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从混沌的情绪中清醒过来,只余阵阵后怕。
他的声音微微的颤着:“一一,要是我不去找你,岂不是要错过一辈子。”
楠伊隐忍了几年,像独自立于深夜的海上,摇摇欲坠,这一刻再也支撑不住,眼泪大颗大颗的砸下来,把她的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喉咙口。
她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说:“邵京华,我以为你恨死我了,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不是她先毁约,而是他先放下一切,来找她了。
她翻转身伏在他的肩上嘁嘁呜呜地哭着:“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邵京华捧过她的脸,看那被染红的眼睛,他那双冷静自持的黑色眸子里,有太多压抑的情绪要宣泄。
“当初我想了无数的办法,融资,并轨,动用了父辈的各种关系,却唯一没想到,你会扔下我。”
他哑着嗓子,声线像是远方的胡琴,低沉着:“我的安排里从没想过排除你。”
他从没觉得自已的身份有什么特殊,与生俱来,早已习惯,可就是那份荣耀的身份,却成了他们之间的枷锁。
后来他心灰意冷,却是把万事做得,得心应手,风生水起,唯独兴致缺缺。
楠伊的眼泪如柱,顺着他的掌流下来,也流进了他的心里。
他终是卸下全部心结,那点责备也不愿再提,他捧过她的脸,弯着手指带过眼下,一遍遍擦干眼泪,薄唇划过她的鼻尖,冰凉中透着苦咸,白瓷的面颊,透着雨过的绯红,她还是那个满心满意爱自已的姑娘。
楠伊哭得狠了,整个人抽噎着,像含住了蘸水的棉花,邵京华一下下拍抚她的背,掌心的温柔熨帖她的背,与三年前不同的是,她瘦的太多了。
楠伊从哽咽中缓回气息,孩子气地说:“我听说你结婚的时候,心就死了,学着去恨你,却是怎么也恨不来。”
“现在还恨我吗?”
他从来都能把自已的情绪先搁置,想待她更好一点。
楠伊的眼泪就又涌了出来,决堤般模糊了视线,嗫喏着:“我从没恨过你。”
他吻着她,告诉她:“是我不好,没有早点回来找你。”
她想,这么骄傲的男人,该是怎样的妥协,才能放下脸面,跨过世俗来找自已。
“邵京华,我理应等等你。”
她环住他的脖颈,哭得嗓子沙沙的,不停地念:“我总能想起上学时候的事,想得多了会以为你根本没有走,就会去找你的踪迹,却发现不过是幻境一场,我才知道什么是空欢喜。”
“好多人跟我说过,爱情只是人这一生里很小的一部分,很多情侣都不能走到最后的,人生散场只是常态,可是你走以后,我感觉人生不再需要散场,我的爱情已经彻底落幕了。”
“邵京华,就算你不回来,我还是要等你的……”
邵京华听得心愈加的沉,有把锋利的刀在剜他的心,已经千疮百孔,他抱紧她,想她从医三年多,心智还是孩子的单纯,却是如何消磨掉这些难熬的日子。
他能做的就是把她抱得更紧,更贴近自已,好像只有如此才能抚平他那被揉搓的不成样子的心,他吻过她的眉心,平日里一丝不苟的持重模样,终于慌了神,被眼前人一下下拉扯着,有了凡人的恐慌。
邵京华沉沉地说:“以后都不要你等了。”
楠伊闭眼间,两行清泪止不住流下,有劫后重生的解脱、释怀。
邵京华悠悠地叹气,有一丝侥幸,他去吻她,雨过天晴后的唇上,是眼泪清苦的味道,他扣住她的脖颈,将她呈现在自已唇下,唇齿相贴,辗转厮磨,旖旎缠绵。
她去迎合他的吻,再不是瞻前顾后的三心二意,每一个深吻都在表达着对彼此的思念。
客厅里壁炉灯火在升腾的缭绕白雾里,温情暧昧,软化所有的悲情。
吻过彼此,她不再哭泣,他抚摸她的眉眼,勾勒她的样子,她坐在他的腿上,专注的看他,看他的眼里,盛满自已。
邵京华说:“这世上再没谁能把我们分开了,老天爷也不行。”
楠伊的电话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她从邵京华身上翻下来,从裤兜里摸手机。
赵婧师姐急切的声音:“东四环特大连环追尾,多人受伤,现于我院开辟绿色通道,神外副主任以下,全部立即到岗。”
楠伊擦干眼泪,整装肃容:“我马上到!”
电话溢音,邵京华听得明白,起身拿起车钥匙,穿鞋出门。
楠伊拉住他:“我打车吧,你累一天了,在家好好睡一觉。”
邵京华摸摸她的头发,前一刻哭得像个孩子,后一秒听见医院召唤,马山就能整装出发,心疼说:“乖,我送你。”
其实壹号院离医院很近,车子刚开上东单路就到了。
一路上,医护群里各种伤情席卷而来,楠伊蹙眉通扫信息。
邵京华在车上叮嘱:“工作虽然重要,安全是第一位的。”
楠伊乖巧地应承:“我知道。”
车子稳稳停在急诊大门口,楠伊在关上车门的一刹那,对着邵京华挤出一个笑:“邵京华,你要等我回家啊!”
邵京华握着方向盘,有万千情绪化在眼底。
急诊门口红灯闪烁,急诊大厅各科室主任,带着自已的科室的医生,奔赴一线抢救,楠伊火速换上白大褂投入其中。
赵婧飞奔着推进一个折叠床,冲着楠伊嚷:“挫裂伤,血氧血压超过最低值,清创抢救直接推进手术室。”
楠伊从她手里接过病人,直接安排同行的教员:“先上CT。”
楠伊扫过眼底的病人,看着像是中学生的模样,头发被血糊住,鲜血把一半的面颊遮住,仍旧能看清少年的秀气。
只是这时候的孩子神智不清,双目紧闭。
“联系病人家属了吗?”
“这孩子的父亲也在车上,当场死亡,交警那边还在联系孩子的母亲!”
“赶紧联系家属,人到了直接拉到手术室门口签字。”
“放心吧,小郑大夫!”
光学影像过后,神外的大师兄扫过楠伊的病人,杨超一声惊叹:“楠伊,你这个有点难度!”
楠伊顶着哭肿的眼睛,特意带了镜框:“目前看大量的脑挫裂伤,和脑干损伤,外伤性脑积水,颈椎半脱位,胸部肩胛骨骨折,多发性肋骨骨折,多科会诊吧,我这边先推进去了。”
“楠伊!你这个得做脑腔腹室分流啊,千万记得签字!”
等患者的母亲和孩子的爷爷奶奶到场的时候,走廊里充斥着撕心裂肺的哭嚎,护士在门外催促家属签字,孩子母亲却是一直嚷着要见孩子,说什么都不肯签字。
楠伊作为主治大夫被迫从手术室调了出来,孩子母亲抓住她的胳膊就是哀嚎连声:“大夫,我儿子怎么样了啊!”
楠伊这边想起上次被起诉,心平气和地道:“孩子救命是第一位的,咱们赶紧签字,我们这边就能抢救。”
孩子母亲一看楠伊这么年轻,忽然就转变话锋:“你是大夫吗?你能救我儿子吗!我要换大夫!”
楠伊心下暗骂,耐心威胁:“现在所有大夫都在一线,临时更换大夫会耽误你儿子的最佳抢救时间,我是神外的主治医师,你可以到公告墙上看看员工简介,协和博士毕业的,我作为医生,如果没那个能力也不敢擅作主张,你现在能为你儿子做的就是放心把孩子交给我们,你现在耽误每一分钟,都会影响你儿子将来的治愈效果。”
妇人听得唯唯诺诺,看着眼前的楠伊,虽然年轻,却是泰然处之,不禁多了信服,家长一颗心全系在孩子身上,为了抢救赶忙把四联签字。
教员暗暗给楠伊竖了大拇指。
这场连环车祸,造成3人死亡,11人重伤,25人轻伤。
所有科室联合诊治,骨科、皮肤科、心外、神外等所有休息的医生护士,都被临时调回医院,在一夜的抢救中,直到第二天中午,楠伊才从手术室冒出头,顶着一双黑眼圈,在更衣室换衣服。
李主任下午乐呵呵地到医生办公室慰问:“大家辛苦了,术后多关注患者的动态。”
“1床孙书宇的气管切开术,脑腔腹室分流术做的非常标准,给予小郑同志表扬。”
楠伊难得听见主任在人前表扬自已,从疲惫的脸上挤出一丝笑。
赵婧还调侃她:“行啊,小同志,再过几年没准就是下一任神外一把刀。”
楠伊回怼:“这么光荣的称号给你。”
谁不知道一把刀何止技术过硬,手术时长和手术台次都是一流。
“咱们院明年要派出3名青年医生到海外研修,你不争取一下,没准30岁之前,你就能混到副主任,到时候也不用这么辛苦,每天跟着值班倒班。”
楠伊懒懒地笑:“你为什么不争取,每次有好事都劝我争取。”
她是有此心的,可是现在又是另一种心旷了。
赵婧一副自居年长的架势:“小丫头,这东西是靠努力就能争取的吗?我在咱们科室,也不算技术大拿,这东西还要靠命,我就是普普通通工薪阶层家庭,慢慢熬资历吧。”
“别这么悲观嘛!”
赵婧语重心长:“楠伊,趁年轻,赶紧往上走,等你过了35岁,精力和心力都大不如从前了,那时候想让你争,都没那个心气了。”
楠伊傻傻笑:“说得好像你过35岁了一样。”
“我现在也是三十而立之年,进入了人生新的阶段,心态马上就不一样了,年轻人要听劝。”
这时候师兄杨超插科打挥:“楠伊咱不听老太太念经,你才多大,跟她能一样嘛!”
“诶!老杨,你是不是找死!”
楠伊看着师兄师姐笑闹着,心底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