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恩反复思量,最终决定先不回大理,而是去趟淮山,听说那里还有一株大丽炎,若能带上两株去见小宝,应该……更好些。
怀恩心急如焚,明知那些人依然在后面跟随,也顾不上许多了。无论这帮人抱着什么算计,他都不会再卷入他们之间的争斗,更不会再被人用作棋子。
他实在太想小宝,有时候策马疾驰,恍惚间就会陷入到与小宝的回忆中,那种心脏被生生揪扯的感觉很让人绝望,他从来不知道形单影只是这么地折磨人,好像整个世间无日无月,只剩下无尽的黑夜,处处是让人发疯的孤寂。
不成想,他还没到淮山,就又被拦了下来,宗政里瀚手里拿个木盒子,朝他得意地笑,那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摩挲着盒上的木纹,“侄儿,现在这玩意儿可值钱得很,黑市价格炒到了万两白银,还有价无市,叔父把它从淮山天逸门弄出来,也是花了大代价的。”
怀恩一向看不惯他虚伪,“你想要什么就直说。”他心里已经做好了硬抢的准备。
宗政里瀚不动声色地笑笑,“如圣上那日所说,要确定你是不是圣上骨肉。”
“我是当如何?不是当如何?”
“这要由皇上定夺,只要你肯去,这东西就是你的了。”
怀恩看了那盒子一眼,大步往驿站内走去。
宗政云涟父子俩果然都在,两人一坐一站。
怀恩也不客气,直接坐在了他对面,一双静潭深水般悠远的黑眸直直地看着他。宗政云涟已是不惑之年,眉眼虽略见衰老,气度却依然英武不凡,他十七岁继位,接手的便是一个岌岌可危的王朝,是他南征北伐、收复疆土,用铁血强权巩固了宗政百年基业,无论他留给后世的形象是如何的铁腕刚毅,他这一生也跟他弟弟一样,没能过得了一个情字。只是他与他弟弟最大的不同,便在于他重江山甚于私情。
如今伊人已逝,对于她的记忆也愈见模糊,他是帝王,他不能纠结于过去的对或错,即使他错了,那就是错了,什么都于事无补,更无人能怪他,哪怕他内心的悔恨和愧疚已经泛滥成灾,与桐恩九成九相似的怀恩,仿佛便是上天赐给他的机会,让他得以慰藉。可惜怀恩并不领情。
怀恩一坐定,便划开指尖,挤了滴鲜血到准备好的白瓷碗中。宗政云涟面容有些触动,动作僵硬地划开手指,然后死死地盯着面前洁白的瓷碗。几滴鲜红的血珠在清澈的水底缓缓地飘游着。
在场几人都屏息注视着那小小的瓷碗,眼看着几粒悬浮的血珠越靠越近,最终慢慢融合到了一起。
怀恩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这样的结果他一点也不意外。
宗政里瀚还算镇定,转着眼珠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宗政少玙脸色瞬间便如纸一般惨白,宗政云涟丢了魂魄般僵在当场,长久,他才吁一口气,浑身脱离般瘫靠在椅背,默默地闭上了眼睛,轻喃道:“桐恩……我……”
怀恩神情冰冷,无动于衷。
宗政云涟痛苦地看着怀恩那张绝色姿容,竟不觉有些痴迷,但他很快回过神来,表情泫然欲泣。
怀恩毫不犹豫地站起身,冲宗政里瀚道:“东西,给我。”
“怀恩!”宗政云涟急道:“你跟朕回宫吧,朕会……”
怀恩摇头,“我不会去什么皇宫,也不愿与你们这帮人再有任何瓜葛,你别浪费时间了。”
“你是朕的皇儿!只要你肯回来,朕一定好好待你,朕对不起你们母子……”
怀恩露出一个讽刺的表情,“你对不起谁就找谁还去,跟我没有关系,你也不欠我的,以后都不再来打扰我才是最好的。”什么父母亲情,他才不需要,他需要的时候不管怎么哭都求不来,还好现在他不需要了。
“怀恩,你我虽失散多年,毕竟血浓于水,你当真心中没有半点触动?”
怀恩只是冲宗政里瀚一伸手,意思是把东西给我,并继续摇着头,“我以后不姓宗政了,就姓……姓金好了。”
宗政云涟脸色大变,面上有了几分怒色,“你是天子之子,岂能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话。”
怀恩却是自顾自地开始想着自已真的可以姓金,姓金的话,连名字也可以改了,怀恩?这种一厢情愿的愚蠢名字,他从小烦到大,仿佛他就是为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而活的,姓金的话,好像他和小宝成婚了一般……想着想着竟觉得有几丝甜蜜堪堪渗入了苦闷郁结的心,从宗政予湛到宗政云涟,他实在看够了这些悔不当初,他绝不能等到无可挽回了再抱憾终生。
宗政云涟看着怀恩变换的表情,愣了一愣,“金……是那个……朕知道这件事,你若当真喜欢,朕可以帮你。”
怀恩只道:“我不用你帮什么,把那花给我。”
宗政里瀚迟疑地看了宗政云涟一眼,才将手里的东西交给了怀恩。
怀恩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放进背囊里,然后抬脚就要走。
宗政云涟一下子站了起来,挡在他面前。
怀恩手握剑柄,戒备地看着他。
宗政云涟无限留恋地看着他的脸,想从上面寻找那名动天下的江南女子温柔沉静的笑容,可惜这张九成相似的脸上从头到尾都是冷漠疏离,任凭他如何回忆,那些太久太久之前美好的记忆都已模糊不堪,只剩下她最后的怨恨凄楚竟是那么地鲜明清晰,每一滴泪每一句话都仿若昨日,生生世世纠葛在他的梦中,让他永不超生。他实在太想把她和他唯一的骨血留在身边,用任何手段,只是他不敢,他不敢再看到这相似的脸上出现对他的恨,挣扎了一番,最后只能转过头去,摆摆手,“罢了罢了,你走吧。”
怀恩转身离去。
他离开大理前后已有三个月,如今正是山花烂漫的五月时节,转眼间从他与小宝初识,已过了整整一年,这一年发生太多的事,颠覆了他的世界,也彻底改写了他的人生,尽管一切都失控了,他也越变越不像自已,他却还是庆幸能够碰到小宝,他认定的人,他绝不放手,除非他死。
难熬的冬天终于过去了,天气转暖后,小宝人也有了些活力。他最近正考虑在城里盘下间铺面,做点小生意,再这么待下去人也要待傻了,而且找点事做的话,他爹娘也会精神很多。这么决定后,他就经常出去走走,考察商机,人有事干之后,就不会胡思乱想。几天下来,他看中了几家地段不错的铺面,回来就跟他爹娘讨论,三人谈得很投机,一个严冬过去后,似乎所有的伤痛都随着冰雪尽数融化,一切都被留在了过去,他们面对的只是温暖的春天,和新的开始。
这天,小宝正在房里午睡,突然被外面的吵闹声弄醒了,推门出去一看,却是阙斯铭和进宝在院子里拉拉扯扯,招财在一旁气得直跳脚。最近小宝明显感觉阙斯铭和进宝之间的关系有些怪异,阙斯铭对进宝似乎有一种……莫名的占有欲,他实在不清楚俩人之间到达发生了什么,只听吵闹的内容,也很是含糊不清。
这争吵声把苏胤都给闹来了,苏胤脸色阴沉地训斥进宝不懂事,冲撞了神医,招财在一旁给进宝叫屈,阙斯铭双手抱胸,一副大爷模样,小宝本想上去劝几句,却根本插不上话。
就在他们争执不下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安静了,在场之人,除了小宝外,各个习武,他们都同一时间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苏胤脸色一变,寒声道,“是谁?”
小宝不知道为什么,心脏传来一阵悸动。
阙斯铭一用力把进宝拽到自已身边,低声嘲弄,“金小宝,你的小相好来了。”
小宝感到一盆冷水兜头泼下,他几乎想也未想,就打算回屋,可不等他转身,一道身影翩然而至,稳稳落在了院中。
怀恩不再是一身白衣悠然若仙,面上也没了往日的云淡风轻,他一身黑衣劲装,风尘仆仆,脸色有些苍白,显得很是疲乏,他在见到小宝时,眼中迸射出了浓烈的情感,那一瞬仿佛时间也停止了流动,他们就这么隔着不远的距离彼此相望,一个热烈,一个冷漠,去年的这个时候,恰是同样的两种情绪,只是俩人调了过来。
小宝瘦了……上次见时还裹着厚重的裘皮,只能隐约看出些消瘦,如今穿着利落的长袍,才看出小宝真的瘦得完全没了以前的样子。以前那个白嫩圆润,笑起来眼睛会变成两弯月牙的小宝,也许别人不觉得好看,在他眼里却是最可口的。如今那双圆圆的眼睛如蒙尘珍珠,没有了以前的神采,而且再也不会对他笑了,下巴尖了,身形也单薄了,虽是变得好看了,却不是他想要的样子,他想要小宝永远像以前那样,笑得狡黠又天真,从不掩饰情绪,有点娇气,有点小脾气,眼里全是对他的爱慕。而面前这个眼神灰败,神情冷漠,浑身上下透着浓浓的拒绝的小宝,让他感到陌生和痛苦。一声“小宝”如鲠在喉,吞不下去吐不出来,他感到千斤重石压在胸口,每向前迈进一步都需要极大的意志。
苏胤挡在了他面前。
怀恩对苏胤厌恨又嫉妒,表面却显得很平静,他笃定地告诉苏胤,“我不会走了,小宝在哪里,我就会在哪里。”
苏胤胸中怒火翻涌,但他到底是个有教养的世家公子,此时恨得想问候怀恩的祖宗,最后只能蹦出一句,“无耻。”
怀恩仿若未闻,直勾勾地盯着小宝。
小宝垂下眼睛,“我这里没什么让你惦记的了,你赶紧走吧,苏府太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怀恩感到胸腔窒息般难受,他解下背上小心翼翼护了一路的布包,将盒盖打开,艰涩地说:“小宝,你的毒我一定会给你治好的,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照顾你。”
在场人的注意力全被那盒子里的东西吸引了去。
阙斯铭瞄了一眼,“嗯,大丽炎,一株新的一株陈的,不错,这样子的话……哎,苏胤,小太子答应的那株送来没有?”
“就快到了,加上我爹从唐门处讨来的,目前是五株。”苏胤已经自动把这两株当成了他们的,怀恩虽然可恶,到底做了件有用的事,不过那也是他应该的。
小宝的眼睛也被这两株花吸住了,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其中一株上那鲜红色的丝带。
怀恩眼里燃起了希望。
小宝突然冲上去,一把夺过了怀恩手里的盒子,他厉声问道,“这个是从哪里来的?”
怀恩一愣,看着他手里的大丽炎。
“这个绳结是小雨绑的,我认得,只有小雨会,你见到小雨了?”小宝咄咄逼人,双眼几乎喷出火来。
怀恩这才反应过来,小宝指的是那丝带绑出来的漂亮的结。
小宝一把将花扔在地上,揪着怀恩的脖领子吼道:“这是小雨的东西,你对她做什么了!她在哪里?我妹妹在哪里!”
怀恩慢慢抬起手,在碰触到小宝的手的一瞬间,小宝如遭雷击,一把将他推了出去,怀恩一时只觉得心脏疼痛难当。
小宝不再靠近他,只是吼着:“小雨在哪里?说话!”
怀恩低声道:“她在统教,她很好,我爹很宠她。”
“那这花呢?是小雨给你的?”
“是。”
“那你为什么不把她带回来?”
怀恩无言以对。
小宝颤抖地指着他,“她是我妹妹,你凭什么把她带走?谁要你这些东西,谁要你这些虚情假意,你把我金家搬得都差不多了,连我妹妹都不放过,你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你马上给我滚!滚——”小宝双目一片赤红,身体止不住地在颤抖,他觉得自已快不行了,这种绝望的、悲愤的情绪,甚至比寒毒发作时还让他感觉更接近死神,他连看怀恩一眼都觉得疼,为什么都到今天这步田地了,他还是不能视怀恩若无物呢。
怀恩僵硬地蹲下/身,将两株花装进盒子里,凌空抛给了苏胤,他勉强平静地说:“我哪儿也不去,小宝,我只想待在你身边。”怀恩说到最后声音已有一丝哽咽,他的神情太过认真,认真到有一股倔强的天真,就好像他看不到两人之间的隔阂已经是万水千山,以那样认真的态度说着那样认真的话,跟在山洞里睁着明亮的眼眸说着一辈子的怀恩隐隐重叠在了一起,小宝只觉得心如刀割。
小宝别过头,转身往里屋走去。
怀恩目送着小宝进了屋,阖上门,目光却迟迟不舍得移开。
苏胤将大丽炎交给手下,“这是你应该做的,别指望别的。”
怀恩冷道:“我这么做是为小宝,跟你没有关系。”
苏胤也冷道:“既然东西都送来了,你可以滚了。”
“我打算在大理住下。难为你看到我近在眼前,却不能动手,我不知道你跟宗政里瀚拿我交换了什么,只要你不妨碍我,我们就各自为安,如果你敢在我和小宝之间做手脚,我有很多东西可以利用。如果我今生不能和小宝相守,我会赔上我下半辈子,毁了你外公几十年基业,并且搅得这个天下永无宁日。”
苏胤脸色骤变,拳头在长袖内握得咯咯响。他二十年来阅人无数,是真是假,他看一眼就心里有底,怀恩对小宝的情意,尽管讽刺,却是真的,只是怀恩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却是他始料未及的。如果以前怀恩这么说,他必定嗤之以鼻,怀恩固然能力卓然,可一人之力对比天下,不过蝼蚁,只是如今形势突变,怀恩意外获得了大局中最庞大的一股势,如果被怀恩善加利用,足以颠覆天下。而这样一个人,弃势不用,竟只想和一个男人相守?苏胤震惊之余,心中多了几分想法,他缓了缓心神道:“凭你想撼动天下,真是大言不惭,你爱在大理住我管不着,但这里不是你能来的。”
怀恩不屑地冷哼,心道这种地方,我来去如履平地。
阙斯铭插嘴道,“你们最好赶紧把剩下的两株花弄到手,我在这里待了太久,已经不耐烦了,今年入秋之前再集不起,我就不奉陪了。”说完拽着进宝,转身走了。
怀恩再看了一眼小宝的屋子,转身离去。
怀恩在最靠近苏府的客栈包下了一间房,这三月来他马不停蹄地奔波,身体实在是疲惫不堪,倒在床上后连手指都不想再动,就那么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无神地望着头顶。
小宝就在那么近的地方,可他触碰不到。刚刚多么想抱小宝一下啊,如果能看到记忆中的笑容,他一定不会觉得累,他以为自已带着大丽炎去,能改变点什么,或者弥补点什么,结果是自已想得太好了,小宝比他想象的还要恨他,甚至不愿意看到他,他再聪明再厉害,这时也束手无策,他知道千百种取人心脏的方法,却不知道如何让人回心转意。
怀恩缓缓闭上了疲惫的双眼,喉咙里发出一声困兽般低哑的哀鸣。
小宝瞪大眼睛,“什么?他在大理住下了?”
苏胤叹道:“小宝,我应承过你,绝不让他再踏进你的生活,可我现在做不到,我不能杀他,至少如果他死了或者伤了,不能和我有关,因为一些重要到可以左右天下的原因。”
小宝脸色苍白地坐回椅子,半晌露出一抹苦笑。
苏胤安抚道:“小宝,我会想办法的,在影响降到最低的情况下,把他赶走。”
小宝摇摇头,“苏胤,我知道你为难,你不必为我冒险,我不想再给你添麻烦。”
苏胤揪着他的耳朵,“跟我还说这种见外的话,找揍是不是。”
小宝想配合着他笑一下,可笑容却比哭还难看,他胸口剧烈起伏起来,“苏胤,我害怕见他,想到他都难受,他怎么就不放过我呢……”
一双有力的手将小宝搂在了怀里,沉稳的嗓音在小宝耳边响起,“小宝,有我呢。”小宝,有我呢,我苏胤定会让你往后的人生平安幸福。
小宝被白天那么一闹,毫无食欲,晚饭也没吃,早早就把自已关在房间里,对着一室的空寂发呆,脑子里一会儿如走马灯般纷杂紊乱,一会儿又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直到感到困意,他才更衣就寝。
小宝想,也许他该离开大理,让苏胤把他藏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可若离开这里,冬天自已怎么熬过去?他叹了口气,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
窗棂发出一声轻微地吱呀声,小宝猛然惊醒,他感到屋里有人,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他全身每一个毛孔都熟悉那么一种味道,只要那个人一靠近,他就有强烈的感觉,哪怕他看不见,他也知道那人来了。
小宝张嘴要喊,怀恩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两双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捕捉到了彼此。仿佛是过了一世那么久,他们的目光再一次交汇,那双眼睛还是记忆中的那双眼睛,只是热烈、渴望、哀愁取代了冷酷和厌恶,而爱恋、倾慕、柔情则被愤恨和仇视淹没。明明是呼吸间咫尺的距离,却犹如大漠无边,明明胸中有浓烈的情感在熊熊燃烧,心却是冷的。
怀恩此时想的是,他愿意花任何代价,只为能和小宝走完这一生。
而小宝此时想的是,他在冰冷的地牢里承受地狱般的折磨时,一遍遍在胸中翻腾的意愿,那就是他宁愿死在当下,也不想拖着半残废的身体和怀恩只是利用他这个事实活到明天。
小宝缓过神来,奋力想挣开怀恩的手,怀恩压制着他,轻声道:“小宝,你别喊,我放开你好吗?我们谈谈,好不好?”
小宝看了他两秒,终于点了点头。
怀恩松开小宝的嘴,却改而握住他的手,他动了动,眼看越握越紧,也懒得挣了。
怀恩静静地看着他,腹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他本就不善言辞,平日更是寡言少语,此时只有一句话能迫切地表达他的心声,“小宝,我想你。”
小宝露出一个讽刺的表情,“不知道这回你又惦记我金家什么了,你直接说,只要我做得了主,一定双手奉上。”
怀恩心脏一痛,诚恳地说:“小宝,我只想要你。”
小宝偏过头去,“我知道你打一开始就看不上我,我那么死缠烂打,是够烦人的,你白玩儿我也是活该,是我自找的,你把我家弄成那样,我奈何不了你,是我窝囊,可你也别欺人太甚,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你他妈真把我当傻子?”
怀恩紧紧握着小宝的手,他想让小宝明白这次他真的没有别的目的,只想和小宝永远在一起,他什么都不在乎,只在乎这一个人,可小宝不信,他要说什么做什么,小宝才会相信?看着小宝泛红的眼睛和紧抿的唇,怀恩心中有些蠢动,忍不住凑上去舔了舔那湿润的眼角。
小宝浑身大震,他不禁想起俩人第二次的事,他偷鸡不成蚀把米,反给怀恩压在身下,那时候怀恩就舔了他的眼角,以一种渴望又别扭的眼神看着他,他就傻了吧唧地把自已献上去了,现在回想起来,这是怀恩特殊的撒娇方式吗?关于怀恩的一切,他居然记得这么清楚,从细微的表情到小动作,他真恨不得抽自已两大嘴巴。
怀恩见小宝毫无反应,叹了口气,“小宝,我是真心的,我们说过的话,我都记得,我会照顾你一辈子,可是我没有太多耐心了,如果你不愿意跟我走,等你的病治好后,我会强行带你走,带你去一个没人找得到的地方,你想要这样吗?”
小宝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气得声音发颤,“你简直有病,我家、我爹娘都在这儿,我凭什么跟你走?那些狗屁承诺,我不知道跟多少人说过,也就你当真。”
怀恩眨了眨眼睛,嘴唇微微颤抖着。这是……伤心的感觉,又来了,很痛,痛得他喘不上气来,“对,我当真了,因为没人对我说过,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我说过你若不是真的,不要来招惹我,不要来招惹我啊……”
小宝震惊地看着眼泪从怀恩的黑眸中慢慢滑落,只觉得自已的心脏被人揪在了手里,使劲地拧着,太疼了,怀恩怎么哭了?从来没见他哭过……这眼泪是真的吗……
“小宝,我虽然骗过你,可我从来没想过害你,本应该是……你们从地牢出来后,我会派人把你们接走,我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我是认真的,即使你是随口说说,我却已经认真了,我认定的事从来不回头,你叫我放过你?我怎么放过你?”
小宝怔住了,眼前这个宗政怀恩,颠覆以往的所有印象,在他面前流泪,这招太厉害了,他完全招架不住,他为什么这么难受?怀恩难受的话自已该高兴,而不是跟着难受,这算什么?
怀恩把头靠在小宝的脖颈处,闭上眼睛,细细闻着那熟悉的温暖的味道,“小宝,我很累。”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却不知道怎么表达。我已经不习惯一个人,一个人太孤独、太寂寞,每天都不知道该做什么,为什么而活。我好想你,想我们以前的事,那感觉太好了,好到没有语言可以形容,是我经历过的最好的时光,只要你对我笑一下,我什么都愿意做。即使你拒绝我再多次,我不放手,就是不放手。
眼前的场景太熟悉,两人以往无数次地这样交颈而眠,抱着他就好像抱着全世界。
小宝害怕了。他若再被这个人迷惑,保不准又会陷入怎样的绝境,他受过的教训还不够么。身边的人再怎么艳色无双,也是最锋利的凶器,靠得太近会被毫不容情地凌迟。他闭上眼睛,不敢再看怀恩的脸,强自镇定,“你要是说完了,就走吧,我说得已经很清楚,求你以后别再来了。”
怀恩看着他,黑眸中满是孤寂和苦涩,他轻轻碰了碰小宝的唇,“小宝,我还会再来的。”
身上的重量瞬间消失,屋子里再没了他的气息,小宝浑身僵硬,如重获新生般剧烈地喘息着。
怀恩身形轻巧如燕,在屋檐间飞掠,突觉背后一阵杀气袭来,他在空中一个翻身,灵巧闪过,转身看向来人。
苏胤负手立在一旁。
怀恩冷道:“就凭你一个人?”
苏胤不屑冷哼,“只是废了你,我一人足矣,只是……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你去做。”
苏胤能指示得动他去做的,绝对只能和小宝有关。果然,苏胤抛给他一个羊皮卷,“下月十九刚好是阳年阳月阳日,也是赤峰崖上大丽炎七年一次的花期,这株我们势在必得。”
怀恩接过羊皮卷,摊开一看,是一副精细的地图,标注了大丽炎过往百年开花的地点。大丽炎生长的地方地势险要,七年只成花一株,当天就败,要采到一株大丽炎,难上加难。怀恩将地图收进怀里,“我会将它带回来。”
苏胤讽道:“你若连这点事都做不到,干脆不用回来了。”
怀恩不再理他,转身几个起落,消失在黑夜中。
苏胤盯着他离去的方向,露出一个阴寒的笑容。
怀恩的生活极为简单,吃饭睡觉练功,现在额外加了一条,就是偷偷地去看小宝。若是每日都去,肯定会被苏胤发现并且横加阻拦,但只是潜伏着偷偷看看,就不会打草惊蛇。
只是今晚他没能出去,因为他迎来了让他意外的两人——左右影。
自上次一别,怀恩再没见过他们,他既已不在统教,俩人身为他的侍卫,在统教地位也会尴尬,因此也离了教。却不想见到他后,便跟以前一样,跪地行礼,齐声道:“少主。”
怀恩正在打坐,淡道:“我已不是统教之人,以后不要这样叫我了。”
两人对视一眼,改口道:“主子!”
怀恩起身下地,从背包里掏出一沓银票,扔到左影怀里,“你们跟了我多年,以后不用再屈居人下,爱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左影从容地将银票揣到怀里,拱手道:“多谢主子赏赐,我兄弟二人愿一生追随主子,别无他想!”
怀恩看了他们半晌,突然问道:“你们见过宗政里瀚了吧?”
兄弟俩脸色稍变,无言以对。
以怀恩对这兄弟二人的了解,他们能力出众,却又不算顶好,若怀恩有朝一日成为教主,俩人变顺理成章地晋升为护法,可能是他们最高的作为了,如今他已离教,除了能赏二人些银钱,再不能给他们带来什么益处,这样的情况下俩人却“忠心耿耿”地回到他身边要誓死追随,不得不让他怀疑,怀恩道:“不需隐瞒,我没怪你们,说吧。”
左影知道瞒不过,干脆坦然道,“主子,上次一别后慎王爷找上我们,他要我们回来跟着你,朝廷有一些人马可以随主子调用。”
怀恩冷哼道:“你们一点不好奇他怎么突然这样对我?”
左影道:“主子,属下懂规矩,不该我们知道的我们不敢知道。”
“那你们打算跟我到什么时候?”
“主子什么时候让我们走,我们就什么时候走。”
怀恩点点头,“也好,本来我最近便缺些人手,宗政里瀚的,不用白不用。”
“主子现在有什么吩咐?”
“你们有办法联系到宗政里瀚?”
“有,主子。”
“好,我修书一封,你们以最快的速度送给他。”
“是。”
“右影,我要你监视整个苏府,尤其是小宝和苏胤两人的动向。左影,你带人马上赶赴赤峰崖。”怀恩知道此次去赤峰崖凶多吉少,苏胤没理由将这种讨好小宝的机会让给他,而他们彼此都恨不得对方消失。碍于宗政皇室,苏胤不能明目张胆地杀了他,但这次却是个很好的除掉他的机会,大丽炎七年一次的花期,前去抢夺的人数不胜数,浑水摸鱼偷袭他,就算追究起来,也难以证明是苏胤干的。此计最歹毒的地方,便是他明知是陷阱,也还是要义无反顾地跳进去,他可以为小宝做任何事,哪怕明知是虎穴狼窝。他本打算一辈子都不再跟统教及宗政皇室有任何瓜葛,但如今宗政里瀚把人手送上门来,不管是宗政云涟想讨好他还是别的什么,他不用白不用。他对大丽炎志在必得。
距离上次和小宝见面,已经过了半月,这段时间他只能半夜潜到苏府看看小宝,寥解相思,眼见小宝自从上次见了他后不停地消沉黯然下去,他实在不敢再贸然出现。明天他就上路了,不知道自已能不能回来,走之前他想去见小宝一面,他真的需要些勇气,如果小宝,哪怕能给他一丁点希望,他就是剩最后一口气,爬也会爬回来。怀恩叹了口气,纵身跃出窗外,修长的身影转瞬消失在夜色中。
苏胤说苏家有事要处理,于两天前回了江南。苏胤一直很忙,常常外出,但这次小宝心中格外心慌,因为他知道怀恩就在他不远处,没有苏胤的苏府,让他没有半点安全感。他时刻都感到紧张,因为不知道怀恩什么时候就出现了,到了最后他反而希望怀恩快点出现,否则心一直这么吊着,胡思乱想,不如来个痛快,因此当怀恩真的出现时,小宝生出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入夜后天气有点儿凉,小宝穿着亵衣盖着大厚被,坐在床上看书,怀恩就那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了屋内。小宝身子一动,捏着书的手有些颤抖,他每次都想着要平静面对,可面对怀恩,他真的平静不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怀恩走过来,坐在他床沿,摸摸他的脸,还是固执不变地说着那句话,“小宝,我想你。”
小宝一瞬间都有落泪的冲动,他抱着自我厌弃的心理在想着,这也许是真的呢。
怀恩自顾自地说着:“我明天去赤峰崖,给你采花去,夏末之前,七株大丽炎一定会集齐的,我不会让你再受一个冬天的罪。如果你好了,我们也和好吧,只要你忘了以前,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我会对你好的……”
小宝低下头,心跳快得像打鼓一样,他越来越不明白自已该怎么办。他没办法相信怀恩,因为他忘不了自已经历过的背叛和受过的罪。他恨怀恩那样轻易地糟蹋他的真心,那样弃他不顾,在他痛苦求救的时候,怀恩没有奇迹似地出现。怀恩可以不喜欢他,可为什么要骗他,为什么要那么糟蹋他?也许怀恩真的对他有了感情,所以想回来就回来,然后堂而皇之地说想他。那么他想怀恩的时候呢?他求救的时候呢?这个人又在哪里?谁知道这次怀恩是不是又抱着什么目的出现,就算怀恩真的是真的,他凭什么要接受?
可是为什么,怀恩这样笨拙的表白,让他感到心酸不止,每一句都那么像真的,像到他都不忍心认为那是假的。
怀恩轻轻摇了摇他的下巴,“小宝,说句话。”
小宝看了他一眼,僵硬道:“左右是你欠我的,别指望我感激你。”
“我不用你感激我,我为你做什么都可以。”怀恩明亮而深邃的双眸在夜色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辉,月华下那张白玉般风华绝代的面容加倍地动人,尤其是当他用诚挚的表情说出那番话时,小宝甚至不敢再看第二眼。
怀恩轻轻捧着小宝的脸颊,同时贴上他的唇。两片柔软的唇贴在一起时,彼此都感觉到了对方无法抑制的颤抖,仿佛是初次的碰触般小心翼翼,怀恩含着小宝的下唇。
小宝从震惊中反应过劲儿来,使劲推了怀恩一把,“你给我起来,你想那事儿找别人去。”他能明显感觉到怀恩,只是一个吻就能这样,不知道憋了多久了,小宝自嘲地想,怀恩或许这次是真冲他这个人来的。
怀恩亲吻的动作没停,“我不会去找别人,我只想和你做这件事。”
小宝眼睛都红了,狠狠扇了怀恩一耳光,带着哭腔骂道,“我……我操大爷宗政怀恩!我就是你家养的畜生,你也得给我一个痛快吧,你想我就这么翻来覆去地折腾我,那我在地牢里被人用刑的时候你怎么想不起我,好歹你那时候来了能顺便救我一下!你他妈就是个白眼狼,我就说你这次又看上我什么了,原来是为这个,你给我滚!”
怀恩愣愣地看着小宝,整个人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他面孔变得越来越狰狞,眼睛也一片赤红,如野兽般低吼道:“你到底要怎么样,我不知道怎么做你才不生气,我是真心的,你怎么就不信,你为什么不信!小宝,我……小宝,我求你,你这样我受不了,你别这样对我,别说这种话,我做错了,你告诉我该怎么改,怎么弥补,什么都行,求你别这样,我不会跟你分开,死都不会!”
小宝的心脏疯狂抽痛起来。
怀恩突然撕开自已的衣服,然后用力抓住小宝的手,“那你来行了吧,你不是一直想吗?我让你来,你想做什么都行,来呀!”
小宝的手僵硬在半空中,不知所措地看着怀恩胸前破碎的布料。
怀恩定定地看着小宝怔愣的脸,“我只让你这么做,我说的都是真的,小宝。”
小宝觉得自已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了,任凭他如何想象,都无法相信骄傲不可一世的怀恩会愿意这么做。从金府的最后一夜到现在,他再没有过,生活太过沉重,他根本无暇去想别的,现在这个人竟然就这么赤裸地把自已呈上来,他真的做不到视若无睹。换做以前,他一定会疯般的高兴,可是现在,他只觉得一阵悲哀,一样东西念了很久都求而不得,终于心灰意冷,狠下心不要了,却又自已送上门来了,他该高兴吗?他感到无比地愤怒。小宝狠狠将怀恩推开了,“滚。”他缩回床里,低着头,声音没有起伏地说着。
怀恩哽咽道:“小宝……”
“滚。”
怀恩双眼无神地看着他,“小宝,这次我也许回不来了……我也许会死在那里。”
“那正好,我也不想再看到你。”小宝把脸埋在被子里,闷声说:“你走吧。”
怀恩只觉得心彻底空了,身上几乎没有力气了,他撑着身子下床,以一种无比珍视的、谨慎的态度,轻轻用唇碰了碰小宝的发际。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
小宝的肩膀剧烈颤抖了起来,低低的呜咽声慢慢从口中逸出。
“眼看就是梅雨季了,你又有得享受了。”阙斯铭给小宝号着脉,说话依旧刻薄。
小宝身子一抖,“前几次下雨我都没事……”
“那是隔很久一次,湿气没有郁结,如果长时间下雨就会有反应。”
小宝叹了口气。
进宝忙道:“少爷你别怕,我和招财会陪你的。”
阙斯铭收回手,“你出去。”
进宝道:“啊,为什么?”
阙斯铭把药箱扔到他怀里,“何时轮到你问?笨得跟猪一样,还不出去。”
进宝郁闷地低下头 ,只得抱着药箱出去了。
小宝心里一阵紧张,跟阙斯铭单独相处,他有点不自在。
阙斯铭不屑地看了畏缩地小宝一眼,“你知道苏胤去哪儿了吗?”
小宝愣了下,“不是回江南了吗?”
“错。”
小宝犹豫道:“那他去哪儿了?”
“赤峰崖。”
小宝心中一惊,赤峰崖?怀恩不是也要去?不过转又想,苏胤应该也是去给他采花的。
阙斯铭冷笑,“你以为苏胤是去给你寻大丽炎的?这确实是他的目的之一,只是这事实在轮不到他亲自动手。可他却亲自去了,而且对外称他回江南了,乔装上路,掩人耳目,你说,这是为什么?”
小宝心中一阵不安,他紧张地望着阙斯铭脸上惨白的面具,“为什么?”
“呵,现在什么三教九流的都被煽动着往赤峰崖赶,少说有几百人,苏胤要趁乱除掉什么人,很难被发现。”
小宝心脏一紧。
阙斯铭揶揄道:“那天人家来找你,你也不留他共度良宵,说不定那就是你们最后一面了,苏胤这回可是动真格的。”
小宝喃喃道:“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些?”
阙斯铭下巴微扬,“为了让你欠我个人情啊。”
小宝已经无暇顾及阙斯铭到底有什么目的,他现在脑子乱成了一团。苏胤动真格的……要杀怀恩!怀恩会死的可能,他连想都没想过,那么厉害、那么耀眼的人,怎么会轻易死掉?可想杀怀恩的人是苏胤啊。在他的印象中,苏胤做事必定有八成把握才动手,他虽不能确定就武功而言,到底谁更胜一筹,但现在怀恩孤身一人,而苏胤却可以号令无数,怀恩再厉害,能以一人之力挡多少?
小宝浑身冷汗涔涔,怀恩浑身是血的样子又出现在了他脑海中,简直是噩梦一般的情景。如果怀恩死了……怀恩会死……小宝只觉得一阵窒息,胸口好像被人掏空了。
小宝甩下些碎银,“老板,给我一间上房,再弄几个菜,还有,这是我要喝的药,你叫人熬好了,一并送来。”
老板见他出手大方,殷勤地让小二带小宝上楼。
小宝一屁股坐在床上,摘下头上的蓑笠,露出一张疲惫不堪的脸。
几天前他瞒着招财进宝和他爹娘,从苏府偷跑了出来,一路往赤峰崖赶。大理离赤峰崖有七八天的路程,小宝为了赶时间,几乎日夜兼程,他已经尽可能地快,可他知道自已绝对快不过怀恩或者苏胤,而这样的体力消耗已经让他有些撑不住了,可要他待在大理不断揣测怀恩的命运,无疑更是煎熬。他现在已经不愿意去深究自已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过越想越烦罢了,他只知道自已不能眼看着怀恩死,无论如何也要阻止苏胤。
现在苏府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了,也不知招财进宝能瞒他爹娘多久,肯定已经出来找他了。他必须更快一些,尽早找到怀恩,或者苏胤。
小宝一下下敲着酸痛的大腿,盯着小客栈粗陋的饭菜,鼻头有些发酸。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身上的关节也隐隐作痛,他真怕自已随时发作。连续握了几个时辰的僵绳,他手指抖得连筷子都拿不住了,看着桌上几乎没怎么动的饭菜,他觉得自已真是没什么大用。视线又瞄到桌上的药碗,小宝叹了口气,端起碗,闭着眼睛咕噜咕噜咽下一大口,他突然把碗甩到了地上,扶着桌子哇哇大吐了起来。太恶心了,苦得他胃都揪起来了,本来肚子里就没什么东西,这下更是吐了个干干净净,他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软软地躺倒在了地上。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小宝迷迷糊糊地想起怀恩走之前说的话,“小宝,这次我也许回不来了……我也许会死在那里。”
怀恩,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小宝强忍着晕眩和难受,继续上路。速度快的话,天黑之前他就能到赤峰镇。
离开客栈没多远,他就感到有人跟着他。小宝有些心慌,不知道是碰到歹人了,还是从大理来抓他的,无论哪个都很糟糕。他走的这条道人烟稀少,如果天黑了,真是危险万分,必须想办法甩掉跟踪的人。
又走了几里路,小宝发现了一处昏暗的山林,他打定主意后,深吸一口气,一挥马鞭,猛地冲进了山林里。
后面的一匹马果然也长嘶一声跟了上来。
小宝头都不敢回,只是本能地往山林深处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都黑了,小宝才从那种紧迫逼人的恐惧气氛中缓过劲儿来,他混乱中慌不择路,在这深山老林里七扭八拐地逃跑,后面的人虽然被他甩掉了,但同时他也发现自已迷路了。
小宝叹了口气,翻身下马,挑了棵大树靠坐在地,看着周围所差无几的葱郁的色,只觉得欲哭无泪,完全没了主意。在这种地方迷了路,而且马上就要天黑了,他今晚可怎么办?他从来没独自面对过这样的情况,如果出现任何危险,他都是等死的份儿,想到这里小宝不禁害怕地想哭。他勉强安慰自已一番,从地上爬起来,牵着马儿往来路走,他记得前面有个山洞可以栖身。仅凭一点模糊的印象,小宝找了一个时辰,才找到那处小山洞,他费力地生起火,靠着火堆取暖,顿时有些昏昏欲睡,眼皮越来越重,但他却不敢睡,万一出没个什么野兽,他就完了。小宝想着想着不禁悲从中来,看着盈盈跳动的火苗,强忍着眼泪。
当天上乍然响起一声闷雷,骤起的风把火苗吹得东倒西歪,豆大的雨滴随之倾盆而下时,小宝才知道刚才并不是最糟糕的情况。
决定跑出来之前,小宝不是没有想过寒毒会发作,若是一年前的他,不会有这样的勇气和决心,只是他没想到会在大雨滂沱湿冷黑暗荒无人烟的深山里,独自一人面对寒毒的痛苦和绝望。他全身抽搐着翻倒在地,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嘶吼,人也无助地滚进了被雨打透的泥地里。浑身湿透后寒毒成倍地在他体内肆虐,他觉得自已下一秒就会被粉碎,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像在被凌迟,骨缝如同被利器来回割据,每一滴雨水打到他身上都犹如千斤重。
这地狱般的痛苦……他恐怕会死在这里吧。没有人发现,没有人能救他,他不管不顾地跑出来,简直是活该。他这到底是为的什么呀,为什么明知道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还要自已跑出来,为什么那个人都把他害成这样了,他就是忘不了,就是放不下,就是要犯贱,他真是自作孽!他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坏事,为什么上天要派这么一个人来折磨他,就算变成这样,都还忘不了,忘不了他有多喜欢那个人,曾经多么想跟怀恩一辈子在一起……
小宝觉得身体正在慢慢流失温度,也许自已真的要死了……
恍惚间眼前开始闪现浮光掠影,全是他和怀恩的画面,有笑有泪、有喜有忧,多么美好,这是不是人家说的回光返照?他是真的快死了,他甚至连怀恩动听的声音、手臂的热度都能回味到,这对他来说,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了。也只有到了这种时候,他才能无所顾及地承认,他有多么喜欢、多么怀念。
小宝只觉得周身犹如浸泡在温水中,这种飘忽的荡漾的温暖,既轻松又舒服,懒洋洋的让他只想一直这样下去。他缓缓睁开眼睛,朦胧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处陌生的屋顶。
难道,他没死?身体的感觉慢慢归位,小宝赫然发现自已被一个发热的赤裸的身体紧紧抱着。他诧异地转头,正对上一双深邃动人的眼眸。小宝的心狂跳起来。怀恩!
怀恩见到他醒来,惊喜地睁大眼睛,“小宝,你醒了!”
小宝怔愣地看着怀恩,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深山、大雨、寒毒里,转眼间他就和怀恩赤身裸体地抱在一起醒来,他觉得要么之前的事是一场梦,要么他现在正在做梦。
怀恩摸摸他的额头,急切地开口,“小宝,你为什么一个人跑到那种地方去,昨晚我都快急死了,你发作起来的样子……”怀恩回忆起了什么,眼圈渐渐红了。
小宝摸了摸他的手臂,似是要确定他是真的一般,有些犹豫地开口,“你……没事?”
怀恩一愣,“我有什么事?你怎么样?还疼吗?”
小宝动了动手脚,跟往常发作后一样,关节僵硬、酸胀,他道:“我衣服呢?”
怀恩似是才反应过来俩人都光着身子,看着小宝白花花的身子,脸很快就红了,但是却没有打算给他找衣服,反而把他搂紧了,“我先给你暖暖身子,过会儿再起来。”
小宝现在筋疲力尽,实在没有力气跟他争论这个,只能任他抱着,问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一直派人盯着苏府,你离开的时候就已经有人暗中保护了,我是几天前才得到的消息,你到底为什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
小宝没有回答他,想起之前跟在他后面的两个人,便问道:“跟在我后面的那两个是你的人?”
怀恩皱了下眉,“自然不是,我的人跟着你怎么会被你发现,那两人是见你钱财起了歹念,你也太不小心了,行走江湖,财不能外露。前天我得到消息后,就从赤峰崖赶回来打算去找你,结果你策马进了山林,他们本就跟得远,你那样横冲直撞的,他们就跟丢了,我找了你好几个时辰才找到,然后就看到你……”怀恩搂着他的手臂越收越紧,声音有些颤抖,“小宝,你昨天的样子吓死我了,我那时一点办法都没有,还好你缓过来了……”想起昨晚在泥地里发现浑身僵硬的小宝,实在心有余悸,那种感觉如同站在悬崖边上一脚踩空,心脏都揪成了一团。
他想着从前的小宝,娇生惯养的,那么怕疼,一点小伤就能哀嚎上半天,如今却要承受那种非人的痛苦,他实在心疼得厉害。如果可能,他多想把小宝遭受的苦转移到他身上,他不怕疼,肉体的疼痛打不倒他,而小宝受一分罪,也能把他击垮。
小宝只觉得心中酸涩不已,怀恩将他从寒毒的痛苦中拯救出来的梦,他做过无数遍,虽然成真的这么一次实在太晚太晚,晚到早就于事无补了,却也还是让他忍不住想着“总算来了”。他为自已慢慢失去健康的身体难过,更为自已这点见不得人的心思而悲哀。
怀恩吸了吸鼻子,不依不饶地问着:“小宝,你为什么跑到这里来?你是为了大丽炎吗?或者……你是不是来找我的?”
根据大理传来的线报,苏府已乱成一团,小宝显然是不辞而别的,如是为了大丽炎,首先根本不需他亲自来,他来了也没什么用,再来就算他执意要来,也该有招财进宝陪着,他瞒着苏府偷跑出来,又是往赤峰崖去的,想来想去只能是因为他。
小宝愣在当场,他一直避免回答这个问题,而在拼命思索怎么在不让怀恩知道他真正目的的情况下提醒怀恩苏胤已经在赤峰下布下天罗地网。
怀恩见小宝闪躲的表情,更是证实了他的猜想,他面上掩不住的喜色,“小宝,你真的是为了我而来的吗?为什么?小宝?”
小宝咽了下口水,回避道:“我、我是……有急事来找苏胤。”
怀恩的脸上瞬间爬满失望,“你来找他做什么?他纠集了三教九流近千人,到处挑拨离间,挖好了陷阱等着我跳,自已不知躲在何处,你找他做什么?大理真的出事了?”
小宝惊讶道:“你……早就知道?”原来他真的知道,他明知有陷阱还往里跳?
怀恩一时还陷在小宝不远万里跑来找苏胤的灰暗情绪里,没注意小宝说了什么。突然,他感觉到了什么,小宝还未反应,怀恩已经一撑床铺翻身而起,一手卷过衣物套在了身上,一边冷道:“你要找的人来接你了,我得马上赶回赤峰崖。”
小宝急道:“你等等,我……”
怀恩不等他说完,已经跳到了窗台上,回头看他的一眼只剩下一片寞落和伤心,随即跳出窗外,很快没了踪影。
小宝傻在当场,下一秒,一阵急促纷乱的脚步声在回廊响起,客栈的门被“砰”地一声踹开了。苏胤出现在他面前,一脸怒容,身后跟着同样愤怒的招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