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定下就买天成寺附近赵家的这处宅地以后,苏玉珍以议价定契的名义,想要约见那位赵如笙的外室夫人秦小姐。
一开始,对方似乎是不欲相见的,只派了丫鬟来说主母身体柔弱不见外客,有何议价需求只管找牙行经办。吃了闭门羹后,苏玉珍又找了康有达,请他作为中间人相邀,看来这康有达平日里的确对秦小姐母子照拂有加,这回终于放了苏玉珍与李墨荷进门。
没见面之前,李墨荷在脑海中想象过这位秦小姐会是什么样的形象,是否像菟丝花一样的弱质女流?但没想到,与她想象中的柔弱不能自理相反,秦小姐是位性子极爽利的女子,眉眼英气,举止大方,开口先道歉,“你们就是想要买我家宅子的客人?真不好意思,上次并非故意拿乔推辞,只是我这里名声不大好,只恐来往进出,耽误了两位姑娘的清誉。”
“哪里的话,秦小姐说笑了。”苏玉珍道,“与小姐一样,家父家母亦已离世,独留我一人在世上。世道对一个没有双亲护佑的独身女子有多么残酷,秦小姐一人抚养孩子长大有多辛苦,此间酸楚,我都明白。”
“苏小姐如此体贴,挽云感激不尽。”秦挽云笑笑,只是那抹笑意未达眼底,“不过,我倒有些好奇,外人都骂我未婚生子不知廉耻,苏小姐以为呢?你若可怜我,觉得我是无辜的,那么罗城刚没了的那位才是最可恨的咯?她才是抢走我夫君的恶人?”
“秦小姐,你这……”听到这送命问题,康有达都不禁替苏玉珍捏一把汗,尴尬道,“苏小姐她们是来买房买地的,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你与赵大人媒妁之言在先,自然是你名正言顺。如今云氏已死,你们母子的好日子总算要来了,赵大人正要接你们到身边享福呢,别总想以前的事了吧?”
秦挽云抬手,“康大叔,这是我们女人之间的体己话,不如您去帮我瞧瞧珣哥儿吧,他正在院子里玩呢。”康有达欲言又止,跟随仆人出了门。
“苏小姐,如今没有旁人在场,你可以畅所欲言了。怎么样,在你心中,是我自甘下贱,还是云氏插足可耻?”秦挽云的目光堪称是锐利的,又看向李墨荷,“小姑娘,你说呢?你觉得我是可怜,还是可恨?”
“秦姐姐,你别怪我说话直接,我觉得,你这些年受的苦,根源不在自己或者云氏身上,真正最可恨的人,应该是赵大人才对!”李墨荷目光炯炯,语气愤愤,“不管是当初赵大人另娶妻室,还是如今把你和孩子接去罗城,其实都只把自己的利益摆在眼前,却没有顾及到其他人。但凡赵大人果真重情重义,当初就不应该抛下你转头娶云氏,就算娶妻迫于无奈,刚生完孩子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不把你接走,硬生生熬到那边没人了才来接你和孩子,还不是生怕被人拿捏到把柄,寻到错处。”
“那依你这么说,赵如笙来接人,我不该随他去罗城了?”秦挽云追问。
苏玉珍张了张口,刚想说些什么,李墨荷又不假思索道,“不,秦姐姐,恰恰相反,我认为你正应该去罗城。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赵大人原本就也应当承担抚育的职责,你在劳心劳力照顾孩子的时候,赵大人却只遥遥地寄些钱来,那只能算作你的精神补偿,根本不足以抵消他未尽到的为人父的责任。这趟去罗城,就算为了孩子也应该去,让孩子亲眼去见见素未谋面的父亲,让他也享受到来自父亲以及爷爷奶奶的疼爱帮扶,这样你肩上的担子也会小一些。这话可能有些许冒失,但我是真心想提醒秦姐姐,斯人已逝,重要的是以后,你的孩子作为赵大人唯一的血脉,理应去罗城享受更好的生活条件和更好的教育,而你自己,这些年的辛苦也应当获得补偿。”
“因此,不管赵大人是出于什么考虑来接你们,你和孩子都应该去,而且理所应当要在罗城过得舒心、自在,不管赵家都给什么补偿都应该收下,要多为自己考虑一些……”
说话间,苏玉珍一直在注意观察秦挽云的脸色,时刻担心李墨荷话太重了对方会翻脸,不过看来秦挽云对赵如笙也已经没什么感情了,听到李墨荷指责对方无情无义也并没有动怒,反倒是听到自己与孩子未来的打算时格外专注,聚精会神。如此,苏玉珍便明白了秦挽云的态度。
她道:“秦小姐,我这表妹心直口快,你切勿见怪,不过她也是赤子之心,真心为你考虑才说的方才那一番话,还请秦小姐不要把这些话传到赵大人耳中,否则他必定要怪罪我们姐妹挑拨离间了。”
“放心,是忠是奸,良言还是谗言,难道我还分辨不出来吗?”秦挽云叹息一声,“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身陷窘境这么多年,我却不如一个小姑娘看得明白,曾经还对那负心人怀抱幻想……不过,你们的话倒点醒了我,什么虚情假意都不重要,要紧的是往后为我娘儿两多争取一些实实在在的好处,护我珣哥儿一世周全,这才是头等大事。”
苏玉珍赞道:“秦小姐如今醒悟,也为时不晚。”
说话间,康有达带着秦挽云的儿子回来了,那男孩儿今年才五岁,生得虎头虎脑的,一进屋就直往秦挽云身上弹射扑来,“娘亲!”
秦挽云先是一把接住,等孩子站稳之后才往他背上拍了拍,嗔道,“珣儿,没看到今日家里有客吗,快给两位姨姨见礼。”
那名叫赵珣的孩子虽然皮实,却很听话,乖乖地俯身拱手作揖,“二位姨姨好。”
“这孩子真乖,叫珣儿是吗?”苏玉珍笑眯眯的,示意李墨荷将带来的礼物拿出来,“姨姨这里有个好玩的要送给你,瞧这是什么?”
赵珣好奇地伸手,苏玉珍将一副汉白玉的棋盘放到他手上,棋盘上堆了大大小小的筹码,她解释说,“这是种最近京城实行的玩具,叫做‘数素’,最小的筹码代表一,两个一那么大的筹码代表二,其余以此类推,要求在不把筹码从棋盘上取下来的条件下,将不同的数字筹码从大到小一一归位,最后空出来最小的一个空格。”苏玉珍解释完,见赵珣似乎还云里雾里的神情。
“这样吧,我来玩一遍,给珣儿演示一下玩法。”说着,苏玉珍捏着筹码在棋盘上灵活地移动,边走边跟赵珣互动,“看到了吗,珣儿,这里要先移开最大的四号筹码,别的筹码才能移动……”李墨荷在一旁看了会儿,突然觉得这“数素”的游戏,和“华容道”的玩法异曲同工。
陪着赵珣玩了两局,这孩子已经完全被新游戏迷住了,苏玉珍笑道,“这段时间珣儿在家多多练习,等到了京里以后就可以找伙伴切磋高下了。”
听到这里,秦挽云不禁动容,“苏小姐,你有心了……”
“哪里哪里。”苏玉珍狡黠地眨了眨眼,“只是想跟秦小姐交个朋友而已……”
“苏小姐抬爱了,挽云受之有愧。”秦挽云亲热地拉起苏玉珍的手,又主动将话题绕回到宅地上。见面三分情,秦挽云开口愿意降价,苏玉珍却道八百两是个吉利的好数字,正好送秦挽云与儿子进京一路顺风,只盼日后进京送货时,还能有机会去府上探望他们一家。
秦挽云听弦音知雅意,自然明白苏玉珍是希望日后赵如笙能帮忙回馈一二。她觉得苏玉珍姐妹二人知情识趣,通情达理,值得相交,再者卖房的钱r赵如笙已许诺作为她自己的私库,能多得些银子,何乐而不为呢?
当下,两边愉快地达成了交易,在保甲长康有达的见证下,当场便签订契约,约定五日内秦挽云等人会搬离宅子,并将房契交到官府代为保管,之后苏玉珍再拿着契约到县衙办理过户手续。契约签完,苏玉珍当场就付了三成定金,剩下的钱要等到秦挽云将房契交到官府的时候再付清。
生意以外,秦挽云又留苏玉珍与李墨荷在家用了一顿便饭,饭后才告辞,离开的时候苏玉珍又给同行的康有达塞了一封谢礼。
回到客栈,李墨荷一身轻松,“玉珍姐姐,如今建造工坊的地址终于敲定下来了,你也可以了却一桩心事!”
“我的心事多着呢,这才哪到哪?”苏玉珍笑道,“买了地,我为的是方便做工,总不能直接用原本的宅院吧?接下来就要重新翻修,宅子修成什么格局,得细细考虑。此外,海宁那边的织布机还要同步催他们送过来,昌明当地的纺织女工也要着手招聘,棉、麻、丝、葛等原料也得送过来。地盘、人手、材料、工具都齐全以后,还得有个人在此地监工一段时间,盯着女工们干活儿。这还仅仅是货品准备阶段,还没开始对外售卖……小荷你看,咱们接下来的工作多不多?”
“玉珍姐姐,这么多的活儿听得我头都大了。不过也无妨,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件一件办,慢慢来吧,步上正轨就好。”李墨荷问起返程,“姐姐,咱们什么时候回灵安县呀?算算日子,后日就是小满与我表哥定亲的日子了,我肯定得赶回去。”
苏玉珍笑她,“瞧你急的。我知你归心似箭,不过今日时候不早,夜路也不安全。不如我们今晚养精蓄锐,整装待发,明日一早启程,如何?”
李墨荷自然是欣然应允,两人晚餐吃了些昌明县当地的特色菜,难得出门一趟自然也要买些伴手礼回去送给亲朋好友,接着回到客栈休息。
翌日,一行人起了大早出发,苏玉珍提出先送李墨荷回小河村,“许久未见,正好我也可以顺道看望看望姑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