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2月除夕,楠伊请假回国过年。
那是楠伊第一次正式地参加邵京华的家宴,亲见了在电视上叱咤风云的邵冠英,邵家的三闺女,也是中东外交发言人。
然而那天,邵冠英见到楠伊的时候,展现出少有的温煦和蔼,这个在家族里,力排众议,毅然决然走上外交部,站在战争一线的女外交官,在邵家三代人面前,大肆赞许楠伊。
“这样的女孩子,我真是想不通大哥当年犯了什么糊涂,竟然要把沈家弄进门。”
这种话,也只有这位三姑姑敢当着老爷子的面,说得坦坦荡荡。
何况如今沈家大势已去,难免让人唏嘘感慨之时,带着庆幸。
二叔伯只稍微敲打一下妹子,也任她说个痛快。
那场本来会很紧张的大家族的家庭团圆饭,因为三姑姑豪爽的性格,逗得老爷子也附和几句:“孙媳妇,读完书赶紧回来跟京华结婚吧,你们都不小了。”
老爷子想说,自已在家实在无聊,家里就这一个独苗,我们还等着抱重孙子,可是毕竟老年持重,端着长辈的架子,没说出口。
自此,两家商量着婚期被提上日程。
后来,邵京华跟她聊起三姑姑,她才知道,三姑姑这辈子没嫁人,是因为家里让她错过了想嫁的人。
他还记得那年偷配枪到学校,被邵首长拎回家一顿抽皮带的事,当天,三姑姑带回来一个儒雅的大学教授,回家拜见老人。
邵京华这顿打能打折销售,还要拜三姑姑当年的意中人从中劝解。
那男人拦住火冒三丈的邵首长,据理力争地说,教育孩子不能用暴力解决,邵首长发起脾气,怒瞪双目,那样子在部队里没人不怕,三姑姑的朋友却执着地拦着邵首长,最终让邵京华这顿毒打,打了折扣。
楠伊问邵京华:“那姑姑后来呢?”
邵京华说:“那个年代人们结婚都早,既然邵家没同意,男方家里很快就安排了相亲,没多久就结婚了。”
楠伊沉默了,这就真的是一错过就是一辈子。
邵京华感知到身边人的心里,握住她的手,带着些惋惜说:“所以姑姑格外喜欢你,一是因为你很优秀,二是她在你身上看见了自已。”
他说:“当初你要去国际救援,也是三姑姑为你说得情。”
那年的团圆饭在西郊大院守岁,天上忽然洋洋洒洒下起雪,北川市区因为禁止燃放爆竹,家家户户除了电视机里的热闹声音,就剩下院子里,沙沙落雪声,风一吹如同细碎的飘絮,被红火的灯笼映衬着,像飘了一场梅花雨。
楠伊转过头,对身后的人说:“等三姑姑老了,我们给她养老吧。”
那模样就像一个半大的孩子,跟家长说,等我长大了挣钱养你。
邵京华笑了笑:“我们一一有颗最善良的心。”
除夕夜,协和医院各种群里,拜年信息遍天飞。
只王墨云格外消沉,楠伊只以为他是为了避嫌,所以连祝福信息都省略了,直到她跟赵婧通电话,才知道她不在这一年,这俩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产生丝丝缕缕的暧昧。
楠伊嘲笑赵婧:“你不是一直嫌弃王墨云死板无趣吗?”
赵婧在电话里聒噪:“老实人有他自已的优点嘛,不要以偏概全。”
楠伊挂了电话还在长吁短叹地感慨,女人的虚伪。
邵京华煞有介事地问:“听你的意思,还有点可惜。”
楠伊愣住,反应过来那次王墨云在住院部门前表白,被邵京华撞个满怀,赶紧撇清关系:“我有什么可惜的,我老公这么优秀。”
邵京华穿着暗色的真丝睡袍,走到她面前,勾着她的下颌:“你管我叫什么?”
楠伊反倒不够坦荡了,充傻装楞,邵京华用拇指温柔蹭着她的唇珠,邪魅地问:“刚才不是叫得挺亲的。”
当时楠伊手里抓着一把夏威夷果,直接捏着一枚朝他掷去,圆圆的褐色干果从他胸膛上一弹,滴溜溜钻到床底下。
嘴里直骂:“你这么大岁数,还没正经。”
扔的时候一时兴起,等意识到那枚果子已然消失。
结果,楠伊俯身撅在床边,伸长手臂去够那枚夏威夷果。
她穿着和邵京华一样材质的真丝吊带裙子,跪在地上,裙子一部分被压在膝盖下,后面还露出一节蕾丝边,那一条肩带软软的,仿佛细弱的柳梢,杳杳袅袅地搭在肩膀上。
邵京华眯着眼看了一会,不自禁吞咽口水,半晌收回目光,把人整个抱起来,放在床上:“不用找了,明天阿姨打扫卫生就找到了。”
楠伊放假回来,被折腾得狠了,在床上蜷着腿,往边上躲了躲,警觉地问:“邵京华,这可是你爷爷家,你要注意影响。”
邵京华撩起被子,把人捞进怀里,笑着说:“我也没想把你怎么样,怎么,你有什么想法吗?”
怀里的人在拼命的摇头。
回P市过年,才是最尴尬的事,楠伊还记得去年春节,邵京华正式拜见郑家,自已父母在见到邵京华以后,晚间新闻里正在播放年前领导拜访基层的那段。
当时,郑父转过头,仔细看了看电视里的人,和面前的人,有一种一言难尽的吞咽。
整顿饭吃的如同两国首脑,双方会见,邵京华平日里从容不迫的姿态,到这时,也是腰板挺直,严阵以待,反而搞得郑家父母更加紧迫。
记得那顿饭,楠伊强硬的把杨凯拽进了屋,说过年了,哪有许多礼节讲究,结果这顿饭,杨凯成了调节氛围的工具人。
事后在车上,邵京华凉凉地跟杨凯警告,下次你不用来了,怕是很计较被人抢了风头。
其实,是郑家老人还没习惯怎么和电视里的名人相处,把杨凯当成了缓冲带,结果这个年,杨凯过得着实憋屈。
所以,这一年回P市的路上,接到韩晶的电话时,车子越往北走,积雪愈加厚重,一路雪色昭昭,好似白云揉碎。
电话里,两个人互相恭维着拜了年,话锋一转,韩晶开始吐槽:“你那是什么朋友圈,别人家发发美好生活,你不是发个脑袋开颅,就是发个人体解剖图,你信不信很多人都把你朋友圈屏蔽了。”
楠伊心想,那是我想要发的吗,医院要求每周发表一些学术相关的话题,她枪伤好后,一直在上手术,没时间搞学术,都是实操,出国以后更是一半在学校,一半在医院,懒得筹措话题,即兴随手一拍,想发的话,一天能发好多条。
楠伊不服气:“这我还控制了,都怪院方,要不我都没有朋友圈功能。”
韩晶隔着无线电波,谆谆教诲:“你学一学,看看别人怎么秀恩爱的,你家那位是拿不出手吗?你如果再这么发展下去,我也要把你屏蔽了。”
说到“拿不出手”那位,楠伊脊背一僵,忽然醒悟好似两个人从没发过情侣照片,木着一张脸,侧头看邵京华,车厢里格外寂静,电话里的声音一丝不落的听在每个人的耳朵里。
她在心里迅速找寻一个强辩的借口,邵京华也没有朋友圈,他也什么都没发,也算公平。
可是她看见邵京华似笑非笑的表情,完全不像能推脱了事的节奏。
于是匆忙的挂断电话,电话的尾音清晰的回荡在车厢内,只听见韩晶说:“你怎么就找了个爹系的男朋友。”
那天,邵京华意味深长地敲打楠伊:“看来是嫌弃我年纪大,才不在朋友圈发我照片的。”
要不说作为领导人,概括总结的能力都是一流的,一句话涵盖了两个致命的问题。
楠伊侧着身倚在车门上,满脸心虚的笑:“你不知道我就喜欢成熟型的男人吗,就像你这样的。”
可能是这个答案颇为受用,邵京华暂时性忘却了朋友圈的问题,隔了一会,欺身过来,用眼神示意她:“来,现在拍一张也来得及。”
他的手扶在女孩子的腰间,摩挲的动作略带威胁,楠伊龇着牙,非常主动地把这张照片拍完,还积极地发送到邵京华的手机里。
自此她的朋友圈背景,终于有了鲜活的人类。
车窗外的高速护栏变成白色的雪线,宽阔的马路上,阳光折射地更加灿烂。
她窝在邵京华的怀里,愉快的拿着他的手机,点开了朋友圈开通功能,这位永远用振华大楼做头像的男人,终于在人们的视野里下凡了。
2016年的2月14日的情人节,是法定假日的最后一天。
那几年国外的节日风靡大陆,情人节被商家作为噱头疯狂炒作,以至于楠伊开车赶往饭店的路上,被市区里的车堵个水泄不通。
她扬言要过一个没有男人的情人节,结果孟姿、温弦被拉进了局,孟姿当然爽快答应,实在是和孟明朗老夫老妻,日夜相守,早就看麻木了,温弦孩子都一岁了,虽然什么都有保姆,可是带娃的心酸仍然让她果断抛夫弃子。
那一天满街的成双成对的交颈鸳鸯,只有她们这一桌,在酒吧里,是最另类的风景,孟姿一改往日着装习惯,穿了一件包身的针织长裙,脚上踩着UGG的毛茸茸拖鞋,温弦穿着黑色的吊带,外面披着昂贵的FENDI当季新款皮草。
三个人在躁动的音乐里,霓虹灯光下,交头接耳,阵阵欢笑,引得旁边桌位上的男士频频回头。
就是这么个时候,一个身材高挑,容貌英气的短发女生走到她们台前,倾身过来与楠伊打招呼,乍一看像一个俊秀的男生,孟姿和温弦同时作看戏的姿态。
楠伊眼前一亮,竟然再次见到了胡镜,只是眼前人一扫记忆中的死寂的消沉气息,眼眸里的星光,更添容光。
“你怎么在这?”
胡镜还有些难为情:“我晚上偶尔在这里驻唱,挣点零花钱。”
楠伊心想,她那个职业虽然不温不火,日常开销应该不愁的,胡镜好似看穿她的想法,解释道:“我现在红十字应急救援,郑大夫,你的新闻我看了,你是这个!”说完,挑起大拇指笑得真挚。
那天,胡镜单独为楠伊唱了首歌,祝福词是这么说的:“今天是情人节,大概有情人终成眷属是个伪命题,但是我见过一对恋人,他们谁都不是原命题,无需推导,他们从来不是因果关系。一首歌送给我的朋友,无需祝福,献上我的崇敬。”
音乐响起,一首粤语版的《不许你注定一人》,歌词里在唱:“看着你的脸,躺在我枕边,是你令时光蔓延,折射了光线。”
楠伊录了一段视频发给了邵京华,手机屏幕再亮起的时候,邵京华发来信息让她往后看。
她蓦然回首,在迷碎的光影中,好看的挺拔男人站在入口的回廊下,冲她摆手。
她霍然起身,把孟姿吓了一跳,孟姿看见邵京华的时候,满面鄙夷:“还说绝不带男人,你家男人来的最早。”
楠伊撇下两人,径直蹦跳着跑过去,像一只欢快的雀鸟,奔到邵京华面前,仍旧是问,你怎么来了,仿佛他每次都能给人惊喜,而每次她都很受用。
邵京华笑眯眯的说:“怕你没有我会孤单。”
楠伊歪着头,侧过身同陆辰生打招呼,陆辰生和煦的笑,道破了实情:“京华离开你,才是真的感觉孤单。”
他们十指紧扣,走回到卡座里,这次旁边座位上侧目的男人们,目光里还多了一层揣度,打量,只是再没有跃跃欲试的心情。
白色灯光下唱歌的女孩,不再是两年前破碎的美,那种濒死的冰冷,仿佛被夕阳烫了一下,鲜活起来,变成了舞台上滚烫的动容。
邵京华凑在她耳边,揽着她的腰肢,问:“这就开心了?”
她回答:“当然,你来了更开心。”
邵京华揽着腰的手,顺势捏着她腰间薄薄的一层软肉,俯身说话的时候,幽幽的木质沉香荡人心脾,好似他现在烟抽得也没那么频繁了。
他说:“回家吧,还有别样的开心。”
那句暧昧不清的话勾得女孩子娇羞,不知是酒精熏得,还是情歌缠绵,坦坦荡荡一个人变得扭捏,两朵浅粉的胭脂嵌在脸上,口是心非的骂:“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