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黎朔开车回了家。
电梯门一开,他就听到楼道里传来一阵敲击键盘的声音,脆脆的,非常有节奏。
黎朔走到他家门口,看到赵锦辛不顾一身西装革履,盘腿坐在地上,靠着墙,笔记本放在膝上,正在打字,同时抬头看了他一眼,绽出一个能让万物失色的漂亮笑容:“回来了。”
黎朔没什么表情,掏出钥匙开门。
赵锦辛“啪”地合上电脑,站了起来,凑到黎朔身边嗅了嗅:“你今天吃了咖喱,泰餐吗?和谁?”
“你应该知道吧,装什么?”黎朔抬脚进了门。
赵锦辛不置可否,他假装对黎朔的冷淡视而不见,自顾自地说道:“我等了你好久,还没吃饭呢,好饿啊。”
“你是来我家吃饭的,还是来做的?”黎朔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赵锦辛怔了一下:“我想要的不只是……我要你毫无保留的一切,就像以前那样。”
“那你只能穿越回以前。”黎朔脱下外套,扔到了一边,而后微扬着下巴,斜睨着赵锦辛,“真心是要拿真心换的,当初是你不要,现在,你也只配当个床伴。”
赵锦辛的喉结上下滑动,他眼里的黎朔,轻慢而又冷酷,让他痛苦,也让他被深深地诱惑。
他一步一步地走向黎朔,如同走向罂粟花群,美丽、危险,让人欲罢不能。
鉴于小半年的空窗期确实有些难熬,黎朔决定好好享受一下,只把赵锦辛当作一个单纯的取悦自已的床伴,他心里会好受很多。
赵锦辛说,自已想象不到他有多浑蛋。
他也会让赵锦辛想象不到,要挟他的代价。
正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屋里,冬天的日晒不强,反而让人倍感温暖,黎朔就在那日光的温柔照射下缓缓醒来。
他睁开眼睛,入目是熟悉的浅印花床单,耳朵和半边脸颊都被压得有些麻,但那不适感很快就被下身传来的酸痛所取代。
他一动不敢动。
一只大手覆在了黎朔脸上,温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早啊,或者应该说午安了。”他俯下身吻了吻黎朔的鬓角,亲昵地说,“Sleepy lamb。”
黎朔转动眼珠,看了赵锦辛一眼,勉强撑起身体,却牵动了肿胀的部位,他禁不住闷哼了一声。
赵锦辛一把搂住他的腰:“不用急着起来,好好休息一下。”
黎朔翻了个身,仰躺在床上,怔怔地看着天花板,有些不敢回忆昨夜的疯狂。
赵锦辛轻声道:“饿不饿?”
“有点。”
“我去给你拿吃的来。”赵锦辛翻身下了床。
黎朔看着他的背影,觉得那殷勤的样子挺好笑的。当初跟邵群炫耀的时候是多么地得意扬扬,现在做这一出,何必呢?
黎朔平复了一下情绪,实在懒得爬起来,干脆就在床上赖着了。
半晌,赵锦辛端着早餐进来了,他把托盘放在自已腿上,展示了一下碟碟碗碗,邀功般说:“全都是我做的,我知道你更喜欢中式早餐。”
“嗯,谢谢。”黎朔拿起豆浆喝了一口,然后捧着粥开始吃了起来,他垂着头看着小菜,完全无视头顶热辣辣的视线。
过了一会儿,赵锦辛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说:“好吃吧?我觉得我做得不错。”
“挺好吃的。”
“你喜欢的话,我每天都给你做。”
黎朔轻笑一声:“不用了,我要经常换换口味。”
赵锦辛听出了黎朔的话里有话,脸色微变,他用指腹蹭掉了黎朔嘴角的水渍,放在舌尖舔掉了,并笑着说:“没问题,我会多学一些早餐的做法。”
黎朔不置可否,继续埋头吃饭。
吃完饭,他感觉身体不那么难受了,才下了床,勉强挺直了腰板,走进了浴室。
洗漱一番出来,赵锦辛已经把床铺换了,亚麻灰色的床单上堆了一大堆东西,各种礼品袋、礼品盒,足足有几十样。
黎朔皱眉看向赵锦辛。
赵锦辛微微一笑:“这段时间,特别想你的时候,就看到什么东西都想送给你,莫名其妙就买了一堆。”
黎朔点了点头:“有心了。”说着就往外走去。
“你不打开看看吗,我觉得你会喜欢。”赵锦辛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渴望。
黎朔顿住脚步,扭头看着他:“这些东西对付我是没有用的,你不如想想我缺什么。”他歪着脖子想了想,然后笑了,“可惜,我什么都不缺。”
“这些东西不是用来‘对付’你的,我只是想送给你。”赵锦辛走了过去,轻轻捏了捏黎朔的下巴,俯下身,贴着他的耳朵说,“你缺一个能满足你对未来的所有想象的男人,我就是那个男人。”
黎朔嗤笑一声,转身要走。
赵锦辛一把揽住他的腰:“看看嘛,看看我给你买了什么,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他一边说,一边抱着黎朔往回走。
黎朔被他带回了床边,只好道:“你放开,我自已看。”
赵锦辛没松手,撒娇道:“你拆嘛,我抱着你也不影响你拆礼物。”
黎朔不再理他,他弯腰,赵锦辛就跟着他弯腰,他随手打开了几个盒子,有价值不菲的古董、玉器、手表,也有别有意趣的笔记本、音乐盒、工艺品等小东西,看上去确实是随性买的,但每个礼物里,都有一张饱含爱意的手写卡片,黎朔随手翻了翻,有的肉麻有的深情,用心足以可见。
赵锦辛捡起一张卡片,将下巴垫在黎朔肩膀上,小声念道:“My sweet lamb,今天下了好大的雨,真怕你会淋湿,想一辈子为你撑伞。”
黎朔身体微僵,随即挣了挣,赵锦辛却抱得很紧。
赵锦辛又拿起另外一张,继续念道:“An unique gift for the world best Lambert,I love you while I'm breathing。”
黎朔只觉得心脏在随着赵锦辛的吐字而颤抖,他用力掰开了赵锦辛的手,把礼物甩到了床上,冷淡地说:“写得不错,应该练过吧。”
赵锦辛摊了摊手:“只给你写过。”
“受宠若惊啊。”黎朔没再看赵锦辛和礼物,转身离开了卧室。
在他踏出门的一瞬间,他莫名地想起了赵锦辛向他“告白”的那一天,那一屋子娇艳欲滴的玫瑰,和他喜爱的青年深情吐露的爱语,简直比他一辈子经历过的浪漫的总和加起来还要巨大。
那么好的事情,为什么偏偏是假的呢?
客厅里没有玫瑰,只有被凌乱地扔在地上的他们的衣服,他知道赵锦辛是故意不收拾衣服的,他过去把衣服捡了起来。
赵锦辛跟在他背后,暧昧地说:“黎叔叔昨晚上好热情,应该很久没有满足过了吧。”
黎朔没说话。他确实很久没有满足过了,赵锦辛给他的性,一如记忆中疯狂而酣畅淋漓,这是赵锦辛的优点,他没什么可反驳的。
赵锦辛舔了舔嘴唇,眼中闪动着邪魅的光芒:“好想做到你一直下不了床,这样你就不会离开我了。”
黎朔嘲弄地一笑,把赵锦辛的衣服扔给了他:“你该走了。”
赵锦辛一愣。
“我下午还有事,你先回去吧。”黎朔理所当然地说。
赵锦辛深深看着他:“这就赶我走?”
“你本来就是不请自来的,还是有些礼貌比较好。”
赵锦辛眯起了眼睛:“我要是不走呢?”
“那你下次来,就得把门凿开才能进来。”
赵锦辛点了点头,低笑了两声:“好。”他从茶几上拿起一份文件递给黎朔,“你看完这个我就走。”
黎朔翻开文件,抬头用醒目的红色加粗二号字体写着“Lambert Holiday Resort”。
“这是酒店项目的规划案,我计划打造一个整体的旅游休闲度假中心,你有空就看看吧,有什么意见跟我说,最后几页,是我说过的专为咱们两家人留的区域。”
黎朔冷声道:“咱们两家人?你不是要挟我要让我爸坐一辈子牢吗,你有什么资格规划这种东西?”
赵锦辛的眼神闪躲着:“只要你老实留在我身边,什么不好的事都不会发生。”
黎朔冷笑:“你算盘打得不错啊。这个项目我已经退股了,你想怎么规划与我无关,但别自作多情地规划什么自留区域,我黎家人,一年之后会跟你们赵家撇得干干净净。”
赵锦辛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但还是笑着说:“黎叔叔,你注定要进我们赵家门的,你要是不愿意,我嫁给你也行啊。”
黎朔把文件扔给了他:“回去吧。”
赵锦辛看着手里的文件沉默了几秒,然后把它放在了柜子上,并走了过来:“让我亲一下。”
黎朔皱起眉。
“不许拒绝。”赵锦辛按住黎朔的后脑勺,温柔地吻着那湿软的唇,并辗转吸吮着,他越吻越深,最后将黎朔整个人搂在了怀里,细细品尝着那让他着迷的味道。
这个男人,至少嘴唇是柔软的。
赵锦辛意犹未尽地放开了黎朔,柔声道:“明天下班我过来。”
“随你。”
赵锦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朝门口退了两步,又一步走了过来,嘴唇用力贴着黎朔的耳朵,快速说了一句“我爱你”,才转身离开。
直到听到关门的声音,黎朔才长吁出一口气,就像勒住手脚的绳子消失了一般,他觉得四肢在回血,在找回力气。
他拖着脚步走了过去,拿起柜子上的文件,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整个规划里,有好几处隐藏着只有俩人才能看懂的巧妙设计,简直就像是赵锦辛在向他示爱。最后几页的自留区域设计,根本就是蜜月主题的度假村。
一想到赵锦辛在规划这些东西时候的心情,他突然感到阵阵心酸。
他知道赵锦辛也许是真的喜欢上他了,可那喜欢就像人间四月天,它在的时候,无限美好,它说不在就不在了。
赵锦辛一个季节的热情,配不上他一辈子的感情。
虽说黎朔不同意同居,但赵锦辛基本上把黎朔家当成了自已家,下了班几乎天天报到,双休日也很难赶走,他变着花样地讨好黎朔,黎朔却仿佛在自已周围筑起了一道墙,怎么都穿不破。
这天,赵锦辛刚刚做好饭,黎朔穿戴整齐地从卧室里出来了。
“你要出门?”赵锦辛看着他。
黎朔点点头。
“我做好饭了,吃完再走吧。”
“我约了人吃饭。”黎朔看都没看他,自顾自地把钱包和手机揣进兜里。
“我送你去。”
“不用了。”黎朔穿上了鞋。
“快过年了,外面很乱。”赵锦辛脱下围裙扔到了一边,挡在了玄关处,“我送你。”
黎朔看着他,淡道:“随便你吧。”
赵锦辛随便套了个外套就跟着黎朔下楼了。
今天是程盛约黎朔吃饭,说要把他上次提到的朋友介绍给黎朔,黎朔正好想通过那个人了解一下新兴的事务所。
到了饭店,赵锦辛紧了紧黎朔脖子上的围巾,盯着他的眼睛,小声说:“你是不是一点带我去的打算都没有?”
“没有,你回去吧。”
赵锦辛垂下眼帘,睫毛颤了颤,表情看上去很失落,他快速亲了黎朔一下:“我在车里等你。”
“不需要,你回去吧。”
“我想等你,不用管我,你去吧。”
黎朔皱起眉,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他不知道赵锦辛做这些有什么意义。
赵锦辛微微一笑:“你觉得我这么做没有意义是吗?当然有啊,能留在离你更近一点的地方对我来说就有意义。”
黎朔深深看了赵锦辛一眼,推开车门走了。
赵锦辛一眨不眨地盯着黎朔的身影,那双眼里充满了眷恋。
突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低头一看,是邵群打来的。
“喂,哥。”
“锦辛,今年过年你回美国吗?”
“不一定。”
“不一定?姑姑他们要回来?”
“他们刚走没多久,过年不回来。”
“你不回去的话,来我这儿过年。”
“好,到时候再说。”赵锦辛顿了顿,突然说,“哥,我……有件事……”
“怎么了?有事儿说事儿。”
“当初你让我去接近黎朔,为什么?”
“废话,你小子不就喜欢他那型的吗?”
“那喜欢之后呢?”
邵群沉默了一下:“你想说什么?你今天怎么了?”
赵锦辛抬手捂住了眼睛,沉声说:“我帮你的这个忙,你说我可以跟你提任何要求,我还没提,对吧?”
“对,你随时可以提,永远算数。”
“我想要你……”赵锦辛艰涩地说,“跟黎朔道歉。”
邵群顿了一下,突然低吼道:“你他妈说什么?!”
赵锦辛苦笑一声:“算了,当我没说吧。”他挂断了电话。
尽管让他那个心高气傲的表哥去道歉,是个很难启齿的要求,可如果有用,他一定会想方设法让邵群去低这个头,但他知道,黎朔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他们之间的问题,跟邵群已经没有关系了。
黎朔也许已经不喜欢他了,才是最大的问题。
程盛介绍给他的人,名叫常文武,是他们公司大中华区的VP之一,长得一表人才,能言善道。
常文武是清华的客座教授,认识不少青年才俊,他很积极地要给黎朔介绍一些人和小事务所,都是非常有发展前景的。
三人边吃边聊,气氛很愉快。
最初的拘谨过去后,话题被带往了私生活,常文武很直爽地问黎朔是不是还单身。
黎朔笑着点了点头,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黎总这样的条件都单身,你周围的人恐怕要如狼似虎地盯着了吧。”常文武笑着看了程盛一眼。
程盛连连摆手:“喂喂,别试探我,我和黎朔二十几年朋友了,维系友谊的真谛就是我们对彼此不感兴趣。”
黎朔哈哈笑道:“没错没错。”
常文武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就是想确认一下,没别的意思,其实吧,程盛应该跟你说了,我弟弟也是你们圈子的,有空的话,一起吃个饭?”
“好啊。”黎朔含笑道。
“我弟弟是个老师,工作稳定,长得好,无不良嗜好,我们家呢,也比较开明,说不定你们能聊得来呢。”
程盛打趣道:“你怎么成天推销自已弟弟啊,催婚大妈也没你这么殷勤啊。”
“我这儿女双全了,看着我弟弟出来进去一个人,着急嘛。”常文武朝黎朔眨了眨眼睛,“怎么样,黎总什么时候有时间?”
“年后好吗?我过年要回美国,至少要过了十五才回来。”
“嗯,也好。我先把我刚才提到的几个人的简历发给你看一下,你要是觉得合适,年后可以约出来谈谈,都是很不错的年轻人。”
“好,谢谢常总了。”
常文武热络地拍了拍黎朔的肩膀:“不客气不客气,我也希望能给那些年轻人创造更多的机会。哎,对了,给你看我弟弟照片。”他不由分说地掏出手机,推到黎朔面前。
程盛憋着笑。
黎朔礼貌地接过手机,认真看了看,并赞扬道:“你弟弟长得真帅。”
照片里的年轻人阳光帅气,有着非常爽朗干净的笑容,令人心生好感,若不是因为赵锦辛,他会很乐意结识。
“是啊,我弟弟挺优秀的,你们见面聊一聊,就算不成,做个朋友也好嘛。”
黎朔笑道:“好,一定,等我过完年回来。”
吃完饭,黎朔走到停车场,就见他的车窗开了一点缝隙,他走近了,透过缝隙往里一看,赵锦辛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眼窝处的泛青泄露了赵锦辛的疲倦,分公司步入正轨后,工作非常忙碌,赵锦辛还要抽出时间往他这儿跑,也难怪累成这样,那毫不设防的样子显得那般无辜,跟他浑蛋的样子差距太远了。
黎朔怔怔地透过那条细缝看着赵锦辛,像偷窥狂一样用别扭的姿势看着,他连呼吸都变得清浅,也不知道是因为心虚,还是怕惊扰这片刻的宁静。
黎朔猛然反应过来自已在干什么,他后退了一步,懊恼地甩了甩脑袋,然后伸手敲了敲车窗。
赵锦辛一下子惊醒了,茫然地看了一眼窗外,眼神立刻变得清明,他打开了车门:“你吃完了?”
“嗯,回去吧。”黎朔打开后座车门上了车。
赵锦辛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吃得好吗?”
“好。”
“那就好。”赵锦辛发动了车。
途中赵锦辛几次想说话,黎朔都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最后他们沉默着回到了家。
赵锦辛看了一眼桌上已经冷掉的饭菜,表情是不加掩饰的失望,他默默坐在了桌前,捧着碗吃了起来。
黎朔看着赵锦辛孤独的身影,心里不太是滋味儿,他提醒自已不要心软,然后淡淡地说:“我要回家过年了。”
赵锦辛抬头看着他:“我跟你一起回去。”
“随便你,但是不要来我家。”
“我会去的。”赵锦辛冲他一笑,“去拜年。”
黎朔没有理他,径直进屋了。
赵锦辛一个人寂寞地坐在客厅里,看着餐桌对面那张空荡荡的椅子,心里难受得不知如何是好。
黎朔洗漱了一番,半卧在床上看财经杂志。
赵锦辛推门进来了,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黎朔始终盯着自已手里的杂志。
突然,赵锦辛把他的杂志轻轻抽走了,然后换了一本书塞回他手里。
黎朔僵住了。
那本书,是他在广州的酒店里给赵锦辛读过的惊悚小说,而且看那泛旧的折痕,分明就是当初那一本。
黎朔抬头看了赵锦辛一眼,赵锦辛爬上了床,抱着他的腰躺下了,小声说:“黎叔叔,给我讲故事吧。”
黎朔把书合上,放到了一边,背对着赵锦辛躺下了。
赵锦辛将他搂进了怀里,温柔抚摸着他的小臂:“这个故事我还没听完,我等着你讲给我听。”
黎朔睁着眼睛看着虚无的前方,眸中思绪万千。
俩人一起回了美国。
算下来,这是第三次他们一同坐跨洋飞机,每一次,俩人的关系和心境都截然不同,想来也实在好笑。
到了机场,光叔和他妈一起来接他,他妈见到赵锦辛,比见到他还热情,一直问赵锦辛累不累,反而把他晾在了一边。
赵锦辛也特别热情,还给他妈带了礼物,一口一个“阿姨”叫得格外亲昵。
直到赵家的司机把人接走了,黎朔才无奈地说:“妈,我感觉你更想他啊。”
黎夫人笑笑:“哪有,我最想我儿子。”她抱着黎朔的胳膊,“走走,回家了。”
在车上,黎夫人就假装漫不经心地打听俩人的进展。
黎朔避重就轻地说:“我们性格不合,再磨合看看吧,以后的事,不好说。”
“哦。”黎夫人见他不怎么想多说的样子,便转移了话题,说说家里的事,不知不觉就到了家。
吃完饭,黎家父子俩在书房聊天,黎朔说了说自已想再投资一个事务所的想法,黎先生也很支持,同时问他恩南在京城的分公司的年度审计报告做出来没有。
黎朔点点头:“早出来了,是项宁带头做的,我检查过,没问题。”
“那就好,恩南的合作是你签的,你即便不在事务所了,也一定要把好关。”
“你放心吧,爸,不过……”
“怎么了?”
“他们的财务总监最后坚持用恩南的财务系统,我们事务所的人,对这个系统特别陌生,做审计的时候浪费了不少时间,因为涉及到保密,恩南的人也不许我们研究,我这边接到不少抱怨了。”
“哦,恩南的财务系统是独立搭建的,确实和国内的差距很大,一时不习惯也很正常,你们适应一下吧。”
“爸,你能不能开你的系统让我熟练一下?我回去给他们上上课,不会涉及保密,只是讲一下功能模块之类的东西,不然太浪费我们的人力了。”
“可以啊,不过我在家登录不了系统,那个财务系统保密性很高,需要指纹和密码,而且只能在我办公室的那台电脑登录。”
“哦,可以想象。”黎朔不动声色地说,“你在操作系统的时候,会有浏览痕迹吗?”
黎先生没有多想,答道:“技术从后台查应该能查到,不过查浏览痕迹干什么?”
“没什么,就随便问问。保密性做得高的系统,应该是可以查浏览痕迹的,而且还有权限设置,恩南的系统应该可以做到吧。”
黎先生笑呵呵地说:“那当然了,你爸的权限就是最高的。”
黎朔笑笑:“那明天我跟你去公司吧。”
“行。”
第二天,父子俩去了恩南集团。由于恩南是华人企业,所以春节会放假,眼看假期将近,所有人都蔫蔫儿的,没什么工作的热情,跟平日里完全不同。
黎朔先去跟赵荣天打了个招呼,赵荣天看到他很高兴,随手就把别人刚送的高尔夫球具转送给黎朔了,还让黎朔过年来他家玩儿。
黎朔看得出赵荣天对他的欣赏和喜爱,心里愈发愧疚,可赵锦辛要挟他在先,他没有办法。
跟赵荣天聊完了,黎朔就进了他爸的办公室。
最开始他爸给赵荣天当财务顾问的时候,确实只是个不需要坐班的、有很多空余时间的顾问,但是随着他爸身体的康复,以及按捺不住的事业心,这些年逐渐变成了恩南集团的财务一把手。现在想想,赵荣天恐怕是有意把他爸培养成自已的心腹的,赵荣天也确实做到了,现在俩人的关系密不可分。
黎先生坐到电脑前,在一个装置上按下自已的指纹,然后电脑上跳出一个密码框,他把脸凑近屏幕:“哎,我眼镜呢?年纪大了,眼睛都不好使了。”
“爸,我帮你输吧,你常用密码我知道。”
“哦,这个是18位的密码,你把我平时用的密码连输两遍,最后加上你名字的全写拼音。”
“好。”黎朔输好了密码,进入了财务系统。
黎先生道:“你随便看看吧,你可以用笔记本记一下,但是不要截图、拍照。”
“爸,我知道,你去休息吧。”
黎先生对自已的儿子当然不疑有他,坐沙发上看书去了。
黎朔开始浏览恩南全年的财务报表。
不知不觉,到中午了。
黎先生道:“怎么样?咱们去吃饭吧?你还没吃过恩南的食堂吧?很不错的。”
“爸,我下午还约了人,我想赶紧熟悉完,得多看一会儿。你去吧,你能给我带份饭上来吗?”
“行。”
黎先生走后,黎朔掏出了相机,把他刚才浏览时发现的有用的信息页一一打开,拍了下来。
黎朔拍完照,从兜里拿出一个密封的袋子,里面装的是他用他爸的指纹做的指纹手套,他知道恩南的财务系统需要指纹和密码双重验证,所以备了一个,现在系统已经成功进去了,他还要想办法打开保险箱。
黎朔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多少有些紧张和心虚,但想到最坏结果也不过是被自已的父亲发现,他也没有太大的负担。
他爸的常用密码有两个,分别是他妈和他的名字字母在26个字母里的排位数字,鉴于系统登录密码用了他的,那保险箱的密码很可能是他妈的。
黎朔按下指纹,然后试了一次密码,果然打开了。
黎朔心脏怦怦跳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已能发现些什么,但只要是个公司,账目就没有百分百干净的,何况是恩南这样的大型企业,他一定能发现些什么。
他拿起几份文件,快速翻阅,然后拍了上百张照片。做完这些,他掌心都在冒汗,他把文件小心放回原位,关上了保险柜,脱下指纹手套塞进了兜里。
黎朔刚坐回椅子里,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了,他心里一紧,顿觉侥幸。
推门进来的却不是他爸,而是赵锦辛,手里还提着盒饭。
黎朔关掉了系统:“你怎么来了?”
“我刚到公司,在食堂碰到伯父了,他说你还没吃饭。”赵锦辛把盒饭放在了茶几上,招呼道,“过来吃饭。”
黎朔把眼睛移回了电脑屏幕:“放那儿吧,我一会儿吃。”
赵锦辛笑笑:“我也没吃呢,快过来,别饿着。”他顿了顿,见黎朔没反应,宠溺地说,“还是你想让我喂你?”
黎朔不想跟他做口舌之争,便走了过去,打开盒饭,埋头吃了起来。
赵锦辛默默看了一会儿黎朔的发旋,然后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
黎朔本就做贼心虚,一直绷着神经,赵锦辛突然的举动把吓了他一跳,他猛地抬起头。
赵锦辛也怔了一下,然后笑了:“这么紧张做什么?”
“你不吃饭吗?”
“看着你比吃饭美味多了。”
黎朔没理他,继续埋头吃饭。
“你发现了吗?这个办公室跟我楼上的办公室格局是一样的。”
“嗯。”
“桌子摆放的位置也差不多,百叶窗的材质也一样。”赵锦辛把玩着黎朔的头发,“记得吗?我们在很多地方做过。”
黎朔僵了一下,其实从他再次踏进这个大楼开始,他就无法忽略那些熟悉的地方了。办公室、厕所、休息室、茶水间、档案室,他跟赵锦辛着实疯狂过一段时间,当时他觉得自已从里到外焕发了年轻的活力,仔细想想,他会那么喜欢赵锦辛,跟这个人给予过他巨大的惊喜和刺激密不可分。
黎朔面无表情地说:“你还想让我吃饭吗?”
赵锦辛舔了舔嘴唇,暧昧地说:“好想吃你啊。”
“这是我爸的办公室,你能不能收敛一点?”
“我要是不收敛呢?黎叔叔打算怎么惩罚我?”
“我能罚你闭嘴吗?”
“你亲我我就会闭嘴。”赵锦辛突然啜了一下他的嘴唇,然后露出赖皮的笑容。
“你……”
黎朔刚要说话,赵锦辛又凑过来含住了他的下唇瓣,轻轻吸吮着。
这时,俩人同时听到了办公室的门把手被旋拧开的声音。
黎朔眼中精光一闪,就要推开赵锦辛,赵锦辛眯起眼睛,一把抓住他顶在自已胸膛的手,不退反进,将黎朔整个人压倒在了沙发上,用力堵住了他的唇,热烈地亲吻着。
黎朔一阵头皮发麻,再想反抗已经来不及,他用余光瞄到了人影。
赵锦辛松开了黎朔,故作惊讶地看着同样一脸震惊的黎先生。
黎朔气得脑门上青筋直冒,他狼狈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闪躲着他爸犀利的目光,尴尬地叫了一声“爸”。
“伯父……”赵锦辛的表情又紧张又害羞,不时地偷瞄黎朔。
黎先生皱起眉,也看向自已儿子。
黎朔叹道:“我先回去了,咱们回家说吧。”说完起身就要走。
赵锦辛揪住了黎朔外套的一角,他看上去茫然无措,好像生怕黎朔把他扔在这里,无辜得不得了。
黎朔恨得想咬他。
黎先生轻咳一声:“锦辛,你爸找你呢,你先过去吧,黎朔,你留下。”
赵锦辛站了起来,朝黎先生恭敬地点了点头,走了。
当办公室只剩下黎家父子俩时,他们陷入了一阵难堪的沉默。
黎先生坐在椅子里,看了黎朔半晌,才道:“多久了?”
黎朔想了想:“不久。”
“不久是多久啊。”
“几个月吧。”黎朔含糊地说。
“在国内好上的?”
“嗯。”黎朔在心里把赵锦辛骂了一百遍。他妈尚且好糊弄,他真不敢随便忽悠他爸。他爸平时是个好脾气的人,可一旦发火尤其可怕。
“不止吧。”黎先生冷哼一声,“赵锦辛他妈过生日的时候,你们一起跳交际舞,我当时就觉得你们俩不太对劲儿。”
黎朔抓了抓头发:“我们现在只是在约会,其他的都说不准,所以没告诉你们。”
“我不懂你们那套,你现在和赵锦辛在谈恋爱,是,还是不是?”
黎朔艰涩地说:“不是。”
“那你们刚刚干什么?!”黎先生的音量拔高了。
“爸,我们……”
“黎朔。”黎先生加重了口气,“那可是我老板的儿子,是我最好的朋友的儿子,不是你能一言不合说分手就分手的,你行事之前有没有考虑过后果啊?”
黎朔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换作半年前,他们的关系被父母知道了,他会昂首挺胸地说,他和赵锦辛在认真地谈恋爱,他们没做错什么。
可现在不能。他爸就和他妈一样,怕他这个“情场老手”伤害了赵锦辛,他简直有苦说不出。赵锦辛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来这一手奇袭。
黎朔叹道:“爸,我能处理好我自已的事,你别生气了好吗?”
“你以为我乐意关心你的感情问题?要不是那是赵锦辛,我管你玩儿到几岁。”黎先生严肃地说,“黎朔我告诉你啊,你好好地、妥善地处理你和锦辛之间的感情。我和老赵认识的时间比你这个人还久,我们还是合作伙伴,这个关系的根基很牢靠,不要因为你们年轻人这点乱七八糟的事,弄得我和老赵难堪。”
“爸,我明白,你放心吧。”黎朔一刻都不想多留,匆匆地走了。
在地下停车场,黎朔看到了站在他车旁边等着的赵锦辛。
黎朔满脸怒容:“玩儿这一手很得意吗?”
赵锦辛笑了笑:“他们早晚要知道的。”
“他们要不要知道,由我来决定!”
“不对。”赵锦辛搂住黎朔的腰,强迫他的胸膛贴着自已的胸膛,邪笑着说,“是由我来决定。不只是你爸妈,还有我爸妈,他们早晚都要知道。我要在黎叔叔的头顶,打上我赵家的标签,看谁还敢跟我抢。”
黎朔瞪视着赵锦辛,冷笑道:“你倒真是自信,赵锦辛,多行不义的道理你懂吗?”
“不懂,我古文不太好。”赵锦辛亲昵地蹭了蹭黎朔的脸颊,“你不要担心,我们会得到祝福的。”
“没有人会祝福你那些卑鄙的手段。”黎朔推开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赵锦辛攀着车门,突然轻叹一声:“你还记得你用车门夹到我的手吗?”
黎朔拉车门的手果然顿住了。
“我是故意的。”赵锦辛脸上露出落寞的笑容,“我原本以为自已攻无不克的,结果在你面前总是碰壁,所以只好使了点手段。”
“早猜到了。”
“我好希望回到最初认识你的时候,早知道我会这么爱你,我会从一开始就认真地追求你。”
黎朔心里泛起阵阵痛麻,他目视着前方,轻声道:“不可能回去了。”他用力拉上车门,把车开走了。
回到家,黎朔将刚刚拍的照片、恩南最近一年公示的所有报表、股票走势、董事会决议以及一些项目文件统统打印了出来。
他把自已锁在房间里,开始对付那些繁琐的数字和文件。
晚上,黎先生下班回到家,黎朔收起资料,下楼吃饭,父子俩之间的气氛不太对劲,黎夫人自然看得出来。
为了活跃气氛,黎夫人说:“今年华人商会的春晚你们去不去?听说请了不少明星。”
“妈,你想去吗?”
“想啊,大家一起热闹不好吗,我们在美国又没有其他亲戚,锦辛他们家也要去呢,老赵每年都要代表华人致辞嘛。”
一提到锦辛,父子俩面皮更紧了,一个个都不说话了。
黎夫人急了:“那是去还是不去嘛?”
“你想去,咱们就去。”黎先生发话了。
“好。”黎夫人高兴地拍了拍手,“穿漂亮点啊,要给我长脸。”
黎朔笑了,黎先生开始还板着脸,最后也忍不住笑了。
黎朔熬了两个通宵,总算是发现了点眉目,顺藤摸瓜,应该能找出一些好料来。
但他一口气忙到半夜三四点,实在有些累了,倒在床上没一会儿,就昏昏欲睡。
突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在这格外安静的夜,突兀地插进他还没有做扎实的梦里,直接将他惊醒了。
这个时间打来的,必定是国内的电话,黎朔抓过来一看,果然是国内的手机号,但是是个陌生号码,他犹豫了一下,按下了通话键:“喂?”
电话那头“沙沙”作响,隔了几秒,才发出一个喑哑的声音:“……老弟?”
黎朔几乎立刻就清醒了,他深深皱起眉:“徐哥?”
徐大锐有些结巴地说:“你这个、这个时间,睡觉?”
“我回家了,在美国。”
徐大锐沉默了一下,然后“哦”了一声。
黎朔搓了搓额头,疲倦地说:“你说过,不会再联系我。”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他不会以为徐大锐打这个电话是来拜年的。
“我……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徐大锐踌躇着说,“没有人能帮我了。”
黎朔闭上了眼睛:“徐哥,我也不会帮你了,我上次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
“老弟,别挂电话,我求你了。”徐大锐颤抖着说,“我、我欠了钱。”
“你欠了银行十几个亿,这个我真的帮不了你。”
“不是,是你上次给我的钱,我想……我想见我女儿,得拿点像样的见面礼,所以我就想,玩儿几把……给她买个车什么的。”
“你、拿、去、赌?”黎朔咬牙切齿地问道。
“那我怎么办,我不能靠这二十万过一辈子啊,我也找不到像样的工作……”徐大锐越说,声音越是哽咽,“老弟,我怎么混成这样了?”
黎朔心里堵得厉害。徐大锐以前好歹也是身价几亿的大老板,如今这幅惨淡光景,确实有些可怜,可一想到徐大锐干的事,黎朔就无法同情,他的声音有些冰冷:“徐哥,抱歉,我帮不了你。因为你,我经营了十年的事务所都转手了,那是我年轻时候犯的错,也不能全怪你,但我想我也不欠你。我给你二十万,是顾念旧情,怎么花是你的事,出现了什么后果,就不要来找我了。”
“老弟,老弟,别挂,黎朔,我求你了,我欠了高利贷,如果不还,我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我只是想体面一点去见我女儿啊。”
“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如果突然有钱了,就不怕银行找上门来吗?那些钱足够你安稳几年了,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徐大锐突然哭了起来:“是啊,我他妈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黎朔听着他的哭声,心里更加难受了,他沉声道:“徐哥,你欠了多少?”
徐大锐哽咽道:“……一百六十万。”
黎朔倒吸一口气,气得拳头握得“咯咯”响,他咬牙道:“我帮不了你,希望你遵守承诺,别再联系我了。”他说完就挂了电话,同时狠狠把手机摔在了床上。
“妈的,浑蛋……”黎朔气得脑仁疼。
手机“滴滴”响个不停,是短信的声音。
黎朔拿起来一看,全是徐大锐的哀求。黎朔仰倒在床上,再无睡意。
一百六十万……对他来说不大不小的一笔钱,扪心自问,他做不到眼看着徐大锐被放高利贷的人对付,但若给了这一次,会不会再有下次?
他在黑暗中思考了良久,决定先让人去调查一下徐大锐是不是说了真话,如果是真的,他会把钱还了,然后再给徐大锐找一份工作。不过这些要年后再做,他要给徐大锐足够的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