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宝,小宝。”
恍惚中有人在唤他,一下一下的,时远时近。小宝努力睁开眼,慢慢醒过神来,才看清眼前一张满是焦急的脸,是苏胤。小宝张了张嘴,只觉喉咙干哑刺痛,发不出声音。
苏胤拿过水,送进小宝嘴里,温热的水滑过喉道便跟火烧一般刺辣。
小宝喝完水,抓住苏胤的衣袖,艰涩地开口,“我……睡了多久……”
苏胤抿了抿嘴,“一天一夜。”他眼底一圈儿青黑,短短几月,也瘦了一些,那个总是潇洒闲雅的苏胤,气质都染上了些暴躁和狠戾,看起来像是一头被逼急了的野兽,随时都会扑上去把敌人撕得粉碎。那让他恨得咬牙切齿的宗政怀恩,居然有本事一次次在他眼皮底下伤小宝,他除了心疼,更加羞恼。让宗政怀恩以最痛苦的方式彻底消失,以比齐彬体会到的还要痛苦一百倍的方式,彻底的消失,就是他现在唯一要做的!苏胤努力抑制着自已心中的野兽,“小宝,我一定会让那畜生……”
小宝一抬手,“别说……说好不提了。”不能提,不要提,就当做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让我能装下去,给我留点余地吧。
苏胤看着小宝哀求的眼神,点点头,瞥过脸去。
小宝拥被坐起来,环顾了下眼前几人,突然猛然想到什么,脸色骤变,“招财呢?”
众人脸色一暗,进宝低下头,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小宝,那上面是招财四分五裂的字,“招财救老爷夫人,给少爷报仇。”
小宝眼眶一热,愤然把字条撕烂,吼道,“胡闹!胡闹!”说完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苏胤一把按住他,“你也别胡闹,我已经查到他在哪里,我们会去的。”
小宝看着苏胤,“我知道他在哪里,我也知道我爹我娘在哪里,我要去救他们。”
苏胤严厉地瞪着他,“你怎么救?人家挖的陷阱你眼瞅着往里跳?”
小宝急道:“他说我去了就放我爹娘,若是我没去,他对我爹娘不利怎么办?”
苏胤冷道,“你去了又能顶什么用,只是碍手碍脚。”
“苏胤!”小宝急红了眼,“我不会碍手碍脚,那是我的爹娘,那是我的招财,你别阻止我,要是他们出一点儿事,我……”小宝鼻尖发酸,眼神却异常坚定。
苏胤默默看了他半晌,叹道:“你什么时候能学会听我话,就能少遭不少罪。罢了,你去可以,但要待在马车里,我不准你出去,你就不准挪一下,明白?”
小宝点头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吧。”
马车载着一行人往城北而去,车轮碾着厚厚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每一下都似碾在小宝心上,叫他忐忑不已。
苏胤骑在高大的马背上,任飞雪落了一身也毫无自觉,他在盘算今日能生擒下宗政怀恩的机会有多大。
这天气出门的人少,客栈孤零零地杵在风雪中。
苏胤从狐裘中伸出双手,轻轻一击,那清脆的击掌声在寒冷的空气中回荡,余音未退,只见客栈四周齐刷刷地出现了几十条人影,将客栈团团围住。
小宝轻轻撩开马车的帘子,紧张地往外张望。整个马车都用暖炉热着,如果呆在里面,还很温暖,可一掀帘子,一股寒风就灌了进来,他打了个寒战。
一个声音从客栈中徐徐传来,那声线美好却比冰雪更冷,音量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小宝,我叫你一人前来。”
苏胤“唰”的一声抽出佩剑,修长的指尖轻点着冰凉的剑身,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大门,冷道:“宗政怀恩,出来吧,你造的孽,今日便要你一并偿还。”
一条雪白的人影无声地出现在了房顶。怀恩一身单衣,负手而立,劲瘦的身体在一片白皑中略显单薄,雪白的衣袂和乌黑的青丝纠结着随风舞动,目若寒星,眉若远山,鼻若悬胆,唇若红樱,端端是倾城之貌,此刻却一片冷凝之色,让人望而生畏。
苏胤和怀恩,可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恨不得把对方生吞活剥了。
苏胤利剑直指怀恩,“把人给我放了。”
怀恩将目光落在马车上,他神情一动,轻声道:“小宝,出来。”
“小宝,不准!”苏胤高喝道。
那车帘动了一下,最终恢复平静。
怀恩看苏胤的眼神就要不共戴天了,他沉声道:“小宝,出来,你还想见他们吗?”
小宝按耐不住,一把掀开车帘想下车,却被苏胤一个眼神瞪了回去,他只好道:“我来了,你放了我爹娘,还有招财。”
怀恩看着小宝的眼睛有些发红,“进来,你一人。”
小宝冲苏胤叫道,“让我进去吧。”
苏胤狠狠瞪了他一眼,“想都别想。”
怀恩叫了一声左影,客栈的门被打开了,左影手里提着个人,剑横在那人脖子上,众人一看,正是昏过去了的招财。
苏胤身下的马儿一阵骚动,似是感觉到了主人的暴躁,四蹄开始在原地踢踏。
小宝不管不顾地纵身跳下马车,由于穿得太多,走起路来不免拖沓,但速度却不慢,直直冲进客栈。
苏胤嘴角抽动,此刻却没有办法,他可以不在乎招财的命,但小宝不能,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宝入狼窝。苏胤气得额上青筋直冒,心里想着这输掉了的几招几式定要一样一样讨回来。
小宝身上裹着厚重的皮裘,客栈里烧着旺盛的炭火,还算暖和,只是大门敞开,冷风倒灌,小宝不知道自已这一身能抗多久。
怀恩闪身进了屋,左袖一挥,小宝身后的大门“砰”地一声阖上了,小宝看着怀恩,声音因为愤怒而轻颤,“把招财给我。”
怀恩看到小宝后表情一动,却勉力维持着平静。
小宝见怀恩不说话,心里更是着急,招财怎么一直不醒,还有他爹娘……
怀恩淡道:“他昏过去了而已,你爹娘在房里睡着,很安全。”
小宝暗暗舒了口气,“你把招财给我,他受伤了,我还要见我爹娘。”
怀恩冲他伸出了手,“小宝,跟我走。”他表情似在极力压抑,眼中却是掩饰不住的渴望,“我们忘了以前的事,你跟我走吧,我们再也不分开。”怀恩面上一片挣扎之色,他只要一想到苏胤和小宝……就想把屋外那人撕成碎片,可他此刻满心焦虑,心智大乱,这样的情况不适合迎敌,他也没有半点心情和苏胤斗智斗勇。小宝有许多缺点,这是他早就知道的,可他舍不下,脱离了他掌握的小宝,只会让他失去冷静和自持,他不可能放任小宝继续和别人在一起,所以他要带小宝走,将这个人永远绑在自已身边。
小宝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抿唇不语,动作却无声地在拒绝,他悄悄看向门外。
这个动作却惹得怀恩气血翻涌,“你这是在等谁来救你?你是想向他求救?为什么,你曾经那么喜欢我都是假的吗!”
小宝抱紧在渐渐失温的身体,点点头,“那些话我不晓得跟多少人说过,也只有你会信。”这话确实是实话,他曾跟不少人说过数不清的情话,可只有这次他是认真的,连他自已都信了。
“金小宝!”怀恩瞠目欲裂,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双拳握得咯咯直响。
小宝眼前一花,手臂被紧紧钳住,力道大得他差点叫出来。
怀恩表情有些扭曲,眼中是盛不住的愤怒和悲伤,他多想把眼前这个人拆吃入腹,这样小宝就会永远属于他一人,再也不会用曾经说过无数爱语的嘴对他说那些无情的话,再也不会用曾经满是爱慕的眼睛去看别人。
小宝强忍着手臂的剧痛,咬牙开口:“宗政怀恩,我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却害得我金家四分五裂,今天你所得的一切,都是你活该,我不欠你什么,你做这副难受的样子给谁看?”
“你不欠我?你曾经说过的话呢,你的承诺呢!你若不是真心,为何来招惹我!”怀恩鼻头发酸,眼眶湿热,心脏痛得他快要站不住了。
为什么要来招惹我!即使明知道被戏弄了,他也不得不承认,他怀念小宝对他深情痴迷的目光,总是什么都先想到他,体贴又周到,即使怕得发抖还是一步不退地护在他身前,他想得都快发疯了。他本来不是这样的,他不需要疼惜、不需要关怀,他从小就没有这些东西,他也觉得自已不需要。可是这个人,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出现,硬往他的生命中注入这些东西,就像一颗沙漠里孤独的仙人掌,有几滴雨水便能生存,有人却要每天不停地给他浇水,饱尝了被滋润的滋味,原来是这麽欲罢不能,他已经习惯了被温柔包围,突然把一切都收走,叫他怎么活下去。
小宝双眼也爬满血丝,瞪着他的眼睛吼道,“你他妈还有脸怪我?是谁先骗我,是谁玩儿了谁?你他妈想要就要,想来就来,利用够了就甩手走人,我被关到地牢里,我被……你还把我妹妹偷走了,我怎么还有脸来找我,还有脸要我兑现承诺?我欠你什么!你骗得我团团转,现在你又看上我金家什么了?那什么宝藏是吧?你要就直说,别再来骗我,做这副深情的样子恶心透了!”小宝几乎是一口气不停歇地喊完,说完后整个人脱力一般,眼泪流得满脸都是,身体也抖个不停。
怀恩脑中跟炸雷一般轰响个不停,震得他头痛欲裂,小宝的一番话像道闪电般把他劈了个激灵。他无法感受别人的痛苦,连他自已的情绪都少得可怜,更遑论理解别人的,可小宝的一番话,让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对方的愤怒。他眼神恍惚地望着小宝,呢喃道:“小宝……我做错了,我、我会补偿你,你还喜欢我吗?”
小宝正拼命运行内力抵御寒气的入侵,他心智大乱,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反而气血开始在体内乱窜,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怀恩啊,真就是他的魔障……
二楼突然传来一阵打斗声,左影人已经向二楼掠去,怀恩却还僵在当场。
招财被左影扔在了地上,小宝顾不得自已,连忙向招财跑去,却给怀恩一把拦下,他抱着小宝的腰沉声道,“我要带你走。”说完便要带人离开,这时,苏胤和进宝先后破窗而入,拦住了怀恩去路,怀恩不得已只好退回原地。
进宝一落地便箭一般冲向招财,将招财扛起来,递给了他们的人。
苏胤剑尖指着怀恩,“马上放了小宝,我给你留个全尸!”
怀恩冷哼一声,一手抱着小宝,一手抽出佩剑,“小宝是我的,我要带他走。”
苏胤仿佛听到了全天下最恶心的事,他泄愤般一脚把面前的桌子踢了个粉碎,冷笑道:“你的?你便跟你那个爹一样有妄想症,他还觉得宗政是他的。”
怀恩冷道:“宗政是谁的与我无关,统教的事今后也与我无关,我只要带小宝走。”
“你要带人走?他自已同意吗?”
怀恩看了一眼在他怀里颤抖的小宝,心里一沉。
苏胤被怀恩气糊涂了,这才发现小宝的异状,紧张地问道:“小宝你怎么了,是不是……”
小宝抬起一张惨白的脸,刚来得及虚弱地看了苏胤一眼,双膝一软已经跪在了地上,整个人蜷成一团,身子抖得跟筛糠一般,隔着厚厚的皮裘都看得很明显。
“小宝!”苏胤冲了上去,怀恩也瞬间化作一条白影,刀剑相接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是俩人第一次交手,仇怨由来已久,彼此积恨颇深,此时都用上了全力,谁都不肯输对方半分,一时打得不可开交。
进宝见他家少爷已经蜷缩在地上,那样子明显就是……他立马冲向小宝。
怀恩眼见进宝冲了过去,顾不得苏胤密不透风的攻势,一咬牙,晃了个虚招,躲过一剑就冲向小宝。他速度极快,那架势便是谁敢碰小宝他就能把谁切碎了,进宝只顾扑向小宝,根本来不及转手对付怀恩。阙斯铭大急,单手入怀,下一瞬整排的银针齐刷刷地射向怀恩。怀恩空中一个翻身,险险躲过银针,脚刚一着地,身后剑压顿起,急速的杀气冲着他后脑扑将而来,他只得就地一滚,躲过苏胤这致命的一剑,等稳住身形再回头一看,进宝已经将小宝抱在了怀里。
怀恩杀意大胜,举剑就要扑过来,却见进宝双眼泛着泪,冲刚刚攻击他的那个面具人喊:“神医,少爷要发作了。”
怀恩这才看到小宝面色白得跟腊一样,双唇都没了半点血色,反而透着一种青紫,双眼失焦,双手紧紧抱着身体,似是在压抑极大的痛苦。
苏胤扑了过去,一把扯开小宝身上的皮裘,开始往他体内输入内力。阙斯铭也快步走了过来,粗鲁地扒开小宝的衣服,开始往他关节穴位处插银针。
怀恩怔了一下,才怒吼道,“你们干什么!”说完提剑就刺向阙斯铭。
阙斯铭头也不回地说:“你要想他没命,就碰我试试。”
怀恩愣在当场,看着小宝痛苦的样子,心脏骤然收紧,小宝怎么了?他本能地害怕知道小宝究竟怎么了。
还未等他开口问,进宝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骂道:“你不是人!你把我们少爷害成这样你还嫌不够!我家少爷虽然傻,却是真心待你,你不喜欢他就算了,何必再害他,他对你掏心挖肺的,你是怎么对他的?你个狼心狗肺的畜生,你根本就不是人,把他害成那样……呜呜……你不是人……”这是进宝有生以来说话最顺畅的一次,他实在是为他少爷不值,就算他再笨也看得出来,少爷有多喜欢这个畜生,疼得神志不清的时候还会叫这畜生的名字。凭什么呀!这畜生把少爷害得啥都没有了还落下一身毛病,现在居然还拿老爷夫人要挟少爷,简直没有人性!
怀恩手脚冰凉,脸上也没了血色,他颤抖问道:“小宝……怎么了……”
进宝怒吼道:“你还敢问,都是你害的!你不得好死,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怀恩的拳头攥着掌心鲜血直流,“他到底怎么了!”
苏胤抬起头,露出一个满是恨意又极其残忍的笑,“你想知道他怎么了?我告诉你,去年八月初八,他在苏州府地牢里,被人用了刑,万骨寒针,整整七十八针,小宝一针一针受下来,你满意了?”
怀恩闻言,瞠目欲裂,“哇”地吐出一大口血,整个人开始摇摇欲坠,他费力地撑着身子,面孔几近扭曲,“我安排好的……怎么会……”万骨寒针?小宝怎么会受那种刑!小宝那么怕疼,那么娇生惯养,那种歹毒的酷刑?怎么可能……小宝……怀恩只觉得天旋地转,五脏六腑都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扭到了一起,痛得他几乎昏厥。
他隐约听到有人在说,我会要你偿命,还有人在叫,少主小心。可他什么都不看见了,他眼前只剩下小宝的脸,笑的、哭的、甜蜜的、痛苦的,无尽的悔恨快要将他淹没了,现在只有谁杀了他,才能让他从这种噬心的痛里解脱。
左影的声音急急传来,“少主你清醒一点,外面又来了一批人,我们任务已经完成,赶快走吧。”
怀恩仿若根本没听见,只是死死地盯着被一堆人围在中间的小宝。
左影急道:“少主!”
突然,数条人影蹿进了客栈内,左影定睛一看,大惊失色。来人竟是当朝小太子宗政少玙,紧跟其后的,是慎王爷宗政里瀚!
因为这两个人的意外出现,现场气氛变得愈发诡异。
苏胤微微一愣,随即恢复平静,他起身行礼,“草民见过太子,见过慎王爷”,宗政少玙看着苏胤脸上的疏离,心中又气又委屈,可偏又拿苏胤没办法。
反观慎王爷,一脸笑意,打量了全场人,朗声道:“真巧啊,这么多人都聚齐了,看来本王错过了什么好戏?”
宗政少玙赌气地指着小宝,一脸挑衅地看着苏胤,“四叔,你能不能杀了这个贱民?”
慎王爷抿唇一笑,“殿下,这个四叔现在做不到。”他指指周围瞪着他的人。
宗政少玙冷哼一声。
慎王爷别有深意地看向怀恩,“乖侄儿,许久不见,你越长越像你娘了。”
场中局势骤变,让怀恩清醒了过来,他知道现在不是萎靡不振的时候,这里所有人都对他虎视眈眈,如果他连这关都过不了,以后就更别提能再见小宝了。他勉强稳了稳心神,一双寒冰般的眸子对上慎王爷和宗政少玙。
慎王爷大笑道:“侄儿不必这般戒防,只要你配合叔父捣毁统教,叔父可以在圣上面前求情,饶你不死。”
怀恩冷道:“我没兴趣掺和你们之间的事,谁胜谁负都与我无关。”
慎王爷道:“莫非侄儿已经得到自由了?”
“不错,我与统教再无瓜葛,你要我帮你,我没空,你若阻我,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慎王爷微微一笑,冲身后一抬下巴,“因为他?”
怀恩看向已经昏迷的小宝,双眼一阵刺痛,受不住地别开了目光。
“呵呵,你跟你爹真像,都是情种啊。”
那语气甚为讽刺,听得怀恩直皱眉头,他开始思索如何脱身。以目前的局势来看,他根本就无法带小宝走……看着被人围在中间的小宝,他只觉得心中酸涩不已,悔恨交加。他一咬牙,抓起左影向后退去,一连逼退数人,转身向外冲去。慎王爷足下一点,带人追了上去。
宗政里瀚这次是下了决心,非要拿下怀恩不可,从大理向东南方整整追了一天一夜,两方人马均疲惫不堪,怀恩人手本就不足,被宗政里瀚又毁去大半。
怀恩心神不定,根本无心战斗,他知道宗政里瀚只针对他一人,索性让左影和其他人分兵逃跑,他则将宗政里瀚引向另一边,他虽心事重重,心智却无比坚定,他一定要活着,因为他要回去见小宝。就凭着这份执着,怀恩在宗政里瀚布下的天罗地网中数次险象环生,就在宗政里瀚脸上快要挂不住时,怀恩终于力竭,被围堵在了一处山谷。
宗政少玙冷声道:“不愧是个孽种,竟如老鼠般,这么会躲。”
怀恩不动声色地看着宗政里瀚。
宗政里瀚冷笑,“侄儿,看你这回还往哪儿跑?”
怀恩晶亮的眼睛默默地注视着前方,他就那么全身上下尽是破绽地站着,也有一种不怒自威地冷冽气质。他抬起剑,“你们追了我三天,我也累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我现在给你们选择,要么放我走,要么我拼尽性命,你们两人中必死一个。”
俩人脸色一变,宗政少玙白玉般的小脸一片阴沉,眼中的杀伐之色实在超脱出他的年龄太多。
宗政里瀚轻笑出声,“侄儿,叔父并不想杀你,只想要你帮忙,我不信你和我二哥之间能有什么父子情谊,他那人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子里不剩别的了。等铲除了统教,任你海阔天空,没人再管你,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去找你喜欢的人。”宗政里瀚的声音极具诱惑力,其实他心头也发毛,他知道,若把怀恩惹毛了,任凭这么多人在,怀恩死咬着一个不放,他和宗政少玙难保会有危险。
怀恩冷哼道:“宗政里瀚,你为人阴险狡猾,我不会相信你,我说了统教之事与我再无瓜葛,我也不会去趟这淌浑水,废话少说,放我走,还是你们留下命来?”怀恩气势凌厉迫人,一时竟压得众人心悸不已。
就在双方僵持时,一道清冷的声音横空插了进来,震得人心神一颤,“四弟,好久不见了。”
宗政里瀚双目寒光乍现,面色骤变,他循声转头,一人一袭单薄白衣,飘飘若仙,轻巧地站在一截细细的树枝上,仿若平地,那人身后跟了十三名蒙面黑衣人,各个负手而立,连呼吸都是一个节奏。
宗政里瀚暗暗握紧了拳头,哈哈笑道:“二哥啊二哥,真是好久不见,至少有十四五年了吧。”
那白衣人正是宗政予湛,他轻点头道:“是啊,那时候你跟怀恩差不多大。”
宗政里瀚抿唇微笑,“二哥,我们都很想你啊。”
宗政予湛面无表情,“这我倒看不出来。”
宗政里瀚脸色一沉,“二哥在山上韬光养晦十数年,今日一朝下山,应当不是为了叙旧吧?”
宗政予湛看了一眼怀恩,“有人做了蠢事,就要有人来收拾烂摊子。”
怀恩冷冷看了他一眼,抿唇不语。
宗政里瀚轻笑道:“二哥来得正巧,我正打算代你教训教训小辈,不然真是无法无天,不知道这天下姓甚名谁了。”
宗政予湛丝毫不为所动,“这天下五百年前姓宗政,五百年后还要姓宗政。”
宗政里瀚冷哼道:“话是不假,可同一时候,号令天下的从古至今都只能有一人。”
宗政予湛有些病态苍白的脸上有一抹笑容一闪而过,“四弟,我们小时候也算走得近,你知道我的脾性,认准了的事便没有回头的道理。”
宗政里瀚嘴角有些抽搐,似乎马上就要说些激烈的言语,却最终压了下来,他叹道:“二哥,这么多年了,我以前理解不了你为何如此执拗,最近我才明白,你除了这个,便没有活下去的依托了,我没说错吧?”
宗政予湛冷哼一声,“你怎样想都行,可你阻止不了我,今后无论他要承受怎样的果,都是他当初种下的因。”
“二哥!你为了儿女情长的个人恩怨就要置天下黎民于水火之中,你这样的脾性,当不了皇帝有什么可不服气的。”
宗政予湛寒声道,“我本无意于皇位,若不是他要和我争桐恩,便没有当年的争斗,若他得逞之后好好待桐恩,便没有今日的局!”一提到这个名字他整个人又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说到最后已是戾气暴涨。
宗政里瀚厉道:“大哥也爱她若命,待她不能再好,可她忘恩负义让整个皇家蒙羞,若不是你与她发生那等苟且之事,能有——”
“住口,你再侮辱桐恩,我杀了你!”宗政予湛那片平淡之色再不复存在,他双目赤红,脸上净是狰狞之色。
宗政里瀚不怕死地继续喊道:“当初她私自从死牢里把你放走大哥都没有追究,已算顾念夫妻之恩兄弟之情,你却与之私通还产下这孽子,你还当怎样!”
“住口!”宗政予湛剑尖直指宗政里瀚,“你休得胡说八道,我与桐恩发乎于情止乎于礼,我爱她也敬她,从未对她逾矩!宗政云涟也配说爱她?!桐恩清白正派、恪守已德,他却听信谗言将她抛在冷宫,分娩时连床厚被都没有,最后更是被人毒害,她是被宗政云涟活活冤死的!我怎么能不恨——”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被震得呆愣在当场。
一直沉默的怀恩更觉一盆冰水当头扣下,一时之间各种情绪纷扰而至,他又惊又怒,回想起他这十多年来所受的苦,原来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宗政里瀚率先回过劲儿来,背上冷汗唰唰直下,他只觉得刀锋舔着喉咙划过,如果他可以后悔,他宁愿不知道这件事,可他现在知道了,最糟糕的是同时知道的还有在场四百骑兵和当朝太子。
宗政少玙也醒过神来,心中警铃大作,若怀恩不是宗政予湛的,那便是……那就更留不得!他一把抽出佩剑,眼中寒芒四射。
宗政里瀚一把抓住他,低声道:“殿下,那是统教十三铁卫,我们赢不了,你我都可能命丧于此,我们撤吧,回去再从长计议。”
宗政少玙寒声道:“四叔,宗政怀恩留不得。”
宗政里瀚抓住他的手,附到他耳边悄声道:“殿下,听我一言,四叔不会害你,除非你能现在就把身后的四百骑兵和十三铁卫同时铲除,否则今日消息必将走漏,你父皇早晚都要知道,因为成皇后的原因皇上一直对你有几分顾忌,他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别说你今天杀不了怀恩,就是能,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宗政少玙脸色一变,眼中净是与他年龄卓然不符的阴毒和算计。他忿忿地一拉缰绳,狠狠瞪了怀恩一眼,转身往回走去。
宗政里瀚勉强平复下来,他看着宗政予湛,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叹了一声:“作孽呀……”便也调转马头,往来路回去。
不到一会儿,几百人走了个干干净净,僻静的山谷只余下统教一干人和怀恩。
怀恩一双静潭深水般的眼眸此时正默默与宗政予湛对视,那双眼睛已经冷得再没有一丝人类的情绪。
宗政予湛也从狂暴的状态中恢复了过来,他看着怀恩,叹道:“是爹……是我对不起你……”对着怀恩那张与他娘九成九相似的脸,他竟是不敢直视了,“我本打算有一天你亲手杀了宗政云涟,便是对他最大的报复,只是……我也想过好好把你当成儿子,毕竟你是桐恩的……可我只要一想到你是她和那个人的……我就……”说到最后,宗政予湛满脸愧色,又诸多感慨,“说这些也没用,以后海阔天空,我不再阻你,你若遇上麻烦,统教之力也可随你调用……”
怀恩将剑收进鞘里,一言不发地理顺衣襟,迈步就走。
宗政予湛略带颤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怀恩,你比爹幸运,你尚有机会扭转结局,千万……千万别放手。”
苏胤一掌捏碎了手中的茶杯,面色顿时凝重起来,“你听得……可是一字不漏?”
跪在他面前的人正是他派去跟踪慎王爷的影卫,“少爷,属下听得一字不漏。”
苏胤长叹一口气,凝望着窗外好一会儿,“去准备马车,我去趟亲王府。”
“是!”
苏胤一脸凝重地从亲王府回来时,宗政里瀚和宗政少玙已经在他府里等他了,这让苏胤颇为意外。宗政少玙来缠他并不出奇,但他和慎王爷素来少有往来,主因是他外公在滇南扎根已有三十余年,手掌二十万大军,可说是据地为王,天高皇帝远,滇南百姓只识礼亲王而不知上面还有天子,更何况他爹尊为武林盟主,可号令江湖,皇上对礼亲王的势力颇为顾忌,慎王爷是皇上胞弟,自然要跟他们保持距离。
今日宗政里瀚亲自登门,苏胤料定必是跟怀恩有关。
一进门,宗政里瀚就含笑看着他,俩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宗政少玙已经跳到了苏胤身边,一双倔强大眼睛略带委屈地看着他,含糊地叫了一声:“表哥。”
苏胤定定看了他一眼,拱手道:“太子殿下。”
宗政少玙一张粉嫩凝白的小脸登时憋得通红,眼里满是控诉和伤心,他浓眉一皱,二话不说就往苏胤怀里扑。苏胤猝不及防,又给他像熊一样抱了个正着,还越挣越紧,可又不好当着慎王爷的面儿把他扔出去。
怀里的人噘着嘴道:“我不跟表哥计较了,我原谅你了。”
苏胤一阵头痛,“殿下,你放开草民吧。”
宗政少玙哼了一声,“不干,我想怎样就怎样,你能把我怎样?”他知道有慎王爷在场,苏胤多少都要给皇家个面子,这样好的机会不利用,岂不浪费。
宗政里瀚此时正低头品茗,对发生的一切毫无反应。
苏胤无奈低下头,加重语气道:“殿下,这成何体统,你放开我吧。”
宗政少玙冷笑一声,“你想要大丽炎吧?”
苏胤愣了一愣,半晌点头道:“不错。”
“为了那个贱民?”
“又如何?”
“我可以去向父皇讨来。”
苏胤看着宗政少玙深不见底的眼眸,“那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
苏胤嗤之以鼻。
宗政少玙咬着牙,“我要你……陪我三年。”
苏胤露出一个极其讽刺的笑容,他也干脆,“一株一年,你拿得来更多,我照收不误。”
宗政少玙没想到苏胤竟这么干脆地答应,他盯着苏胤的眼睛,“你可说话算数?一年就一年,无论我去哪儿,你都得跟着,哪怕是回宫。”
“没问题,但要小宝的寒毒彻底解了我才能跟你走。”
宗政少玙咬牙道:“好,你既答应了,今日有四皇叔在场作证,你决不能反悔。”
苏胤摇头道,“我自不会食言。”心中却有了几分感慨,看来皇上这次是想借机卸了外公的势了,这场腥风血雨,当真是避无可避,只望到时候小宝已经远走他乡,再无人寻得到他……
宗政少玙终于放开了他,苏胤理了理衣襟,“不知王爷此次前来,有何指教?”
宗政里瀚淡笑,“我希望你暂时不要再追击怀恩。”
苏胤锋锐的眉蹙到了一起,他盯着笑得高深莫测的慎王爷,心中转了无数个念头,他有些生硬地说:“王爷此话何意?”
宗政里瀚笑道:“如今形势有变,望你看在本王薄面上,应下这个要求。”
“王爷,当初找上门来要求合作的是您,如今我们胜券在握,宗政怀恩孤立无援,晚辈随时可以将他拿下,王爷想必也知晓,晚辈与他有些私仇……”
宗政里瀚笑着摆摆手,“苏胤,在本王看来,放眼天下,青年一辈中没有一个及得上你出色,礼亲王提到你,比提起自已当年开疆拓土的丰功伟绩还要骄傲,本王、甚至是皇上,都对你颇为欣赏,也难怪小殿下如此喜爱你……”
苏胤一下站了起来,冲慎王爷躬身道:“王爷言重了,晚辈担当不起王爷厚爱,殿下是孩子心性,还望王爷不要拿晚辈消遣,晚辈惶恐。”
宗政里瀚哈哈大笑道:“你看看你,我这话还没说完呢,你给我堵得都不知道怎么往下讲了,苏胤啊苏胤,你可真是滴水不漏。”
苏胤继续躬着身子,“晚辈不敢。”
宗政里瀚拍拍桌子,“坐下吧。”
苏胤这才坐下,神情一片淡漠从容。
“苏胤,你听本王把话说完。”
苏胤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朝宗政里瀚拱了拱手,示意他说。
“我知道你恨不能将怀恩处之而后快,但是……算了,苏胤,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本王不信你什么都不知道。”
苏胤眨了眨眼睛,“晚辈不知王爷所指为何?”
宗政里瀚勾唇一笑,“好,就当你不知,礼亲王既然已同意助我们铲除统教,便该以本王的布局为重,可如今事情有变,我们的局也要另谋他计,你无论如何不能在这个时候对怀恩下手。”
苏胤的手在袖中握成了拳。
“怀恩的命运还要留待圣上定夺,如果他这时出了意外,我们如何向圣上交代?”
苏胤在心里冷哼一声,什么时候成了“我们”了,他死了你不好交代,又关我何事。他心中虽这么想,表面却不动声色,尽管他恨不得将怀恩千刀万剐,可他必须以大局为重,只得生硬道:“既然如此,晚辈自然不好再插手。”
宗政里瀚含笑道:“苏胤真是明白人。”
昏迷了两日的小宝,一醒来便见到他爹娘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小宝,你受苦了。”金老爷的手颤抖地摸着小宝的头发,这个曾极盛一时、叱咤风云的江南首富,如今只是一个孱弱的老人。
小宝握住他的手,鼻头一酸,“爹,娘,你们没事就好,你们没受什么苦吧?”
金老爷茫然地摇摇头,“我们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睡了一觉,醒来就已经在府里了,苏胤说我们被劫持了,但真是半点记忆都没有,好像做梦梦到有人问我们富润商会藏匿的财宝……也不知是虚是实,爹也不在乎了,千金家财都能转瞬成灰,爹早就想开了,我们一家人能平平安安的,我就什么都不求了。”
小宝含笑点头,“对,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他握了握二老的手,心中一阵酸楚。他自已的生活已经一团糟了,他一定要努力让他爹娘安安稳稳地度过晚年。
怀恩从山谷离去后并没有走远,而是找到了当地丐帮分舵,砸下大笔银两,去彻查苏胤这两个月来的动向,然后寻了个客栈一边养伤一边等消息。
等了小半个月后,扔出去的银子买回了线索,苏胤这几个月满江湖地在找赤魔花大丽炎。
怀恩手指微微一动,手中捏着的几页薄纸就化作了粉末。大丽炎……这是他现在唯一能为小宝做的了。
这几日来意外之事层出不穷,他招架得快要肝胆俱裂,也不知小宝当初在地牢里,是不是也如他这般心丧若死。想到小宝怨恨悲怆的眼神,他就难受得连觉都睡不着,反反复复回忆着过往的点滴,不知道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幅光景,他孤单一人躺在客栈,一心的委屈和痛苦想要倾泄,却无处叙说,又是谁的错?
其实关于他的身世,他虽然有些惊讶,却并不意外,仿佛就该如此,他和宗政予湛,哪有半点父子之情?他只恨为了这么一个人,为了那些荒诞疯狂的执念,害了他和小宝,他都不知道他现在该往哪里走。
他想小宝,想得快发疯了,想到睁眼闭眼都是小宝,为什么现实与他预想的差那么多,他和小宝现在本该好好地待在一起,他随时可以听到小宝的声音、看到小宝的笑,他们应该一起度过年年月月,一直到老到死。可他现在甚至不敢面对小宝了。
他永远也不可能放弃小宝,除非他死了,可一想到他要再面对憔悴的、正在被寒毒反复折磨的小宝,他就害怕。他满心只想着那么一个人,可是那个人恨他,连见到他都不愿意,他再顽强,也受不住这样的折磨。
想来想去,只能先去找大丽炎,他绝不会让小宝的后半生都受寒毒之苦,如果拿了这花去找小宝,也许小宝不会一见面就赶他,也许有一天小宝的毒清了,还有可能再喜欢他。他只能抱着这样的希望,天下之大,却是真的没有他的容身之处,况且除了小宝身边,他哪里都不想去,不会去。
怀恩修养几日后便上路了,他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足统教,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要再次回去,因为那里有大丽炎。
晋旗山脉地处赣南,巍峨绵延,占地千里,地势险恶,要想在晋旗山找到统教的所在,没有人带路几乎是不可能的。怀恩从小在这处长大,自然轻车熟路,只是正经的上山路已经不能走,他这次回来是来偷东西的。他着一身夜行衣,从后山断崖处攀爬上山,再潜入教内,一路都安安稳稳。
怀恩熟练地潜进统教密室,顺着长长的阶梯下到最底,却发现有个人影站在角落。一抹鹅黄的身影从阴影处缓缓走了出来,稚嫩秀丽的声音如黄莺出谷,在空旷的密室里格外清冽,“我等你好久了。”
眼前正是小宝的妹妹金小雨,或者应该叫薛怜清。
小雨半年多未见,出落的越发精致秀美,只是在小宝时身边那份天真娇嗔在她脸上几乎无迹可寻,如今只剩下一片冷漠。
怀恩环顾四周,“你知道我为何而来?”
“当然,我一直在关注我哥哥的事。”
“赤魔花在你那儿?”
“在我这儿,这是我哥哥救命的东西,我藏起来了。”
怀恩也不客气,“把它给我。”
小雨脸上浮现一抹嘲讽的笑容,“你晓不晓得我多想杀了你,可是为了哥哥,我还得跟你这个畜生合作,让你拿着我小心翼翼保护的东西去我哥哥那儿邀功。”
“你想杀我,要有那个本事。”
“我要杀你,不用我动手。”
“想要我命的人多了,还轮不到你。别废话了,把东西给我。”
小雨一挥手,一个木盒子飞到了怀恩怀里。怀恩手起刀落,切断了盒子上的锁,打开一看,里面果然躺着一株硕大的干花,干花小心翼翼地拿宣纸层层包裹起来,用红绸打了个漂亮的结,翻开宣纸一看,干花红若火焰。
小雨冷笑着看着怀恩,“我知道你现在带不走我,可有一天你一定会回来带我走的,好好留着你这条命,为了我和哥哥能早日团聚,你不能死得太快。”
怀恩将盒子仔细封好,用布条缠在背上,转身就走。
小雨阴测测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宗政怀恩,你对我哥哥做的事,我一定让你加倍偿还。”
怀恩充耳不闻,他抱着这花就跟抱着救命稻草一般,连日来的劳碌奔波、夜不能寐,此刻才算找到些慰藉。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赶回大理见小宝,却始终有些情怯,不想这时又生变故。
他从晋旗山下来后就知道后面有人跟踪他。他不胜其烦,决定把这些尾巴统统甩掉。
当晚,他在客栈内休息,吃饭沐浴睡觉,一切如常,只是寅时一过,他突然从客栈窗户跳了出来,骑上马后就策马狂奔。追踪他的人措手不及,只得施展轻功跟在后面,怀恩在经过一处林地的拐角时,一点马背跳了起来,整个人箭一般闪进了树林里,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转眼间,三条人影从来路闪了过来,怀恩如鬼魅般凭空挡在了他们面前,为首那人胸口一痛,被踢飞了出去,剩下两人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怀恩面若寒霜,冷道:“你们是谁,跟着我干什么?”
一人欠身拱手,“我等并无恶意,请少侠莫要紧张,是我家主子想要见少侠,又怕冒昧打扰引少侠猜疑,只好跟在少侠后面等恰当的时机。”
怀恩看了这人一眼,却不像撒谎,“我没兴趣知道你的主子是谁,不想死就滚远点,再往前踏一步,我必要你们身首分家。”说完不再理会三人,转身就走。
为首那人急道,“少侠留步,少侠就算杀了我们,我家主子有用不完的人手可以叨扰少侠,既然如此,少侠不若去见我家主子一面,我家主子对少侠绝无恶意,再说以少侠的武功修为,自不必惧怕任何人。”
怀恩略一思量,“叫你家主子一个时辰内来见我。”说完自顾坐在地上,闭眼打坐起来。
三人面面相觑,一人从怀里掏出一个硬纸筒,一拉芯子,一道火光直冲上天。做完这些后,三人也坐在了地上,耐心等待。
一个时辰过去,一道慵懒的声音隔空响起,“乖侄儿,又见面了。”
怀恩冷道:“你躲在暗处看了我半天了,是打算何时出来?”
早在一炷香前,他已感觉到周围逐渐聚集人气,但是没有杀气,他也静观其变,没想到竟是宗政里瀚。
从树林深处窜出三条人影,为首的是宗政里瀚,身后是宗政少玙,与宗政少玙齐头的是个面容刚毅威严的男子,此人与宗政里瀚有七分相像,只是宗政里瀚气质风流,这人身上却有一股肃杀之气,眉宇之间既尊崇又威严。怀恩眯着眼睛打量这人,他虽然从未见过,但他第一眼就能确定这人是谁,若不是指点江山的王者,绝锻造不出这样的气魄。
那人也一直在看着怀恩,渐渐地神色越加黯然,甚至眼眶略有些发红,只是这人定力极佳,眼看面部都有些抽搐,却也没有失态。
想到这人有可能是他真正的父亲,怀恩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无时无刻不希望能把自已身上冠着的姓连根拔掉,谁是他的生父生母,他根本不在乎,反而因为这个姓,他一直不得安宁。
两人相顾无言,宗政里瀚轻咳一声,“怀恩,无论如何,这也是你的长辈,切莫忘了礼数。”
怀恩冲那人道:“你就是宗政云涟?”
宗政少玙站在那人侧后方,冷道:“你敢直呼我父皇名讳。”
宗政云涟,也就是当今皇上,轻声道:“少玙,无妨。”
宗政少玙恭敬地一颔首,抿唇不语。
宗政云涟叹息一声,道:“真的很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啊……”
怀恩面无表情,“你若看够了,我还要赶路。”
宗政云涟迟疑道:“怀恩,你可能真的是朕的皇儿……”
怀恩淡道:“那又如何?”
“朕要先确认你的血统,如若无二,你就跟朕回宫吧,朕会好好补偿你。”
宗政里瀚闻言,微眯着眼睛,嘴角虽然含笑,眼中却一片冰冷,宗政少玙看着怀恩的双眼则满是杀气。
怀恩自然将俩人的神色看在眼里,却颇为不屑,对于他们来说至高无上的皇权,之于他毫无意义。他看着宗政云涟的眼神与路人无异,“我和你究竟是何关系,我没兴趣知道,我也不会跟你回宫。”
宗政云涟面上异色一闪而过,他话锋一转,“予湛他……待你可好?”
怀恩不耐烦地一皱眉,干脆转身就走。
宗政云涟错愕,高声道:“你站住!”喊完了又有些不自在,似乎还记挂着自已该摆出慈父的样子,他就这么愣在当场,眼看着怀恩渐行渐远。
宗政里瀚道:“皇上,怀恩生性孤傲,极难驯服,皇上不要逼得太急啊。”
宗政云涟皱眉道:“他若如此执拗,不如把他强行带回去。”
“皇上,这法子不妥,我们现在还无法确认他当真就是……说不定是那人信口开河乱我阵脚,再来怀恩武功不俗,要制服他,就免不得要重伤他。”
宗政云涟看着怀恩的背影,神情有些恍惚,“就算他不是朕的皇儿,可也是桐恩的骨肉无疑,无论当年真相如何,朕这些年也心中有愧,若能补偿他一二…况且若他真是老二的孩子,有他在手,老二也会对我们多有顾忌。”
“那皇上的意思是?”
“他这段时间不是在寻一种花吗?先他一步弄到。”
宗政里瀚拱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