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 84章
83、大位
第二天玄沐羽不用早朝,但还是要去上书房办公。玄澈仍然偷懒不肯起床,把玄沐羽踢下床,自己又翻身睡过去。
玄澈睡得很浅,迷蒙中感觉到有人在他身边坐下,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鬓角——却不是玄沐羽的味道。玄澈一惊,猛然睁眼看去,竟是玄浩。
玄浩坐在床边看着玄澈,眉头似皱非皱,笼着淡淡的哀伤。没见过这样的浩,玄澈印象中的浩始终是那个有点白痴喜欢撒娇的小男孩,虽然知道这决不会是真实的他,但玄澈仍然蒙上一只眼睛,只看那个无忧无虑的弟弟。
“浩。”
玄澈含含糊糊地叫了一声,坐起身,锦被顺着身体滑下去,露出赤裸的上身,白玉般的光润肌肤上布满了青红。玄浩定定地看着,眼中划过不知名的愁绪。玄澈感觉不对,看看自己,有些尴尬地拉过深衣套上。
兄弟两人面对面地沉默着。
片刻之后,玄浩问:“四哥,你选择父皇……对吗?”他的声音很轻声,带着轻微的颤抖,似乎是在害怕。
玄澈只是说:“我爱他。”
玄浩猛然抬头,提高了音量问道:“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是我弟弟。”玄澈说,左手覆盖在玄浩的右手背上,以往让人心静的温凉掌心此刻却只令人心冷,“我只当你是个孩子。”
玄浩不甘地说:“比起父皇,我和你不是应该更合适吗?你也只比我大五岁,为什么要当我是个孩子?四哥,我也长大了,我也能爱你、保护你,为什么一定是他呢?!”
玄澈摇头不语。
玄浩静默良久,突然问:“是不是有父皇在四哥就不可能爱上我?”玄浩只是想问,十年之后他是不是还有机会,他可以等,他等得起,也愿意等。
玄澈却误会,心下一跳,下意识地握紧了玄浩的手,望进玄浩的眼睛里,缓缓道:“他若走了,我也不会独留。”
玄浩难以置信地看着玄澈,不愿意相信自己所听到的。玄浩很想告诉自己四哥只是在说笑话。但左手隐隐传来的疼痛却明白无误地告诉他:这个人,很认真!
“哥……”玄浩情绪复杂地低唤一声,想确认什么,又怕确认什么。
玄澈说:“你知道,我从来不食言。”
玄浩突然觉得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酸楚,自己已经无法得到四哥的信任了吗,四哥只能这样猜测自己了吗?
气氛沉闷了很久,玄浩突然爆发出一句低吼:“玄沐羽那个混蛋!你都回来了才通知我,根本就是想趁我不在偷吃!”
玄澈愕然,看着玄浩愤恨的脸,低笑起来。看到玄澈笑了,玄浩也笑起来,似乎还夹杂着些许不好意思。
玄沐羽刚到上书房就听说了靖王归来的消息,不久又得知靖王去了东宫,虽然相信玄澈和玄浩决不会有什么,他们之间也必须要有个了结,但玄沐羽心中还是不免忐忑。好容易熬到将所有的公文都批阅完毕,立刻直奔东宫而去,然而玄浩没有看到,却看到了玄澈正在和玄恪走棋。
“父皇。”“皇爷爷。”
两个看到玄沐羽都是招呼了一声,玄沐羽挨着玄澈坐下,看他们下棋。
玄澈和玄恪走的是五子棋。五子棋是围棋的外沿产物,在民间十分流行,它的走法简单,对于玄恪来说正是好玩的游戏。一盘下罢,玄恪赢了,玄恪高兴地拍手,嘟起红唇在玄澈脸上用力亲出一个响吻。
玄沐羽顿时郁闷了。
把围棋这么高深的东西变成小孩子的玩意儿也算了,玩就玩吧,亲什么啊!看到两个人亲来亲去——他承认,他吃一个小孩的醋了。
玄澈笑啊笑,突然注意到玄沐羽的一张黑脸,笑道:“父皇,谁惹您不高兴了?”
“还不就是你!”玄沐羽贴在玄澈唇边说,“不准你亲其它人。”
玄澈不想让玄恪看到自己的父亲和爷爷的不伦,对于玄沐羽的贴近他向后避让开,轻声笑道:“好啦,恪儿还是小孩子嘛。父皇,我带你去换衣服。恪儿,你先玩。”最后一句却是对玄恪说的。
玄沐羽被玄澈拉着,心里想:二十年前你也是个小孩子啊!
玄恪好奇地看着父亲和爷爷手牵手进了内室,又将注意力移到棋盘上,想着怎么才能赢过父亲,让父亲再亲自己一下。
玄澈才进内室,就被玄沐羽一把抱住,玄沐羽问:“怎么回事?下棋怎么亲起来了!”
玄澈笑着想要挣脱,说:“小孩子爱玩嘛,输了就让对方亲一下。来,换衣服。”
“哼!”玄沐羽轻哼一声,不容分说地吻下去,舌头灵活地勾出玄澈的舌尖,惩罚性地用力吮吸一口。电路从舌尖直通胸腔,玄澈不自觉呻吟一声,双颊飞起两道绯红。玄沐羽这才慢慢松开了手,吻还在那两片粉唇上流连,低低地说:“不准你亲别人……”
“霸道!”玄澈软软地抗议,双手搭上玄沐羽的腰,拉了拉腰带,道,“不要闹了,快换衣……换衣服……”
“我知道。”玄沐羽这么说,却依然吻着不肯停。
玄澈推开他,无奈道:“恪儿,还在外面……”
玄沐羽撇撇嘴:“你怎么老宠着小孩,都不心疼我。”
“我哪里有。”
玄澈微微一笑,替玄沐羽宽衣解带,又拿来一套便服替玄沐羽换上。
玄沐羽看着玄澈垂目认真为自己整理衣带的模样,不由道:“澈,你这样看起来就像一个妻子。”
玄澈手上顿了一下,低骂道:“闭嘴!”
看玄澈没有过激反应,玄沐羽更是得寸进尺,一把抱住玄澈,调笑道:“小娘子,让为夫爱你。”
玄澈当即全黑了脸骂道:“你给我滚!”
玄沐羽嘿嘿地笑,一点也不松手,反而用力将玄澈压进自己怀里狠狠地吻下去。玄澈也知道反抗无用,只能顺着他,却在玄沐羽将舌头伸进来的时候报复性地咬了一口,虽然不重,但是玄沐羽感觉到疼了。玄沐羽这才稍稍抬头,看看玄澈透着狡黠光芒的眼睛,突然问:“玄浩呢?”
玄澈一愣,又笑道:“吃醋了?”
玄沐羽说:“当然,我最好把你每天都困在怀里,一点也不让人见——更不要说那个虚伪的小坏蛋!”
玄澈笑起来,很幸福的味道。
玄恪觉得自己等了很久父亲和皇爷爷才出来。出来时,父亲面颊微红的,特别好看,而皇爷爷却笑得极其狡诈,玄恪看了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父亲——”玄恪立刻奔过来,却看到玄沐羽脸一僵,玄恪隐隐觉得不妥,连忙又补了一声:“皇爷爷!”
玄澈回头嗔了一眼玄沐羽,比出一个口型:不准欺负恪儿!
玄沐羽尴尬地挤出“慈祥的”笑容,对恪儿说:“恪儿,五子棋好玩吗?”
玄恪不留痕迹地往玄澈怀里躲去,怯怯道:“好玩,皇爷爷也玩吗?”
玄沐羽想到刚才这两个人输了亲亲的把戏,立刻笑开了花,说:“好啊,输了……”
“输了刮鼻子!”玄澈一口打断玄沐羽的话,他哪里不知道玄沐羽的一肚子坏水,他可不要在孩子面前做亲密的事。
玄沐羽顿时苦了脸,可怜兮兮地看着玄澈。玄澈毫不相让,瞪一眼,分明在说:想都不要想!
玄恪好奇地看着这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眼珠子转转,突然说:“皇爷爷也喜欢父亲亲亲吗?”
“咳咳咳!”玄澈开始剧烈的咳嗽。
玄恪又不解地问:“父亲不舒服吗?”
玄沐羽在一边偷笑,玄澈弯腰抱紧了玄恪问道:“谁教你这些的!?”
玄恪非常纯洁地说:“父亲不是告诉恪儿要做诚实的好孩子吗?恪儿实话实说啊!恪儿很喜欢父亲亲亲,皇爷爷一定也很喜欢的对不对?”
“看来这小孩还是很可爱的嘛!”玄沐羽心里想着,嘴上忍笑应道:“当然,皇爷爷也很喜欢你父亲亲亲。”
玄恪听到自己的话得到了赞同,高兴地直点头。
玄澈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对玄恪啜啜道:“下次不要说这样的话。”又起身用手肘捅了一下还在憋笑的玄沐羽,佯怒道:“不准带坏小孩子!”
玄沐羽从后环上玄澈,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低笑道:“我可没有,恪儿都说了,是你教他的。”
玄澈红着脸想分辩结果却说不出半个字。玄恪看到两个人这样亲昵,也张开手对玄澈说:“父亲,恪儿也要抱抱!”
太子在归朝后第五天姗姗出现在上书房。一向淡漠且睿智的神色中参杂了几分慵懒,缓缓走来的模样像只收起了利爪正在雍容散步的猫科动物。如此微小的改变没逃出上书房里老狐狸的眼睛,大家交换一个眼神,纷纷觉得今天会是一个好天气。
玄澈的到来让玄沐羽惊喜非常,特别是他手上的食盒更是让某人喜出望外。
玄澈端出温热的甜粥,说:“父皇,德公公说您今早起迟了,没吃什么就来了。我带了一点甜粥,你吃点,不要饿了。”
玄沐羽笑眯眯地接过碗,吃了两口,突然说:“好像不够甜。”
“嗯?会吗?我看看。”
玄澈知道玄沐羽爱吃甜,刚才已经放过不少糖了。听到玄沐羽还觉得不够甜,便取过勺子舀了一点尝尝味道,若真是糖加不够那下次再多加一点就是了,但若是玄沐羽口味太重,那玄澈可要啰嗦一番了,为了玄沐羽的身子着想,他不想让玄沐羽吃太甜的东西。
玄澈才将粥含入嘴里,就看到玄沐羽的脸在眼前突然放大,一条小蛇灵活地钻到嘴巴里把甜粥给卷走了,如此不够,还要左右舔食一圈,才心满意足地离开。玄沐羽啧啧嘴,回味道:“现在才差不多甜。”
玄澈额上青筋暴跳三下,气结道:“父皇!”
玄沐羽学起了玄恪,露出一脸疑惑,惑人的眸光忽闪忽闪地勾人。
玄澈脸红了,低喝道:“父皇,这里是上书房!外面还有人!”
玄沐羽揽过玄澈的腰身,轻笑道:“没有我的命令他们怎么敢进来?”
“父……呜!”
玄澈才要说话就被玄沐羽吻住。玄沐羽吻够了才说:“不是说过了,不准再叫‘父皇’。”
“那也是没人的时候,现在这里……呜!”玄澈根本没有辩驳的机会就又被吻住,红色从脸蔓延到脖子,当玄沐羽的手试图解开他的腰带时,玄澈终于恼了,用力推开玄沐羽,喘了口大气,气道,“父皇!你再这样我就不陪你了!喝粥!”
碗被玄澈用力砸在玄沐羽面前,粥在碗里跳了一下又落回去,飞溅的汁水揭示了玄澈的愤怒。
玄沐羽不甘心地咂咂嘴,端起甜粥闷声闷气地喝起来,好像受了委屈的孩子。玄澈扭头不理他,随手拿过一本折子看起来。
少时,玄澈已经看完一摞的折子了,瞟一眼玄沐羽,却发现对方正拿着调羹在那儿搅来搅去,一碗粥磨磨蹭蹭地喝了小半个时辰还没见底。玄澈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取过玄沐羽手中的碗放下,道:“父皇,您怎么跟孩子一样了。”
玄沐羽不说话,和玄澈生闷气。
玄澈扳过玄沐羽的肩膀,柔声说:“好啦,父皇,您不要生气了,有什么好生气呢。”
玄沐羽还是负气地侧过头去。
玄澈瞅了玄沐羽好半天,无奈玄沐羽演技太好,玄澈竟没看到玄沐羽眼中闪过的一丝笑意。玄澈看看紧闭的房门,叹出一口气,脸色微红地在玄沐羽唇上轻吻了一下,小声道:“不要生气好不好?”
玄沐羽这才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玄澈很久,突然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又吻了一下玄澈。
玄澈一愣,立刻知道自己被骗了,当下气急起身喝道:“父皇!”
“我喜欢听你叫我‘羽’。”玄沐羽拉过玄澈搂在自己腿上,温柔地说,“澈,叫我‘羽’。”
玄澈一边心虚地偷瞄着门口,一边扭动着身子要起来,只可惜玄沐羽力气比他大了不知多少倍,两只手臂牢牢地压制住了玄澈的挣扎。
“父皇!”
“澈,叫我‘羽’。”玄沐羽深情地说完这句话,突然神色一个俏皮,道,“不然我就不放你走,还要把大臣们叫进来。”
“父……我要拿你怎么办!”玄澈叹气,用蚊子的音量叫了一声,“羽。”
玄沐羽得意地笑,却说:“我听不到。”
“……羽。”玄澈声音好似小鸟低鸣,脸成了小桃花。
玄沐羽摇头:“听不到……”
“……羽!”玄澈再一次提高了音量,耳垂成了粉红色。
玄沐羽仍然不满意:“澈——”
“父皇!你太过分了!”玄澈终于爆发了,一把揪玄沐羽的衣领怒道,“父皇,你再这样我这辈子都不叫你——不叫你名字了!”
“呵呵,我的澈害羞了,呵呵……”玄沐羽笑得很开心,害羞的澈真的太可爱了,让人忍不住就想欺负。玄沐羽含住玄澈羞得发烫的耳垂,低喃道:“澈,你再这样可爱,我会忍不住欺负你的……”
玄澈赌气道:“你已经在欺负了!”
“才没有……欺负,应该是这样呢……”
玄沐羽轻咬上玄澈的唇,一点一点地吮吸。他的左手慢慢滑入衣襟之中,在锁骨上绕着圈圈,右手落在腰间,在敏感带上轻轻一捏。玄澈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呻吟,身子软在玄沐羽的怀里,黑眸蒙上一层水雾,带着些许抗议,却让人更想压倒。
玄沐羽感觉到欲望在身体里蠢蠢欲动,不得不说:“不要用这样的眼睛看我,我会忍不住的……”
玄澈微喘着气,美丽的眼睛瞪起来风情万种:“你敢!”
玄沐羽邪恶地笑着:“呵呵,我不敢,也不愿,你的美丽只准让我一个人看。”玄沐羽当然不会介意现在就拥抱他可爱的澈,不过澈脸皮薄,肯定不愿意,况且,让第三个人知道澈呻吟时的美——这个念头冒出来就让人想杀人。
太子虽然重新出现在了上书房,但似乎还没有参与政事的意思,早朝时他坐在皇帝身边却一言不发,大臣们说什么他也只是含笑看着皇帝,温柔得让人发麻,令大臣们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去思考这是否是暴风雨前的平静,犹如三年前改革风暴触发的前夕,也是温柔得令人心颤。
不过很快太子就有了动作,只是这个动作有些出人意料:他将已经丁忧三年的中书侍郎方休明招入皇宫长谈。
三年前随着太子离去,大淼史上最年轻的中书侍郎也因为生母过世而丁忧了。方家夫妇不过是方休明的养父母,那时方休明刚找回了生母,其生母却已经病入膏肓,尚未能享受到儿子的孝顺便一命呜呼了。方休明遂请辞丁忧。本来丁忧只要一年,然而一年后方休明却说自己沉浸于悲伤之中无法自拔,无力参与朝政,便从此走访于大川河山之间,陶冶性情。此次太子回归并登基,这个由他一手提拔并最为得力的心腹自然不会漏掉。
夏日炎炎,特制的遮阳帘子将热气都阻隔在了外面,地势较高又摆满了冰块的清凉殿里凉爽宜人,也不愧“清凉”这个名字。
“参见皇上。”
方休明大大方方地行了礼,一双微挑的丹凤眼微微弯起,更加的妩媚。
玄澈免了他的礼,让他在自己身边的石凳上坐下,道:“因为我的任性,这三年辛苦你了。”
方休明自然是知道玄澈当初的出走,只是具体原有并不是很清楚罢了,此刻听了他只说:“皇上言重了,臣子不就是给皇帝分忧的吗?”
玄澈笑起来,比之三年前,他的笑容中更多了一分暖意,若说以前是春风般和煦而清淡无踪,那么现在便是春雨,润物细无声的优雅和温柔。风是无法捕捉,而雨却能真真切切地融入肌肤。
这三年,是什么改变了他?
方休明陡然惊觉自己竟然盯着对方瞬也不瞬地看,连忙低头抿茶,直到感觉自己面上已经恢复了平静,才再次抬头,说:“皇上此次招臣前来可有什么事要吩咐?”
玄澈似乎没有看到方休明的失态,道:“我想听听你这三年来的感想。”
“关于?”
“民生。”
半个月后,皇帝正式宣布要禅位给太子,玄沐羽退位太上皇,搬入兴庆宫,同时立玄恪为太子,入住东宫。
对于太子的重新归来,大部分人都很高兴,他们本身就是拥护太子的人,只是太子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暂时听从皇帝的领导而已。太子即将重新掌权的消息让整个朝堂呈现出一片活跃气氛。
其实在太子手下做官是一件很痛快的事,尤其对于年轻气盛的新进学子们来说。面对太子,不需要那么多的“厚黑学”,不需要打官腔,不需要拐弯抹角,不需要耗费心力去应对各种明枪暗箭,不需要考虑立了大功之后要如何才能表现出“忠心”,更不必担心因为一时不察失口说了冒犯的话,甚至你指着鼻子骂人——只要你说的有道理,太子都会认真地听而不会责难你。
至于在三年前改革期间被处决的人——那都是利益受到侵犯后居心不良的家伙,有理有据的反对者们最多也不过是被太子瞪瞪眼,连官都没被贬,有的甚至因为观点独到而被提升。外界关于太子“铁血”的传闻言过其实了。
不过,在太子面前你最好不要妄图隐瞒什么,当太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你的时候,那双纯黑的眼睛能穿透任何一个人的心。
太子上台所作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早朝上放上椅子,让所有的大臣都坐下——虽然受宠若惊的大臣们可能只敢放下半个屁股在椅子上。一个小小的细节便让人感觉出大淼恐怕又要爆发一场改革风暴了,这让那些胸怀大志的官员们热血沸腾,就等着太子——现在是皇上了,一声令下就要大展拳脚。
但太子紧接着甩出的东西就太过震撼了。
84、改革
早朝之上,众大臣手中都抓着一本薄薄的册子,从他们发白的指关节来看,他们每个人都很激动。
“怎么能让无知愚民窥见国事?!”激昂的。
“流求是什么地方?海外?我中原地大物博,为什么要去海外?西夷又是什么东西?”茫然的。
“不好,不好,商人怎么能和贵族相提并论!?”鄙夷的。
“淫巧之物上不得台面。”义正词严的。
“珠崖乃荒蛮之地,水稻这等娇贵之物,生长不了……”无奈的。
“朝廷怎么能和武林合作,怎么能让我们的士子习武?太荒谬了!”惊慌的。
“怎么能增加人头税?!”愤怒的。
朝堂各种脸色都有,一个个急得面红耳赤。
礼部尚书杜斯仪起身道:“陛下,臣以为总结中诸多问题无需顾虑。如这百姓参政议政之事,万万不可行啊!”
玄澈坐在大位之上,俯视群臣,面无表情。
杜斯仪低着头听不到皇帝的声音,却感觉有一道冷淡且凌厉的目光落在背上。杜斯仪不知不觉间冒出了一头的细汗,想擦又不敢擦,心中咒骂把自己推出来的人。
昨天每位大臣都受到了宫里发来的一份折子,里面是陛下在三年巡视中所总结出的问题。大臣们都窝在书房里和幕僚狠狠“研读”了一番册子,但册子中提出的很多问题都和他们的旧有观念产生了极大冲突。为此,他们大部分人都耗费了不少力气争论每个问题存在的价值,却忘了思考解决方案。
今日早朝一切事宜告一段落后,玄澈提出了这些问题,众大臣们立刻推出了杜斯仪,小小地表达了一下他们对于“问题不必解决”的想法。
大臣们觉得玄澈沉默了很久,一个个都是冷汗淋漓,心中揣测着自己是否失言——虽然不至于因此而丢了乌纱帽乃至性命,但给皇帝留下不好的印象终究不是他们想要的。
但事实却是,玄澈看到貌似玄沐羽的背影在群臣看不到的大殿柱子后晃了一下,就不小心地走了神。
为了掩饰失态,玄澈回想了刚才杜斯仪表达的中心思想,又在心中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和颜道:“杜大人,朕知道你的意思。但官员需要一个由下而上的监督机构,让百姓参政议政是必须的。朕要听你们说解决的具体措施,而不是论证解决的必要性。”
“是。”杜斯仪暗中抹掉一把冷汗,不敢再多说,坐了下来。
朝堂陷入静默。
玄澈见这帮臣子一个个目光漂移,就知道这些家伙肯定没有准备。想到玄沐羽还在外面等待,玄澈不想再浪费时间,便说:“诸位大人还有其它看法吗?”自然是听不到回答,当然也有想回答的却被玄澈用眼神制止——比如方休明。
玄澈用眼神按下准备起身的方休明,道:“是否是一个晚上太仓促了?那朕就再给诸位臣工一个晚上,此事明天再议,退朝。”
玄澈挥挥衣袖就走了,留下一群忐忑不安的大臣们面面相觑。
“方大人。”
有人叫住方休明。方休明回头,见是杜斯仪,便拱手道:“杜大人,何事?”
杜斯仪犹豫一下,问:“皇上他近日心情可好?”
方休明瞄了一眼周围都磨蹭着动作、竖起耳朵的大臣们,心中冷笑,却不动声色道:“昨日在下进宫时,看到陛下和太上皇还有说有笑的,似乎挺高兴的。”
“那刚才……”
“哦,陛下大概是有什么事吧!”方休明不负责任地说,“在下刚才似乎看到德邻公公了,或许是太上皇有事召见吧。”
伴随着方休明的话周围人落下一片舒气声,和陛下关系最密切的方休明都这样说了,那大概就是没事了。杜斯仪连连点头:“是的,是的。”
方休明暗笑这些人愚蠢,若真有德邻公公出现,又怎么会让他看到而别人看不到。公公没有,鬼影一只!方休明万万没有想到,他随口的猜测竟然离真相不远。
不过……方休明看了一眼手中的折子,人口问题?皇上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玄澈出了大殿就看到玄沐羽微笑地站在走廊上,太阳在他身后冉冉升起,耀眼得令人无法直视。
“父皇。”玄澈远远地唤了一声,走到跟前时轻声说,“沐羽,怎么这么早就醒了,为什么不多睡一会儿?”
玄沐羽心情大好,坏坏地笑道:“睡醒来,就想你了。”
玄澈已经被玄沐羽磨出厚脸皮了,脸上浮了些红晕就无视了玄沐羽的邪恶,道:“去上书房吗?”
“好。”玄沐羽嘴上应着,心里想,没能看到澈害羞的样子真遗憾,看来以后要更“坏”些才行。
二人一前一后行入书房,书房里办公的大臣们纷纷起来行礼,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本以为太子登基之后,玄沐羽便会进入后宫过上“清闲的生活”,却没想到玄沐羽除了不参加早朝和每天起的迟了些,生活竟然和以前没有太大不同。
玄澈认真地审阅奏章。玄沐羽本是拿了一本书靠在玄澈身边看,看了一会儿突然抬头,贴近玄澈的脸颊,问:“澈,你有没有忘记了什么?”
玄澈一愣,想了想,摇头:“什么?”
玄沐羽不满地撇撇嘴,道:“生日,我的生日,今天!”
玄沐羽昨天晚上和澈一起睡,今天早上玄澈起来时玄沐羽还在睡觉,玄澈自然就没有给他请安,结果也没有听到生日祝福了。玄沐羽见玄澈最近都没有在偷偷准备什么,不禁有些担心,玄澈不会是不给他过生日了吧?呜,不要……
“哦……”玄澈点点头,说了声:“我知道。”又低下头去。
玄沐羽郁闷地躲到角落去数蚂蚁,完全没有发现身后玄澈对着折子露出一丝诡秘的微笑。
不多时,方休明求见。
玄沐羽不喜欢方休明,不单因为曾经方休明曾冒犯过玄澈,更因为现在玄澈和方休明关系亲密。他们经常聊天一聊就是一个下午,有时玄沐羽在一旁面露哀怨也只能换来玄澈回眸一笑,但随即他又和方休明聊起天来。
方休明——万恶之源!
玄沐羽咬牙切齿地嘀咕。玄澈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偷偷笑了笑,伸手按上玄沐羽的手背,指尖在手腕内侧划出一个个小圆。凉凉的指尖圈出一道道电流,玄沐羽全身酥麻得动弹不得,
玄澈似笑非笑地凑过脸来,轻声道:“父皇,您又在乱吃醋了。”
妖孽呀妖孽,好的不学专学坏的,像当年我的澈是多么的纯情呀!玄沐羽还在为自己败于玄澈“手”下而哀悼,玄澈已经抽手离去,端坐在他的位子上,紧接着方休明进来了。
“参见皇上、太上皇。”方休明行礼之后也不废话,直奔主题,“皇上,关于那篇总览,臣有一事不明,还请皇上赐教。”
“什么事?”玄澈略感诧异,总览上的东西不都是他和自己一起讨论出来的吗。
方休明道:“皇上要限制人口增长?”
玄沐羽不快道:“方休明,有你这么和皇帝说话的吗?!”
玄澈指尖轻触玄沐羽的指尖,微笑道:“父皇,没有关系的。”
“你……不要老维护他。”玄沐羽嘀咕了一句,但没有再说什么。
玄澈笑了笑,对方休明说:“休明,你继续说。”
方休明看不到玄澈和玄沐羽在桌子后面的小动作,但他曾经做过小倌的人,对于两人之间的暧昧特别敏感,心中有些讶异,但他自然还记得臣子的本分,只说:“皇上要限制人口?”
玄澈想了想,问,“休明,你知不知道我国的耕地和人口各是多少?”
方休明想了想,摇头道:“对不起,微臣不知。”
玄澈找出一个册子,交给方休明,道:“这是户部最新的统计结果,人口四千多万,耕地六亿多亩,但这数据并不准确,门阀豪强隐瞒不报的地产和流民无户口者都不在这其中。即使这样平均下来,每个人能占有的土地也只有十五亩多一点儿,但是一个农民往往要用这十五亩的土地养活一家人。”
方休明看了满纸的数据,皱眉道:“皇上怕百姓养不活自己吗?可是……”方休明很想说现在天下繁荣昌盛,就算有少部分吃不饱穿不暖,但这也是正常现象,更何况怎么能限制百姓生育呢,这么大的事……
玄沐羽也微微皱了眉头,道:“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虽然他在退位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不再过问玄澈的决定了,但是这个决定实在是太震撼了,玄沐羽不得不选择委婉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
“我不是不让他们生育,只是不要一股脑儿扑在生小孩上而已,要有限度的。”
玄澈哭笑不得,或许要这个时代的人改变多子多福的观念难了点,但不论怎么样还是要去做,不然人口终究会在几十年后成为一个可怕的、威胁整个王朝的祸根,玄澈当然不会执着地要求中国姓“玄”,但缺乏先进纲领的农民起义对中国只会产生破坏,而不能带来进步,这种破坏可不是玄澈想看到的。
玄澈耐心道:“事实上,我们现在人口已经够多了,人口太多未必是好事情。父皇,休明,如果我们十个人,可是一块地只能养活一个人,那么另外九个人要怎么办?”
“我们可以垦荒。”玄沐羽说,“每年都有大量田地被开垦,耕地是可以增加的。”
玄澈摇头:“父皇,垦荒的限度是有限的,难道我们可以把城市以外的所有土地都变成耕地?父皇,这是不行的。这是一个……嗯……环境问题。”玄澈思考着措辞,难道要解释环境破坏的恶果外加温室效应?这可不是一个好主意,化学元素现在还没有被发现呢,不能乱说。
玄沐羽看玄澈为难的样子,内力捻音成丝送入玄澈耳里:“后人的智慧?”
“呃,是的。”玄澈差点没有反应过来,点点头,看看一脸不解的方休明,说,“总之,这九个人没有耕地可以养活自己,他们要怎么办?把自己卖身给地主,但是地主只要一个仆人。第一个人说他只要五两银子,第二个说他只要四两银子,第三个说他只要三两银子,依次类推,到了第九个,他说他只有五十文。这九个人都身强力壮,地主自然选择了第九个人。另外八个人不得不饿死。可第九个人的价值——从五两银子到五十文铜板,他变廉价了。但关键问题是,五十文根本不够温饱,这个人最终和另外八个人走上了同样的死路。无论如何这多出来的九个人终究是无法养活自己,然后——”
后文无需再说,大家都是聪明人,自然能领会。
方休明错愕的抬头。
玄澈点点头,多少有些无奈,他对玄沐羽说:“所以人并非越多越好,一个很重要的在于:国家的财富能不能养活他们。财富要增加只有两个办法:开源和节流。控制人口无限度的增长就是在节流。”
玄沐羽不死心:“那开源呢?”
“在保证农业生产充足的情况下,鼓励种植农业以外的农产品和工、商业的发展。”玄澈简单地说,“这些已经在做了,但效果并不太理想,作用也比较缓慢,所以不得不选择节流,否则这些产业的发展会无法跟上人口增长。”
玄澈缓了一口气又补充道:“皇父,我不是要一下子让所有人的都节育不要孩子,而是让‘少生优育’的概念慢慢生入人心。不过……”
说到这里,玄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该让研究所多研究一些避孕药物了,还有安全套……印象中,同性恋也是某种可怕疾病的高危渠道?!不过好像没听说以前有什么人死于aids?
玄澈看了还在沉思的玄沐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反正要死一起死吧。
玄澈对玄沐羽露出一个甜笑,缓缓握紧了对方的手。
方休明退出去之后就看到太极东殿里站了一群的人,今日值班的本是尚书令、左仆射、兵刑工三为尚书以及两三个中书侍郎,但看眼前的阵势,左右仆射及六部尚书都到齐了。
看到方休明出来,所有人都瞪着一双狼眼瞅着他冒光。
方休明一愣,不由得后退一步,道:“诸位大人这是……”
“大人刚才进去想必也是为了人口问题吧?!”户部尚书徐莫直截了当地问。
方休明顿时明白了他们的用意:“你们也想劝说皇上吗?只怕无用,皇上此心似乎十分坚决。”
众大臣相视一眼,左仆射卫锋叹道:“糊涂,糊涂!”
方休明微笑道:“卫大人,虽说皇上此举未必妥当,但大人此言也过了。此处乃朝政重地,切莫胡言。”
卫锋道:“方大人好意卫某心领了,只是若是卫某一条命能让皇上收回成命,也值得了!”
“卫大人言重了。皇上此举自然有他的用意……”方休明将玄澈所说重复了一遍,他是极聪明之人,刚才所见数据现在报来分毫不差,颇具说服力。说完了,方休明又道:“皇上深谋远虑,微臣以为此举未必不可。”
尚书令固上亭捏了胡须,沉声道:“方大人也同意皇上这样做?”
“同意说不上,老实说,虽然皇上所说颇有几分道理,但微臣还是觉得此举不可思议。不过——”方休明顿了顿,“若是皇上一意孤行,我等劝阻不成,那么与其在这里抱怨,倒不如想象到时候怎么挽救不是更好吗?”
杜斯仪道:“方大人,你是皇上最信任的臣子之一,你若都说出这样的话,还有谁能劝阻皇上?!还请方大人在皇上面前多说几句,切莫铸成大错!”
户部尚书徐莫也道:“皇上这次确实错了,方大人还是要多多劝阻才好!”
周围的大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愈发有声讨此次改革的趋势。
方休明皱皱眉,道:“诸位大人在这里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方休明一开口,众人马上闭了嘴,不论方休明的实际官制是否高过自己,但方休明是皇帝面前最红的人这个事实是无法改变的。
方休明道:“且不说皇上此举是否真的是错了。皇上这么一路行来,他所做的每个决定有几个是我们能在当时看明白想清楚的?当初皇上力挺靖王出兵,举朝上下反声如潮,结果呢?商业发展、国库充盈、民心凝聚,现在还有几个人说不好的?还有那政体的改革,从没有人看好过,但看看现在的大淼,官风清廉,办事迅速,不都是改革的功劳?”
众人瞠目结舌。
方休明又说:“皇上也不是刚愎自用的人,我们这些臣子提的意见,不论态度如何,哪一次他没有认真听过、认真思考过?大人们可曾因为直谏而让皇上生气过,更或者是被贬官?从古至今有哪个皇帝能做到这个程度?而皇帝每次执意的又有哪一项是错的?”
东大殿里一片静默,方休明说的话他们毫无辩驳的余地。是的,虽然有时皇上的手段很残酷,眼神很冷漠,态度很强硬,但古往今来因为直谏而丧身或遭贬官的大臣无数,即使最贤明的君王手中也有那么一两个因为一时怒气而倒霉的直臣,然而玄澈掌权期间却从没有过一个,所以每个人都敢大胆地发表自己的见解。
方休明道:“我们在这里议论天子已是逾越,更无论这些事情我们根本没有调查就随便发言,我们的言论对得起我们身上的官服吗?”方休明拱手一礼,“微臣这些话冒犯,但还是请诸位三思,若是真有什么不满,陛下就在里面,我相信陛下会认真地听取你们的建议的!”
方休明说罢离去,今天不是他值班,无须再次久留。这些大臣——烦!
注1:流求,台湾在隋时的古称。
注2:珠崖,海南从汉到唐的古称。
注3:对不起,我不知道皇帝要怎么称呼太上皇(据说就是叫“太上皇”,个人以为忒难听,明的时候也有叫“太上”“上皇”的,但好像都是大臣的叫法),只知道皇帝在太上皇面前自称“儿皇”(不过以澈和羽的关系,我让他自称“我”了),所以暂时用“父皇。哪位大人知道的可以和我说一下,我回头改掉(如果真的是称呼“太上皇”的话就算了,这个称呼我受不了)。
注4:文中的亩用的是现在的市亩,用古代的亩换算上实在太麻烦了。隋的亩大约一亩合现在1。33亩。
注5:文中耕地面积和人口数量借用隋盛时。隋盛时人口达四千六百多万人,可用耕地约五千五百多万顷(约8。25亿亩)。大淼还没有发展到极限,所以减少一些。
注6:“亿”在古代代表的是10万(《易…震》,郑注:“十万曰亿。”),这里我直接取今意。既然是架空……就给我一点虚构的空间吧。
注7:15亩地能不能养活一家人呢?我估计不是太令人满意。举个例子,隋唐时人均耕地面积大概是18亩(或者更多一点),但是这些农民是不允许自费参军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们没有能力自己购买铠甲、剑、马等装备吧。由此可见,以隋唐的物价,18亩地也只是温饱,更何况15亩呢?
换一个角度说,隋唐的单位产量换算到今天大概是每亩200多斤,15亩就是3000多斤。一般一个人每顿饭要吃半斤左右,一家三口每年自己就要吃掉1600多斤,再扣去每年纳的税约600斤(隋唐每丁每年收取二石的税),最后给这家人剩下了不到900斤的粮食。我不知道古代物价具体如何,用现在的农民种一斤粮收入不到1元来看,古人要用不到九百元的钱去维持一家三口一年的开支——这还不算那些上有父母的家庭。
可想而知古代农民的生活多不容易。
所以,从古至今,最让中国政府头疼的问题就是百姓的温饱问题,只可惜以前的政府只会垦荒、减税、提倡艰苦朴素等,却从来没有想过要限制人口增长,除了避孕措施不够发达以外,主要还是观念问题,要知道在以前计划生育是多么不道德的想法(澈的行为可是大逆不道呢)。后来意识到要从根本上解决温饱就要解决人口的无限制膨胀问题,于是开始了近乎气急败坏的计划生育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