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新羽缓缓睁开眼睛，入目是一片干净的白，鼻间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他知道自已在医院，他扭过头去，陈靖在他旁边的病床上睡着，呼吸平稳安详，看上去没什么大碍，他松了口气。
不知道自已躺了几天，现在身体依然疼得几乎动不了，脑袋还是嗡嗡直响，催泪弹的味道似乎还残留在他鼻子里、嘴里、肺里，让他感到十分恶心。
回忆了半天，他确定那不是自已的幻觉，幻觉不会让他看着俞风城头也不回地离开时，感觉那么难过，那都是真的，俞风城真的毫不犹豫地走了，而他也真的侥幸通过了选拔。他用胳膊挡住了眼睛，深深吁出一口气，心里五味陈杂。
他现在感到很迷茫，他最初并不是想要进入雪豹大队才来参加选拔的，当时他根本不知道自已为什么要参加，现在他明白了，他只是想要跟着俞风城、想要向俞风城和所有瞧不起他的人证明自已罢了，如今他如愿跟着俞风城进入了雪豹大队的第二轮选拔，可他却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这就是他想要的吗？为了俞风城进入特种部队，目的本身就不纯了，何况俞风城这个孙子还根本不把他当回事。不，不对，不该只是为了俞风城，当他“击毙”直升机上的那个狙击手时，那种浑身血液沸腾的感觉，他现在还记忆犹新，一如当初他得到射击比赛第一名时的兴奋和激动，他想要多体会那样的感觉，他想要成为一个能够承担责任的男人，他所做的一切，不该只是为了俞风城，让俞风城那个王八蛋有多远滚多远吧！
他醒来之后，饥肠辘辘，不一会儿，一个温柔清秀的护士走了进来，他不好意思地摸着肚子：“我好饿，有吃的吗？”
护士让他稍等，过了一会儿，端来一大碗拉面，白新羽捧着拉面，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护士让他慢一点儿他也充耳不闻。
大概是动静太大，陈靖慢慢睁开了眼睛，扭头看着白新羽，扑哧一笑。
白新羽一愣，高兴地说：“班长，你醒了。”
陈靖疲倦地点点头：“这一觉睡得真长啊，不知道睡了多久。”
护士道：“你们睡了两天两夜了。”
白新羽懊恼地说：“那就错过了六顿饭啊。”
护士忍不住笑了：“你居然就想着吃的了。”
白新羽叹道：“你试试饿三天，肯定脑子里只剩下吃的了。”
护士给陈靖也端了一碗面进来，俩人盘腿坐在床上大口地吃着，最后均把那人脸大的碗舔得干干净净，连点汤都没剩下。
白新羽一抹嘴，感动地说：“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拉面。”
陈靖也附和道：“真香。”
护士无奈地说：“你们两个真是饿死鬼啊。”
白新羽笑道：“再来两碗吧。”
“不行，你们刚醒，一次不能吃太多。”
白新羽犹豫地问：“请问，跟我们一起送来的还有别人吗？”
“有啊，好几个呢，你们是不是执行了很危险的任务啊。”
白新羽抓了抓脑袋：“有一个个子特别高的吗？”
小护士想了想：“好几个都不低呢，不知道你说哪个？”
白新羽泄气道：“算了，没什么。”
小护士给他们量了血压，就出去了。
陈靖漫不经心地说：“不知道风城他们在哪个病房。”
白新羽道：“嗯……反正都在医院。”
“新羽，我想跟你确认一下。”陈靖揉了揉眉心，“我昏过去之前，好像听到霍乔说咱们通过选拔了，是真的吗？”
白新羽苦笑道：“其实我也怀疑是不是自已幻听了，不过不可能俩人一起幻听，所以看来是真的了。”
陈靖握了握拳头：“其实我当时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没想到真正的最后一关，考验的是我们的毅力。”
白新羽感慨道：“是啊，班长，如果没有你，我肯定就已经放弃了。”
陈靖看着他：“不对，就算没有我，你也会爬起来，因为你心里有一个目标，对吗？”
陈靖清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白新羽，让白新羽感到一阵心虚，那天他的表现，确实太不正常了，也许陈靖看出了他和俞风城之间的纠葛？白新羽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这时候，有人敲了敲门，白新羽伸长脖子往门口看去，进来的人是霍乔。白新羽一见霍乔，真是恨得咬牙切齿，他对霍乔的感觉本来就很复杂，有些羡慕，也有些嫉妒，这次选拔，霍乔这个笑面虎在每个人心里都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霍乔自顾自地笑着走了进来，亲切地慰问道：“你们两个醒啦，身体感觉怎么样？”
白新羽绷着脸说：“好像没残废。”
霍乔笑道：“那就好，难得一次能招上来三个，这可是好几年不遇的大几率啊。”
白新羽想到那两个从毒气室里出来的兵，特别为他们不值，最痛苦最难熬的时候都已经过去了，他们只要能再站起来走上一百米，就通过选拔了，功败垂成，实在太残忍了。如果不是陈靖把他拉了起来，他本来也该是那样的命运，所以他特别能体会那两个人的感受。
霍乔道：“你是不是想着那两个放弃的人呢？觉得他们可惜。”
白新羽撇了撇嘴：“对。”
霍乔轻笑道：“他们在最后关头放弃了，对于我们来说，只要腿没断，命没丢，都不该放弃完成任务。”
“可他们不是因为体能不行才放弃的，是你的选拔方式太……”
霍乔道：“恰恰是因为这个，我才不能要。如果他们是真的站不起来了，但心里没有放弃，也许我会酌情收了他们，但他们的状态跟你、跟陈靖差不多，却因为怨愤和不满的消极心态而放弃，光这一点，已经让他们失去了成为特种兵的资格，因为不成熟的个人原因而影响任务，这是大忌讳。”
白新羽呆了呆，他知道霍乔说得没错，可心里还是堵得慌：“那我……我岂不是也不合格，如果不是班长，我可能也会放弃。”
霍乔勾唇一笑，眼里闪过一丝精光：“真的吗？你真的会放弃吗？”
白新羽也问自已，他会放弃吗？当时那个情况，如果陈靖没有把他从地上拽起来，他是会拼了老命爬起来，只为了能追着俞风城的背影再走两步，还是干脆眼一闭，好好休息？他不知道，因为已经没有了那个如果，所以自已当时究竟会怎么选择，已经无法判断了。他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比起他们两个，我也未必合格。”
“是啊，你未必合格，谁让你运气好呢，你们小班长关键时候拉了你一把。至于你到底合不合格，还有第二轮选拔来考验你。”他说完，走到陈靖床边，一屁股坐下，笑着拍了拍陈靖的肩膀，“小陈，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陈靖苦笑一下：“我也算是侥幸吧。”
“你不是侥幸，我相信你有实力通过选拔，你也确实证明我的眼光了，你和风城是我最看好的兵，这次的选拔结果我很满意。”
白新羽心想，自已完全是意外中奖啊，这一路如果没有俞风城，他不可能走到毒气室那关，并最终通过，而如果没有陈靖，他又很可能坚持不到最后，以他这样的实力，能通过第二轮选拔吗？
陈靖问道：“风城呢？”
“在你们隔壁呢，还没醒。”
“没什么大碍吧。”
“没事儿，这次选拔没有人受重伤。”
“我们现在在哪儿呢？”
“在野外训练基地的医院，过两天把你们送回连队，等文件批下来，你们就可以来雪豹大队报道了。”
陈靖有些紧张搓了搓手，下意识地去推眼镜，却扑了个空。
霍乔笑道：“不用带了，你知道你现在脸肿成什么样了吗。”
陈靖笑了笑。
霍乔站起来，朝陈靖和白新羽行了个军礼：“我代表雪豹特种大队，再次对你们表示祝贺，不过路还长着，继续努力吧。”
陈靖和白新羽连忙回了军礼。
霍乔一笑，从兜里掏出几块糖，撒在俩人的被子上：“好好休息吧。”
霍乔走后，他们又躺回床上，虽然填饱了肚子，但肌肉依然痛得受不了，两只脚肿得跟霍比特人似的，白新羽躺在床上照了半天镜子，不断地问陈靖自已是不是黑了，皮肤是不是粗糙了，脸是不是肿变形了，最后把陈靖烦得拿枕头砸他。
晚上的时候，大熊和梁小毛来了，他们都穿着病号服。
陈靖看到他们，就深深叹了口气。
大熊看上去跟没事儿人一样：“班长，新羽，你们好点儿没有？”
陈靖道：“没大碍，休息几天就好了，你们呢？这么快就下床了？”
“我们没事儿。”大熊道，“听说你们最后在毒气室待了3分钟？小毛跟我说有人都熏失禁了，靠，太他妈变态了，虽然被淘汰了挺遗憾的，但要让我进毒气室，我未必撑得住，所以也是因祸得福吧。”
梁小毛叹了口气：“你就别刺激我了，我可是进去遭了罪受不了了才爬出来的，早知道那样还不如跟你一个时候退出呢。”
大熊哈哈笑了起来。
梁小毛看向白新羽，诚恳地说：“新羽，不管以前咱俩怎么样，这次我对你是真服气了，我祝贺你，真心的。”
白新羽本来见到梁小毛还想嘚瑟一番，这下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如果没有俞风城和陈靖，他未必能比梁小毛坚持得更久，而且，当时在毒气室里，他也受不了决定放弃了，是俞风城死死拉住他，这件事没有别人看到，他也不好意思说，梁小毛的“服气”，让他多少有点儿心虚，他抓了抓脑袋：“其实……要是没有班长，我也不能通过。”
梁小毛笑道：“不管怎么样，是你击中了直升机上的狙击手，你还坚持到了最后，我收回我当初的话，你有实力通过选拔。”
白新羽笑了：“谢谢！”
陈靖露出了释然的笑容：“通过这次选拔，大家都成长了不少，光冲着这一点，这次的行动就有意义。”
梁小毛笑嘻嘻地说：“班长，那检查可不可以不写了。”
陈靖一瞪眼睛：“不行，一万字，少一个字都不行。”
俩人哀嚎了一声。
几人嘻嘻哈哈地聊着天，看上去都恢复了正常，只是这次选拔对他们造成的身心创伤，并不是短时间内能够痊愈的。
第二天醒来，白新羽感觉身体好多了，也有了下床活动的欲望，他和陈靖一起去医院的食堂吃了顿饱饭，然后在外面溜达起来，毕竟是当兵的，半天都闲不住。
散完步，陈靖提议去看看俞风城，白新羽心里一紧，他又想去，又不太想去，不禁犹豫了起来，陈靖却不知道他的纠结，径自领着他去找俞风城了。
敲开病房门，俞风城正坐在床上玩儿手机，他一扭头，正对上白新羽的眼睛，俩人的目光在空气中接触，刹那间，好像有无形的火花在“巴兹巴兹”地闪动，俞风城目光微黯，白新羽心头一紧。
陈靖的眼睛在俩人之间扫了个来回，轻咳了一声。
白新羽回过神来，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你醒了啊，来看看你。”
俞风城淡道：“过来坐吧。”
陈靖道：“身体好点没有？能下床了吗？”
俞风城点点头：“没事了，就是想好好休息两天。”
三人都有些词穷，陈靖虽然没提，但他对俞风城隐瞒子弹的事始终耿耿于怀，而白新羽则更是不知道如何面对俞风城，他们尽管坐得这么近，却好像有一层无形的隔阂挡在中间。
最后，俞风城道：“班长，我和新羽单独说几句话好吗？”
白新羽一怔，脑袋沉得抬不起来。
陈靖似乎早料到了，他站起身：“那我先出去了。”
白新羽一把拽住了陈靖的袖子，他抬起头，跟小狗似的看着陈靖。
陈靖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了。
病房里再次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
俞风城看着他：“你生我气呢？”
白新羽摇摇头：“没有。”他实在没有理由生俞风城的气，俞风城一路上都在帮着他，放哨的时候让他睡觉、最后一口水给他喝、自已开车让他休息，最后的毒气室，如果不是俞风城压着他，他也早就放弃了，他能走到最后，都是因为俞风城，他有什么理由生气。他就是……就是难受，在最后关头，俞风城放弃了他，尽管那是当时最明智的决定，从理智上讲俞风城没做错任何事，可他就是过不去自已心里那个坎儿，他怎么都忘不了俞风城毫不犹豫离去的背影，那种被遗弃、被放弃的沮丧、失意，是理智无法释怀的，他将俞风城当做目标的同时，也当做了朋友、战友，可俞风城却没那么在乎他。
俞风城道：“我也没什么好解释的，我不可能在最后关头放弃。”
白新羽心脏抽了抽：“嗯，我知道，我得谢谢你，你帮了我不少。”
俞风城蹙起眉：“不管怎么样，你最后通过了……但你真的想来雪豹大队吗？”
白新羽低声道：“老实说，我不知道，但不到走不下去的那一刻，我不会再放弃了。”他看着俞风城，心情无比复杂，究竟可以跟着俞风城走到哪里呢？他连自已应不应该跟下去都不知道，他根本不该将俞风城当做目标，这个目标太高、太远了，可能一辈子他都难以企及，可他又是个很遵从本心的人，他心里吊着一口气，就是想让俞风城刮目相看。
俞风城沉声道：“你有来雪豹大队的理由吗，如果你不端正态度，会让你遭遇危险的几率增大，你懂吗？”
白新羽心道，我的理由就是你吧，可他不敢说，他也不知道自已什么时候那么孬了，他白新羽从来不是扭捏的人，他犹豫了一下，道：“我想当狙击手。”这话倒也是真的，就算没有俞风城，他还是想当狙击手。
“你知道当一个狙击手有多难吗？”
白新羽摇摇头：“不知道，但如果我不适合，第二轮选拔会告诉我的。”
俞风城抓住他的手，认真地看着他：“你没必要勉强自已。”
白新羽抿了抿唇：“我又未必不适合，不管怎么样我也会试试。”
“第二轮选拔是真正拼实力的，我帮不了你，你只能靠你自已。”
白新羽脱口而出：“我不用你帮！”
俞风城深深看着他，白新羽正色道：“俞风城，接下来真的是我自已的事了，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留下，但如果我没成功……”他抬起头笑了笑，“等咱们俩退伍了，还能聚聚吧。”
俞风城顿了半晌，哑声道：“我希望你留下。”
白新羽心脏一颤，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俞风城：“要是我真的留下了呢？”
俞风城张了张嘴，明明想说什么，最后却没说出来。
白新羽自嘲道：“看你那样儿，我要是真留下了，你就跪下叫大王吧。”
俞风城嗤笑一声：“你先留下再说。”
“我会尽力的。”白新羽朝他扬了扬下巴。
“我希望你留下……”俞风城无奈一笑，“又害怕你留下，成为一名特种兵，不仅要吃很多苦，还要遭受很多危险，我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已为什么要帮你通过选拔，我很矛盾。”
“我现在不怕吃苦了，不管怎么样，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成就，我不会放弃的。”白新羽笑道，“俞风城，你等着吧，我会让你看看小爷真正的实力，保证吓死你。”
俞风城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天后，他们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就被集体送回了连队。这次通过雪豹大队选拔的三个人，都是三连三班的，给许闯和陈靖大大地长脸，他们回去立刻受到了热烈地欢迎。
一下车，冯东元和钱亮就跑了过来，一把把白新羽熊抱住：“哈哈哈哈，新羽，你太牛了，你居然真的通过了，你太牛了！”
白新羽眉开眼笑，得意地说：“怎么样，小爷潜力无限吧，快夸我，接着夸，使劲夸！”
钱亮大笑着：“你小子真有两下子，不过脸皮还是那么厚。”
白新羽大笑不止。
许闯把他们三个叫进了办公室，拍着桌子大笑，冲王顺威说：“老王老王，你看看，有面子不？”
王顺威笑道：“有，都是咱们的好兵。”
许闯哈哈大笑道：“昨天去团里办手续，太有面子了，碰上四连的我都是抬着下巴走的，哈哈哈哈。”
王顺威哭笑不得：“哎呀行了你，老大不小了还跟小孩儿似的，这么好强。”
“当兵的不好强怎么行。”许闯看着他们，“不错，你们这趟给咱们三连争光了，尤其是陈靖，你不仅自已是个优秀的班长，带出来的也是优秀的兵，我真是舍不得放你走啊。”
陈靖笑道：“是连长带兵带的好。”
许闯笑道：“别恭维我了，我现在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了，霍乔那王八蛋一下子弄走了我三个兵……”他的目光从陈靖、俞风城一直移到了白新羽身上，最后定住了，他玩味地摸了摸下巴，“你和风城通过，我倒是不意外，白新羽……你是真叫我大大地意外了一把，该说从你入伍的那天起，你就给我制造了太多意外。”
白新羽道：“谢谢连长给我这次机会，另外，我也一直想谢谢连长让我去炊事班，虽然我开始不喜欢那个地方，但我认识了武班长，而且得到了历练，这也是我宝贵的一段经历。”
许闯哈哈笑道：“拉倒吧，跟我打什么官腔，你当时心里不知道骂了我几百回了吧。”
白新羽一阵尴尬，他以前对许闯确实是相当愤恨的，可成长起来后，再回头看自已以前的经历，才开始发自内心地感谢许闯，不过，把许闯祖宗十八代都问候过几百回也是事实，他支吾道：“怎、怎么会呢。”
许闯道：“白新羽啊，我当时把你放到炊事班，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你要是自已不争气，你现在也还在炊事班，我大概也忘了你这个人了，是你自已抓住了机会，所以你不用感谢我。”
白新羽道：“连长，我能问问你为什么当初要给我那个名额吗。”这件事他一直耿耿于怀，岂止是梁小毛和其他战友质疑，他自已都质疑。
许闯反问道：“你自已觉得是为什么？”
白新羽眨了眨眼睛：“是因为我进步大，你看到了我的潜力吗？”
“你进步确实大，但比你优秀的仍然有不少，说实话以你当时的水平，是不足以去参加选拔的。”
“那是为什么？”
许闯道：“霍乔这次给我们几个连长提了个奇怪的要求，他要求在每个连队选拔的人里，加一个‘不确定因素’，可以是一个人缘不好的兵、发挥不稳定的兵、严重偏科的兵，以此来考验其他人对危机和困难的应变能力，这个‘不确定因素’，我和老王第一个想到都是你。白新羽，你明白吗，你就是那个我们最不好把握、最出乎我们意料的兵，你本来是以这样的身份被选送的，可最后你却通过了，你看，你果然是那个不确定因素。”
白新羽惊讶地看着许闯，他心里一时间真是五味杂陈，有些失望、郁闷，可同时又有些庆幸，他本以为许闯是真的看好他，没想到最后发现他是那颗用来考验其他人的棋，可正是因为他是个充满意外的兵，才能得到这次机会。俞风城说过，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这种运气算不算得上是他的实力呢？
陈靖激赏地看着白新羽：“连长，指导员，你们果然有看人的眼光，新羽确实是一个总能让人出乎意料的兵。”
白新羽被夸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了，说实话，梁小毛也好，许闯也好，被原来不待见自已的人刮目相看，那种扬眉吐气的感觉真是让人浑身舒爽，他现在特别能明白他爸、他哥当初看着他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了，一个有担当的男人很难瞧得起一个草包，他越来越感激他哥当初把他送来部队了，在这里他找到了自已的价值和尊严。
许闯说：“通过初次选拔也不代表你们就是雪豹的人了，最多只能算半只脚踏进去，为期三个月的训练可比你们这趟选拔还要折磨人，如果你们没捱过去，到时候还得回来，真回来了也别觉得丢人，咱大中华西北第一特种部队，就不是正常人待的地方。总之，三连这个大家庭永远欢迎你们。”
陈靖笑道：“连长，我做什么都竭尽全力，才能不后悔，所以我多半是不会回来了。”
俞风城道：“那是我的目标，我肯定会留下的。”
白新羽心想自已也得表态啊，不然多不爷们儿，马上道：“嗯，我、我也会努力的。”说完自已就想扇自已，怎么一点儿气势都没有。
许闯哼道：“我就懒得祝福你们了，一切看你们自已，这几天好好和战友们告告别吧。”
“是。”三人齐刷刷地行了军礼。
回到宿舍后，三人又马上被战友包围了，冯东元和钱亮把白新羽拽到一边，追问起了选拔的过程，因为有保密协定，白新羽不能说太多，他就尽量模糊细节，主要吹一吹自已的英雄事迹，最后关头的坚韧不拔等，让听众们啧啧称奇，眼里都闪烁着崇拜的目光，大大地满足了白小少爷的虚荣心。
白新羽吹完了，就问起俩人最近怎么样，他一走一个多星期，感觉冯东元黑了点儿。
冯东元道：“你们走后，连长派我们去协助训练新兵去了。”
钱亮揶揄道：“你那叫协助训练新兵？你那是给新兵当保姆吧。”
冯东元不好意思地一笑：“都是刚离开家的孩子，想想当初咱们也挺迷茫的，刚来的时候还是要多关心一下嘛。”
钱亮撇撇嘴，给白新羽八卦了起来：“哎，新羽，你知道这小子多让人生气吗？有的新兵看他脾气好，装着不会洗衣服，让他给洗，装着手受伤了，让他给剥烤地瓜的皮，要不是我给阻止了几回，直接就成人家私人保姆了。”钱亮说着说着就来气了，点着冯东元的脑门儿道，“你怎么这么缺心眼儿啊，有点儿老兵的尊严好不好！”
白新羽听得浑身别扭，装着不会洗衣服让冯东元给洗这儿事，自已当初也干过，还干过好几次，冯东元是那种非常不好意思拒绝别人的人，只要脸皮足够厚，说点儿软话，能帮的他都会帮忙，所以很多人都会有那么点儿占他便宜的心里，不过后来熟了就不那么干了。他虽然也干过不地道的事，可听着那个新兵比他还不要脸，这也太过分了。
冯东元辩解道：“他是真的不会洗吧，而且他手不确实受伤了吗。”
钱亮气乐了，“哎哟，你还帮人家说话，我真想把你那脑袋挖开看看，你怎么就这么好欺负呢。”
冯东元皱了皱眉，为难地说：“可我也没觉得有人欺负我啊，我觉得大家都挺好的。”
钱亮捏着他的脸，一副怒其不争的表情。
白新羽道：“钱亮你给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新兵敢使唤老兵，反了他了，不行咱们去收拾收拾他。”他现在也是一身钢筋铁骨，底气十足。
冯东元连连摆手：“真没事儿，钱亮太夸张了。”
“好，我跟你说啊，有这么一个小子，跟当初的你差不多，好像是太能作了，家里管不了，扔部队来了，不过人家比你强，不像你一开始那么孬。”
白新羽瞪起眼睛：“你说话有重点没有。”
钱亮嘿嘿一笑：“然后这小子呢，大概被人伺候惯了，来这儿就盯上冯东元小保姆了。”
冯东元拍了拍钱亮的背：“瞎说什么呢，你就是太小心眼儿了，战友之间互相帮助一下，弄得那么斤斤计较做什么。”
钱亮一挑眉：“我问你，你给他洗袜子内裤是怎么回事儿？”
冯东元顿时有点儿蔫儿了。
“操，反了他了！”白新羽说着就要站起来。
冯东元一把抓住他：“新羽，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说。”
白新羽是真有点儿生气了，冯东元是他最好的哥们儿、战友，哪能这么让一个新兵欺负。
冯东元叹道：“不是他让我洗的，是这孩子……太浪费了，你知道吗，他不洗内裤和袜子，穿过一天直接往垃圾桶里扔，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哪能这么浪费啊，都是新的呀，好好的呢。”
钱亮翻了个白眼，哀伤地说：“新羽，我真要被他气出毛病了。”
白新羽一脸震惊：“那、那你也不能……不是，人家浪不浪费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我是他们新兵班的班长啊。”冯东元一副痛心疾首地样子，“那好好的东西穿过一次就不要了，我真是接受不了，我看着难受，所以……”他声音降了八度，扭捏地说，“我就给捡回来洗了。”
白新羽跟钱亮一样说不出话来，最后他憋了半天，说：“部队不是整天宣传勤俭节约是美德吗，你就不会教育教育他？”
“我教育了，他也答应改了，所以我这不是教他洗衣服呢吗。”冯东元认真地说，“每个人都有毛病，只要肯改就行。”
白新羽无语地看着钱亮，钱亮一摊手，一副“怎么样，没办法吧”的表情。
冯东元笑着说：“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在新兵营待得挺开心的，就好像看到了一年前的我们，觉得自已终于成老兵了。”
钱亮也附和道：“成老兵真的挺爽的，可以管人，还有那些新兵蛋子看咱们那敬仰的眼神，啧啧，太享受了。”
俩人给白新羽讲起新兵营的趣事，他们聊得很开心，白新羽一想到他们很快就要分开了，心里万般不舍。
晚上吃完饭后，他去炊事班找了武清。
武清早听说了他通过选拔的消息，一见他来，毫不意外的样子。
白新羽回想起临走前武清对他说过的话，这时候他才真正理解了那些话的意思。
武清叼着烟，斜睨着他：“你小子真是让我意外啊，居然真的通过了，而且这次居然一下子招了三个，能通过一两个都很不错了。”
白新羽笑道：“我其实是运气好，有两个强人帮着我，不然我绝对不可能通过。”
“我猜也是，要不凭你那两下子，跟我当初可差远了。”
白新羽高兴地说：“武班长，这次我的狙击技能派上大用场了呢。”
“哦？”武清来了兴趣，“说给我听听。”
白新羽就把他们当时只剩下半个弹夹、情况危急，俞风城如何当饵，他如何射击的事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光是回忆当时那心跳加速、大脑却又意外冷静的感觉，就让他热血沸腾，在那一瞬间，他的灵魂好像进入了另一个空间，他就像一个旁观者般冷静地控制着手里的枪和自已的眼睛，瞄准、扣扳机，一气呵成，那种专注直接超越了肉体的痛苦，让他有种“非人”的体验，他很想再回味一次。
武清听完之后，笑着说：“不错，有两下子。”
白新羽道：“主要是俞风城胆子大，他要是不去当饵，我也没那个底气开枪。”
“胆子大是一方面，重要的是他的判断力很强，他早已经通过那个狙击手之前对你们的攻击，判断出狙击手的水平有限，如果换作是我坐在直升机上，别说四个人了，就是十四个你们也一个别想跑，就你们这帮菜鸟，如果雪豹大队真的派他们那个水准的人来阻碍你们，你们很早就已经结束选拔了，所以俞风城看似冒险，其实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这小子确实是雪豹大队需要的人才。”
白新羽呆了呆：“我还真没想到。”
“等你参加完雪豹大队的训练，这些你就都懂了。”武清弹了弹烟灰，“当然了，你也未必能坚持三个月，很多新兵都是在第一个星期的时候回来的，能坚持过一个星期的，再坚持过一个月那个坎儿，基本就能留下了。”
“又是拼命折磨人是吧，很有雪豹大队的风格。”
“嗯，往死里折磨。”武清轻描淡写地说，“训残了评伤残，训死了评烈士，加油吧。”
白新羽缩了缩肩膀：“班长，你说得好吓人啊。”
武清笑道：“吓唬吓唬你，这样你去了才不至于被他们吓倒。其实也没那么可怕，你如果真的不合适，很快就会知道的，他们也不会勉强你，把你送回来就完了。但你如果真的想成为一名在战场上能保护自已、能让战友放心把后背交给你的特种兵，你就必须达到他们的标准，一个不合格的兵会害死很多人的。”
白新羽道：“武班长，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武清瞪着他：“你都问了我多少问题了，还差一个？”
白新羽嘿嘿一笑：“我就是想问问你，你当时为什么想当特种兵呢？”
“为了保家卫国，为了实现军人的理想。”武清说完，自已笑了，“这么听着是不是有点儿假大空？这些都是我们宣誓的时候说的话，其实如果你没真的上过战场，你是很难体会这样的使命感的。我当初想当特种兵，根本没有那么崇高的信仰，我只是觉得，多好玩儿啊，我可以成为最牛逼的兵，用最好的枪、最好的装备、接触最机密的信息，光是雪豹大队这个名号打出去，我就与有荣焉，走路都带风。那个时候我是真年轻，跟你一样二十出头，气盛得很，我只是想过刺激的生活罢了。可是执行过几次任务之后……”
白新羽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武清抽了口烟：“我觉得这个你最好自已去体会。”
“哎呀班长，你别吊人胃口啊。”
“怎么说呢，当你看着被你救下来的同胞感激的表情的时候；当你把那些胆敢越过咱们国境线捣乱的畜生一个个斩杀的时候；当你因为惩奸除恶、保护良善而由衷地觉得自豪的时候，你就明白了，你就明白你往死里训练是为了什么，你就明白你受的苦、承担的危险值不值了。”
白新羽现在确实体会不了那样的感觉，但他还是听得热血沸腾，在部队待久了，爱党爱国爱人民的教育天天听，周围全是这样的氛围，就算一开始觉得这些太官腔，可耳濡目染之下，人也就慢慢地跟着发生了变化，他也想惩奸除恶、保护良善，他也想自已学的一身本领，能真正派上用场。
武清拍了拍他的脑袋：“你多少算我一徒弟，去了雪豹大队别给我丢脸，但你也不许勉强自已，毕竟人生还有很多重要的事，别为了这个真把身体搞坏了，总之，像个爷们儿一样尽自已最大的能力就行。”
白新羽用力点点头：“武班长，我一定不给你丢脸！”
武清笑看着他，眼里有赞赏，也有羡慕，白新羽读懂了他的眼神，忍不住有些心酸，但更多的是对这个真男人的敬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