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务整理学习完后,陈靖让他们休息半小时。眼看要吃午饭了,想到吃完午饭可以躺床上休息,白新羽眼巴巴地指望着钟表走快点儿。这一定是他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天,发生了那么多事,居然还是早上。
休息的时候,白新羽再次去了传达室,可急着报平安的新兵太多了,他到那儿一看,还是三四米的长队,跟他一起来的钱亮抱怨了半天,冯东元安慰他们:“你们别急,明天就没这么多人了。”
钱亮道:“走走走,找地儿抽一根儿去。”
白新羽来了点儿精神。
冯东元笑道:“你们还抽烟啊,我不会。”
“教你嘛。”
冯东元摇了摇头:“我不学,吸烟有害健康。”
两人把他拽到一个凉亭里,见四下无人,白新羽掏出烟递给钱亮一根儿,钱亮眼睛一亮:“哇,没见过啊,英文的,是不是特贵啊?”
“不是英文,德国的牌子。”白新羽有些得意地说。
“我得试试。”钱亮点着火,小心吸了一口,做了个享受的表情,“嗯,好烟。”
冯东元扑哧一笑:“这东西有什么好。”
白新羽递给他一根儿:“真不要啊。”
冯东元摇头。
钱亮说:“东元,你这人一看就特老实,你肯定是那个……三好学生吧。”
冯东元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嗯,我还是班长,学生会主席。”
“那你成绩很好吧。”
冯东元的神色有些黯然:“还不错,不过高考没考好,如果考进全校前三名,就能免学费,我就差几分。”
白新羽天生缺弦,不懂冯东元的忧伤,满不在乎地说:“大学没劲透了,不上就不上吧。”他对于大学的记忆,就是泡洋妞、喝洋酒、彻夜飙车,他至今连那个大学有几个门都不知道,就被劝退了。
钱亮推了他一下,白新羽没反应过来:“怎么了?”
冯东元叹了口气:“部队也好,以后还能发工资。”
“哦?还有工资啊。”
“也不算工资,是津贴,我在部队花不了什么钱,还能给家寄点,我妹妹还要上学……”冯东元自言自语地盘算着。
白新羽终于意识到点儿什么了,有些天真地问:“你家很穷吗?”
钱亮看不下去了,拼命给他使眼色:“新羽。”
冯东元笑了笑:“没事儿,也不丢人,我家情况是不好。”
白新羽想也没想就说:“我给你钱吧,你需要多少?反正我暂时也花不着。”
冯东元愣了愣:“不……不用,吃穿够的。”
白新羽大大咧咧地说:“哎呀,你妹妹不是要上学吗?说吧,要多少,不用你还。”
冯东元的脸有些发红:“真的不用。”
“你客气什么,说了不用你还就不用你还。”白新羽的想法很简单,冯东元对他不错,他也应该对人家好一点儿。
冯东元腾地站了起来:“真的不用了,你们抽吧,我先走了。”说完扭身就走了。
“哎……”白新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真是……”
钱亮皱眉看着他。
白新羽不明所以:“怎么了?你瞪我干吗?”
“我说你……你是不是缺心眼儿啊?”
白新羽瞪大眼睛,他被骂得莫名其妙:“干吗呀,一个个的。”
钱亮把烟掐了:“谁都知道你家有钱,你脑门子上就写着呢,可你用不着到处显摆吧,东元那么老实,你不能这么伤人自尊啊。”
白新羽愣了愣,他反应过劲儿来,怒道:“谁显摆了!我好心好意想帮他,穷得没钱交学费还要什么自尊啊,能不能成熟点儿啊。”
钱亮气得拿手指指了他几秒,然后泄气地垂下手,转身也走了。
白新羽愣怔地被抛弃在凉亭里,半天没动弹。他想不通自已哪里做错了,本来是一片好意,结果还得罪人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这部队里的人,是不是都跟俞风城一样不正常?他气哼哼地一根儿接着一根儿地抽烟,憋了一肚子委屈无处发泄,他感觉自已都快要爆炸了。
这就是他当兵的第一天?全世界都跟他过不去,可真是精彩的第一……啊呸,半天还没过完呢!
白新羽突然想起来,休息时间就半小时,接下来还得列队去吃午饭,吃个饭都得排队、念诗,什么鬼地方!
回宿舍一看,人都到齐了,他好险没迟到。他故意站到冯东元旁边,有些心虚地看了对方一眼。
冯东元朝他淡淡一笑,就转过头去了。白新羽心里那个郁闷。
去食堂打上饭,白新羽这次特意等俞风城坐下后,挑了个离他老远的桌子。可这样也就跟他们班所有人都分开了,他吃了几口饭,偷偷瞄着俞风城那桌,钱亮和冯东元也在,一桌人有说有笑的,他心里不太是滋味儿。这俞煞星对其他人都挺正常的,唯独跟他好像有仇似的,凭什么呀。
白新羽越吃越不爽,周围连个跟他说话的人都没有,人是群居动物,受不了一个人,尤其像白新羽这样从小不独立、依赖性强的人,更是不能忍受被孤立。他有点想念钱亮和冯东元了,他一边吃,一边反省着自已是不是真的说错话了。
可他明明是好心啊……
匆匆吃完饭,白新羽回了宿舍,把自已摔在床上,闭着眼睛幻想着自已是在家,可身下那硬邦邦的木板床一再提醒着他的处境。
宿舍的人陆续回来了,三三两两地聊着天,好像每个人都对入伍的第一天感到新奇有趣。
白新羽听到旁边床的动静,睁开眼睛一看,果然是俞风城回来了,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赶紧转过了身去,拿后背对着俞风城。
俞风城不客气地爬了过来,膝盖压在他身旁:“喂,起来。”
白新羽拿被子盖住脑袋,试图逃避现实。
俞风城拽开被子,把他的脸拧了过来,邪笑道:“想憋死自已啊。”
白新羽戒备地说:“你要干吗?”
俞风城指指他:“你是没发现自已睡的是谁的床吗?”
白新羽愣了愣,一下坐了起来,所有床铺都长一个样,他一时还真没注意,凭感觉就躺下了,他从墙头开始数,应该倒数第五个是……啊,他睡的是俞煞星的床!
他腾地就要起身,俞风城却按住他的肩膀,指指床铺:“你午休连鞋都不脱,把我床单都蹭脏了,你想就这么走了?”
俞风城戏谑道:“我是让你当我小弟,你迫不及待往我床上送,什么意思啊?”
白新羽急道:“放屁,我是真没注意,你什么意思啊。”
俞风城低笑道:“你说我什么意思?”
白新羽真想扇自已两耳光,他第一次为自已的智商感到生气,明明应该躲着避着,结果他自已送上门儿找虐,他怎么这么傻呢!他拍了拍被自已鞋底蹭脏的地方,其实上面也没多少灰,可俞风城显然没打算轻易放过他。他说:“要不……我把我床单给你吧。”
俞风城挑眉:“谁要你的床单。”
白新羽哭丧着脸:“你想怎么样啊。”
俞风城笑道:“你紧张什么,又不会吃了你。”
白新羽心想,得亏吃人犯法。
俞风城把他从床上拽起来:“孝敬我根儿烟就行了,走。”说完不由分说地把白新羽拖走了。他一路把人拉到了营区一个僻静的角落,白新羽一看这儿没什么人,撒丫子就想跑,结果被他死死拽着:“老实点儿,你能往哪儿跑啊?”
白新羽沮丧地停止了挣扎。
俞风城伸手:“烟。”
白新羽把兜里的烟递给了他。
俞风城看了看,随手扔垃圾桶里去了。
“哎,你干什么呀!”好烟他就带了一条,部队的小卖部肯定没什么好东西,他还想省着抽呢!
俞风城拍了拍手:“你储物柜的烟也全归我了,从今天开始,你不准再抽烟,被我发现就揍你,听懂了没有?”
“你凭什么呀!我抽烟你也管!”
俞风城理所当然地说:“我不喜欢我身边的人身上有烟味儿,你自觉点儿。”
“你……你……”白新羽气得都结巴了。
俞风城捏了捏他的下巴:“我说过了,你要是就这么赖着不走,我早晚会整得你哭爹喊娘,我说到做到。”
白新羽特委屈:“你以为我愿意待在这儿?我比谁都想走,我走得了吗?我哥不管我了……”他说到伤心处,声音有些哽咽。
俞风城拍了拍他的脸蛋:“那可就没办法了。把烟戒了,听懂了?”
白新羽愤愤不平地看着他。
俞风城以命令的口吻道:“听懂没有。”
白新羽憋屈地点了点头。
下午,陈靖带他们学习军营条例,他们一排排地坐在小马扎上记笔记。白新羽根本听不进去,就在笔记本上心不在焉地乱涂乱画。
陈靖眼睛瞄着白新羽:“别怪我事先没说啊,这些条例是要考试的,叠被子也要搞竞赛,垫底的人要帮得高分的人做一个月的值日。以后你们在部队里学的所有知识,无论文武,都会定期考核。往小了说,那些考核的成绩关乎你们的未来,往大了说,真有一天上战场了,学得好的肯定比学得次的多一分生存概率。”
一个外号叫“大熊”的膀大腰圆的新兵举起手:“报告。”
“说。”
大熊嘿嘿笑道:“班长,说真的,咱们以后会执行任务吗?真枪真弹的那种。”
陈靖面无表情地说:“会。”
“真的?那都是什么样的任务啊?”
“这是机密,到了国家需要你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就在你们到达这里的前一天,我所属的连队,刚协助边防战士剿灭了一伙边境走私贩,我的一个战友被歹徒用钢刀刺穿了脾,险些没能从昆仑山上下来。有一天,当你们成熟起来的时候,都要负担起保家卫国的使命。”
大熊豪气地一拍胸脯:“好!我还怕学了一身本事用不上呢,咱当兵就是为了保家卫国。”一群新兵纷纷附和。
陈靖笑了笑:“不错,有骨气。”
对比其他人的热血沸腾,白新羽却是听得心惊胆战,妈呀,本来以为受累已经是最可怕的了,没想到还可能有生命危险!他哥到底是多恨他啊!
他忍不住弱弱地说:“班长,要是……死了怎么办呀?”
俞风城皱起眉,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陈靖看着他:“你怕死?”
白新羽撇了撇嘴:“谁不怕死啊。”
陈靖点点头:“你说的对,谁都怕死,这不是战争时期,有任务你不想去,我们不能因为你抗命就毙了你,所以你要是怕死,你可以不去。”
白新羽松了口气。
陈靖摇了摇头:“继续,我刚才讲到哪儿了?”
“值日。”
跑完步,吃完饭,他们被集中到大会议室,王顺威给他们上课。
他们每个星期至少上四次课,主要学习军事知识、作战常识、现代武器基础等,还要学军营条例、思想政治或上级下发的文件,将来他们下连队了,根据兵种还要接触更深的专业知识。
第一天上课,王顺威没说太深,主要就是介绍了一下他们军的历史、编制、现状之类的东西,听得白新羽直打哈欠,他一瞬间有种回到了高中的感觉。上课的时候,他特意坐在钱亮和冯东元旁边,可他们两个都不怎么搭理他,他又不敢出声,就算能说话,他也拉不下脸来开口,就那么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没说上话。
课程结束后,他们纷纷回去准备洗漱睡觉。
白新羽从包里拿出洗发水、洗面奶,抓起干净的内衣,打算去洗澡。
俞风城看到了,道:“你去哪儿?”
白新羽爱搭不理地说:“洗澡。”
俞风城指指墙上的表:“现在才八点十分。”
“怎么了?”
陈靖正好走进宿舍:“你又没听我说话吧?这栋楼住着两百多个新兵,澡堂只有一个,每个班隔天分时间段洗澡,咱们班是八点四十到九点。”
白新羽瞠目结舌:“就……二十分钟?”
“你还要多久?又不是女的。”
“我不能先去吗?”
陈靖一瞪眼睛:“当然不能,这是纪律。”
白新羽翻了个白眼,心想部队破规矩真多。
冯东元端着洗衣盆往外走,走了两步,回头看了孤零零的白新羽一眼,道:“洗完澡就没时间洗衣服了,你要不要一起去洗衣服?”
白新羽愣了愣,马上站起来:“去去去。”
冯东元笑了笑:“走吧。”
白新羽把白天撒上饭菜的衣服装进盆里,跟他们一起去了水房。他把盆放进水槽,拧开老旧的水龙头,结果被出来的凉水冰了一下:“水有点凉。”
“新疆就这样。”冯东元熟练地接上水,开始拿洗衣粉搓衣服。
白新羽想学冯东元的样子搓衣服,可那迷彩服特别硬,怎么搓都不舒服,最后他干脆用拳头捶,如果不是脚上穿着鞋,他都想像电视上那样用脚踩了。
冯东元无奈道:“你没洗过衣服?”
白新羽摇摇头:“这儿没有洗衣机吗?”
钱亮哀叫一声:“祖宗啊,你怎么不问问这儿有没有保姆。”
白新羽再傻,也听得出来那是讽刺,他噘了噘嘴,继续捶衣服。
冯东元抓住他的胳膊:“来,我教你。”他在脏的地方抹上洗衣粉,沾了水,两手快速揉搓起来,“洗衣粉别到处撒,撒在脏的地方就行,不然洗不干净伤皮肤,还浪费。两手这么来回搓就行,搓干净之后,用清水洗,等衣服上没有泡沫了,拧干了晾起来就可以了。”
白新羽眨巴着眼睛:“你慢点儿说。”
冯东元笑着摇了摇头,干脆帮着白新羽把那件外衣给洗了。白新羽看着那双白皙的手在冰凉的泡沫水里变得通红,心里有些愧疚。他低声说:“东元,我中午不是故意的。”
冯东元抬头冲他温和地一笑:“我知道,没关系。”
白新羽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来了。
冯东元一看就是经常干活的,半个小时不仅把自已的衣服洗干净了,还帮白新羽也洗了。白新羽就假装自已学不会,看着冯东元帮他洗,他心里想着能偷懒一天是一天。
洗完衣服后,他们拿上洗漱用品集体去澡堂了。
澡堂和白新羽在电视上看到的一样,是那种集体澡堂,墙上装着一排排的花洒,没有隔间、没有隐私。他忍不住偷偷看了俞风城一眼,俞风城感受到他的目光,扭过脸来,冲他淡淡一笑,他吓得魂儿都快丢了。
钱亮推了推他:“快啊,愣着干吗,就二十分钟。”
白新羽回过神来,见钱亮已经脱得就剩底裤了,钱亮的身体很结实,腰上和胳膊上还有几道疤,特别显眼。
钱亮见他在看自已,笑了笑:“小时候不听话,老打架,有一次被砍得住院了,醒来一看我妈哭得眼睛像核桃,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打了。”
冯东元道:“长大了就懂事了,不错。”他脱下衣服,露出一身白皮。
钱亮打趣道:“东元,你怎么白得跟小姑娘似的。”
冯东元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们家不种地,村子里的地卖给大企业建厂房了,年轻人都在厂里工作,晒不着。”
“嘿,来当兵有你晒的。”
白新羽道:“我不想晒黑。”
“男的黑点儿好,不然就被人说小白脸。”
白新羽摸了摸自已光滑的脸蛋:“我觉得我黑了就没这么帅了。”
钱亮笑骂道:“赶紧脱吧你。”
一群男人“坦诚相见”,互相比较一下是公民的基本素养,几人嘻嘻哈哈地闹了起来。
冯东元有点儿不好意思,小声说:“我第一次跟这么多人一起洗澡。”
白新羽说:“我也是,真别扭。”
陈靖走了过来:“磨蹭什么呢,就十多分钟了。”
白新羽一扭头,差点儿没认出来,陈靖脱了眼镜后,脸显得很稚气,看着有点儿像中学生。他忍不住调笑道:“班长,你不戴眼镜显小。”
陈靖不自在地想推眼睛,结果手指扑了个空,他扭过头去:“别废话了,快去洗澡。”
这时,俞风城走了过来,白新羽一见到这人就没由来地直嘚瑟,他翻了个白眼,转过了身去,却又不想显得自已胆怯,于是挺直了腰板,俗话说,输人不能输阵嘛。
突然,一只大手“砰”地按在了储物柜的柜门上,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漂亮,连着手指的筋在皮下明显突起,给人一种用力的感觉,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透出饱满健康的色泽。
白新羽的余光瞄到那只从他脑袋旁边伸过来的胳膊,他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的人肯定是俞风城,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俞风城嘲弄道:“你吵吵着洗澡时间短,还在这儿磨蹭,一会儿是不是想全身泡沫被轰出来?”
“马……马上去。”白新羽连头都不敢回。
俞风城从他手里拿过洗发水,低笑道:“借我用用。”说完抛玩着洗发水,往澡堂走去。
白新羽感觉自已一下子能呼吸了。
冯东元小声说:“新羽,你是不是很怕他啊?”
白新羽一瞪眼睛:“瞎说,我怕他干吗。”
冯东元点点头:“他早上可能也不是故意的,你不用怕他,我感觉人都是讲理的,他也不像坏人。”
白新羽看着冯东元,突然觉得这孩子好天真无邪,他是一点都没感受到俞风城那种专门针对自已的气势吗?
钱亮大大咧咧地说:“快走快走,时间真不多了。”
一群光着屁股的半大小子冲进澡堂,迅速抢占莲蓬头。刚打开水,就听着好几个人嗷嗷叫起来:“妈呀,冷水!”
“好凉啊!”
白新羽一抖:“冷水?”
陈靖淡定地看了他一眼,拧开莲蓬头,在扛过最初的哆嗦后,开口道:“这是夏天。”
“可水还是冰啊。”
“这也是你们训练的一部分。”
白新羽心想,难道不是因为不舍得花钱吗?
巴图尔悠然自得地洗了起来,还眨巴着沾了水的长睫毛,真诚地说:“不冷啊。”
大熊叫道:“你习惯了当然不冷。”
钱亮推了白新羽一把:“洗吧,别挑了。”
白新羽咽了口口水。
钱亮把几个莲蓬头都打开了,然后左右手勾着冯东元和白新羽:“我数一二三啊。”
三人咬了咬牙:“一、二……”
钱亮一把把两人推了过去。
那冰冷的水浇在皮肤上,冻得人上下牙膛直打架,白新羽“嗷”地叫了一声,左蹦右跳地想躲,但身体已经湿了,怎么都暖和不起来了。钱亮哈哈大笑起来,接着就被冯东元拽了进来。澡堂内一片号叫和笑声。
有人喊了一嗓子:“还有五分钟,快啊!”
白新羽此时身上全是泡沫,正洗得直哆嗦,一听到这个,赶紧开始冲。
陈靖已经洗完了,油光水滑地走出了澡堂,几个动作快的也都出去了。
冯东元催促道:“新羽,快到时间了。”
“我知道我知道。”白新羽脑袋上也都是泡沫,根本睁不开眼睛,他生怕像俞风城说的那样,下一拨来了把他赶出去。
钱亮用手扒了一下寸头,水花四溅:“我先去穿衣服去了啊。”
冯东元道:“我也好了。”
白新羽叫道:“你们别走啊,等我啊。”
钱亮哈哈笑道:“多大了你。”
冯东元正犹豫着要不要留下来陪他,就被钱亮拽走了。
白新羽心里越来越紧张,因为他感觉周围没多少人了。
“喂。”
俞风城的声音在白新羽背后响起,他身体一僵,下意识道:“你要干吗?”
“还你洗发水啊。”
“你没看我洗完头了吗。”白新羽快速抹掉脸上的水,扭头戒备地看着他。这一睁眼不要紧,澡堂子居然空了,原来自已又成了最慢的一个,而且倒霉地又被俞煞星给堵住了。
他想也不想,扭头就跑,结果地上一堆泡沫,他没跑两步,脚下一滑,人直接飞了出去。
俞风城伸手想拉,没够着,眼睁睁看着白新羽“啪叽”一声趴在了地上,俞风城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白新羽给摔蒙了,他羞恼地狠狠捶了一下地,为什么他总在俞风城面前丢人现眼?
俞风城上去把他拽了起来,乐不可支:“你脑子缺弦儿是不是?”
白新羽摔得牙疼,缓过来后,怒道:“关你屁事!”
听到动静,冯东元跑了回来,他已经穿好了衣服,见白新羽佝偻着身体,龇牙咧嘴的样子,惊讶道:“新羽,你摔着了?”
白新羽咬着牙点点头。
“地这么滑,你也不小心点,快点吧,四班的马上就来了。”
白新羽推开俞风城的手,一瘸一拐地往更衣室走去。
白新羽倒没摔坏,只是胳膊腿磕青了,他这人是见风就起浪,如果没人搭理他就算了,偏偏冯东元这种老妈子性格的,就很关心地问他摔哪儿了,还疼不疼,影不影响活动。白新羽习惯性撒娇,就说自已脚腕也疼膝盖也疼,回到宿舍后,冯东元就拿出活络油要给他揉。
白新羽躺平做好准备了,陈靖过来了:“怎么了?”
冯东元说:“他在浴室摔着了。”
陈靖弯下腰,皱眉看着白新羽。白新羽一跟他对视,立刻坐了起来:“班长……”
“摔哪儿了?”
“腿……”
“骨折了吗?”
白新羽咽了咽口水,小声说:“那倒没有。”
陈靖照着他大腿拍了一下:“摔一下擦什么油,以后磕磕碰碰都是家常便饭,你别惯着他,睡觉!”
冯东元只好把活络油放回了柜子里,无奈地看了白新羽一眼。
白新羽郁闷地趴回了床上。
冯东元推了推他:“新羽。”
“嗯?”
“你别忘了连长让你明天早五分钟到,你设个闹钟吧。”
白新羽一惊:“妈呀,差点儿忘了。”他想起凶神恶煞的许闯,赶紧设了闹钟,他想早起半个小时,怎么也不会迟到了吧。
俞风城戏谑道:“明天闹钟一响,你要是不起来,我就把你踹下去,保证你按时起床。”完了还特缺德地加了一句,“不用谢我。”
白新羽瞪了他一眼,快速用被子蒙住了头。
憋屈了一天,累了一天,白新羽很快进入了梦乡。但他感觉自已没睡多久,闹钟就响了起来,那闹钟声音被他调到了最大,响起来没完,他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被窝里既暖和又舒服,他一动也不想动,他用被子捂住耳朵,试图逃避。
有人在睡梦中骂了一句,嘟囔道:“谁闹钟响了?”
接着,白新羽就被踹了一脚,那个方向肯定是俞风城!他痛苦地掀开被子,关掉了闹钟,他想着,就睡五分钟吧,再睡五分钟……
冯东元在他头顶小声喊道:“新羽,起来了。”
白新羽直哼唧,就是不想起来。他刚翻了个身,又是一脚踹在他小腿上,这一脚可比刚才重多了,他怒道:“你干吗呀,别踹了!我醒了!”那含糊不清的声音还带着点委屈的哭腔,听上去很可怜。
俞风城低声道:“那就赶紧起来,别影响别人睡觉。”
白新羽嘟囔道:“我眯一会儿,五分钟……”
冯东元无奈道:“新羽,你迟到了会被连长罚的。”
“我知道……知道……”白新羽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就是不起。
“新羽……”
陈靖低声道:“安静,不要影响别人休息。”
冯东元不敢说话了,俞风城也翻身过去,不再搭理白新羽。
白新羽心里想着现在起来,马上起来,可迷迷糊糊又失去了意识。刚迷糊了一会儿,突然有什么东西砸到了他身上,他猛地醒了过来,一看表,已经五点十五了,离许闯要求他到达的时间不到十分钟!他这下彻底吓醒了,起身一看,床上有个橘子,肯定是冯东元扔下来提醒他的。他翻身下了床,先是冲到厕所把一晚上的存货清空,然后快速刷牙洗脸,再赶回来着急忙慌地穿衣服。他动静太大,惹得这群没睡饱的新兵很不满。
穿好衣服,白新羽提上鞋就想跑,平躺着的陈靖突然闭着眼睛发话了:“叠被子。”
白新羽愣了愣。
陈靖道:“早上起来不整理内务是违纪,叠。”
白新羽看了眼时间,只剩不到三分钟了,他急得差点儿骂娘,只好扑回床上叠被子。由于昨天没好好学,他被子叠得实在不咋地,匆匆整理好床铺后,他一阵风一般朝楼下跑去。
这时,起床号响了起来。跑到操场时,许闯和王顺威已经站在主席台上等他们了。白新羽跑到他们跟前,喘着气说:“那个,连长,指导员,我到了。”
许闯瞥了他一眼:“在部队里怎么和上级说话?”
白新羽赶紧挺直腰板:“报告连长,我到了。”
许闯一翻手心,露出一个秒表:“我昨天要求你早到五分钟,你依然迟到了四十秒。”
白新羽心里大骂他变态,居然用秒表计时,他不服气地小声说:“那也算迟到……”
这句把许闯的火点着了,他瞪大眼睛:“我让你早到是为了锻炼你的时间观念,怎么的?你还有逆反心理?四十秒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对吧?四十秒够手榴弹爆炸七八回,四十秒能让机关枪发射三四千发子弹。我告诉你白新羽,在生死战场上,一分一秒都至关重要,作为一个军人,守时守纪是第一原则。”他用力戳了戳白新羽的肩膀,“你小子懂不懂!”
白新羽低着头不敢说话。
许闯喝道:“抬起头来,腰板挺直!”
白新羽赶紧站直。
新兵们开始往下涌,不到两分钟的时候,两百多人都出现在了操场上,自觉地列队,各个班开始点名。
许闯高声道:“白新羽同志,你连续两天出操迟到,我昨天说过,第一天我不罚,我给了你第二次机会,但你今天依然迟到四十秒,这四十秒,就罚你跑四公里,加上早上醒脑的三公里,一共七公里,什么时候跑完什么时候吃饭,并给予一次警告处分。”
白新羽瞪直了眼睛:“七……七公里?!”他差点儿崩溃了,他昨天跑三公里都险些断气了,七公里,不是要他命吗!
许闯喊道:“稍息,立正——各班长带队,跑!”
白新羽哀求道:“连长,我以后再也不迟到了,我发誓,真的,我……”
许闯气得直哆嗦:“你还敢讨价还价?你看看你自已,有没有一个军人的样子,一个男人的样子!”
白新羽自尊心有点儿受伤,他感觉操场上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看得他头皮发麻。
许闯在他耳边大声吼道:“跑!”
白新羽再不敢多说半个字,跟着队伍跑了起来。他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就为了多睡那么几分钟,换来要命的七公里,他现在真想一头栽倒昏过去。
冯东元和钱亮跑到他旁边,同情地看着他。
钱亮叹道:“你说你吧,让你懒,都叫你那么多遍都不起来。别说,连长这招管用,保证你以后再也不敢赖床了。”
白新羽欲哭无泪:“要是我不行了,记得把我送医务室。”
冯东元安慰道:“老兵都是一二十公里起跑的,人的体能有很大的潜力,你咬咬牙就挺过去了。”
白新羽心里更绝望了。
俞风城也跑到他旁边,揶揄道:“现在是不是觉得我踹得太轻了?嗯?”
白新羽眼神有些闪躲,抿着嘴不说话。
俞风城眯起眼睛:“为了你好,下次我还是用特别一点的办法叫你吧。”
白新羽瞪着他:“你……你又打什么主意?”这小子太险恶了,他不得不防。
俞风城冲他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低声道:“你猜。”
陈靖呵斥道:“省点力气跑步,少说话。”
白新羽自暴自弃地说:“没啥好省的,早点跑晕过去最好。”
陈靖白了他一眼:“白新羽同志,你就是欠教育,希望这次的处罚能让你有所长进。你回去准备一份检查,下周开班会,要深切剖析自已的不足,提出改进办法。”
白新羽快疯了:“班长,你放过我吧。”
陈靖摇了摇头:“不可能放过你,班上的每一个兵都是我的责任,你以后到了连队要还是这副熊样,说是我带出来的,我脸往哪儿搁。”
白新羽仰起脖子,大喊了一声,任命地拖着脚步往前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