当夜就在雪地之中被活活冻死!
虽然自己只想穿越回去,可秉承着中华民族传统美德——“来都来了”,叶凌夕实在是不忍心这么一个可可爱爱的小姑娘死不瞑目,倒不如先替她活下去——
好歹在自己穿越回去之前,找到那几个轻薄了原主的混蛋替她复仇,再对养育的父母好好道个别!
立刻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叶凌夕想要辩解两句,却不想一股冰凉的触感袭来。
钟离烁用佩刀挑起了她下巴,阴沉的声调从耳边传来,夹杂着一股热气:
“既然昨日要你嫁于本相你不肯,非要嫁给这个窝囊废小将军来和本相抗衡,那你就去给刚薨逝的太子冲喜吧!”
她微微一怔。
薨逝……冲喜?
那不就是配阴亲、嫁死人么??
一股阴森森的感觉涌了上来,身体本来就够冷的了,叶凌夕感觉自己的心瞬间也拔凉拔凉的——
不好!保命要紧!
眼看着他起身,叶凌夕连忙拉住钟离烁的衣摆,不等段梦柔下脚踹开自己,先改口为敬:
“夫君这是不要凌夕了么!夫君如此薄情,那我们之前的海誓山盟算什么?只是成语么?!”
虽然哭得雷声大、雨点小,但叶凌夕偷摸抓起一把雪,在掌中融化之后借着擦眼泪的动作涂在了眼角,乍看之下那叫一个梨花带雨!
接过侍卫递上来的热汤药,钟离烁刚喝一口差点儿喷出来。
撇过头去咳嗽了两声,他幽暗的深瞳死死盯着叶凌夕没有说话——
小郡主,你我相见不过两日,哪里来的海誓山盟?
齐芸国上下都知道,这位相爷因为父亲被先帝妖妃谋害而向来不喜欢女人近身,不仅自己府上不留女人伺候,连身边伺候的人都不许娶亲。
若不是为了夺位,绝不可能要燕敕王和亲。
相府人人都相信,娶了痴傻小郡主,等得到了燕敕王的兵马,钟离烁肯定会将她杀之而后快!
看着钟离烁愣在原地,段梦柔上去就给叶凌夕一个巴掌,揪住头发将她的脑袋按在地上,连忙给钟离烁赔罪:
“大冢宰,这贱婢刚来齐芸国不懂规矩,还是快些下葬,免得耽误了吉时!”
脸上一阵火烧得疼痛,叶凌夕紧紧抿着唇——
越王勾践还卧薪尝胆呢,现下除了钟离烁没人能将我从这个魔窟救出去还不用殉葬!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大女子能屈能伸!
叶凌夕眼瞧着钟离烁不是一个近女色的主儿,回想了一下原主的身份,立刻就明白他迎娶自己的原因。
挤出一个委委屈屈的表情,她迎上钟离烁明珠般的眸子,将他眼神中的不善和冷酷视而不见,娇滴滴地唤了声:
“夫君……出嫁当日凌夕贪玩,父皇的陪嫁虎符被凌夕丢到了后山,夫君带凌夕去寻可好?”
别的不说,这“虎符”两字倒是抓住了钟离烁的命脉。
他斜睨了一眼缠着自己的女孩儿,眉毛一挑后勾了勾手指,两个侍卫顺势来到他身边:
“二夫人倒也不必如此着急,本相说什么时候是吉时,什么时候就是吉时。不妨先带着小郡主进屋用膳。”
百骑司的侍卫将叶凌夕从地上搀扶起来,而后架着她来到暖和的厅堂。
腿已经被冻麻木了,叶凌夕感觉自己像是在挤早高峰的地铁,脚丫子没有沾地就来到了里屋。
房间里有不少伺候的婢女,手里端着盆啊、碗啊的,一个个都噤声不说话——
段府好大的规矩!
看着落座之后的段梦柔如何用膳,为了不失礼,叶凌夕也学得有模有样,却不想换来女人一顿奚落:
“妹妹到底是小家子,这点儿规矩都不懂,也实在是不配在段府伺候,等去了底下,可要好好巴结太子,别在阎王府都找不到个落脚的地儿。”
眼瞧着面前的西湖醋鱼不错,刚要夹两口就听见这么一句,拿着筷子的手一顿,叶凌夕不着痕迹地斜睨了她一眼——
显得你有嘴是吧?
刚才被揪过的头皮现在都隐隐作痛,叶凌夕沉了口气,将自己的不快都收起来之后换上了一副傻里傻气的笑容。
看着段梦柔吃了口菜,她随手拿起桌上的抹布就给她擦了上去:
“姐姐,汤汁在嘴角,我给你擦擦。”
“呸呸呸呸!”
一股袜子一样的骚臭味儿涌入口腔,段梦柔感觉叶凌夕恨不能将抹布塞到自己嘴里。
她一把将抹布甩到地上怒斥:“真是个不懂规矩的贱人!怎么能用这个东西给人擦嘴呢!”
“这怎么了?”叶凌夕不以为然,作势还要擦的样子,“这不比姐姐的嘴巴干净多了?”
说完,叶凌夕将抹布放在段梦柔的碗旁,还将自己抓过抹布的手在她的裙摆上擦了擦。
段梦柔身边的丫鬟伸手就要打,叶凌夕眼疾手快擒住了丫鬟的腕子,但奈何原主身体像水一样娇弱,自幼养尊处优,根本使不上劲儿。
被人一把推倒在地,叶凌夕踉跄地站起身,周围的下人们都憋笑看着她,一个个像是瞅着杂耍艺人一样,眼神里全是轻蔑。
她睨了一眼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专心干饭的钟离烁。
喜欢吃,是吧?
行!
我让你好好吃!
这顿饭但凡让你吃舒服了,都是我没有发挥好!
顺势坐到了钟离烁身边,她叹了口气,撅起嘴的样子可可爱爱,杏核一样的大眼里微微闪着泪光:
“凌夕粗笨,本就是小孩子心性,姐姐莫要生气!姐姐要是生气,那凌夕就将虎符送给姐姐赔礼道歉!想来夫君是不会怪罪的!”
倒吸了一口凉气,被刚咽下去的饭菜呛住,钟离烁猛咳之后瞪了一眼段梦柔:
“小郡主就是个孩子,何必与她置气?二夫人出身名门,这么小气可不是丢了段府的门面?”
说完,他将筷子放在桌上,一摆手就遣走了其他人,叫来贴身侍卫:
“容梓,把假死丸拿来让小郡主服下之后就带上马车,夜里送去皇陵,等明儿我下朝回来,再将她带出来去寻虎符。”
“是!”
钟离烁将面前的热汤药一饮而尽之后就离开了,叶凌夕看着自己狐假虎威的靠山走了,正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容梓拿来了一个青玉药瓶:
“郡主,请把这个服下。”
血色的药丸中似乎还有一只扭动的蜈蚣,叶凌夕光是一看就感觉到一阵恶寒:“凌夕不吃,凌夕不爱吃!”
父亲是一代蛊王,原主自小耳濡目染,叶凌夕一眼就认出这是蛊毒,根本不是什么假死药!
“那就得罪了!”
“唔——”
伸出手想要将容梓推开,可一把抓住了他丰硕坚挺的胸,还用力一捏——
手感似乎还不错?
容梓:……
叶凌夕:……
两人一顿,但旋即趁着这个空档,容梓直接将药丸塞进叶凌夕的口中,一股血腥味儿瞬间涌了上来,想吐却吐不出,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喉咙往里爬!
“咳咳咳咳!”
立刻将两根手指伸到喉咙里想要将药吐出来,但旁边几个彪形大汉在容梓的授意下直接将她五花大绑抬到了马车上。
容梓吆喝一声:
“吉时到!恭送太子妃入葬!”
像货物一样被扔到车上,口中还塞入一团棉花,叶凌夕被捂得喘不上气。
努力抬起脖子,手脚并用想要将自己支撑起来,可现在的叶凌夕就像是一只被翻过面的乌龟,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
我这不会是……
刚穿越过来就要被嘎了吧?
不一会儿,她嗅到了一阵香甜的味道,旋即头晕目眩,脑袋在椅子上重重一磕,就昏了过去。
听着院子里逐渐安静,正准备蹬车回相府的钟离烁喝了口茶,眼色幽深地望向远方。
“相爷,您可是有心事?”容梓凑上来问。
“段家的上下几口人?”
“段家?”容梓看了一眼偌大的庭院,“少说也要近百口,毕竟段老将军和现在的段小将军在皇上面前都极为得脸,自然是家大业大。”
“段府的后院可能埋得下这些人的尸首?”
容梓微微一怔,他看了一眼钟离烁轻描淡写的样子,虽然他没有一丝愠气,可知道这位爷已经起了杀心。
“段家夺我之妻,就算我和小郡主不过两面之缘,也决不允许有人如此戏耍本相!”
说完,他稀松平常地看了一眼容梓,但后者却觉得后脊发凉:
“臣下明白,但如今段家深受保皇派器重,若是像当初除掉曾经的礼部尚书一样海上孤船焚火,只怕保皇派会狗急跳墙!臣下以为小郡主事儿小,夺位事儿大,您切莫意气用事!”
沉吟片刻,刚要说话时,钟离烁突然胸闷气短,捂着胸口动弹不得!
“容梓!”
“臣在。”
“茶里有毒?”
叫来随行的太医细瞧却什么都没发现,涌上来的窒息感让钟离烁有些站不稳。
顿感不妙,他打开马车中的药箱,翻箱倒柜地检查之后,却没想到自己调配的情蛊中本应该装着母蛊的药瓶空了!
脸一冷,他打开自己平日里服用的药瓶,轻轻一嗅:
“有人将情蛊中的子蛊混到了我的药里!母蛊去哪儿了?为何现下我体内的子蛊也被唤醒?!”
容梓倒吸了一口凉气,双手微颤:
“方才……方才郡主吃了一枚红色的药丸,臣下也正纳闷药丸怎么这般模样,但……臣下没有见过母蛊,还以为只是个不寻常的假死药……”
微微睁大了眼睛,钟离烁黑色的貂绒披风上落了些白雪,本来像只卧雪的灰狼,但现在却像一只吃惊的二哈。
“相爷,这情蛊是蛊毒中最烈的!母蛊若是死了,子蛊也不能独活!但凡是母蛊的损伤都会数以百倍地承受在子蛊身上。情到深处,子蛊甚至不能离开母蛊十里……相爷,这么一来的话……”
阴沉着脸,钟离烁跃上黑马:“去皇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