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别墅再待不下去,拿起衣服借口公司有会,驱车离开。
黑色吉普车在看见楠伊的背影的时候,停在了她的身侧,车窗户被降下来,是邵京华寡淡清冷的眉眼:“上车。”
楠伊恭敬地笑:“不用了,就几步路,前面就能打车了。”
他的脸阴沉着:“让你上车。”
她那倔脾气就上来了,再不理他,径直往前走。
“郑楠伊!”
邵京华加速,把车挡在了她面前,他打开门下车,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般,拎着她的小胳膊,把她拽上了副驾驶。
副驾驶的前风挡前,挂着一个绿色的校徽。
邵京华忍着怒火,绕到驾驶位,重新上来。
“你去哪?”
“我回宿舍。”
他讥讽道:“栾昕辰连个房子都没给你弄吗?”
楠伊陡然火起,伸手去拽车门。
邵京华太了解她的脾气了,赶忙按住她,后悔自已一时恼火,说话失了分寸:“我不说了,只送你回去。”
楠伊瘫靠在座椅里,像断线的风筝。车上播放着陈奕迅的《富士山下》,墨绿色的校徽在车窗前摇曳。
楠伊努力缓和两人的尴尬:“沈佳怡怎么样?”
他态度依然别扭:“郑大夫技艺高超,她挺好的。”
半晌,两个人静默着,音乐的缠绵悱恻,让邵京华联想起种种过往,他不禁痛骂自已在干什么,又和这女人牵扯到一起,想起下午的一幕,心里恼恨着,身体异常烦躁,话就好似一把刀:“你倒是想得开,前任都能成朋友。”
这一刻楠伊再无迟疑,拨开门上的暗锁,转身就要往下跳,邵京华猛地踩住刹车。
她头也不回的下车走了。
他猛得砸向方向盘,他想平息心底的那团火,想和她和平相处,却怎么也抑制不住,想起下午的画面,和三年前她的狠绝,就好像有腐蛆食肉般,他就想把这痛也联通在她身上,让她知道自已有多难堪。
这几年,因为商务需要,汪承安也曾给他安排过一些女孩,从来没人敢跟他硬碰硬,所有人都知道,胡来的结果是什么,只有她,从来都是两败俱伤。
楠伊在热闹的街面上独自徘徊,她没有马上回去,穿行在老城区的古色巷屿间,她的脑海里还在回响着那首《富士山下》,她知道,她欠他的,活该如此。
“谁能凭爱意将富士山私有……”
可是她又难免委屈,在那悲切的曲调里,男人深情又绝情的故事里,她想哭。
可是她在哭什么呢,这一切不都是自已的选择吗,无论初衷为何,结局已定。
她还记得自已攻博士论文的那段时间,各种事情接踵而来,经常把邵京华忽略掉。
有一天,邵京华早早把她拎回家,回家的路上一直不说话,楠伊心里犯嘀咕,这又是哪惹着这位少爷了,努力追忆,可是这段时间,自已根本没时间啊,电话都打得很少。
邵京华沉默着,半晌幽幽道:“我真没想到你比我还忙。”
她陡然听见这话,一下就乐了,捉住他的胳膊,靠上去,头枕在他的肩上,娇滴滴地磨他:“我知道错了,我以后改。”顺着这个角度,她用手拨了一下风挡前悬挂的绿色徽章。
“你怎么改,不准备毕业了。”他的神情郁郁的,尚且平静。
“毕业近在眼前,你我的革命道路才刚开始。”
他感觉好笑,这丫头什么时候学得跟自已一样,涎皮赖脸:“毕业了,我们就结婚吧。”
那个时候的邵家还太平盛世,他是真心实意要娶她。
她粲然笑着,仿佛海棠绽放:“毕业了,冬冬哥哥就彻底属于我喽。”
那是他们在一起之后,她才知道,邵京华是阴历冬月的生日,廖教授就给起了这样的小名,起初她追着他叫,邵京华还怪难为情的。
她手里还在拨着那根黑线下的校徽,转头问他:“你为什么挂我的校徽,你自已的呢?”
邵京华顺势低头亲了她一口:“我乐意!”
清华大学的校徽是蓝色的,只有医学院的校徽是绿色的。
后来有几年,他的车都换过几次了,每次有外人坐他的车,都会客套地问:“邵董,你是学医毕业的啊!”
他总是很自豪的说:“那是我太太的校徽。”
原来她是他真心想明媒正娶的爱人。
几日后,胡镜带着李婉月在漫天飞舞的桃花中,办理了出院手续,想要找郑楠伊道谢,却被告知郑大夫告假休息了。
春意渐浓,草长莺飞,李婉月面上都是疲惫,没有了美人凭栏,黑丝漫天的美感,胡镜搀着她,终于说出了那句话:“以后别进那个圈子了,我们都不适合。”
李婉月沙哑的嗓音,好像被撕裂在京华的层层宫墙深处:“北川这个地界,凭我们两个外地人,想活下去,谈何容易。”
胡镜看着落下的花瓣被汽车碾压后变成一团污秽:“我不想你到最后,变成一个空心人。”
李婉月的眼泪迎着暖风,大颗大颗得砸下来,忍耐了多日,终于在胡镜面前落下。
胡镜话顿住,怜惜得抹干她的泪:“哭什么?大不了我养你啊。”
李婉月擦干眼泪,直愣愣看着她:“镜儿,你跟那个姓汪的还有来往吗?”
言语的冰冷,遮盖了现实的刺骨,直达胸腔底端。
人与人的悲欢总不相通,就好像楼上的男人要病死了,而隔壁还在唱着留声机,旁边的屋子里在弄孩子。一定有那么个时刻,不同的命运在不同的航线起航,却意外的在某一个焦点相遇。
5月的北川,阳光明媚,草长莺飞,花团锦簇。
自上次在云景别墅邵京华和楠伊不欢而散,已是两个月的事了。
赵婧师姐在科室抱怨:“这么好的天气,不出去玩真是暴殄天物。”
杨超师哥垮着脸插话:“咱们医生,尤其神外医生,没资格谈休息。”杨超毕竟家里有妻子孩子老人,又是普通的家世,人到35岁,各种压力全都迎面袭来。
王墨云是清华医学院毕业的,家里条件优渥,父亲是天坛心外的主任,也算是子承父业,王墨云性子幽默随和:“你看我们楠伊小师妹,工作上从来不喊苦和累,你们这觉悟不行了吧。”
楠伊才从病志上抬起头,堵搡王墨云:“二师兄,你这是挑起内部矛盾。”
杨超附和:“就是,全国只有一个协和,协和神外就这一个小师妹,你还总想据为已有。”
此话一出王墨云有点难为情,楠伊尴尬地笑笑,这科室里不言而喻的暗恋,早就成了人尽皆知的事。
赵婧以前就试探过楠伊,明镜一般知道楠伊压根无此意,她把转椅调转方向对着楠伊,岔开话题:“楠伊,你那个科研课题还没申报吗?”
楠伊埋头写病志:“早就递交上去了,现在还在评审委员会手里呢,这一年递上去的项目太多了,还有很多大咖。”
财政批下来的科研资金就那么些,等着做课题的科研工作者比比皆是。
赵婧担心催促她:“你还是得自已多跟着点,不行找找老李,做一个课题,可全是心血啊!你才刚刚开始,临床与科研,从来不分彼此,道阻且长呢,何况现在想评个职称,必须有科研材料作衬托。”
楠伊深知利害关系,无奈道:“知道啦。”
赵婧坐着办公椅,飞到她身边,宛若一个长辈:“你适当也要给自已放放假,总在医院,你将来要嫁给协和吗?”其实她多少有点探听的意思,对那天门诊大楼强吻楠伊的男人万分好奇,她还记得那男人长着一张不逊色于明星的脸。
这时办公室里四个主治医师,另外两个也竖着耳朵。
楠伊讪讪笑:“我准备嫁给医学。”
王墨云暗叹,有些许失神,杨超早就猜到这小师妹无意,有种果不其然的笃定。
赵婧无奈摇头,仍旧不放心地叮嘱:“你不要当耳旁风,找找关系,尽快落地,我们的时间很宝贵的,一转眼就30多,再一转眼就成李教授那样了。”说完,自已在头顶比划着,窃窃地笑。
楠伊瞄她那小人得志的样子:“你小心我告诉主任,你私下说人家头发少。”
赵婧满不在乎,捋顺楠伊身后的长发:“珍惜你现在茂盛的秀发,没准过两年你成女秃子了。”
“谢谢,我家没那个基因。”
楠伊当然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仅凭个人实力的,每个医学工作者都要面临科研的推进。只要自已的项目被审批通过,有资金的注入,相应的学术报告和论文就不愁了。
她本来没这么着急,上次从栾昕辰家回来,对于出国交换的事就心动了,不仅仅是为了学术造诣吧,她感觉自已再留在北川,频繁地和邵京华接触,非要出大事不可。
如果要出国,这个科研项目必须在她走之前确切落实。
可是神外的李主任手里还按着两个去年的项目,到现在毫无眉目,她是真不知该如何和导师开口。
反复琢磨,还是回学校,找自已博士导师比较靠谱。曾经她的导师王院长王振邦,也是中国科学院屈指可数的院士。
这天下了夜班,她带着些许薄礼,到协和医学院看望王院长,老教授手下的弟子没有一万,也有几千了,但是能深入已心的,楠伊算上一个。
那时候她还在和邵京华谈恋爱,有时候很晚了,实验室的大楼就亮着几间的灯,整个楼黑压压的,邵京华就会去实验室接她,王院长看见邵京华还会笑呵呵打招呼:“这不是京华吗,你爸爸身体怎么样了?”
看见一对恩爱的小情侣,又会顺便夸夸小姑娘:“京华很有眼光嘛!”
这话听在年轻人的耳朵里,两个人都是甜滋滋的,面上有光。
楠伊把自已的想法和老师直白表达,王院长欣然答应了,正事谈得差不多了,老教授还不忘打趣自已的徒弟:“小丫头,还不赶紧找个男朋友。”
楠伊听见这话只能悻悻地笑。
王院长当然知道邵家大婚的事情,北川有点身份的人,应该都到场了。
要说惋惜,老教授看着俩孩子一路走来,多少有点。只是在过来人眼里,在世家门阀里,只有合适两个字,情爱不过是青春的阵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