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白小少爷睡意正酣,梦着左拥右抱、美酒佳肴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了嘹亮的号角声。
宿舍里觉轻的全都爬了起来,开始快速地穿衣服,白新羽捂住耳朵,美梦被惊扰让他烦躁不已。
冯东元从上铺跳了下来,一边套裤子一边推了推白新羽:“哎,快起来,赶紧穿衣服。”
白新羽充耳不闻,他起床气不小,现在是睡得迷迷糊糊,懒得发火,他拼命夹紧被子,蒙住脑袋,试图逃避现实。
“新羽,赶紧起来了!”钱亮的大嗓门儿也在他耳边响起。
白新羽从被子里发出瓮声瓮气的嘟囔声:“不起,别烦我!”那语调带着一丝腻歪的哭腔。
下一秒,他的被子被大力掀开,他整个人差点儿滚下床去。现在虽然是夏天,但新疆温差大,早晚很凉。白新羽蜷缩起身体,冻得一哆嗦,他睁开浮肿的眼睛,仇恨地看着俞风城。
俞风城踹了他一脚:“赶紧起来。”
白新羽哭哭唧唧地说:“我不起,我不起,我没睡够,天还没亮呢。”他多少年没有早起过了,外面又冷又黑,只有被窝是最贴心的归宿,现在让他起来,比杀了他还难受。
钱亮一拍他后背:“哥哥啊,你赶紧起来吧,咱连长是出了名的狠,你想被他弄死啊。”
白新羽哪里听得进去,抱着被角满床打滚,复读机似的哭号:“我不起……”
俞风城穿好军装,系好武装带,整了整衣领,然后猛地扑上床去,撕扯白新羽的睡衣。
白新羽吓得猛地睁开了眼睛,大叫道:“你干什么!耍流氓啊!”
钱亮反应过来:“快来俩人帮忙!”说着也扑了上去,抓着白新羽的手,对床的新兵则过来抱住白新羽的脚,在他的尖叫声中,几人迅速把他的睡衣扒了下来。
白新羽这时候彻底醒了,俞风城一脸戏谑地压在他身上乱扯他衣服,那大手好像带电一般……不对,就是带着静电,电得他浑身刺痒,他大吼道:“我起!我起!”
他吼了两嗓子后,俞风城才放开手,抱胸看着他:“以后睡觉别穿睡衣,影响起床速度。”
白新羽眼圈通红、衣衫不整、头发杂乱,他颓丧地从床上爬起来,一边委屈地吸鼻子一边套衣服,那副好像被非礼过的窝囊样,实在滑稽。
许闯在楼下大声吼道:“还有三十秒!”
众人不再搭理白新羽,一窝蜂地冲下楼去,转眼间,宿舍里只剩下白新羽一个人了。他这时候也感觉到了一些紧迫,毕竟想想许闯凶神恶煞的样子,是挺吓人的。他慌慌张张地穿上衣服,往楼下跑,可经过水房的时候,他看到镜子里自已浮肿的眼睛,实在无法忍受,进去洗了把脸,洗完脸后又觉得脸皮干,犹豫几秒钟后,他冲回宿舍,掏出润肤霜擦上,然后才下了楼。
他下楼一看,两百多个新兵已全都在操场集合了,许闯和王顺威站在主席台上,每个方阵前都有一个带队的班长。白新羽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惹得所有新兵都朝他看来,许闯和王顺威也扭过头,看着这个姗姗来迟的新兵。
一下子被这么多人注视,白新羽浑身一抖,僵在了原地,迈出去的步子收回来也不对,继续往前走好像也不对。
许闯凌厉的目光定格在白新羽身上,他慢慢抬起手腕,看着表:“集合时间是几点?”
白新羽想了半天:“六点?”
许闯吼道:“五点三十五!”
白新羽一缩脖子,心想五点半起床,五分钟集合,有病啊。
许闯喝道:“你们是第一天入伍的新兵,我允许你们花五分钟集合,但一个星期后,我要求你们三分钟就从被窝里出现在我面前,跑来的,爬来的,从楼上跳下来的,任何办法,我不管,进了我的军营,不允许出现这种拖拖拉拉的行为。”他指着白新羽,“你!过来!”
白新羽此时腿肚子都有点儿抖了,这连长真吓人啊。
许闯从主席台上跳了下去,背着手绕着他转了一圈儿,锐利的眼神切割着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肤。许闯开口了,他没有喊,但那种气势如虹的音量已经融入了他骨髓中:“我告诉你们,我这里跟别的部队不一样。为什么不一样,第一,这里是高原,你们需要付出加倍的努力,才能适应这里的气候;第二,你们的连长不一样,到了我手里,忘了自已是娘生爹养的,别指望你们能在新兵连混三个月毕业,我带出来的兵,都得有个兵的样儿;第三,这里地处祖国边疆,你们虽然不是边防兵,但这里的每一个兵,都有用真枪打真人的可能,碰上敢在咱们地盘儿上作乱的孙子,你们一个个的都要冲上去干死他们!到了这里,忘记自已来自和平年代,披上这身马甲,你们头可断、血可流,就是不能给咱们军爷丢人。”说完这番话,他的目光落到了白新羽身上,“我不管你这公子哥儿是怎么混进来的,进了部队,一视同仁。今天你迟到5分38秒,我要是罚你,那是不教而诛,所以第一天我不罚你,明天你要比规定时间早到5分38秒。”
白新羽哆嗦地说:“哦,好。”
许闯一巴掌拍在他背上:“挺直腰板,说‘是’!”
“是!”
“归队。”
白新羽赶紧跑进了队伍里。
许闯道:“这几天你们主要学习军营条令、内务整理和列队训练。我看你们这些新兵蛋子,起个早就个顶个的没精神,哪儿有点军人的气魄,先给我跑三公里,醒醒脑子!”
白新羽此时饿得头重脚轻,一听说要跑三公里,心想好像也不是很远,那个时候的他,对三公里完全没概念。
他们的班长早上刚从连里来新兵连报到,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皮肤比较白,身材修长,戴副眼镜,看上去斯文俊秀、英姿飒爽。一听到许闯的命令,他目不斜视地喊道:“稍息,立正——”
一个班一个班的兵,由班长带着往操场外的白杨树林跑去,许闯和王顺威则坐着摩托跟在一旁监督。
他们营地周围都是这样的白杨树林,防风防冻,在边疆这片贫瘠的地方,白杨树这种生命力顽强的植物,也代表着顽强不催的精神。
可惜刚跑出三百多米,白新羽就没心情欣赏这些笔直挺拔的白杨了,他发现自已已经呼哧呼哧开始喘了。
他们这批新兵,除了部分本地人,一多半都是从平原地带拉过来的,营地所处的位置海拔近三千米,其实并不算很高,如果不做剧烈运动,年轻人一两天就能缓过来,可一旦开始运动,很快就会呼吸困难。白新羽立刻明白许闯所说的“需要付出加倍努力来适应气候”是什么意思了,他平时虽然缺乏锻炼,但以自已的年纪,也不至于跑个五百米就跟要断气似的,他脚步虚浮,上气不接下气。不止他这样,其他人也开始出现高原反应,越跑越喘,三公里平地和三公里高原,那是大大的不一样。
刚跑出去一公里,原本有型的队伍开始涣散。体能的差距这时候显现出来了,有的人,比如班长和俞风城,还面不改色地在前面带队,而白新羽、钱亮等几个兵,就落到了队伍最后面,吭哧吭哧地挪着步子。
俞风城故意放慢脚步,跑在了白新羽旁边,揶揄道:“怎么样?饿吗?”
白新羽心里大骂对方的祖宗十八代,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就是给他俩白馒头不给水,他也能塞进去。
俞风城道:“你以为一起床就有早饭吃?现在的训练还算轻松的,等步上正轨了,每天早上的体能训练就是你的必修课,做完了才能吃早饭。”他呵呵一笑,眼里有一丝鄙夷,“我早说过,你这副熊样来混什么部队。”
白新羽瞪了他一眼:“又不是我想来的。”
钱亮气喘吁吁地说:“你怎么……这么了解部队啊。”
俞风城道:“我全家都当过兵。”
“这么厉害……呼……我真不行了,跑多远了?”
“一半儿吧。”
白新羽翻了个白眼,他觉得自已再跑下去就要断气了,怎么会这么累!
冯东元也放慢速度跑到他们身边,笑着说:“你们这些城市兵不行啊,缺乏锻炼。这样呼吸不对,一、二、三,呼,对,这样调节一下,能好很多。”
白新羽试了一下,确实好了一点,但也就好了一点,跑到两公里的时候,他实在不行了,“扑通”一声往地上一趴:“我不行了……我跑不动了……”
冯东元想把他拉起来:“新羽,你赶紧起来,被连长看见就麻烦了。”
白新羽连连摆手:“我……我真不行了……你别管我……让我坐一会儿。”
俞风城可没冯东元那么温和,拽着白新羽的领子把他从地上捞了起来:“跑!”
白新羽哭号道:“要命啊,我不跑了!发什么神经啊!大清早天没亮就起来跑步,谁爱跑谁跑去,我不跑了!”
他的嗓门儿虽然不大,但前前后后几十号人还是都听见了,纷纷转头看他。
他们那个白净的班长跑了回来,瞥了白新羽一眼:“怎么回事儿?”
白新羽耍起了赖:“班长,我跑不动了,我要休息。”
班长眯起眼睛:“你想怎么休息?”
白新羽愣了愣:“坐着休息?”
“行,你坐。”
白新羽咽了口口水,感觉这人气场有些诡异。
“坐啊。”
白新羽不管三七二十一,两腿大开,坐倒在地上。
班长一屁股坐在他背上,把他上半身朝地面压去。白新羽大叫一声,顿时觉得大腿的筋被暴力撕扯开了,疼得他眼中含泪:“啊啊啊!疼啊——”
班长推了推眼镜,白皙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往前一指:“你们继续跑,谁想休息,就坐下来拉筋。”
钱亮一溜烟儿跑了,俞风城忍着笑,也扭头跑了,只有冯东元同情地看了白新羽一眼,也朝前跑去。白新羽的惨叫声激励了士气,再没人敢拖拖拉拉地挪步子,都精神地跑了起来。
白新羽哭号道:“班长,班长,我跑!”
班长跷着二郎腿,在他背上坐得稳稳当当:“你还是休息一会儿吧,免得累着。”
“不不不,我不累了,我跑啊啊啊!班长你快放开我!”班长明明看着挺瘦,那一屁股坐下来犹如千斤重,白新羽连脖子都抬不起来。他一个男的,身体本来就硬,冷不丁被这么拉筋,快疼死他了。
“真不累了?”
“不累了!不累了!”
班长这才移开尊臀,把白新羽从地上拽了起来,他给白新羽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调整了一下武装带,还摸了摸白新羽的脑袋,慈祥地说:“去吧。”
白新羽撒丫子就跑,尽管两条腿还疼得抽筋,可他一秒也不敢停了,跑步最多就是累,拉筋是真疼啊。
后来白新羽才知道,班长叫陈靖,有个特俗的外号,叫“冷面书生”。
短短三公里,在高原气候和滴水未进的情况下,把一些体能差的新兵给折腾坏了。
从白杨树林绕一圈回到操场时,白新羽犹如行尸走肉,连个囫囵气儿都喘不上来了。
许闯和王顺威骑着小摩托悠哉地开了回来,许闯跳下车,眯着眼睛打量他们好半天,吼了一声:“立正!”
新兵们立刻挺起了腰板儿。
许闯冷笑道:“瞅你们这孬样儿,跑个三公里累得跟狗似的,你们这帮小孩儿,就是惯的。”他从包里掏出根儿黄瓜,“咔嚓”掰两半儿,递给王顺威一半,自已啃了一口,“以后早上起来负重五公里,就是你们的开胃菜,等你们每天不跑这五公里都浑身难受吃不下饭的时候,你们就算合格了。”
白新羽欲哭无泪,心想谁会那么贱啊。
“你们都醒了没?”
众人有气无力地答道:“醒了。”
“大声点儿!属母的啊!”
“醒了!”
许闯点点头,突然把手里剩下的小黄瓜尾巴用力朝白新羽扔去:“你给我站直了!”
白新羽原本弯腰驼背,身体直往下坠,那一小截黄瓜刚好打在他身上,虽然不疼,但也让他打了一个激灵,他赶紧挺直了身体,不甘又畏惧地看着许闯。
许闯道:“现在由各个班的班长带你们回宿舍,学习内务整理,七点半开早饭,晚饭前还有三公里跑,吃完晚饭指导员给你们讲课,今天大致就这样吧。”他看向王顺威,“老王,我忘了什么没有?”
王顺威道:“你这讲得太粗糙了。”
“说话是你的事儿,训他们是我的事儿,行了,怪饿的,咱吃饭去吧。”说完他和王顺威勾肩搭背吃早餐去了。
白新羽想着昨晚他们讨论的白馒头、红烧肉,直咽口水,感觉胃酸都要从肚子里涌出来了。回想一下,就是火车上那糊成一团的饭菜,说不定也挺好吃的。
陈靖把他们领回了宿舍。
宿舍里,所有人站成两排,开始一个一个地自我介绍,说自已叫什么名字,哪年生的,老家哪里,家里几口人,兴趣爱好是什么,说什么都行,就是让大家伙互相了解。
他们班里最多的是北京、山东、陕西的,还有新疆本地的。
钱亮是山东人,性格有点儿皮,爱说爱笑,自我介绍的时候,特别得意地说自已老家有女朋友,复员回去就结婚,惹得一堆没牵过女孩儿手的半大小子羡慕不已。
冯东元是陕西人,家里穷,考上大学没钱念,就来当兵了,但他特别强调,等他以后赚了钱,一定要回去上大学,这是他的理想。他说到这个的时候,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上,显露出一丝坚定。
俞风城家在秦皇岛,是独子。他的自我介绍很短,似乎故意不想透露太多,尤其是关于家庭的。但白新羽对于他的年龄印象深刻,这个王八羔子居然比自已小了三岁。
白新羽忍不住瞪了俞风城好几眼,俞风城感受到他的目光后,扭过了头来,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最后一个自我介绍的,是他们班年纪最小的,才十六岁,是个维吾尔族人,叫巴图尔。他普通话说得有些别扭,让人发笑,那两排浓密卷翘的睫毛忽闪忽闪的,虽然皮肤有些黑,但脸蛋儿像洋娃娃一样精致,在众人的注视下不经意流露的羞涩非常可爱,让人真想捏捏他的脸,他结结巴巴地说当兵是为了抓坏蛋。
陈靖问他抓什么坏蛋,抓坏蛋是警察的工作。
巴图尔红着脸说:“有抢羊的坏蛋,杀人的坏蛋。”
陈靖皱了皱眉,沉默了。
白新羽虽然不学无术,但新闻成天报道,他也有所耳闻,边疆不太平,他以前看到的那些新闻,足够触目惊心了。
一个班的人都自我介绍完毕了,钱亮起哄道:“班长,你还没介绍呢。”
陈靖推了推眼镜:“对呀,我还没介绍呢。我叫陈靖,今年21岁,武装侦察连一级士官。等新兵训练结束后,你们中的一部分人会来我们连,也有人会去其他连队,希望大家珍惜这三个月的短暂时光,和身边的战友好好相处。”
白新羽心想,陈靖这个人就是典型的“咬人的狗不叫”,看着斯斯文文的,干的事儿真够狠的,以后还是少惹他为妙。
陈靖拍了拍手:“好,现在我来给大家讲解内务。”
学习内务很无聊,无非就是东西怎么摆,往哪儿放,作息时间、平时纪律什么的,白新羽又困又饿,几次打哈欠都不敢发出声音,他渴望着赶紧到早饭时间。
讲了一个多小时,陈靖看看时间:“现在带你们去吃早餐,回来教你们叠被子,走吧。”
白新羽听着要吃饭了,险些喜极而泣,第一个往宿舍外面冲。
陈靖大喊一声:“回来!”
白新羽身子一僵,退了回来。
“列队!稍息,立正。”陈靖警告地指了指白新羽,然后带着他们有序地走出了宿舍。
其他班的新兵也陆陆续续地来到了食堂,白新羽老远就闻着食堂里散发出来的阵阵香味儿。进了食堂,才彻底解散,新兵们排着队去打饭,今天吃包子,爱拿几个拿几个,还有一人一大碗玉米粥,三碟咸菜。白新羽早已经饿得眼睛发绿,一口气拿了四个包子,闷头找了个空位坐下,捧起大碗就喝了口粥。结果那粥滚烫,他刚送进嘴里就给吐了出来,小狗一样伸直了舌头直呵气。
一只手卡住了他的下巴,揶揄的声音响起:“八百年没吃过饭啊,急什么。”
白新羽一把抓住俞风城的手腕,想骂他两句,结果舌头烫麻了,说不出话来。
俞风城坐在白新羽对面,一脸真诚地说:“我关心一下战友,你瞪我干吗?我看看,好像起泡了?”
白新羽大着舌头说:“放开。”
俞风城凑近他一点儿,用很低的音量说:“用不用我帮你吹吹?”
白新羽脸憋得通红,用力推开他的手,咬牙切齿地说:“你有完没完?”
俞风城耸耸肩:“义务兵最少两年,今天才第二天,你说呢。”
白新羽怒道:“我告诉你,我是不会跟你去一个连的。”
俞风城乐了:“那是,就你这样的,九成是分到炊事班。”
白新羽愣了愣,心里有点儿慌:“不……不可能。”这煞星不会说真的吧,他怎么会去炊事班,不可能,这王八蛋又吓唬他。
俞风城夹起块萝卜咸菜,扔进了嘴里,笑着说:“炊事班也没什么不好,以后再也饿不着了。”
白新羽瞪他瞪得眼睛都要抽筋了,他抓起一个大包子,狠狠咬了一口,那包子皮薄大馅儿,里面有猪肉、白菜和东北的粗粉条,蘸上点儿陈醋,一嘴下去,又香又鲜,别提多好吃了,他强迫自已忘了俞煞星就坐对面儿,一心投入到吃饭中去。
钱亮和冯东元端着盘子坐到他们旁边,白新羽啃包子的间隙看了一眼钱亮,吓呆了,钱亮端着个印着红牡丹的老式大脸盆过来了,白花花的包子小山一样堆了起来。
他叫道:“钱亮,你拿这么多干吗?”
钱亮理所当然地说:“吃啊。”说完拿起一个包子,成年人巴掌大的包子他三口就造完了,一边嚼一边说,“我饭量大。”钱亮是那种精瘦型的身材,但他用行动彻底贯彻了“饭量大”这三个字,只见他拿着包子左右开弓,不一会儿就把“山尖”给平了。
冯东元把粥推到他面前:“钱亮,你慢点吃,别噎着。”
旁边一桌都是维吾尔族和哈萨克族新兵,吃的是穆斯林食品,见钱亮这么能吃,都看傻了。
有这么一个人在,周围的人吃饭也特别香,白新羽大快朵颐起来。
吃到一半,许闯突然进来了,他拍了拍门板:“大家歇会儿。”
食堂里两百多号人都停下看着他。
许闯道:“我有事儿来晚了,咱们这儿吃饭有个传统啊,跟大家分享一下。”他咳嗽了一声,“跟着我念,锄禾日当午——”
众人愣了两秒,食堂里陆陆续续响起念诗的声音。
许闯一拍手:“停下!大声地、整齐地念,一、二、三,锄禾——”
肚子里有货的这群新兵们,中气十足地喊了起来:“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好!以后每次开饭前,给我集体背诵一遍,这首诗就是告诫我们,不许浪费粮食,不许浪费炊事班兄弟们的劳动成果,吃多少拿多少,要是让我发现谁浪费,严惩!行了,吃吧!”
白新羽撇撇嘴,心想,神经病。他一口气吃了三个包子,那种饿得心慌的感觉才下去,速度也放慢了。他刚打算喝口粥顺顺气,突然,小腿被两条腿缠住了。他抬头一看,只见俞煞星张嘴咬了一大口包子,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嚼着,若无其事地看着他,眼中闪烁着戏谑的光芒。他想把腿抽回来,却被俞风城缠着,动弹不得。周围的新兵吃饭的吃饭,聊天的聊天,都没注意他们桌子底下的异动,但他已经心虚得脸发烫了。这个俞风城绝对是老天爷派来克他的!
白新羽怒目而视,最后忍无可忍,使劲往后退去,想一下子站起来,结果他起身的瞬间,俞风城突然松开了钳制,害得他重心不稳,膝盖一下子顶到了托盘,人跟着凳子往后仰去的同时,半碗粥和几样咸菜全都扣到了他身上。
“砰”的一声巨响,整个食堂的人都朝他看来,白新羽呆愣地坐在地上,看着身上泼得到处都是的粥和醋,不知所措。
俞风城看着白新羽狼狈的样子,心里升起一股快感,他低下头忍笑,肩膀不停耸动着。
钱亮和冯东元马上过来扶他:“哎,你怎么搞的,坐四腿凳子你都能摔。”
白新羽指着俞风城,手直哆嗦:“你……你……”他气得眼睛通红。
俞风城无辜地看着他:“我怎么了。”
冯东元看了俞风城一眼,眼里有几分责怪,虽然他们都没看到怎么回事,但也多少能猜到一点,他把白新羽扶了起来:“回宿舍吧,换套衣服。”
俞风城支着下巴,毫无愧色。
除了钱亮和冯东元,其他人大多在窃笑不止。白新羽给他们的印象很差,在火车上就够招人烦了,第一天训练还迟到,这些新兵蛋子们都不是坏人,但对于白新羽这种不着调的人,他们心里多少是瞧不起的。
白新羽气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从小到大就没怎么受过气,就算有人惹着他了,也有他哥给他出头。来部队后,他第一次觉得这么无助,身边没有父母和哥,没有能给他撑腰的钱权和狐朋狗友,面对凶得吓人的教官,狠辣的班长,还有这个以戏弄他为乐的煞星,他感到孤立无援。他知道很多新兵不喜欢他,他在这里就像个多余的,他不属于这里,这里也不欢迎他。来这里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他好想回家!
陈靖走了过来,看了看白新羽:“吃饱没有?”
白新羽点点头。
“你们俩陪他回去换衣服。”
白新羽摇摇头,推开冯东元和钱亮,闷声道:“我自已回去。”说完低头跑出食堂。他一路上就感觉自已肚子的地方湿乎乎热腾腾的,衣襟还不断往下滴着汤汤水水,他边走边抹眼泪,心里的委屈已然泛滥。
回宿舍后,他拿上一套衣服去了水房,脱下脏衣服,拿湿毛巾擦肚皮和大腿,正擦着呢,水房的门被推开了。
白新羽回头一看,俞风城双手插兜,斜靠在门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一阵头皮发麻,颤声道:“你……你想干吗?”旧恨添新仇,他现在看到俞风城,分外眼红。
俞风城笑道:“来看看你需不需要帮忙啊。”他说话间,目光肆无忌惮地在白新羽身上扫视,“啧啧”两声,“年纪轻轻就有肚子,都过什么堕落的日子了?你得练练。”
白新羽被俞风城看得毛骨悚然,他怒道:“关你屁事!”
俞风城薄削的唇勾起一抹淡笑,他踏进水房,轻巧地带上了门。
白新羽大叫一声:“你别过来,混蛋!你敢过来,我就豁出去不要脸了,我就叫强奸,叫非礼!”
俞风城“哦”了一声,“叫吧,我听着。”
白新羽浑身直哆嗦,他对俞煞星是又恨又怕,那种无法抵抗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俞风城一个箭步跨到了白新羽面前,把他困在自已和洗衣槽之间,动弹不得。
白新羽挥拳就想打他。俞风城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扭到了背后,轻笑道:“叫啊,挺有意思的。”
白新羽怒瞪着他:“你这个变态,我跟你没完!”
俞风城点点头:“是没完啊。我都说了,义务兵至少两年呢。”
白新羽脸憋得通红:“你变态,神经病,脑子有问题,你再敢招惹我,我哥会……”
俞风城突然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原本戏弄的表情一变,目露凶光,寒声道:“受欺负了只知道找你哥,你几岁了?嗯?”
白新羽被他的突然变脸吓到了,惊恐地看着他。
俞风城贴近他耳边,沉声道:“指导员办公室的楼下有公共电话,打电话给你那救世主表哥,让他把你弄回去,部队不是让你这种窝囊废混日子的地方,有多远,滚多远,别留在这里给部队抹黑。”
白新羽脸涨得通红,因为俞风城故意用虎口压着他的动脉,虽然力道不至于让他窒息,但已然是呼吸困难。他虽然认识俞风城才几天,但对这个男人的恐惧已经一步步深入心底,尤其是对方现在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让他腿都软了。
俞风城放开了白新羽,用鄙夷的目光把他从头打量到尾,将他那副瑟瑟发抖的怂样尽收眼底:“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滚回去。”说完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敞开的门灌进来一股风,把白新羽吹得一哆嗦,他吸了吸鼻子,赶紧套上衣服,一边抹眼泪一边往指导员办公室跑去。比起随便调戏他的俞风城,毫不掩饰地流露对他的厌恶的俞风城,还要更可怕。他是窝囊废又怎么样,在他妈眼里他还是宝贝呢,这个鬼地方又不是他想来的,他为什么要经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破事儿!
白新羽跑到传达室,发现刚吃过饭的新兵们已经一窝蜂地涌了过来,五部电话后面都排着长队,白新羽憋了一肚子委屈想哭诉,看到这让人无力的长队,顿时提不起劲儿来了。他犹豫再三,扭头回宿舍了,打算等人少点儿再来,他听到他妈的声音一定会哭的,他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丢人。
白新羽颓丧地回到宿舍,班上的人都回来了,他一进宿舍,屋里立刻安静下来,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他。
白新羽低着头走回自已的床位,谁也没看,一头趴在床上,动也不想动。
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脑袋:“起来,一个小时前我刚说过,宿舍纪律之一,除了午休和晚上睡觉,其他时间不准卧床。”
白新羽闷声道:“我不守纪律,你把我开除吧。”
白新羽很抗拒地低着头。
陈靖抬高音量:“站直了!”
白新羽想起早上的“拉筋运动”,还是有点儿害怕,挺直了腰。他一抬头,见俞风城就坐在不远处的凳子上,手里拿着本书,眼睛却盯着他,目光中依然充满讽刺。
陈靖看着他:“你想回家?”
白新羽点点头。
“这里谁不想回家?巴图尔的家是离营区最近的,220公里,可最近的公路离他家也有80公里,那80公里的土路,你知道要走多久吗?一整天。他家没有电话,你们有条件的能打电话给家里人,他能吗?除非是紧急情况,部队不会特别派车送他回家,哪怕是逢年过节。这220公里在城市里也就三四个小时的车程,离得这么近,他却两三年都回不了家,听不到家里人的声音,你问问他想不想回家。”
巴图尔抓了抓头发,长睫毛扑闪扑闪的,眼圈有点儿发红。
白新羽不明白班长说这个干吗,但他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白新羽,你16岁的时候在干什么?你比巴图尔大了6岁,是这个班年纪最大的,你这虚长的6岁,就是让你起了次早、跑了次步、受了次委屈,就哭着喊着要回家的?”
白新羽这个人,他亲爹都说他是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子弟,他也一直是个得过且过的态度,反正家里不愁钱花,他每天吃喝玩乐、享受人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反而觉得那都是他应得的,谁叫他投胎投得好呢。虽然他爸妈、他哥经常骂他,但他早就油盐不进了,对于难听的话左耳进右耳出,该怎样还怎样。有时候他觉得,自已已经没什么羞耻心了,并且为此沾沾自喜,可这个比他还小了一岁的冷面班长的一席话,和宿舍里那些注视他的目光,让他臊得脸发烫。
陈靖推了推眼镜:“我也想回家,我想回家的时候,我爹妈问起我在部队做了什么,我能数出一二三来,而不是耍赖让人把我‘开除’!”
白新羽抿着嘴,一言不发,他既羞恼、又不服气,心里对陈靖这么不给他面子充满了怨愤。他今天究竟是倒了什么霉?这是他正式入伍的第一天早上,就先是被连长当着所有新兵的面儿训了,然后被俞风城泼了一身粥,外加威胁,最后又被班长一通批评,这个地方根本就是和他八字犯冲!他再待下去,得去半条命!
陈靖看着白新羽明显有些愤愤不平的样子,暗自叹了口气:“你好好反省一下吧。大家列队站好,我现在教大家叠被子。”
白新羽情绪低落,一上午的时间都浑浑噩噩的,也没怎么认真听,他不断想着自已的悲惨经历,担忧着接下来的生活。
陈靖教完之后,让大家分组练习。
钱亮和冯东元凑到白新羽身边,钱亮推了推低垂着脑袋的白新羽:“哎,你没事儿吧?”
白新羽摇摇头,谁也不想搭理。
冯东元低声道:“你别难过了,班长也是为你好,其实……班长说得也没错,你如果太娇气,在这里的日子不会好过的。”
白新羽抬起头,怒道:“你也嫌我娇气!”他本来以为只有钱亮和冯东元没有瞧不起他,可谁知道人家心里是这么想的。
冯东元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生气。我只是……我希望大家都好,你如果特别讨厌这里,那还怎么过日子啊,还不如改变一下心态。”
白新羽冷哼道:“除非中了邪,否则我不可能喜欢这个鬼地方。”
钱亮皱起眉:“既来之则安之你懂不懂啊,你这是自已跟自已过不去,没人帮得了你。”
白新羽愤怒地用力抖着被子,就跟那被子和他有仇似的。他一偏头,看到俞风城就在他隔壁床位,利落地叠着被子,心里那恨意真是翻江倒海,他觉得自已这么倒霉,有一大半儿是这个煞星闹的。
俞风城似乎感受到了背后灼热的目光,猛地回过了头来。白新羽心里一惊,连忙低下头,他害怕这个煞星,没治了。
俞风城勾唇一笑:“看什么呢?”
白新羽假装没听见,低头叠被子。
“错了。”俞风城一把按住他的手,“你没看示范是吗?”
白新羽咬牙道:“不用你管。”
俞风城压低声音道:“可惜啊,你要是一直赖着不走,我‘管’你的机会多了去了。”
白新羽得身体抖了抖,欲哭无泪。
俞风城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热情地说:“别急啊,我教你叠。”
被逼着学了两个小时,白新羽总算完成了一件从来没干过的事儿——叠被,让他更无法理解的是,叠被这种事还要搞竞赛?一想到每天天没亮就起床,还要叠被、操练,他就觉得人生了无生趣。
俞风城似乎把早上的事儿忘了,装作友好同袍的模样,教他叠被、铺床。冯东元和钱亮以为他们俩没事儿了,都挺高兴的,两人单纯地以为,年轻人之间的矛盾都是来得快去得快的,没什么好往心里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