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把谁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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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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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谁把谁当真
作者:
水千丞
本章字数:
22896
更新时间:
2024-07-12

在茶水间的疯狂,让黎朔回想起来有点后怕。他虽然不算循规蹈矩的人,但也从来不做太出格的事,可只要一和赵锦辛在一起,好像什么大胆的行为,他都会克制不住地去尝试。

只是他敢和赵锦辛在公共场合亲热,却不敢轻易交心,人与人之间,怎么会这么讽刺?不过,这就是俩人目前最好的状态了吧,毕竟那天,赵锦辛也默认了他们的床伴关系。

这几天,黎朔一直刻意回避去想那天的谈话,现在大脑彻底冷静下来后,再回忆,当时他受到了他爸意外的冲击,整个人都不在状态,他原本可以把话说得更委婉,而不是好像在暗示赵锦辛“要挟”他,也难怪赵锦辛会生气。但至少他的提议是对的,他现在无法信任赵锦辛,赵锦辛对他,多半也就是“还没玩儿够”,所以才对他提出的“重建信任”避而不答。

他喜欢把话说清楚,把事做明白,上床就只上床,就别费心谈感情了,俩人都不用负责任,挺好。至于他撒网一般铺出去的感情,他早晚可以一点一点地收回来,哪怕会网住一堆残沙烂泥。

他爸住院的那一个星期,赵锦辛来了两次,出院那天还想来帮忙,被黎朔拒绝了。他怕赵锦辛出现得太频繁,他父母会多想,尽管他觉得他爸那么聪明,说不定早看出了什么,但正因为他爸聪明,所以只要他不说,也没人会质问他。

光叔和管家正在收拾东西,他则去医院办理出院手续。

拿上手续,又匆忙地赶回病房。

黎朔走进电梯,看着电梯门缓缓关闭,突然,一道声音插了进来:“请等等。”

那声音不高,语调平缓而沉稳,没有一丝一毫的急躁,还带着一点独特的南方口音,斯文绵长,非常好听,而且,让黎朔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一步跨了上去,用手臂挡住了电梯门。

电梯门对开,一张俊朗的脸出现在黎朔面前。

俩人同时僵住了。

记忆就像一个尘封多年的盒子被轰然开启,伴随着灰土扑面而来,迷糊了眼睛。

黎朔感觉自已的呼吸都在发颤,不太确定地说:“……飞叶?”

毫无预兆出现在眼前的,是韩飞叶。

那是一个声如其人的男人,这么多年了,似乎都没有太多变化,身形单薄,脸庞苍白,眼睛明亮,气质总是清清冷冷的,沉静如水,虽然比起二十出头时,少了几分灵气,多了一些地气,但那种独特的清明的气质,还是让人过目难忘。

韩飞叶张了张嘴,怔了足足几秒,才轻声道:“小朔。”

电梯门还要再一次关上,黎朔不顾形象地直接从缝隙里快速钻了出去,差点撞到韩飞叶身上,韩飞叶下意识地往后闪了一步。

黎朔又尴尬又紧张,哪怕他已经三十四了,哪怕见惯了大场面都可以做到处变不惊,可再次相逢,他就好像第一次见到韩飞叶那天一般,在这个男人面前像个毛头小子。

俩人沉默几秒,都双双冷静了下来。

黎朔笑了笑:“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韩飞叶也笑了,眼神很温和:“是啊,你是来……”

“我父亲住院,不过今天出院了,已经没事了,你呢?”

“我母亲摔了一跤,骨裂了,也没什么大事。”

俩人再一次陷入无声状态。

曾经亲密无间,如今落得相顾无言,真叫人心里泛酸。

“程盛……”俩人异口同声说道。

韩飞叶“扑哧”一声笑了,黎朔也跟着笑了。

黎朔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平日的潇洒从容:“我听程盛说他见过你。我今天要陪我爸出院,回家还要开个party,如果你改天有时间的话,可以让我请你吃个饭吗?”

韩飞叶笑道:“好啊。我的手机号是20267……”

“……785?”

韩飞叶怔了怔:“你还记得。”

“原来你一直没换,其实我的号码也没换。”黎朔感觉心情沉闷。这个号码他怎么可能忘记,他曾经打过无数遍,分手后也曾经想要打过,但最终都忍住了。一开始是自尊心作祟,后来理解了韩飞叶,觉得无颜见他,再后来,时间把什么都冲淡了。

韩飞叶淡淡一笑:“那就……改天再联系吧。”

黎朔点头。

韩飞叶朝电梯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轻声道:“小朔,你过得好吗?”

“……好。”黎朔静静地看着他,“你呢?”

韩飞叶笑了:“我也好。”他转身进了电梯。

俩人就那样对视着,仿佛要透过皮囊望进对方的内里一般,直至电梯门彻底关闭。

黎朔闭上了眼睛,捶了两下额头,然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韩飞叶,韩飞叶,韩飞叶。

他们居然会偶遇……

如果问他黎朔,这辈子最喜欢的一个男人是谁,他会毫不犹豫地说出“韩飞叶”这三个字。他曾经认为俩人的灵魂高度契合,做好了与其共度一生的准备,可是后来……

韩飞叶不仅用那种不骄不躁、不疾不徐的性格感染了他,更影响了他的审美,让他往后喜爱过的每一个人,都多少有些韩飞叶的影子。

只有赵锦辛不一样。

黎朔的脑海里突然蹿出了赵锦辛的脸,他吓了一跳。

他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想起赵锦辛?

手机突然响起,缓解了他莫名的不痛快,接了电话,原来是他妈催他,他应和了几句,说马上就上去。

回到病房,黎先生还坚持大家要在病房里拍一张照,笑称以后再也不来了。

黎朔满腹心事,笑得格外僵硬。

几天之后,国际快递将转让股权的合同寄到了黎朔手里。

黎朔把合同看了三遍,不是担心里面有什么猫腻,而是在用那白纸黑字说服自已,从心里接受这个自已做出的决定。

然后,他郑重签了字。那一刻,他真有种被剥了一层皮的错觉,亲手卖掉自已辛苦建立起来的事业,那种失意,没有经历过的人难以理解。

解决完这份合同,剩下的还有和恩南的合同,快件里把公司的公章也一起寄来了,他可以在这里把合同签了。

可要签合同,他就必须让赵氏父子知道他和事务所现在的情况,他私下不想和赵锦辛说这件事,一是他说过,邵群对他做的事,他永不在赵锦辛面前提;二是提起这个,俩人不免难堪。

可合作方有知情权,于情于理,他不能因为私事隐瞒。

无奈,他还是拿上合同,去了恩南集团。

赵锦辛见到他很高兴,把他拉进办公室先好好亲了一顿,才问道:“打算今天签合同?”

黎朔推开了他:“但在签之前,我有一件事要让你和叔叔知道,之后你们再决定还要不要继续和事务所合作。”

赵锦辛见黎朔这么严肃,微蹙起了眉:“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合作?合同都已经走完了。”

黎朔整了整领带,掩饰自已有些躁动的情绪,他正色道:“鉴于一个你我都知道的理由,我把事务所的股份卖掉了,只保留了一些原始股,以后不再参与事务所的运营。”

赵锦辛的表情也沉淀了下来,安静地看着黎朔,等他继续说。

“你们可以寻找更好的合作方,但如果仍然愿意和我的事务所合作,我将以顾问的身份专门统筹恩南的项目,我保证我们的业务水平和提供的服务不会有一点下降。”

赵锦辛双手抱胸,微微低下头,沉默了片刻,才抬起头,轻声道:“对不起。”

黎朔摊了摊手,一点都不想回应,赵锦辛的道歉他已经收到了,救了他爸一命,什么都扯平了,而真正需要向他道歉的人,显然不在这里,他道:“你和叔叔商量一下吧,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尊重你们的决定,我也可以给你们推荐我朋友的事务所。”

“我从来没想过要影响你的事业。”赵锦辛抿了抿唇,“你插足我哥和李程秀的感情,我只是想帮我哥……”

“他是这么跟你说的?”黎朔忍不住打断赵锦辛,音调也不自觉地拔高了。

“难道不是吗?”

黎朔咬牙切齿:“他……”他倒吸一口气,把想说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算了,我说好了不提,就不提,我们不讨论这个了。”

“还是提吧,不把话说开,你心里不难受吗?”

“说开了有什么用?”黎朔捏着文件袋,手有些发抖,这里面装着他亲自草拟的、亲笔签名的,出让自已心血的合同,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眼前这个人的亲表哥,“说开了我心里就不难受了?说开了能改变什么吗?”

赵锦辛坐在了黎朔旁边,看着他的目光沉静如水:“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怨气,把它们发泄出来吧,是我主动要提,不算你食言。”

黎朔攥紧了拳头,扭过了脸去:“不用了。”

“我哥说你在他和李程秀很好的时候就打李程秀的主意,趁着他们感情危机的时候插足,他在骗我吗?”赵锦辛显然不肯罢休。

黎朔脸色阴沉,他勉强从嘴里吐出两个字:“没有。”

“所以你做的事,和我做的事,本质上也没什么差别。”

“强词夺理!”黎朔腾地站了起来,火气难以控制地飙升,“你知道你伟大的表哥是个怎么样的畜生吗,你知道他怎么对程秀吗?我不是在横刀夺爱,我是在挽救一个好人远离侮辱和伤害!”

赵锦辛叹道:“我哥脾气差,还霸道、冲动,但他从来没那样喜欢过一个人,李程秀也是,他喜欢你吗?他喜欢的是我哥。人家两个人互相折腾,你掺和什么呢?”

“你又懂什么?”黎朔拿起文件袋,“如果你谈不了正事,我就先走了。”受事务所的事影响,他处于情绪的低谷期,已经很失控了,再待下去,再看着赵锦辛的脸哪怕多一秒,他怕自已控制不住脾气了。

赵锦辛追了上去,大手按住黎朔刚刚拉开的门,“砰”的一声合上了。

黎朔深吸一口气,转过了身来,平静地说:“锦辛,我今天不是来吵架的,我也不想和你吵,我们立场不同,争论对错完全没有意义。”

赵锦辛轻轻摸了摸他的脸:“我没要和你争论对错,我只想让你发泄一下,我哥是个浑蛋,这个我知道,但我没法按着他头给你道歉,所以我替他道歉,对不起,我为你的事业道歉,我为隐瞒我的身份道歉,但我绝不为破坏你和李程秀的感情道歉,因为这件事里你也不磊落。”赵锦辛用手指点住黎朔的嘴唇,阻止他的反驳,他含住了黎朔的耳垂,暧昧地说,“而且啊,我已经说过了,从我第一眼见到你开始,我做的一切就不单是为了我哥,哪怕你是天皇老子的人,我也会把你变成我的。”

黎朔感到手心发热,胸腔里酝酿着的愤怒一下子消散了不少。他推开了赵锦辛:“我发泄完了,别再提了。”

赵锦辛一把搂住他的腰,低笑道:“你发泄完了,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黎朔一阵头皮发麻:“你脑子里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吗?”前天俩人做了半个晚上,他到现在腰还有点酸,这样的“强度”他可吃不消,毕竟他们相差了十一岁。而且,他不喜欢什么事都用这个解决,化解矛盾最好的方式是沟通,可惜俩人也没什么可沟通的。

“我既没耽误工作,也没耽误生活,有什么不好吗?”赵锦辛咬着他的嘴唇轻轻拉扯着。

“不行,我今天还有事。”黎朔推拒着赵锦辛。

赵锦辛也不来硬的,就是困着黎朔不让走,然后上下其手,撩得黎朔直上火。

这时,煞风景的手机声响了起来。

“我真的有事。”黎朔用力推开了赵锦辛,看都没看来电显示就接了电话,“喂?”

“小朔。”

黎朔怔了征,从表情到语气都变了,变得小心翼翼:“飞叶。”

赵锦辛眯起了眼睛。

电话那头传来几声好听的轻笑:“我在等你打电话给我,后来想了想,都这个年纪了,还玩儿这套干吗,所以我打给你了。”

黎朔也笑了:“我这几天在忙一件很重要的事,本来想忙完就联系你的,真的。”

“嗯,我知道,你从来不对我撒谎。”韩非叶道,“那……”

“今天有空的话,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好啊,去哪儿?”

黎朔想了想:“老地方?”

电话那头顿了顿:“好,老地方。”

挂了电话,黎朔对上了赵锦辛似笑非笑的眼睛,他道:“那我先走了,你和叔叔商量完了给我回复吧。”

赵锦辛一把将他按在了门上,将人困在两臂之间,笑着说:“宝贝,是去约会吗?”

黎朔斟酌了一下,觉得说真话总归不太好,说假话他不愿意,于是折中了一下:“去见一个老朋友。”

“有‘老地方’的老朋友?”赵锦辛微眯起眼睛,“不会是前男友吧。”

黎朔看着赵锦辛的眼睛,不闪不避地说:“是。”

赵锦辛“啧”了一声:“你连哄我一下都省了?”

“我不喜欢撒谎,也没必要。”

赵锦辛用胸膛顶着黎朔的胸膛,俩人几乎面贴面,呼吸都喷薄在对方的脸上,他眼里闪烁着危险的光芒:“我要是不让你去呢?”

黎朔不自觉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你有什么理由不让我去?”他不知道赵锦辛会给出怎样的理由,他觉得自已在期待某个理由,但又说不清在期待什么。

而赵锦辛只是盯着他的眼睛,半晌,微笑道:“我好像真的没有理由不让你去,毕竟我也不是你的什么人,还曾经是个‘骗子’。”

黎朔皱起了眉,没有说话。

赵锦辛的手突然罩在黎朔头顶,那手很大,空手拿个篮球也不成问题,他粗鲁地把黎朔的脑袋往一边按去,然后嘴唇贴上了那修长的脖子。

黎朔愣了一下,就觉得赵锦辛在用力地吸他的脖子,力气大得简直像是在咬。

“赵锦辛!”黎朔反应过来他想干吗后,猛地推开了他。

赵锦辛倒退了几步,舔了舔嘴角,邪笑着看着黎朔,声音很温柔:“去吧。”

黎朔摸了摸脖子,恼怒地瞪着赵锦辛:“你能不能成熟点?”

赵锦辛咧嘴笑道:“怎么个成熟法?黎叔叔教教我?”那一口森白的牙,真像某种食肉动物。

黎朔很想质问赵锦辛,当初在医院默认床伴关系的不是你吗,这又玩儿的是哪一出?可他不想自取其辱。他自认识人无数,偏偏看不透这个二十出头的大男孩儿,越是看不透,他越不想交心,何况还被骗过。

黎朔失望地摇了摇头:“你好自为之吧。”他转身开门走了。

赵锦辛双手掐在腰侧,面无表情地盯了紧闭的门扉半晌,才嘲弄地自语道:“‘好自为之’?谁他妈在乎。”

回到车上,黎朔透过后视镜看了看脖子,一个硕大的、红褐色的吻痕盘附在皮肤上,只有围巾能遮住了,可这种天气戴围巾更可疑。

他甚至想着要不要用化妆品遮一下。

可遮来做什么呢?为什么要遮呢?黎朔突然想。

他和韩飞叶已经分手十二年了。

十二年啊。

再见到韩飞叶,他很激动、很高兴,回忆起学生时期那青涩又纯粹的感情,简直像灌了一口蜜。

可冷静下来想一想,他们毕竟已经十二年没见了。也许韩飞叶已经有了别的归属,而他也……

他也……

黎朔从镜子里看着吻痕,陷入了思考。

他和赵锦辛,也算不得什么,上床罢了。但那也不代表,他和韩飞叶就会有什么,他不能否认,心里存在着一点期待,可他也分不清,那期待究竟是对年少时的追忆,还是现在的韩飞叶,也让他动心。

总之,去见见就知道了。

黎朔放下了被他拼命往上拎的领子,不再欲盖弥彰,驱车赶去“老地方”——他和韩飞叶经常约会的咖啡馆。

那咖啡馆就在大学附近,年龄恐怕比他还大,被并入了学校的“历史”之一,出出进进的不是学生,就是学校的教职人员。

自从毕业后,黎朔再没有来过,就像他和韩飞叶的感情一样,十二年无人问津。

黎朔走进咖啡馆,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靠墙角的书架下的韩飞叶。

今天他穿了一身休闲装,双肘垫在桌上,正低垂着脖子看书,一眼望去,和周遭的学生并无太大的差别。

黎朔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记忆和现实的重影,他数不清有多少次,韩飞叶这样边看书边等着他,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静谧而温柔,好看得就像一幅油画,只等他走过去,然后抬起头,对着他微微一笑,说:“又迟到了。”

韩飞叶的笑容穿透了时光的浓雾,再一次展现在他面前。

黎朔心中一酸,看着那张已经不再少年的脸,忍不住感慨光阴如梭,不知道韩飞叶看着他,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感受,有共同的回忆可追溯,便是故人。

黎朔露出温柔的笑容:“让你久等了。”

“我也刚到,坐吧。”韩飞叶环视四周,“这里竟然没怎么变,都这么多年了。”

“是啊,但是书可更新换代了不少。”黎朔笑着摇了摇头,“还有人。”

“十二年了,时间过得太快了。”韩飞叶静静地看着黎朔,“你变了不少,这么稳重、这么潇洒,不过,还是一样很温柔。”

黎朔浅笑道:“你倒好像没怎么变。”韩飞叶比他大一岁,但从学生时代开始,就有着远超越同龄人的成熟。外表看着是文弱书生,却是非常有魄力、有主见、有胆识的一个人,这种水一般至柔至刚的气质,随着年龄的发酵,愈发浓郁了。

“我嘛……”韩飞叶突然注意到了黎朔脖子上的吻痕,他愣了一下。

黎朔尽管早有准备,可还是下意识地捂住了脖子,歉意道:“不好意思,太胡闹了,真不想这个样子出门。”

韩飞叶笑了笑:“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爱胡闹的人。”

“是男朋友?还是……”

黎朔突然如鲠在喉,心里莫名地有些堵得慌,他低声道:“不是男朋友。”

韩飞叶点点头,也没再追问,低垂的眉眼让人难以分辨他的情绪。

Gay圈里这种事稀松平常,何况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你现在在哪儿工作?”黎朔岔开了话题。

“我去年跳槽去了一家搞AI的科技公司,做财务总监。”说到事业,他又精神了一些,“我们B轮融资到了2.2个亿,计划两年内做上市。”

“恭喜你。”黎朔笑道,“今天不该约在咖啡馆,我们应该喝点酒。”

“在这里就很好。”韩飞叶举起了咖啡杯,“重要的是人和心意,喝什么都是一样的。”

黎朔也举起杯子,和他碰了碰,并真诚地说:“飞叶,真的恭喜你。”

韩飞叶抿了一口咖啡,笑容突然变得有些僵硬:“我们公司的产品是医疗AI方向,去年在投资人的资助下,公司捐出了一批价值500万的设备,给……非洲。”

黎朔怔了一下。

“捐赠仪式办得很大,我们老板去了,我也跟着去了。”韩飞叶深吸了一口气,“过了那么多年,我还是去了非洲,并且为那里的人提供了一点点帮助,只是晚了太久。于是那段时间,我就老是想起你。”

“飞叶……”黎朔心里难受起来,“我一直想向你道歉,我当年太不懂事了,没有体谅你的难处。”他从小家境优越,一辈子没为钱发过愁,那个时候的他太年轻,理解不了韩飞叶的选择,往后的日子里,他都在后悔。

韩飞叶的眼圈有些泛红:“我也想向你道歉,我当时……你知道,我父母是偷渡来美国的,我真的拒绝不了当年那五万美金的年薪,可是我违背了我们的承诺。”

“飞叶,”黎朔沉声道,“对不起。”时隔十二年,他终于能当着韩飞叶的面,完整地、诚恳地道一句歉。

韩飞叶换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轻声道:“小朔,没有谁对不起谁,只是那时我们都太年轻了。当时我想的是,你如果爱我,为什么不能为我留下,你想的是,我如果爱你,为什么不能跟你走。其实跟你在一起,我从来没停止过自卑,走到分道扬镳,也是早晚的。”

“飞叶,你没有任何理由自卑。”黎朔凝视着他,“你很完美。”他还记得初见时,那个穿着白衬衫,清俊沉静的东方青年,在一群人高马大的黑白人种扎堆的地方,如空谷幽兰,遗世独立,又如林间小鹿,懵懂羸弱,几乎一眼就让他怦然心动。

韩飞叶淡淡一笑:“小朔,你才是真的完美,你永远都不知道,你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子,大概比你自已想象的,还要好上很多倍。”

黎朔也笑了:“谢谢。”

“你呀,年轻的时候长得帅,现在而立之年,还越来越有味道了,我是不行了,这些年一心扑在工作上,都被催熟成大叔了。”韩飞叶自嘲道。

“看来你真是太忙了,都没空多照照镜子。”黎朔认真地看着他,“咱们都是世俗人,你却没多少世俗的味道,就跟当年一样。”

韩飞叶“扑哧”一笑:“你还是这么会说话。不行了,时间过得太快了,转眼明年就是我本命年了。”

黎朔愣了愣:“你……也属羊。”

“是啊,你忘了吗,我比你大一岁啊。”

“没忘。”只是刚想起来。黎朔搓了搓头发,莫名地有些心烦意乱。

两个属羊的,一个小他十一岁,前天才和他彻夜缠绵;一个大他一岁,正坐在他面前,和他缅怀着最青春年少的岁月里那一箩筐的回忆。

难道,那个所谓的大师,说的是真的?

黎朔赶紧喝了口咖啡,打断自已的思路,生怕被洗脑。

“这些年,我一直……”

韩飞叶的话被手机铃声打断了,黎朔看了一眼桌上的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竟然是赵锦辛赤裸的胸肌!

黎朔一把拿起了手机,韩飞叶尴尬地扭过了头去。

黎朔在心里暗骂赵锦辛,什么时候换的?他接通电话,没好气地说:“喂?”

“黎叔叔。”赵锦辛的声音听着可怜兮兮的。

“怎么了?”

“我家……”

黎朔有点紧张,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停电了。”

黎朔沉默了一下:“我还有事,先……”

“我怕黑。”

黎朔叹了口气:“你多大的人了?”

“大人就不能怕黑吗?”赵锦辛闷闷地说,“黎叔叔,你来陪我好吗?”

黎朔觉得赵锦辛完全在扯淡,但又不好一下子排除赵锦辛是真的怕黑的可能,尽管他被骗了不止一次。

韩飞叶道:“你如果有事,就先去忙吧,今天也就是随便聊。”

黎朔想着韩飞叶看到了那来电显示的照片,他可能真的需要暂时闪人,缓一缓刚才的尴尬。他对着电话道:“你等等再说。”挂了电话,他不好意思地说:“飞叶,实在抱歉,我们再联系好吗?”

韩飞叶淡笑着点点头。

黎朔认真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就像当年一样:“看到你过得很好,我非常、非常开心。”

韩飞叶明眸闪动,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我也是。”

黎朔站起身,朝他行了个绅士礼,转身走了。

韩飞叶的眼睛追着他的背影,一直到消失。

黎朔上车之后,把电话回拨了过去。

赵锦辛几乎是瞬间就接起了电话:“黎叔叔,你回来了吗?”

“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在耍赖呢?”

“不是。”赵锦辛期期艾艾地说,“我是真的怕黑,晚上没人陪我,我都要开一盏灯睡觉的。”

黎朔确实听过很多人有这样的习惯,一时吃不准赵锦辛是不是认真的,若是真的,那现在赵锦辛应该在害怕吧。他无奈道:“那你等等我,我现在就过去,家里有应急灯或者蜡烛吗?”

“有。”赵锦辛小声说,“但是光源太小了,看着更可怕。”

黎朔有点相信赵锦辛是真的怕黑了,便安抚道:“你别怕,我很快就到了。”他边开车边想,赵锦辛解决那三个劫匪的时候又威武又彪悍,怎么却老是有像小孩子的一面,当然,在床上又有淫魔附体的一面,这样多面又善变的赵锦辛,既危险,又有别样的性感和可爱。他交往过的人里,没有谁比赵锦辛更能让人从身到心的愉悦,又时不时要尝尝心惊肉跳的刺激,着实让人上瘾。

黎朔忍不住幻想了赵锦辛裹着被子躲在漆黑一片的屋里,等着自已去安慰的画面,嘴角克制不住地上扬。

黎朔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赵锦辛家,整栋楼确实是漆黑的,看来停电不假。

这幢豪华公寓有发电机提供应急电源,所以电梯还能用,黎朔上了楼,刚敲了两下门,门就旋风一般打开,一个人高马大的影子从黑暗中扑到了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黎朔心里泛起一阵怜惜,他轻拍着赵锦辛的背,柔声道:“好了好了,不怕了,黎叔叔来了。”

赵锦辛轻轻舔了舔他自已种下的吻痕,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好慢啊。”

“还慢啊,我差点就闯红灯了。”

赵锦辛也不放手,就那么抱着黎朔,后退着挪进了屋。

这栋公寓是跃层结构,单层面积就超过两百平,客厅非常大,如今漆黑一片,从宽敞的落地窗往外看去,周围没有更高的建筑,只有乌云压月的墨蓝色夜空,看上去是有些可怕。

黎朔用力搓了搓赵锦辛的头发:“好了吧?我都来了,不怕了。”

赵锦辛这才抬起头来,哀怨地看着黎朔:“你约会开心吗?”

“见到故人过得很好,为什么不开心?”黎朔不太想和赵锦辛聊跟韩飞叶有关的事,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你什么时候把我的来电显示图片换了的?太胡闹了,万一被我爸妈看到怎么办?”

赵锦辛耸耸肩,一点都不怵:“我想让你时刻都想着我。”

黎朔当着他的面把那张来电显示给删了:“下次不许乱来了。”他指了指自已的脖子,“这个也是,我是认真的,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

赵锦辛勾着他的脖子:“怎么,影响你和前男友的感情了?”他特意加重了“前”的读音。

“这跟我去见谁没有关系,顶着这种东西去见谁都没礼貌。”

“那你也来嘛,咱们就算扯平了。”赵锦辛歪着脖子凑了上去。

黎朔推开他的脑袋:“我才没那么幼稚。”他看到桌上的应急灯,打开了,“这不是挺亮的吗?”

“不够,我要你陪我。”

黎朔无奈道:“吃饭了吗?”

“没有。”

“我去给你做点吃的吧。”黎朔提着应急灯进了厨房,从冰箱里拿出几样菜。

赵锦辛从背后抱住他,脑袋贴着他的脖子,像个大型树袋熊。

黎朔哭笑不得:“你就打算这样让我做饭?”

“你做嘛,我就抱抱你。”赵锦辛看上去确实没有撒手的意思。

黎朔只好任由赵锦辛这样挂在他身上,借着应急灯的光,利落地洗菜、切菜。

赵锦辛沉默了半晌:“你前男友是个什么样的人?”

黎朔顿了顿:“是个非常好的人。”

“有多好?怎么个好法?”

“嗯……很成熟,很聪明,很刻苦,思维敏锐又细致,性格温柔又谦和,我跟他在一起三年,从没见他背后说过别人不好。”

“哦,这么好啊。”赵锦辛语气带了点嘲弄,“那怎么会变成你的前男友呢?”

黎朔对赵锦辛话里话外的讽刺感到有些不舒服,但也没说什么:“我大学毕业后去非洲援教,他没有去,所以就分开了。”

“就是他啊,答应你去又为了工作反悔的。”

黎朔停下了手:“我上次已经说过了,他有他的苦衷。”

“他再有苦衷,不也是出尔反尔吗?”

“他家境不好,好不容易找到好工作,我当时只考虑自已了,我不在乎钱,就以为其他人也不必在乎,太自私了。”

赵锦辛轻笑一声:“他要是真的在乎钱,就更不该跟你分手,只要跟你在一起,这辈子还会缺钱吗?说白了,他根本不信任你。”

黎朔“咣啷”一声放下了刀,声音沉了下来:“锦辛,这是我们之间的感情,我不需要、也不喜欢你来随便分析,你懂什么呢?即便他真的是不信任我,那也是我当年太不成熟,没有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赵锦辛不自觉地松开了手,拔高了音量道:“这么说你们分手,全都是你的错,你一定充满了愧疚吧?现在是不是打算重燃一下当年的激情?”

黎朔转过身来,盯着赵锦辛的眼睛,认真地说:“感情过去就过去了,再遗憾再难过也过去了,我没有打算重燃什么激情。”他对韩飞叶的喜爱,完全融进了对青春年少岁月的缅怀里,那段岁月再美好、再值得回味,终究也是只能回味罢了。他一直喜欢韩飞叶,是对那个人的品行、人格、灵魂的欣赏,但他早已经不爱了。

赵锦辛挑眉:“真的?”

“真的。”

“那如果他还喜欢你呢?想和你重修旧好呢?”

黎朔怔了怔,他一直没有去想这个可能,毕竟显得自已太自作多情。

赵锦辛眯起眼睛:“你拒绝得了吗?”

“我……”黎朔顿了顿,谨慎地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过了十二年,我们的思想、观念、原则是不是还契合。”

“要是契合呢?你还可能喜欢上他吗?”

黎朔直勾勾地盯着赵锦辛的眼睛:“我没办法预知以后的事,你跟我讨论这个有什么意义?我们之间应该有界限吧?”他已经被赵锦辛咄咄逼人的问题问烦了,他凭什么要回答?他从来不会去问赵锦辛跟多少人上过床,赵锦辛以什么立场发出这种查岗一般的质问。

“界限。”赵锦辛就像在咀嚼这两个字一样,嗤笑道,“当然了。所以我今天是越界了吗?”

黎朔垂下了眼帘:“是,下不为例。”

赵锦辛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他笑了笑:“黎叔叔真无情啊,我突然知道你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前男友了。”

这句话算是踩中黎朔的尾巴了,被自已亲爹调侃几句,他忍了,被一个小了快一旬的男孩儿调侃他感情连连失败,面上始终有些挂不住,他皱起眉:“我对每一个人都有情、都认真相待,走不到一起是缘分不到,你说这话是不是太过分了。”

“我说错了吗,你总是一副大情圣的派头,其实比谁都薄情。比如李程秀,我哥为了李程秀作得翻天覆地,你呢?你真的伤心过吗?”赵锦辛克制不住地想要刺激黎朔,他明知道这些话一句都不该说,可他就是封不住自已的嘴。

黎朔微怒道:“难道一定要蠢态百出才叫深情?可笑不可笑?我不是你这样的小孩子了。薄情?我薄情?那玩儿遍北美gay圈声名在外的你算什么?多情大爱?”

赵锦辛脸色微变,冷冷一笑:“谁告诉你的?”

“谁告诉我的重要吗?”黎朔做了个停止的手势,“行了,这场争执完全莫名其妙。你的过去属于你,我的过去属于我,我们彼此不该过问,也没有立场指责,这就叫界限。”

赵锦辛双手抱胸:“我年轻,我没有结婚,我不做承诺,所以我跟人你情我愿地上床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黎朔突然火气上涌,“没有、任何问题,那是你的自由。所以我有多少前任,我深情还是薄情,我跟谁约会,我未来会和谁在一起,也他妈是我的自由,现在可以停止这个没有意义的话题了吗?”黎朔觉得跟赵锦辛争论这种问题的自已蠢透了,今天的赵锦辛也跟吃了火药一样,他都闹不明白俩人怎么了。

他明明是最克制的那种人,却老是被赵锦辛弄得火冒三丈。

赵锦辛低下头,沉默片刻,突然笑了两声:“好吧,我错了,我越界了,黎叔叔不要生我气了。”

黎朔能听得出赵锦辛语气里的讽刺,那道歉也让他倍感不快,他打开水龙头,冲了冲手:“今天我们不适合相处和交流,我先回去了。”

赵锦辛一把搂住他的腰:“我不让你走。”

黎朔皱眉道:“放开,我是认真的。”

赵锦辛沉默了片刻:“我怕黑。”

黎朔顿时浑身跟泄了气一样,充满了无力感。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赵锦辛用言语刺激他,再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撒娇和好,他有时候也想,是不是因为自已的性格过于宽容,才会让赵锦辛屡试不爽。他叹了口气:“锦辛,希望你以后能做到彼此尊重,不要再质问我的生活和感情,我是认真的,你如果做不到……”他想说分开,却不知为什么,说不出口。俩人也不算真的在一起吧,可至少、至少在以前,他们是有过很好的时光的。想到要和赵锦辛分开,他心口就堵得厉害。

赵锦辛到底在想什么呢?同意了他们床伴的关系,又表现得好似醋意大发,饶是黎朔这样经过很多感情磨砺的,也一时根本看不透。他想再观察一段时间,再决定要不要把话敞开了说清楚,即便有可能自取其辱,也总比这样浪费时间来得好。

和赵锦辛的关系,第一次让他有了博弈的感觉,因为过去的每一段,他都是主导,也许他在潜意识里沉迷这样刺激又新鲜的对局,可也忌惮这从未有过的感受。无论如何,他要像控制自已的每一段感情一般,控制好和赵锦辛的关系,他用理性指挥自已人生的方向,绝不应该在感情上出岔子。

赵锦辛用温热的嘴唇亲了亲他的脸颊,轻柔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寒凉:“好,和你嘛,还是只在床上交流比较好。”

黎朔眯了眯眼睛,强压下心头的不快。

他们本就是床伴,赵锦辛说的,一个字都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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