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经历了改革开放浪潮,经济复苏的脚步放缓,国内石油和化工运行趋于平稳,一切向正规合法合规靠拢。
从前一个不太正规的小型加工厂也能称之为石油炼化企业,从2013年后,一切步入正轨,严格的指标和手续,这股风吹倒了很多见缝插针的投机倒把者。
邵京华自从上次两人不欢而散,一直大会小会忙个不停。
两个月,他在天上飞行的次数高达十几次。
那一年的国际原油价格涨幅不大,自从收购尼克森,中国原油进口环境变得松弛,国内企业对于海外油品产量暴增,国际形势瞬息骤变,由于炼油能力急剧扩张,中国的成品油出口大量增加。
新项目的进入,他一直工作和应酬缠身,在各大化工企业和金融企业领导间斡旋,应酬过后,还要熬夜工作。
这一日,他同样在电脑前翻阅邮件。
秘书吴霏按平时习惯把冲泡的咖啡端进屋,同时给他汇报当日的工作流程。
吴霏给他做助理有三年了,她不像杨凯,除了特助的工作还要帮邵京华处理一些私人事务,所以吴霏对邵京华的了解仅限于,这是一个严苛又帅气多金的老板。
她从杨凯那学到一点,老板的事,知道的越少越好。
这一天,杨凯踟蹰再三,还是把一份报告发到了邵京华的邮箱,邵京华在忙碌中匆匆扫了一眼,忽然递到嘴边的咖啡顺着杯子洒了下来,他为之一惊,晃过神为时已晚。
正在汇报工作的吴霏,看见一向端庄持重的老板,难得一见的失态,惊慌失措般上前帮老板收拾残局。
心里忐忑不安,到底刚才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让老板如此恼怒,不禁默念,这下完了。
吴霏赶忙帮老板简单收拾一下,叫了保洁过来。
邵京华心烦意躁,让吴霏先出去,把杨凯喊进来。
杨凯走进偌大的办公室,振华集团伫立在整个城市的中轴线上,宽敞的落地窗外,可以看见全北川的繁华都市和陈街陋巷铺陈在大地上。
邵京华盯着杨凯:“这东西属实?”
杨凯点点头,心说,你要的东西我也不敢造假啊,何况还涉及那位主儿。
那是一份私立妇婴医院的手术报告。
2010年12月29日。
治疗者:郑楠伊
手术原因:自愿终止妊娠
这日子就是两人分道扬镳后几天,这又不得不让他想起那段不愉快的日子。
他感觉这女人在玩弄他,无数卑劣的想法从脑子里划过,这孩子是栾昕辰的?如果这样,那是这两人在他们分手之前就好上了?他对她如此熟悉,只要她当年说不是,他就一定会信,偏偏她把这些事全都应下了。
有那么一瞬,他会感觉后怕,到底这孩子是谁的……
他再不敢深究,这件事就这样被重重拿起,轻轻放下了,他没有找楠伊问个究竟,他不敢问,怕这答案太刺心。
他看见下面的签字:孟姿
邵京华问:“孟姿在哪上班呢?”
杨凯心想,幸亏自已早有所备,把楠伊身边的人都查个遍,好在楠伊的社会关系过于简单。
杨凯说:“她现在就在国际妇婴。”
杨凯简单陈述了一下楠伊的生活:“至于现在郑大夫的生活,可以用简单乏味来概述,她基本不离开公寓和医院,他们这个职业本来就忙,听他们科室说,她还挺拼的,所以目前还是单身的状态。”
邵京华斜他一眼:“我什么时候问你这个了?”
杨凯没回话,腹诽,你不就想知道这个吗。
当年邵京华就因为从医太辛苦,和她商量过,让她跟栾昕辰一样,搞搞科研,别进医院。
可是她非不听,临毕业的那个春天,她就赶忙把执业医师证考了下来,当时医学院都戏称她是“女阎罗”。
在邵京华心里,她何止是单纯干净的小姑娘,她可以让他放心到,根本不用担心她会浪费时间在别的人身上。
提起学术和手术,就会两眼放光。
也因为如此,有时候楠伊会忽略邵京华,邵京华就会揪着她不放,两个人从怄气,说着说着,就胡闹到一处,邵京华摸她腰间的痒肉,霸道地问她,下次还敢不敢,她就乖乖摇头,眼睛晶亮清澈,那时候的楠伊柔软的像一只猫咪。
他把这件事斟酌了很久,最后悄悄放下了,没去找过楠伊。
直到5月份,振华医药和协和医学院有合作,按常理他是无需过来的,分公司的事情,都有分公司总经理直接处理,只是对于协和,他总有别样的感情。
他的车驶入校园大门,看见了车行甬道一侧信步而行的楠伊。
她穿着淡雅的白色旗袍,隐约可见的花纹,一双白色休闲鞋,毫无违和感。
无需任何点缀,美得如初夏的荷花,宠辱不惊的走在凡尘俗世。
协和医学院这所百年名校,在战火的洗礼下,保留了有很多旧时的建筑,朱墙绿瓦,檐牙高啄,雕梁画栋,庄严肃穆。此刻和白衣女子相称,如入画境。
他总能于人群中,一眼就辨出那是谁。
只是今天他换了车,楠伊却无从得知他们曾擦肩而过。
杨凯也同样看见了楠伊,他扫过后视镜里,盯着小人儿看的老板,试探问:“邵董,要停车吗?”
他沉声道:“不用。”
邵京华和王院长相谈甚欢,相应工作聊完,邵京华好似无意般随口问道:“楠伊来学校了。”
王院长这个年纪,该体会的都经历过了,心领神会地说:“这孩子正在课题申报,想让我帮帮她,你们现在不联系了吗?”
“嗯,也没什么时间。”
随后邵京华还是开了口:“您把她申报的内容发给我一份吧。”
王院长心领神会笑着答应了。
结果没几日,楠伊就收到了自已申报的审批单,她还在心里感谢王院长如此给力,李靖却兴奋地跟她说:“楠伊,你这个项目是振华医药资助的,看来你上次给人家做手术,人家很领你的情面。”
她站在原地,竟是哑口无言。
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给他打个电话道谢。
两声忙音后,电话被接起,邵京华低沉的嗓音:“喂。”
楠伊在电话这侧斟酌再三,最后说:“项目资金的事谢谢你。”
邵京华淡淡的说:“不用,你做的好,公司也有效益。”
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电话那边传来布料的綷縩声,楠伊在脑海里勾勒他的样子,想他应该是把手机夹在耳边,是要去点烟吗?
他不说话,那端静悄悄的,她的思绪杂乱不安。
半晌,邵京华提议:“要不一起吃个饭吧。”
楠伊长长呼出口气,两个人的这顿饭,重逢到今天,才算真正的吃上了。
她扫了眼墙上的钟:“好,等我给你定时间。”
邵京华笑笑,现在也轮到他去等别人时间了。
这顿饭定在了北川饭店的谭家菜,邵京华在推开包厢门时,有一瞬间是恍惚的,仿佛他们从没分开过,还和每一次他们相约着吃完饭去看个电影的日子一样。
他看见她穿着白色的宽松t恤,坐在沙发椅里,薄薄的一个人,有点可怜。
她向他招手,邵京华只感觉,她面上有浅浅淡淡的笑,却不达眼底,那是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一张长台,他坐在她对面,仿佛隔了一片海,她的脸上依旧浮着浅笑,。
邵京华拿起白瓷碟里的热帕子擦手,余光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今天下班这么准时。”
她轻声答:“总是要有点私人时间的。”
邵京华挂着一丝哂笑:“是啊,救死扶伤总要有个限度。”
楠伊望着窗外的长安街,夜晚华灯初上,街道对面就是长安俱乐部,她有片刻失神,三年已过,她从没想过,自已有一天还能和他面对面吃一顿饭。
人们总说弹指一挥间,人过中年,十年八年不过转眼之间,而年轻人的三年五载也许就是一生一世。
她以为他恨透了自已,此生就算不是刀锋相见,也是绝无再见的道理。
而此刻他就坐在对面,那张白皙的脸,清朗的眉目,饱满的额头,薄薄的唇,都是她最熟悉的样子。
有些人就是如此,就算你忘了他的样子,你也忘不掉他曾经占据你生命的时光。
直到所有菜都摆在眼前,邵京华稍缓和了语气:“这几年挺累的吧。”
楠伊坦然道:“还好,挺挺都过去了。”
邵京华冷淡地扫了她一眼:“资金上面的事,你随时可以给杨凯打电话,你又不是没他电话。”
她咧嘴笑笑,却是笑得凄怆:“谢谢,邵董。”
只感觉胃里阵阵痉挛,抽搐着,非要跟心悸一较高下。
邵京华见她夹了几筷子,吃得很少,不禁蹙眉:“怎么不吃,不喜欢再点。”
她解释道:“这几年胃不怎么好。”
当医生的废寝忘食,时间由不得自已,大家多少都有一些胃病,只是她症状严重些,胃痉挛是情绪不好也会犯病。
他忽然就来了火气:“我早跟你说过,别进外科,你现在哪有正常人的生活样子!”
一边骂着,不由自主地给她添菜到瓷碗里。
楠伊低着头默然,换平日里,非要跟他干一架才行。
他看她乖顺地样子,忍不住继续骂:“就你们医院,想升到副高,都不知道要等到什么年纪!”
“邵京华!亏你还是个领导,你这是什么思想觉悟!”
邵京华被她嚷得一愣,两个人对峙片刻,他阴翳着脸,不再说了。
楠伊心里涩涩地,不自觉问:“你现在集团里还辛苦吗?”
他放下手里的筷子,反问道:“你现在体重多少了?”
楠伊被他问得一愣,脱口而出:“95斤吧。”
邵京华叹气,声音是平静的:“你怎么把日子过成这样了。”
他还记得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楠伊算女孩子里高挑的,172的身高,100多斤,刚刚好的身材,腰边摸上去,有薄薄的一层小肉,现在却是瘦骨伶仃的样子。
楠伊低垂下头,小声地说:“哪有时间在意这些。”
邵京华就那样靠在沙发里,看着她:“就准备一辈子这么搞事业,也不准备结婚了。”
楠伊的话听不出半点情绪:“一个人挺好的。”
邵京华感觉像被烧红的烟头烫了一下,指着她碗里的菜:“都吃完,算是你答谢振华注资。”
一顿饭吃的寡淡无味,结账的时候,楠伊抢着要买单,邵京华笑着告诉侍应生:“别听她的,签单吧。”
侍应生连忙答应:“好的,邵董。”
邵京华看着局促的楠伊,倒是有了捉弄她的心思:“分的这么清,人情债怎么还。”
此刻两个人走在灯火通明的大堂,她侧过头,看着英俊挺拔的男人,胃里泛起丝丝阵痛,潦草地答:“欠着吧,还不起了。”
邵京华愣忡望着她,心如春雨打湖面,漾起层层涟漪。
楠伊自觉失言,匆忙低头走在前面。
北川饭店的门口,一群人酒后散场,醉意阑珊,你推我搡的互相送别。
一个明艳的女子看见邵京华二人从正门走出来,撇下身边人兴冲冲迎上来:“邵董,这么巧!”
当她意识到,邵京华身边的楠伊的时候,目光里多了探查和审视。
楠伊见他遇见了熟人,就要先走一步,邵京华一把拉住她的小胳膊:“你着什么急,我送你。”
明艳女子眼风扫过邵京华的动作,妖媚地笑:“这位是?”
邵京华淡淡地答:“宋编辑这是应酬?”
“北川出版社几个领导和文教局吃个便饭。”
宋玲欲作那亲昵的架势,凑过来贴近邵京华,邵京华拉着楠伊靠近自已,楠伊正琢磨着如何练就遁地术,从二人面前消失,却被结结实实挡在了宋玲面前,这点招摇的暧昧落成散沙,邵京华不耐烦道:“宋编辑自便,我有事先走一步。”
说完拉着楠伊的手走下台阶,车早被门童开了过来。
宋玲咬着银牙,却是从未见过这样的邵京华。
楠伊强硬地抽出手,不自然的坐上副驾驶,本以为他会开车送自已回去,鬼使神差,两个人的车转到北川的后街,停在了壹号院的楼下。
楠伊的心紧蹙在一起,手心里是潮湿的冷汗。
她盯着熟悉的门牌号,这是她和邵京华曾经的家。
邵京华把车子熄了火,车窗降下来的一刻,清风徐徐拂动,那一树树西府海棠开得繁茂,簇簇白花浸着淡粉,娇滴滴立满枝头。
他已经很久没回过当年买给她的房子了,他在振华大楼辟出一个房间,装成套间,有时候太晚直接就睡在公司。
或者还是习惯回圆明园附近的四合院,却是很少回宝钞胡同的邵府,更不用说云景别墅了。
楠伊就更不用说了,她是一次都没回来过。
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致,她忽然感觉有点酸楚,对她来说壹号院,何止是一个房子那么简单,那是他们所有生活的集合体。
两个人像走失多年重返家中的孩子,近乡情怯。
楠伊抿了下唇,脸上带了几分不自然,勉强笑笑:“怎么来这了?”
邵京华眯着眼,目光旷远,幽幽道:“你多久没回来了?”
“3年了……”
忽然男人哑着嗓子呵呵笑着:“一一,你心真狠啊,从来没想过回来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