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都医院作为国际援助医院,极少会被袭击,而这种接近毁灭性的空袭,把医院大部分炸得粉碎。
烟尘混着火药味,烧焦的味道,楠伊耳朵里都是嗡鸣,直到耳鸣停止,浑身血淋淋的莱昂,跌跌撞撞闯进屋里:“快走!是M军的空袭!”
楠伊摇晃着手机,发现一个信号都没有。
莱昂的一只胳膊开放性外伤很严重,楠伊抓住他另一只胳膊:“不要走,外面更危险!爆炸声停了,先给你处理伤口!”
楠伊翻遍冰箱,医生安全屋内没有一支吗啡,她苦笑着:“你只能忍一忍了,我先帮你简单处理,可能很疼。”
楠伊递给他一条毛巾,莱昂咧嘴一笑:“直接来吧,我应该可以。”
楠伊给他消毒清创,试图用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医院怎么样了?”
莱昂沉默了,半晌阴沉着说:“勃兰特应该不在了。”
楠伊擦拭的手顿住,语音凝滞:“其他人呢?”
莱昂的声音微微颤抖:“不知道,大概10来人遇难了。”
楠伊含着眼泪,比声嘶力竭更能彰显绝望,大概就是此刻的沉默。
隔了一会,楠伊挤出一丝笑:“静默三分钟,算是默哀了。”
莱昂咬着牙问:“以后还要来吗?”
楠伊把最严重的外伤缝合,抬眸看莱昂,眼波深沉,透着果决:“过一会轰炸彻底停了,我出去救人,你赶紧联系大使馆,外伤不能拖,一定要回去治好。”
莱昂拉住即将起身的楠伊,目光如炬,随便从安全屋抄起一件外套披在身上:“这点伤,不算什么,我陪你去!”
楠伊灿烂地笑,像战地的玫瑰:“莱昂,我还真有点小瞧你了。”
飞机从北川起飞,在暴雨中提速冲破云层,混杂气流让飞机颠簸到根本坐不稳。
上方打来卫星电话,劈头盖脸就是痛骂:“邵京华!如果不是领导们信任,你现在就是携公职潜逃!”
邵京华完全不理会,单刀直入地问:“现在当地什么状况?”
电话里的这位,放眼国内外,也是屈指可数的人物,静默片刻徐徐说:“医院炸毁过半,伤亡人数未确定,当地政府已经展开营救,我们大使馆也派出营救应急部队,估计驻阿富汗国际救援部队会先到,你要看开些,没到最后一刻,就有希望。”
邵京华捏着电话的手,筋骨颤栗,生平第一次跟组织提要求:“能不能让大使馆派人赶紧去找个人?”
电话那端,毅然打断:“大使馆代表国内亲好态度,怎么可能会滥用资源在个人身上!”
邵京华努力抑制着,幽咽的声音出卖了他的情绪:“她是国际医生,是救过很多人的,国家去找一找有什么不行!”
此刻的飞机因为超高速飞行,发出巨大的轰鸣声,而邵京华猩红着眼,听着对面劈头盖脸地训斥,阴冷冷地说:“我守护的国家,是能守护我家人的国家,我听从组织的一切处分,今天这个人我必须要救!”
晚间9点半,喀布尔的天空流下眼泪,熄灭了炼狱里的篝火。
楠伊和莱昂,同所有幸存的医疗人员,在废墟中,翻捡幸存者,然而捡到只有满目疮痍。
前厅住院部的患者大部分殒命,他们从手术室的大概位置,搬出奄奄一息的阿娜,这个葡萄牙女人,有深邃而漂亮的眸子,而此刻眸光里一点星辰渐渐暗去,她把一张照片从血污的口袋里翻出来,递给楠伊,笑得如同远去的天使:“告诉我丈夫,我在天堂依然爱他。”
那雨像感知了这场悲剧,愈下愈烈,白烈烈的雨,一阵急过一阵,在消防车的车灯光柱里,像白色滚动的烟雾。
楠伊困在眼底的泪,混着雨水,如注般滑落。
医护拉起她远离残垣,防止二次倒塌,她在回望中,看见那个和自已共事4个多月的美丽女人,像莱昂递到她手中的玫瑰,颓败枯萎在这片土地上。
飞机在地面部队的一再警告中,强行着陆,塔利班地面部队集结,驻阿富汗大使带应急部队赶来接应。
邵京华经历了此生最有辱军人气节的他国搜身。
大使要阻止,邵京华说:“让他们搜,我只要快!”
“您这样,总司长回去要骂我无能。”
邵京华无心和他客套,惨淡一笑:“有车吗,借给我一辆。”
“这边道路您不熟,我给你派司机。”
邵京华心紧紧揪着,还是问出口:“昆都医院怎么样?”
大使神色凝重:“非常不好。”
邵京华感觉心脏跳得胸腔再也压不住,一把拽出车上的司机,命令:“你指挥,我开!”
军用汽车在机场停机坪,如流星闪过,只余下猛烈的轰鸣声,还在空旷的广场回荡。
楠伊和几个国际救援人员,协同应急部队抢救尚存一息的伤者。
天色沉暮,雨势未减,打湿衣襟,视线都是模糊的。
幸存者的啼哭,当地军方的警笛,还有救护车的嗡鸣,乱糟糟的在雨中交错杂响。
即便如此嘈杂,楠伊也仿佛在人群中,隐约听见一个人在用中文唤她的名字。
她猛地抬头,在封锁线内的废墟,她转过救护车的舱门,踮着脚,努力瞪大眼睛,错愕地看见很远的位置,是被当地军方持枪拦住的邵京华。
雨那么大,他就在那,淡化了周遭的一切,让世界都淡出了楠伊的视野,所有杂音都消弭在耳际,她只听见,邵京华从大使馆的军车上,拿出军用喊话器,一遍遍唤她的名字:“郑楠伊!你在哪!你能听到吗!”
他淋在雨中,全顾不得自已,那双总是深情地望着她的眼睛,盛满了绝望,扩音器里的声音沙哑慌乱。
楠伊从震惊中缓过神,不顾一切地朝那个男人奔去。
那天的雨格外的大,楠伊穿着医用雨衣,而邵京华被密集的雨丝,浇得狼狈不堪,他把额前碍眼的碎发撩到一侧,上衣浸透了贴附在皮肤上,完全没有了平日里冷静自持的骄矜。
随行军官匆忙找了把伞给他撑开。
楠伊喊到嗓子嘶哑:“邵京华,我在这!”
她在人群中,拼命地往外挤,跳着脚向他招手。
只这一声,邵京华骤然回眸,猛得定住目光,一把撩开军官撑开的伞。
他们在战火焚烧后的异国他乡,隔着生与死的悬念,再次相见,目光里的缠绵悱恻,令在场的战地记者也动容。
邵京华大步走向她,楠伊奔跑着撞进他怀里。
邵京华在惯性里后退半步,抬手把她紧紧扣在怀里,只听见怀里的人哽咽着说:“我在这,我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