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恩没想过这辈子还有踏足晋旗山的一天。而他不但来了,还要从这里带走一个人,一个宗政予湛颇为重视、宠爱的人。
他为了让宗政里瀚给他找最后一株赤魔花,拿几个常年潜伏在皇宫的内应做了交换,让宗政予湛损失惨重,这时若被发现了,必是一场血战。他握了握佩剑,眼中思绪变幻莫测。
无论如何都要把薛怜清带回去……其实还不如杀了她嫁祸给统教更方便,而且那小丫头对小宝的心思还不寻常……可如果她死了,小宝肯定会非常难过。
怀恩叹了口气,修长的身影一闪,消失在了夜幕中。
小雨猛然睁开眼睛,一把握住枕边的佩剑。这一年多来她待在晋旗山,功力水涨船高,她虽然在睡梦中,警觉性却很高,第一时间就感觉到有人进了她的卧房。来人动作悄无声息,必然是个高手,小雨复又闭上眼睛,绷紧了神经。那人在床边停了下来,小雨不知道他意欲为何,更加紧张。
一道清冷的声音灌进了耳朵里,“把眼睛睁开吧。”
小雨睁开眼睛,一个翻身从床上跳起了起来,同时哗的一声拉出佩剑横在胸前。
月色下的人一身黑衣劲装,面若桃李,冷若冰霜,赫然是数月不见的宗政怀恩!
小雨紧紧握着剑柄,眯着眼睛看着他,“是你。”
怀恩用剑挑起衣服扔到小雨身上,“穿上,我带你走。”
“去哪里?”
“大理。”
小雨眉峰一挑,“哥哥叫你来的?”
“不错,别浪费时间了,快点。”
小雨迟疑道:“我如何能信你?”
怀恩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扔给她。小雨接过一看,是一个被压得变形的草蚱蜢,眼圈立时红了。小雨抓过衣服胡乱套到身上,将草蚱蜢揣进怀里,“走吧。”
怀恩看了看她泛红的眼圈,不禁想起小宝编这个草蚱蜢时的表情,真想一剑刺死这个小女孩,以绝后患。
小雨瞪着他低喊,“愣着干什么,还不走。”
怀恩一把揽住她的腰,悄无声息地跳出窗户,在夜色中急行而去。
小雨紧抿着嘴,从这个角度她能看到怀恩形状优美的下巴和笔挺的鼻梁,那光洁的皮肤在月色下被镀了层银霜,仿佛微微发着光。说起来,这人还算是她的表哥,她小时候只看过传说中江南第一美人的她姑姑的画像,确实惊为天人,与他十分相似。她自认不如他好看,世间恐怕也不会有比他更好看的人了,可他再好看,也是个男人,哥哥怎么能喜欢一个男人呢。
从哥哥把她从血堆里抱出来并承诺护她一生时起,她就想嫁给哥哥。可一切都被眼前这个人破坏了,他不仅把哥哥的心骗走了,还把金家给毁了,如果不是他,她就不会被带到统教,也不会知道她一点也不想知道的、残酷的真相。
风呼呼地从耳边刮过,吹得人脸颊都有些生痛,入夜之后湿气颇重,以这样的速度疾驰,冻得小雨手脚冰凉。
风中突然传来了不一样的声音,小雨脸色一变,怀恩已经带着她整个人身体一歪,硬生生地撞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才停下来,小雨虽被护在怀里,还是被撞得七荤八素,回过神来,才发现他们刚刚行过的地方插了一排暗器,在朦胧的月色下闪着阴冷的银光。
十几条人影出现在夜色中,正以惊人的速度向他们靠近,小雨认得分明,那是统教十三铁卫。
怀恩背起小雨,深吸一口气,运起轻功转身飞奔。
带着一个人速度本就慢了,何况追着他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但他无论如何要跑出晋旗山的范围,尽快和左右影接头,若是孤身一人被包围夹击,他几乎没有胜算。
怀恩的速度简直是在飞。小雨被风吹得脸都变形了,嘴也张不开,不然肯定要破口大骂,宗政怀恩居然把她放在后面当挡箭牌。不过这招确实凑效了,后面再没有暗器飞来,小雨转头看去,后面十三人不依不饶地追着,虽然距离没有被拉近,但看他们的架势也是要跟到天涯海角了。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就是武功再高的人这样长时间用轻功疾驰,也要受不了,追击的人速度下降了,怀恩的气息也有些不稳。
这时,怀恩如愿听到五六里之外纷乱的马蹄声,听这声音来的人应该不少,他这才定了定心神,停下脚步。他把小雨放下,指着一块大石头,“你躲到后面去,一会儿左右影来了,你混到他们的人里面。”
小雨头也不回地往大石头处跑去。
十三铁卫动作整齐划一,以一个箭头的形状齐齐落到怀恩面前。为首的人是铁卫队长,亦是怀恩小时候的武师之一,他一拱手,叹道:“少主,好久不见了。”
怀恩对他还算敬重,也回了个礼。
“少主,教主和长老们马上就要到了,你现在放下小姐,自已走吧。”
怀恩摇摇头,“我一定要将她带走。”
“少主,你这是何必,教主不会放人,以你现在的功力,就算加上那些人,也不可能把人带走。”
“未必。”
那人摇了摇头,“少主,属下从小看你长大,不愿对你刀剑相向……罢了,属下言尽于此,少主,拔剑吧。”
天际乍现昏沉的微白,整个大地尚处于一片死寂之中,长剑齐刷刷离鞘的脆响如一道惊雷,撕裂了破晓的晨光,惊起林间飞鸟无数,周围一时鲜活踊跃了起来。
十三铁卫以统教独门阵法将怀恩团团围在中间。十三铁卫在江湖成名已久,至今还没人能在他们的阵法下全身而退。
怀恩多次领教过铁卫各种杀阵,他还参与过布阵,对这些阵法颇为熟悉。只是他们一上来就用了杀招,这盘龙垂云阵进可攻退可守,一方破阵仍有两方可迅速填补,最少剩到八人仍可维持凌厉的阵型,哪怕是绝顶的高手,不付出些代价也决计破不了阵,显然是打算一击将他拿下,就算他熟悉阵型和破阵之法,也极难脱身。
十三人身形极其相似,开始围着怀恩游走,步法诡异幽冥、位置变幻莫测,须臾间就能让人分不清东西南北,怀恩握着剑,眼睛一动不动直视前方,全身毫无破绽。阵中传来铁卫首领忽远忽近的声音,根本分不清从何处发出,“少主,以往在教内修习,你从未成功破过此阵。”
怀恩冷道:“那是我没下杀手,如今不可同日而语。”
怀恩耳边传来轻轻一叹,背后杀机顿起,怀恩猛然回身,刀剑相接之声乍响,整个阵法以一种诡异的速度运行了起来,怀恩一时觉得周身尽是杀气,仿佛渗入了他每一寸皮肤。怀恩眯着眼睛,小心防备着,突然问道:“你可知今日与往日最大不同是什么?”
阵中许久才传来声音,“什么?”
怀恩如离弦的箭般射了出去,身形如虹,十三铁卫连他挥剑的动作都没看见,只听阵中传来一声闷哼,怀恩再跳回地面,森白的剑上已挂了一串血珠。
怀恩冷道:“以前你从不废话。”
阵中再无声音,可怀恩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盘龙垂云的阵眼便是铁卫首领,要破此阵必须要找到阵眼,可阵眼便是其中最不可测的变数,以十三铁卫各自方位的变化,阵眼可在任意一处,若是一个个试,阵中之人早死透了,而一旦找到阵眼,再加上他熟悉阵法的运行,便等于知道了阵法变幻的轨道,因为无论阵法如何变幻,都是有规律可循的。
铁卫首领一时疏忽,已经失了先机,他再不迟疑,十三铁卫开始了进攻。
怀恩游走于阵中,将四面八方袭来的利刃一一挡下。以一对十三,怀恩苦不堪言,十三铁卫的攻击密不透风,他再厉害不过两只手,情况对他越来越不利。
高手过招,成败不过须臾之间。
小雨躲在石头后面看愣了。阵法之中飞沙走石、天地失色,如一团飓风般所到之处一片狼藉,以她的功力,只能看到十数条黑影以诡秘的身形缠斗在一起,还有不绝于耳的打斗声和痛叫声。她心里着急,怕宗政予湛和长老们追上来,就完全没有希望了。要不要去帮忙?小雨看着那纷乱的杀阵,心中踌躇不已。布阵时有外力介入,阵法很可能被打乱,但她功力不够,更大的可能是被卷进阵中,撕成碎片。
突然,铁卫之一人被抛出杀阵,“砰”的一声摔在地上,激起沙土飞扬,小雨心中大喜,诡异缜密的阵型终于有了缺口。
怀恩用背上三寸来长的刀伤换来了杀阵的突破口,阵法一朝缺损,怀恩猛如神将,出招更加凌厉,杀意腾腾。战无不胜的盘龙垂云阵终于被一点点击溃,随着铁卫一个一个倒下,阵型渐渐无法维持。怀恩无心恋战,一将脱离杀阵,抱起小雨纵身就跑,他必须尽快和左右影汇合,与宗政予湛和长老们才有一拼之力,来路方向强盛的杀气他已经感觉到了,看来拼死一搏是避无可避了。
小雨被怀恩背在背上,前襟湿了一大片,她低头一看,全是殷红的鲜血,心下一震,她咬了咬牙,顺手点了他几处止血的穴道。怀恩头也没回,依然勉力向前跑去。
前方,左右影纵马驶于前,身后跟着百余人。身后,几条白影依稀可见,渐行渐近……
铁卫们向两边散开,留出中间的过道。
宗政予湛信步而至,他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神情冷漠,无喜无悲,面容有些病态的苍白和消瘦,一如往昔。他身后跟着统教两位长老和一些教众,数量不多,气势却相当迫人。
左右影看到他,始终有些畏惧,马匹似乎感觉到主人的心思,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
怀恩与宗政予湛四目相接。
宗政予湛神情难得有些波动,深沉地看了他一眼道:“怀恩,我对你已是处处忍让,你还要得寸进尺吗?”
怀恩抿了抿唇,“我必须带她走。”
宗政予湛摇摇头,“唯独她不行。”
怀恩冷道:“你还要用你的执念去强迫多少人才够?娘已经死了那么久了,你在任何人身上都找不到她。”
宗政予湛眼中精光乍现,寒声道:“我不用你来教训我,把清儿留下,我饶你一命。”
怀恩淡道:“我定要将她带走。”
宗政予湛眼神暗了暗,转向小雨,柔声道:“清儿,姑父哪里待你不好,你别任性了,跟姑父回去吧。”
小雨迟疑地看着他,眼神竟有些不忍,“姑父待清儿很好,但清儿想过回自已的生活。”
“那不是你的生活,金家是害死你全家的凶手。”
小雨咬着唇,“可金小宝不是。”
“他是金家的少爷,难逃罪责。若你爹娘天上有知,死也不会瞑目。”
小雨眼眶红了,“你老是跟我说这些,可我不会恨哥哥,我最喜欢他,如果没有他我早就死了,他爹娘做的坏事怎么能算到他头上,他救了我,还对我那么好,我爹娘都是明理之人,不会像你这么不分青红皂白,你随随便便把我虏走,我根本不愿意待在统教!”
宗政予湛叹道:“清儿,你还太过年幼,看不清是非,姑父这么做是为了你好,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你认贼作父吗?”
小雨看着他偏执的眼神,又怜悯又抗拒,她知道这个人心里有多少痛苦,而且一辈子都挣脱不了,可她的人生不是用来让他睹物思人的,无论如何,她只想回到哥哥身边,哪怕哥哥不愿意娶她,也永远都是她的哥哥呀。
宗政予湛抽出佩剑,指着怀恩,“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这次绝不再手下留情。”
怀恩道:“我有个疑问。”
宗政予湛道:“你说。”
“我怎会被你们发现?”他自认一路行踪隐秘,他若想藏,他不信天下间有几人能把他揪出来,何况他对统教非常熟悉,这次行动本该神不知鬼不觉。
宗政予湛道:“你认为呢?”
怀恩远山般的眉轻蹙着,会是……苏胤吗?苏胤一直想致他于死地,这次确实是个绝好的机会,借统教之手将他铲除,只是一旦他失败了,苏胤要如何把薛怜清带走?怀恩觉得有什么事情被他遗漏了,他现在所处的,未必就是死局。
血战一触即发。
怀恩和宗政予湛同时飞身而起,长剑在半空中发出刺耳的嘶鸣。
初生的日光渐渐在苏醒的大地上铺将开来,令人心惊胆寒的怒吼声、打斗声、哀鸣声,将整个山谷卷入了血雨腥风之中,鲜血在晨曦的映射下呈现出浓烈的色泽,刺痛了人的眼。
小雨躲在后方,身子抖得如暴风中的树叶。
两方人马都已经杀红了眼,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不少尸体。
怀恩与宗政予湛已经过了百余回合,看上去他明显要狼狈得多。怀恩在全盛时期尚且未必是宗政予湛的对手,更何况他有伤在身,此时明显屈于下风。虽然宗政予湛也没讨着好,但怀恩身上的伤是眼见着多了起来,人也开始气喘,额上冒着豆大的汗滴。
场上站着的人越来越少,左右影均重伤倒地,他们带来的人明显不是统教的对手,一番血战下来也所剩无几。
怀恩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他逐渐脱力,眼见又只剩下自已一人孤军奋战,对方还有宗政予湛、四个长老和两个铁卫,个个都是绝顶高手,他自已脱身都未必可行,更遑论把薛怜清带走。可他答应了小宝要把薛怜清带回去,怎能食言?他已经叫小宝失望太多次了,小宝好不容易愿意重新信他,他不能这时候失信。
怀恩一个失神,被统教长老一剑刺过腰侧,伤口激痛,怀恩身子一矮,就地一滚,堪堪躲过迎头一刀。还没等他稳住身形,铁卫首领甩出了流星锁一把将他手臂缠住,怀恩左腿用力从地面弹起,一剑砍开流星锁,背后又中一招,登时鲜血淋漓。怀恩此时一身黑衣已经满是血污,翻开的几道破口处露出白生生血淋淋的肌肤,他脸色惨白,狼狈不堪,握剑的手鲜血顺流直下,滑得他险些抓不稳剑。
宗政予湛看在眼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儿,停下进攻,叹道:“现在杀你不费吹灰之力,你还要固执到何时?”
怀恩双目一片赤红,嘴唇则因为失血而透着不正常的灰,“我答应他,一定带她回去……你已经没机会了,我还有……”
宗政予湛被戳中伤口,心中剧痛,怒火中烧,提剑就刺,怀恩避无可避,只好举剑接下。这一下震得他虎口生痛,宗政予湛内力深厚,世间少有对手,经过一番奋战,怀恩才知道自已太过自大,他离宗政予湛,还差了一大截。
剩余几人也围了上来,怀恩奋力退开,挡下长老的一剑。他知道自已已经撑不了太久,再战下去不过一个死字,就算宗政予湛不杀他,他血也会流干。他回头看了一眼正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儿,猛然跳起,一记猛击将几人逼退,然后一个后翻,落地后急速冲向小雨,小雨惊叫了一声,被他一把抱起,滴血的长剑横在了脖子上。小雨低头看了一眼森冷的长剑,锐利的刀锋如毒蛇一般贴着她的脖子,她抿唇不语,抬头看向微怔在原地的统教一行人。
怀恩受伤过重,气力不济,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算平复下气息,“要么我带她走,要么我杀了她,也绝了后患。”
在场人都看得出怀恩说的是真的。
带她回去于怀恩没有任何好处,他只是不想小宝伤心,否则难道他愿意带个人回去和他抢人吗?不如杀了她一了百了,只是眼下的情况别说带她走,他自已都自身难保,只好孤注一掷。他绝不会死在这里,小宝在等他回去,他怎么可能输在此时。
宗政予湛阴冷的目光在怀恩和小雨之间逡巡,看着怀恩摇摇欲坠的身形,冷道:“你若杀了她,就绝无可能活着离开。”
“我若死在这里,也绝无可能放她回去。”
“放了她,我放你走。”
怀恩摇头,“不行,要么我带她走,要么她死。”
宗政予湛怒道:“混账东西!”
怀恩眼前景象已经有些发虚,这是失血的征兆,他再没有一战之能,必须尽快离开,否则就走不了了。
宗政予湛站在原地,却一时无计可施,剑锋就舔着小雨的脖子,不过轻轻一划,就能要了她的命。一干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怀恩一步步退后,牵过一匹马,抱着小雨跨上马,扬长而去。
宗政予湛气急,将佩剑狠狠收回鞘中,怒道:“追!”说完自已纵身上马,向着怀恩消失的方向急追而去。
怀恩一身的血湿透了小雨的背心,那种灼热的湿黏的感觉,真叫人头皮发麻。
小雨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满脸虚汗,毫无血色,握着缰绳的手指微微颤抖着。耳边的风呼啸而过,小雨喊道:“你要撑到让我见到哥哥再死。”
怀恩冷道:“我若见不到他,你也别想见到他。”
“如果哥哥知道是你害死我,就算你死了他也不会原谅你。”
“我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小雨狠狠瞪了他一眼,小脑袋从他腋下掠过,看着来路,喊道:“他们追来了。”
怀恩没说话,只是手下的马鞭疯狂地挥舞着,催动身下的马匹跑得跟风一般快。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吧,小宝,我会带她回去,你要守约,不要再记恨我,你一定要守约,我也会守约,小宝,我一定带她回去,你要等我!
一股巨大的冲力撞得小雨身子猛然前倾,头顶传来一声闷哼,怀恩“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身子一歪,险些掉下马去,小雨惊愕回头,眼见着另一只箭狠狠插进了马臀!马儿吃痛,嘶叫着前蹄悬空而起,小雨惊声大叫,怀恩紧紧抱着小雨,双双滚落到地上。沉重的撞击虽然被怀恩抵消了大半,但依然撞得小雨骨头如散了架般,在地上连滚出几丈,地上的石子杂草在两人身上刮了数十道血口子,小雨吃痛叫了起来。
怀恩右肩中箭,箭矢透肩而过,又从马上摔下,使内伤加剧、外伤崩裂,此时的情况已经足够要了他的命,他虽尚有意识,却只觉天旋地转,四肢无力,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小雨使劲推着怀恩,“你别死啊,他们追上了,你快醒醒啊!”
眼见宗政予湛一行人已经近在眼前,小雨正待绝望,变故突生。
白得刺眼的晴空下突然如下雨般生出无数箭矢,前仆后继地朝统教一行人射去。几人大惊,勒住缰绳,抽出自已的武器抵挡着铺天盖地的箭雨。林中纷乱的马蹄声响起,眨眼间就凭空冒出了上百人,为首之人着青蓝色劲装,脸上带着几分慵懒和风流,正扯着一边嘴角轻笑着望着众人。
“是你?”宗政予湛诧异道,没想到他竟会在这里出现,可又一想,也没什么不可能,看来自已是中计了。
来人正是慎王爷宗政里瀚,他笑道:“二哥,别来无恙,为何每次见二哥,你都在为难小辈呢。”
宗政予湛看了眼半死的怀恩和一身狼狈的小雨,向前了一步,“是四弟太会挑时辰了吧。”
宗政里瀚笑道,“谁叫我们是兄弟,所以我总能赶上好时候啊。”说着,他翻身下马,将怀恩从地上扶了起来,点了他几处穴道,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摇头叹道:“侄儿,你可真够倒霉,总是拼得半死不活的到底图什么呢,我真怀念你以前跟个人偶一般的样子,起码干净又漂亮,不会这么狼狈,是不是?”
怀恩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看了看他,“你利用我……引他出巢,却到现在……才出现,这笔帐我……我记下了。”
宗政里瀚笑道:“侄儿真聪明,脑子总是转得这么快,我还以为你成天跟那个小胖子待一起都待傻了呢,要不然怎么总做出些陷自已于危机的蠢事呢,啧啧,叔父该不该盛赞你真是个绝世情种呢。”说完又附在怀恩耳边小声道:“不要怪叔父没早点出来救你,你在赤峰崖上让苏家的小子功败垂成,颜面尽失,叔父得多关照青年人的自尊心,否则叔父上哪儿得知这么好的机会与二哥重逢呢。”
怀恩一把推开他,挂住身旁的缰绳才算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冲小雨道:“过来……”
小雨看了看众人,站起来走到他身边。
怀恩指着马背,“上来。”
小雨一跃翻身上马。怀恩抓着马鞍,奋力一跃,却险些栽倒在地,幸好小雨一把拽住他,一使力将他拉了上来。怀恩拼着力气,拉起缰绳,调转马头。
宗政里瀚在下边嚷道,“这可是匹绝世好马,你也真不客气,喂。”
眼见着怀恩策马扬长而去,宗政里瀚摇了摇头,仍是笑着的眼里露出嗜血的精光。乖侄儿,就此作别了,你的存在碍了太多人的眼,这怪不得叔父。
宗政里瀚微笑着转过身,与宗政予湛四目相接。
“喂,你还行吗?”小雨拿肩膀撞了撞身后的怀恩,他几乎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到了她身上,气息越来越微弱,虽然手还死死地抓着缰绳,却好像随时会掉下去。
等了半天都没有任何回应。
就在她以为怀恩不会有反应的时候,背后传来虚弱的声音,“一路向东……小宝会来……接我们……”
小雨感受到顺着她脖子淌下来的温热的血,咬着牙死死抓着缰绳,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儿。她真的没有想到,为了将她带回去,他竟然会这么拼命,是为了哥哥吗?难道他是真心的吗……对哥哥。那当初为什么要做出那种事,现在又这样,到底什么是真的?小雨握着缰绳的手微微颤抖着,他们一路已经不知道跑出了多远,统教的人就算能摆脱慎王爷的围剿,短时间内也不可能追上他们了。她有意放慢了速度,在马上不停歇地一路颠簸,她觉得自已的内脏都蹿位了,身后的人本就重伤,再颠下去血都要流干了吧。
没想到她一慢下来,身后的人反而催促道:“别停……快走……”
小雨皱眉道:“你还没晕过去啊。”说着,扬鞭便要抽向马臀。
就在这时,拐道处突然传来一阵纷乱的马蹄声,小雨的心狂跳起来,有些不知所措。很快,一群人就出现在他们面前,为首之人玉树临风,俊美无匹,在马背上驰骋的姿态宛若神将,小雨一见他便惊喜地瞪大了眼睛,一直紧绷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地,她欣喜地叫道:“苏大哥!”
来人正是苏胤和招财,还带着一些家将。
小雨纵身下马,怀恩身子一歪,就向马下跌去,小雨一把扶住,将他放到地上,然后转身向苏胤跑去,“苏大哥!”
苏胤身子一纵,潇洒地跳下马,一把将小女孩儿抱了起来,释然地看着她,笑道:“还好你无事。”
小雨搂着苏胤的脖子,向两边看了看,“招财哥?咦?我哥哥呢?”
苏胤看了眼倒在地上正努力想撑爬起来的怀恩,拍了拍小雨的背,“你哥哥在驿站等你呢,不急,你一会儿就见到他了。”
说着便把小雨递给招财,“把小姐放到马上。”
招财接了过去,头也不回地抱着她往回走,小雨回头看了眼怀恩,以及向他信步走去的苏胤,屏住了呼吸。
怀恩见小宝没来,相当失望,再见苏胤向他走来,便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抓着缰绳还没来得及站稳,本来踱步过来的苏胤身形突然消失在当场,紧接着他胸口一疼,被踢飞出了几丈开外,他“哇”地吐出一大口心血,再也没力气站起来。
苏胤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露出一口整齐若编贝的白牙,残忍地笑着,“你只能到这里了。”
怀恩不停地咳着血,嘴唇嚅动着却说不出话来。
“当初是你把小雨带走,如今你把她带回来,就算两清了,小宝说他不想再与你有任何瓜葛,也不想再见到你。”
怀恩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胸口骤然剧痛,连气都快喘不上来。两清?原来你的两清……是这个意思?不,不对,我不信,那天明明好好的,小宝明明也动情了,我不信……
苏胤似是能看透他的心思般,笑道,“不信?”他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指尖轻轻挑着绳子晃了晃,“这个认识吧?你倒真舍得,这东西说它能号令千军万马也不为过,你居然就当挂饰送给小宝了。”苏胤手一松,东西落到了他手边。
怀恩无力的手颤抖着将那东西握住,他自然认得,那是他亲手挂在小宝脖子上的玉坠。
“小宝说了,今生与你再不相见。”苏胤看着血人般瘫软在地的怀恩,知道他活不了太久了。
怀恩只觉得心被凌迟成了无数块,痛得他仿佛下一秒就会死去。
“捧着一片真心被人作践的滋味,好受吗?”苏胤长身玉立,衣袂不染纤尘,如谪仙般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不堪的怀恩,面上的表情充满了讽刺和报复后的快感,“你现在所得的一切,都是当初加注在小宝身上的,你活该。”
我活该……我活该……原来是我活该……
怀恩脸上的表情,悲伤绝望到让人不忍直视,这样的容貌露出这样浓烈的感情,观者无不为之动容。
可惜苏胤是个例外。他轻笑道:“咱俩也算积怨颇深,赤峰崖上你摆我一道,我至今未敢忘记,我本来是打算亲手杀了你的,可惜你现在已经一脚踏进鬼门关了,我苏胤不杀毫无反抗之力的人,便留你在这里自生自灭吧,不过照我看,你活不过今天了。对了,有两件事要多谢你,其一便是你将宗政予湛引出了统教,若是慎王爷能成功歼灭这帮反贼,你得记大功一件,其二则是要多谢你把小雨带回来,再过两、三年她便到了出嫁的年龄,到时候小宝娶了她,当真是美事一桩,你地下有知,看到小宝幸福安乐,子孙满堂,也该为他开心才是。”苏胤最后看了眼半死不活的怀恩,讽刺地扯了扯嘴角,“好好享受你最后的时候吧。”说完旋踵而去,他跳上马背,喝道:“走吧。”
小雨迟疑地问道:“苏大哥,他……”
“不用管他,他把你哥哥害得那么惨,还让你们被迫分离,是他应得的下场,小雨很快就可以见到你哥哥了,把以前的事忘了吧,来,笑一个,一会儿见到小宝,可别让他担心。”
小雨勉强笑了笑。
众人调转马头,向来路回去。
小雨犹豫地看了怀恩一眼,最后慢慢地转过了头去。
怀恩躺在地上,半眯着眼睛看着水洗一般湛蓝的天空,感觉着他的生命在流逝。身体已经越来越冷了,浑身使不上半点力气,刚才那一脚,血似乎流进了胸腔,他已经几乎喘不上气。被抛在这种荒山野岭,他已经不企望还能活下去。只是他不甘心,小宝竟然就这样放弃了他。
原来你的心这么狠,我怎么从来没发现呢,说不要就不要了,我们之间的种种,你除了怨恨外,没有半点留恋吗?你怎么能不要我呢,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也不会再让你伤心,我做的事当真这么不可原谅,你半点机会都不给吗?我还当雨过天晴了,我还当你终于不恨我了,我还以为,只要我带她回来,我们就永远都不会再分开了。原来上次一别,是我们最后一面,原来你当时,就只想着如何摆脱我,原来你从来没想过,和我之间能有什么以后,能有什么厮守。我就快要死了,你知道了,会不会有半点难过,还是这就是你要的,我以后再也不能去烦你,你可以娶妻生子,你可以儿孙满堂,百年之后,天地间没有你也没有我,我们就如同世间任何毫不相关的两物,一死百了,不会有人记得我们之间有过什么瓜葛,那些笑与泪,欢乐与痛苦,点点滴滴的交集和回忆,都随风而散,连你都不愿意记得。
我并不想死,可也不想孤独地活着。可我除了你,没有活着的意义,行尸走肉般孤单地逛荡于尘世之间,天下之大,我何去何从呢?
没想到这就是我的结局,和我想象中差得何止万水千山。我想象中的,是与你携手进退,踏遍世间所有的繁华与寂寥,经历尘世百年沧桑变换,彼此眼中始终专注如一,最后一起终老,走得潇洒畅快,了无遗憾。实在是差太多了呀……
生无可恋,死亦难安。我却没有更多的选择。
身体已经感觉不到什么了,只是脸上湿糊了一片,很是难受。
原来临死之前是这样的,很微妙,眼前全是你的样子,我知道是幻象,但是却这么真实,你我之间的回忆,我全都记得,任何细节都记得。从我第一次见你,一直到现在,也不过短短两年的时间,我却觉得犹如一生般漫长,实际上这也的确就是我的一生了,你是我唯一值得回忆的。
我常常想,如果从来没有遇见过你……如果从来没有遇见过你,我定不会如此狼狈,但如若不与你相见,我也体会不到世间还有这般那般的美好,相恋那么地幸福,与你在一起,是无上的满足。
小宝,我很想再看看你……哪怕一眼。有句话我一直很想说,可我说不出口,现在真是后悔。如果能再见见你,多好,我想对你说,我很喜欢你,想和你白头偕老,原来这就是喜欢,我终于明白,却没机会告诉你了。我是这么喜欢你……
小宝……
小宝……
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
小宝猛然惊醒。他刚刚做了个噩梦,但一睁开眼睛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是感觉相当糟糕,头晕目眩,还想吐,一种压抑的恐惧感挥之不去,心脏突兀地狂跳,怎么都平复不下来,怎么会有这么诡异的感觉?看了看窗外,竟已是日上三竿了,他怎么会睡这么久?
小宝和衣下地,喝了口水。推门出去,却发现外面空荡荡的,“苏胤?招财?”
一个丫鬟从房里走了出来,一欠身,“金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苏胤呢?招财呢?”
丫鬟道,“我家少爷带着招财去接金小姐了。”
“什么?”小宝大惊,金小姐?除了小雨,他想不出还能是哪个金小姐。苏胤不是说还没有消息吗?“他们什么时候走的,什么时候回来?往哪里走了?”
“是凌晨走的,奴婢也不知道少爷何时回来。”
小宝紧皱着眉头,心里一阵没由来的慌乱。
既然是去接小雨,这不就是他们这次出行的目的吗?那为什么不带他一起去?进宝和阙斯铭昨晚刚跟他们分道,招财又跟着去了,他现在身边全是苏家的人,他完全没了主意。在这里等他们回来吗?毕竟苏胤办事一向稳妥,既然已经去接了,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了吧,何况还有怀恩在……
小宝回房坐了下来,心里惴惴不安,令他如坐针毡,怎么都放不下心来,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胸前……
小宝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不在?他连忙跑到床边,在被褥中一顿翻找,又趴在地上去看床底,依然是什么都没有。小宝心急如焚,没头苍蝇一般在房间里到处翻着。怎么会不见了?昨晚沐浴的时候还看了半天的,也没有取下来,怎么不见了呢。
正当小宝急得满头大汗的时候,一阵躁动从客栈楼下传来,听声音应该是苏胤他们回来了。
小宝急忙往外冲,一打开门便听到一个小女孩儿脆生生的叫声,“哥哥!”
小宝眼眶一热,冲到楼梯口便见到一个一身鹅黄的小女孩儿,脸蛋儿精巧细致,肤若凝脂般白嫩透亮,一看就是个绝色的美人胚子。
“哥哥!”小雨眼泪哗地流了下来,几步冲上来跳到小宝的怀里。
“小雨……小雨……”小宝热泪盈眶,紧紧抱着怀里的小姑娘,心里百感交集,“让哥哥看看,长大了,越来越漂亮了……你脸怎么了?”
小雨吸了吸鼻子,“摔倒蹭到了,小伤,不碍事。”她不自觉想到还有一人是身受重伤,脸色变了变。
小宝察觉到她脸色沉了下来,问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
小宝蹭了蹭眼睛,“看你长得这么好,还平安回来了,哥哥太高兴了。”
“小雨好想哥哥,每天都想,每天都盼着能回到你身边。”
小宝狠狠点着头,在小姑娘脸上亲了一口,“现在好了,小雨不会再和哥哥分开了。”
两人搂在一起,破涕为笑。
苏胤站在一旁,含笑看着他们。
小宝擦了把脸,抬起头,冲苏胤道,“苏胤,谢谢你,你们去接小雨,怎么也不带我一起去?”说着,眼光不自觉地看着门外,寻着一个他熟悉的身影,却并没有看到。
“我们出发太早,你还在睡觉。”
“你们叫我,我肯定起得来呀。”小宝犹豫道:“那个……怀恩呢,没和你们一起回来吗?”
苏胤平静道:“他走了。”
小宝皱眉重复,“他走了?”
“不错,走了。”
小宝怔了一怔,“为什么,是临时有什么事吗?”
“不,他说不会再出现了。”
小宝感觉根本没听懂,“什么……”
苏胤加重语气,“宗政怀恩他走了,不想再回来了,你以后也不会再见到他了。”
小宝只觉得一阵茫然,心里乱糟糟的,有种被人勒着喉管的错觉。他好半晌才反应过劲儿来,立刻反驳道,“不可能。”
苏胤状似不想继续对话了,转身就要走。
小宝一个箭步冲上去拦住苏胤,“苏胤,他不可能走的,到底怎么回事?”
“他为什么走我怎么会知道。”
小宝拽着苏胤的袖子,“苏胤,你在骗我,我看得出来,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撒谎我看得出来的,你在骗我,你为什么骗我?怀恩怎么了,他在哪里?”小宝心中的恐惧在成倍地增长,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整个吞噬掉了,难道怀恩……
苏胤不耐道:“好,你非要知道,他死了,这可以了吗?”
小宝如遭雷击般愣在当场,身体的温度瞬间消失了个干净。
“他去救小雨的时候被统教的人发现了,我们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小宝只觉心脏被撕开般地疼,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哥哥!”小雨跑过来扶住他。
小宝喃喃道:“我不信,他不可能……不可能……苏胤我不信,他在哪里?”
苏胤冷道:“你爱信不信,不然你问问小雨。”
小宝猛然转头面向小雨,眼球有些充血,无限期许地望着她,“小雨?怀恩带你出来的,他现在去哪儿了?”
“他……”小雨一阵心惊,看了看苏胤默然的脸,又看了看小宝随时可能崩溃的表情,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小雨?说话呀。”小宝抓住小雨胳膊的手不可抑止地颤抖着,看着她左右为难的表情,他的心更是一路下沉,他扭头冲苏胤喊道:“怀恩在哪里?他不可能死,他说过一定会回来,不可能死,让我看看你的表情,苏胤,让我看看你。”小宝有些疯狂地扑到他身上,死死拽着他,“你在骗我,苏胤,怀恩在哪里?在哪里!”
苏胤不动如山,“他死了。”
小宝吼道:“不可能!”他一把揪起苏胤的衣领,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已胸前,似乎猛然反应过什么,他直直地瞪着苏胤,“我的玉坠不见了,是不是你?”
苏胤抿唇不语,傲然地看着他。
“是你拿走的?为什么?”
苏胤意外地坦白道:“帮你还给他。”
小宝瞪大眼睛,双目一片血红,悲痛道:“你、你为什么……”
苏胤道:“无论如何,他确实死了,你还是早点忘了的好。”
小宝喃喃道:“他不可能死,我感觉得到,他在哪里?在哪里?”
苏胤的沉默快要把小宝逼疯了。
“苏胤,我求你了行不行?你告诉我他在哪里?”
“他死了。”
“那我死要见尸!”小宝嘶声吼道:“他在哪里?”
苏胤一个耳光甩到他脸上,冷道:“金小宝,你是不是真的打算一辈子跟一个男人纠缠不清,这个人刻意接近你,欺骗你、利用你,害得你家破人离,害得你身中剧毒,毁了你的生活你的一切,你是不是还打算跟他纠缠不清?就是条狗也比你有骨气!”
小宝愣在当场,泪眼朦胧地看着苏胤,缓缓道:“苏胤,你说的我都懂,但是我……我真心喜欢他,我相信他也一样……苏胤,我不能再试一次吗?”
苏胤怒极骂道:“去你妈的,真是犯贱!”
小宝眼泪哗哗地流下来,噗通一声跪倒在苏胤面前,哀声道:“苏胤,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总让你失望,你为我牺牲那么多,我都还不了你。可我也管不住自已了,我求求你,让我再试一次吧,我这辈子不会再喜欢别人,我赌上一切,只求能和他相守,苏胤,我求你了,告诉我他在哪里,他不会死,他说了一定会回来。”
苏胤闭上眼睛,死死咬着下唇,双肩微微颤抖着,周身戾气汹涌,随时都可能爆裂开般。
“苏胤,我求你了,我求你了。”小宝俯身重重地给他磕了个响头。
苏胤睁开眼睛,眼中微微蒙上了一层水雾,冰封的神情也开始有了一丝裂缝。
小雨冲过去扶住他,哽咽道:“哥哥,行了,你别这样,我带你去,带你去……找他,也许还来得及。”
小宝紧紧抓着她,“真的吗?小雨,快带哥哥去!”说完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去,“招财!备马,快!”
小雨看了苏胤一眼,转头跟着小宝往外跑去。
苏胤低声道:“小雨,你向来聪明,真要做这蠢事吗?如果他活着回来,你就再没有机会。”
小雨脚步一顿,垂下眼睛,轻声道:“苏大哥,我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哥哥好,可是,哥哥不会喜欢我的。你知道吗?我在统教的日子里,每天都要面对一个人,这个人痛失所爱,每分每秒都活在痛苦之中,世间再也没有什么能让他开怀,他活着也等于死了,我不能让我哥哥变成那样。”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外跑去。
苏胤失神地怔在原地,久久,才重重叹出一口气,冲身后人淡道:“去把阙斯铭追回来。”
怀恩感到身体异常地沉重,四肢都跟灌了铅般,但不再感觉到如同置身冰窖的寒冷,反而有了丝丝温暖。脑中的混沌如迷雾般缓缓散去,他撑开沉重的眼皮。
他……没死吗……
“怀恩……怀恩!你醒了!”
这声音……怀恩想转动脖子,却发现自已除了眼珠子外,什么都动不了。他奋力睁开眼睛,眼前出现了一张他臆想了千万遍的脸,那张脸疲倦苍白,眼睛肿得跟核桃一般,眼底一片青紫,正焦急地看着他。
小宝……怀恩想开口叫他,实际上也只是象征性地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小宝却看得分明,才确定这不是自已的幻觉,嘴一扁,“哇”地哭了出来,“怀恩,你终于醒了,你吓死我了,妈的差点就救不回来了……”
怀恩看着他哭得扭成一团的脸,竟突然有些想笑,可表情刚一动,滚烫的泪水就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小宝……如果是我在做梦,千万别让我醒……
小宝看着难受,连忙别过头去,起身给他倒了杯水。
“来,喝水。”小宝小心翼翼地扶起怀恩,只见对方怔愣地看着他,对于递到唇边的杯子完全没反应,他摸了摸怀恩的额头,“怀恩,你醒了吗?能听懂我说话吗?要不再睡会儿?”
怀恩摇了摇头,干裂的唇轻轻含住杯沿,小宝连忙给他喂水,他显然是渴了太久,咕噜咕噜一会儿就把水喝了个精光。
小宝忙给他擦了擦嘴角。
怀恩默默看着他,一时却不知道该不该说话,他既不知道自已能不能出声了,也不知道自已该说什么,只能怔在当场。
小宝吸了吸鼻子,“你……哪里不舒服跟我说,你现在还不能吃饭,我已经吩咐人去煮了些稀粥……”
怀恩的身子突然缓慢但坚定地向他倾斜,小宝诧异地看着他,看着他慢慢把唇贴到自已唇上。怀恩干涩的喉咙发出一声古怪嘶哑的低吟,“小……宝……”
小宝刚收住的眼泪又汹涌而出,轻轻用两手环住怀恩,把眼睛埋在他肩膀上,这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实在无法用言语形容,抱着他就如同抱着全世界。到此结束了吧,一切都过去了吧,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吧。
怀恩闭上疲倦的眼睛,放心地靠在小宝怀里。
两人这么抱着温存了一会儿,小宝“呀”地叫了一声,“哎呀忘了,你醒了我得叫阙斯铭……”
“别……走……”怀恩蹭了蹭他的脖子。
“好……不走不走。”小宝提了提气,朝外面喊道:“招财进宝!”
招财的声音立刻在外面响起,“少爷。”
“快叫阙斯铭来,怀恩醒了。”
“啊……哦。”外面一阵杂响。
不一会儿,一群人推门进来了,招财进宝都在,苏胤为了眼不见为净,干脆自已先回了大理。阙斯铭明显的一脸不耐烦,火气大得都冲天了,“把他放下,黏上了啊。”
小宝忙小心翼翼地将怀恩放回床上。
阙斯铭上去就把他衣服扒开了,怀恩闷哼了一声。
小宝急道:“你……轻点……”
阙斯铭瞪了他一眼,“我都给你救活了,还能再把他治死吗?”
小宝心道,那可说不准。
苏胤派去追回阙斯铭的人不知道坏了他什么好事,一路上跟吃了火药似的,回来之后更是一边给怀恩疗伤一边骂人,还吓唬他怀恩死定了,活过来也是个残废,早点下葬的好。不过阙斯铭的医术确实出神入化,怀恩当时的状况真是半身都进了棺材,硬是让他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所以阙斯铭不管怎么毒舌,他都大气不敢喘。
阙斯铭在怀恩身上捣鼓了半天,才重新给他换上药包扎好。临了还拍了拍怀恩的脸,低声道:“我特意回来救你,价钱是很高的。”
怀恩眨了眨眼睛,算是默认了。
阙斯铭站起身,对众人说:“他既然已经醒了,便没有性命之虞,我最多再观察两天,绝不会再多待。”
小宝连忙冲他鞠了一躬,“谢谢神医,谢谢神医。”
结果是阙斯铭带着进宝第二天晚上就走了。
怀恩复原能力极强,身体也一天天好了起来,小宝天天陪着他,两人就是不说话,就那么靠着也能待上半天。
眼见怀恩身体已经能活动了,也不能老住在客栈,小宝就想回大理。
一听说要回大理,小雨犹豫了。
小宝一下猜出她的心思,不免有些尴尬,安抚道:“爹和娘……都已经去静霞寺静养了,短期之内不会回来。”他临走之前跟金家二老商量,二老自觉无颜见小雨,便决定再回静霞寺修身养性,什么时候双方觉得都能面对了,再见面也不迟。小雨这才放下心来,她对金家二老心情极为复杂,她在金家的三年他们对她极为疼爱,视如已出,绝不是作假,可他们又确实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叫她如何自处?她也不想哥哥为难,所以还是不见为好。
于是一行人整顿了一番,启程回了大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