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爷，雁管家，我儿素来老实，你们都是知道的，他绝不会偷东西的，我儿一定是冤枉的，他才刚刚病愈啊，哪里禁得起打，二少爷要是不消气儿，就打我吧，杨氏愿替儿子受这棍子……”
杨氏才阻止了那庄丁，就马上连滚带爬地扑到丁承业脚下，抱住他的腿，苦苦哀求，一丝殷红的鲜血从她额头涔涔而下，可她恍若未觉。
丁浩讶异地看着这一切，鼻子一酸，眼前忽然有些模糊。
“二少爷！”他突然爬了起来，咬着牙撑起几乎完全麻木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大声道：“二少爷，我虽是个下人，却也不能无故受这冤枉，您说东西是我偷的，总该拿出证据来。就凭雁九……雁管事的一句话，就定我的罪，我不服！”
丁承业勃然大怒，腾地一脚踢开杨氏，跳起来道：“混帐东西，就算打错了你怎么啦？打死了也不过一捆席子拖出去埋了，我处治自家偷盗的奴才，官府也管我不得……”
“我，没、有、偷、丁家的、东西！”丁浩咬着牙根一字字道。
薛良趴在旁边，胆怯地扯他裤管儿，丁浩却眼中喷火，狠狠地瞪着丁承业。
丁承业气笑了：“你没偷？是吧，有个偷人的娘，还没有偷人东西的儿子？给我打，打到他服为止！”
两旁的庄丁又要扑上来拿人，杨氏慌忙拦到丁浩前面，却被一个家丁一把扯开，趔趄着摔到地上。
丁浩见了心中一股无名火腾地一下熊熊燃烧起来。
不能忍了！老子也是一条汉子，该死没死，本是福气，可要就是这么活着，那还不如痛痛快快的死了！
他红着眼睛晃开两膀就要拼命，这时门口忽地传来一声冷斥，如珠走玉盘，冷冽清脆：“够了！丁承业，你好大的威风，上面有爹爹、有大哥，什么时候轮到你当家作主了？”
丁承业抬头一看，阴阳怪气地道：“姐，我说你怎么总跟我过不去呀，我管教家奴，整肃家法，这也错了？”
“错没错，也要查过了才知道，总不能无端定人之罪！”
来的原来是丁家大小姐丁玉落。
灯火下，只见这位大姑娘一袭狐裘，长身玉立，头上一顶白狐胡帽，衬着那眉目如画，婉媚中带着些许北国女子特有的英气，一双鹿皮靴儿踏得青砖地面铿铿作响。
杨氏当年是丁家上房的丫头，虽说早被逐出了内院，可是当年几个要好的姐妹如今还在内院里当差。杨氏知道自己人微言轻，未必拦得住素来任性的二少爷，因此匆匆赶来前，已托人向内院捎了口信，通过那几个老姐妹，把事情告诉了大小姐。
丁玉落一听就火了，丁家几千户佃户、上千个长工，还有丁家大院的家奴丫环几百号人，这么大一份家当，能井井有条、上下有序，靠的是规矩严谨、赏罚分明，岂能由着丁承业这般胡来，所以马上就赶了来。
“小青，去把厨房管事叫来，让他先查清了府上所购的狍肉有多少，再带上帐本过来，马上！”
“是，小姐。”侍女青儿看看大小姐，再看看丁二少爷，一溜烟地去了。
丁玉落横了丁承业一眼，走到一旁椅上，大模大样地坐了下来。丁承业左右看看，忽地冷笑一声，也径自坐了下去。
丁浩吃力地走到杨氏身旁，将她从地上扶起，轻轻拭去她额头的鲜血，情真意切地叫了一声：“娘，头上的伤还疼不疼？”
杨氏讶异地看着一向怯懦木讷的儿子，他就这么旁若无人地走过来，扶起她，和她说话，心中既觉欢喜，又有些忐忑，忙低声道：“娘没事，大小姐和二少爷面前，你不要无礼，快点跪下。”
丁浩只作没有听见，扶着她退到一边，站定了身子冷冷地看着坐在上首的一对姐弟。
这副自若气度，让丁玉落有些奇怪，她像才认识丁浩似的，忍不住侧过头来仔细地打量着他。
堂屋里一片静谧，只有火把松脂燃烧时的微微噼啪声。
过了一会儿，胖胖的厨房管事刘鸣捧着帐本，在小青姑娘的带领下急急跑了来。
丁大小姐轻轻问道：“刘鸣，咱们府上置办的年货里，有狍子肉么，如果有，进了多少，你方才盘点的时候还剩多少，给我老实报来，一字不得有误！”
“呃……是是。”刘管事不知道大小姐为何只问起狍子肉来，赶紧翻开帐本道：“回大小姐，庄上置办年货，进了狍子十五只。小人刚刚查验过，十五只狍子冻得梆梆硬，都在库里放着呢，一只也不少。”
雁九抢着问道：“你看清了，果真一只不少，真的只进了十五只？”
刘管事指天赌咒地道：“的的确确只进了十五只，帐本上都进着呢，我和管库的老孙仔细数过，确实一只不少。”
丁大小姐一双俊眼瞥向丁承业，却见丁承业依然面无表情，片刻之后，忽然抻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起身道：“困了，小九儿，前边打着灯笼，咱们回去睡觉。”
“嗳，嗳嗳。”雁九挑起灯笼，看看二少爷，又看看大小姐，赶紧头前出了堂屋。
丁承业走后，丁大小姐抬眼看看左右庄丁，淡淡地吩咐道：“都回去歇了吧。”
“是是是。”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赶紧提了棒子退出堂屋。
然后丁大小姐看看丁浩，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你……从小侍候二少爷，还不知道他的性子？这人是个驴性儿，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最容不得别人对他说个不字，你何必这么倔强呢？那狍子不管是不是你偷的，既然他说是，只要你承认了，再叩个头好好认个错，就绝不会挨打，金山银山都被他花出去了，他会在乎一只狍子？”
“谢大小姐提点。”
丁浩语气有些硬梆梆，他胸中一股血气还在翻涌，今天丁承业是摆明了要找他麻烦，他要是真承认了，那更是吃不了兜着走，只是这些话他没法向这位大小姐说明白。
丁玉落抿了抿嘴唇，没计较他的态度，只是走到门口时，回头深深地凝视了丁浩一眼：
“有骨气是好的，可是人若一无所长，却还一身傲骨，那就是不识时务，死了也没人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