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新羽你这臭小子,弄到假了不早说!”程旺旺叉腰站在白新羽床头。
白新羽笑得嘴都合不拢:“哥,别这样,说吧,你想要啥,我回来给你带。”
程旺旺转着眼珠子:“真的?”
“当然了。”
“就你上次给我那烟不错,班长也特喜欢。”
武清道:“那烟贵,你别撺掇他。”
“没事儿,不贵,我给你们带!”白新羽朝程旺旺飞了个吻。
钱亮凑过来:“新羽,你给我带好吃的就行,我也就这点儿爱好了。”
“没问题。”白新羽看向冯东元,“东元,你呢?”
冯东元笑笑:“我没什么需要的。”
“哎呀,你跟我客气什么,北京什么都有,你喜欢什么我都给你带。”
冯东元踌躇了半天,小声说:“你能给我带几本参考书吗?”
“啊?什么参考书?”
“高考用的……”冯东元有点儿不好意思,“我带来那些习题都被我做完了,我要是不复习,我怕我有一天都忘了。”
白新羽才想起来,冯东元很想上大学,他道:“我一定给你带!”他大声道,“弟兄们还有什么想让我带的东西,都说出来啊。”
宿舍角落里有人幽幽来了一句:“能给我带个媳妇儿吗?”众人顿时都笑喷了。
炊事班一个兵冲了进来:“新羽,母猪要生了!”
“啊!”白新羽猛地跳了起来,旋风般冲出了门。
程旺旺咧嘴一笑:“哎呀妈呀,这劲头,就是自已老婆要生了也比不上啊。”
武清拿一本厚厚的《养猪指南》敲了敲他的脑袋:“又说屁话。”
程旺旺嘿嘿笑道:“走,咱们助产去!”
给母猪接生的是他们连两个从小家里养猪的兵,经验丰富,白新羽又是备热水又是备流食,把他看书钻研的知识都运用了起来。
最后,母猪顺利产下了七个粉嘟嘟的小猪崽儿,被他们小心翼翼地放进暖房。看着那眼睛都睁不开、皮肤都没长全的小东西,程旺旺叹了口气:“这养大了可怎么舍得吃啊。”
白新羽也跟着叹了口气:“我都好久没吃猪肉了,吃不下去……”
程旺旺道:“白新羽同志,你把小崽儿养大了,把怀孕的母猪伺候生崽儿了,看来你是真出师了,以后就算你下了连队,也要时不时回来指导我们养猪技术啊。”
白新羽幽幽说了一句:“滚。”他想了想,又道,“我不在的期间,你们可一定好好照顾啊。”
“放心吧。”
初二一大早,两人出发了,白新羽是第一次坐军机,看着眼前绿色的大飞机,他兴奋地说:“哎哟真酷。”
俞风城神秘地笑了笑:“坐着更酷。”
白新羽没读懂他的表情,天真地问了一句:“真的吗?”
俞风城笑而不语。
一上飞机白新羽就有点儿傻眼,这是个运输机,平时主要不拉人,可也不能连个像样的座都不设吧,就靠着机舱壁的地方有两排板凳,机舱壁上有安全带,但看上去极度不安全。
除了他们俩,飞机还载了几个军官,早已经就座了,个个看上去悠然自得。
俞风城一点儿都不意外的样子,自动扣上了安全带。
白新羽坐在他旁边,小声问:“军用飞机都这样?”
“大部分这样。”
“你坐过?”
“嗯,小时候。”
白新羽出行向来坐头等舱,从来没坐过如此简易的飞机座,不过想想这可比火车好多了,也就不挑了:“不错,新鲜。”
飞机起飞了,白新羽很快就明白俞风城说的“坐着更酷”是什么意思了。这开飞机的哥们儿当这是战斗机呢?忽上忽下的,也没个温柔可人的空乘小姐在广播里说遇到气流请大家注意颠簸,这颠簸完全是人为的吧!白新羽被那过山车似的飞法折磨坏了,开始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
对面的军官笑笑:“第一次坐啊。”
白新羽点点头:“这是不是开得……太猛了?”
“哎,飞行员的家属来探亲了,人家赶着回去和老婆孩子吃午饭呢,你理解理解。”
白新羽翻了个白眼,心里什么阿拉阿门、阿弥陀佛都念起来了。
俞风城凑到他耳边,戏谑地道:“坐着爽不爽?”
白新羽瞪了他一眼。
在吐了两回后,飞机终于降落在了乌鲁木齐,两人在乌鲁木齐换了民航飞机,直飞北京。
年初二出行的人少,头等舱就他们两个人。白新羽瘫在座椅上,半天缓不过劲儿来。
俞风城从空姐手里接过一杯温水递给他:“瞧你这点儿出息,坐个运输机都能晕。”
白新羽目光呆滞:“我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已晕机。”
俞风城把药塞进他嘴里:“赶紧吃啊。”
白新羽就着水咽了下去:“还有多久到啊?”
“刚起飞,早着呢。”
想到马上就能回家了,白新羽又精神了起来:“我妈肯定想死我了,就是十五天的假太短了,路上就要用掉两天。”
俞风城斜了他一眼:“你没打算回去就不回来了吗?”
白新羽脱口反问:“为什么?”随即他自已就意识到了,刚去部队的前两个月,他一直叫嚷着要回家,谁要是能把他弄回家,他都愿意给人家下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放弃了回家的念头,而且非常自然地认为,过完元宵就得回部队……
俞风城笑了笑:“你已经不想着离开部队了?”
白新羽摸了摸脑袋:“我确实好久没想过要离开部队了,感觉部队里有好多事儿等着我干呢,就算是洗菜、种地、喂猪,那也是我的活儿。虽然我都不喜欢,但是……就是我的活儿啊。”
俞风城眼含笑意,拍了拍他的脑袋:“不错。”
“不错什么?”
“你终于有点担当了。”
“喂,怎么说话呢。”白新羽白了他一眼,打了个哈欠,“我困了,睡一觉。”他把椅子放倒,盖上了毯子。
俞风城也躺了下来。
白新羽刚闭上眼睛,就感觉俞风城在拿手指头戳他的背。
“干吗呀?”
“转过来。”
“转过来干吗呀?”
“叫你转过来就转过来。”
白新羽无奈地转过身,见俞风城正深深地看着他,他的呼吸顿时有些紧张:“怎么了。”
“在新兵连的时候,你整整三个月都是背对着我睡的。”俞风城看着他,“这回可以面对着我睡了吧。”
“还好意思说,你成天找我麻烦。”
俞风城轻哼一声:“谁叫你一副窝囊样,看着就来气。”
俞风城得意一笑。
大半天的劳累和晕眩,两人很快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飞机已经到了北京,白新羽看着窗外熟悉的航站楼,激动得差点儿热泪盈眶。他终于回来了!八个月啊,他终于回来了!
一出出口,白新羽就看到他爸妈站在那儿左顾右盼,焦急中又带着期盼,简直望眼欲穿。他兴奋地跑了过去,可直到他走近了,他爸妈才如梦初醒地认出他来。
“新……新羽?”夫妻俩惊讶地看着儿子,一时间有点儿不敢认。眼前的白新羽,穿着一身利落的军装,皮肤黑了一些,短短的头发显得整个人非常精神,他的五官没什么变化,可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变得英姿飒爽、干净利落,腰板挺得直直的,走路扎实从容。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神,再没有了从前纵欲声色场时候的浑噩和混浊,就连以前一直在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懦弱和懒散都不见了。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炯炯有神,当他信步走来的时候,人好像在发光,充满了阳刚之气。
白新羽眼眶一热:“爸,妈,我回来了。”
夫妻俩瞪大眼睛看着儿子,简直难以置信,看白新羽发回来的照片,还没这么直观的感受,可当儿子站在面前时,那种天差地别直击人心。
“爸,妈?”白新羽在他们脸前挥了挥手,怎么都愣住了?
李蔚芝一把抱住了他,热泪盈眶:“儿子,真的是你吗?”
“是我啊妈,你认不出来吗?我就是黑了点……”
李蔚芝抱着他哭了起来,把白新羽吓了一跳:“妈?你怎么了这是?这个……有点儿夸张啊,你看大家都看我们呢……”白新羽拼命朝他爸使眼色,想让他爸控制一下他妈,机场人来人往的,尤其俞风城还在后边儿站着,多不好意思啊。
白庆民叹了口气,一时间情难自禁,眼圈也红了。
白新羽傻眼了,他长这么大除了爷爷过世,从没见他爸红过眼睛。他爸是典型的北方爷们儿,流血流汗不流泪,虽然也是富家子弟,但跟他截然不同,所以他爸特别看不上他。他能明白他爸的心理,觉得自已一辈子得志,唯独独生子没教育好,他怕他爸,也跟他爸不太亲。看着他爸突然有老泪纵横的意思,他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就磕磕巴巴地说:“爸,你……你怎么了?你们都怎么了这是?啊!”他瞪大眼睛,“不会是奶奶她——”
李蔚芝捶了下他的胸膛,哽咽道:“别瞎说,不是。”
白新羽松了口气:“那你们怎么了?一见我就哭成这样,比我当初走的时候哭得还厉害,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出什么事儿了呢。”
李蔚芝抬起头,抽泣着说:“心肝儿啊,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白新羽摸了摸自已的脸,声音突然降低了八度,惊恐地小声说:“妈,我变丑了吗?”
俞风城在后面没忍住,“扑哧”一笑。
李蔚芝也被他逗乐了,边哭边笑着说:“没有,我儿子还是那么帅,妈妈看到你变成这样,太高兴了。”
白新羽笑道:“我变化很大吗?好像就头发短了,皮肤黑了……”他眼睛一亮,“妈,我现在有胸肌和腹肌了,来,给你摸摸。”说着当场就要掀衣服。
李蔚芝拍了拍他的脑袋,破涕为笑:“傻小子,你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比以前精神了、利落了,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气质大变样,看着更像个男人了。”
白新羽眉开眼笑:“真的吗?”他看向他爸,“爸,真的吗?”
白庆民笑着点点头:“真的,你长这么大,今天是看着让我最满意的一天,看来当初我们的决定是正确的。”
白新羽笑得嘴都合不上了。
白庆民看向俞风城:“这位是你的战友吗?”
李蔚芝这才注意到俞风城:“哎呀,这不是小俞吗?我看过照片的。”
“是。爸,妈,这是我战友,俞风城。”
“哦,你好你好。”夫妻俩分别跟俞风城握手。
俞风城风度翩翩地一笑:“伯父,伯母,你们好。”
李蔚芝笑道:“小俞,我们家新羽受你照顾了。”
“我们在部队都是互相照顾的。”
白庆民道:“有人来接你吗?用不用我们派车送你回去?”
“不用了伯父,司机在外面等我了。”俞风城笑道,“祝你们新年快乐。”说完朝白新羽眨了眨眼睛,“我先走了。”
白新羽点点头:“哦,那个……”一想到十多天见不到俞风城,他突然还有点儿不习惯,但当着爹妈的面儿也不能说什么,便道,“回见。”
“小俞,有空来找新羽玩儿啊。”
“一定。”俞风城说完,往大门走去。
白新羽叫了一声:“俞风城。”然后追了上去。
俞风城转过头,笑了笑,戏谑道:“怎么了,舍不得我啊?”
白新羽哼笑一声:“我想再跟你说声谢谢,我真的很需要这个假,谢谢你了。”
俞风城伸出拳头,捶了捶他的肩膀:“回见了。”
俞风城走后,李蔚芝看着他的背影感叹道:“这孩子怎么长的,这么好看。”
白新羽搂着他妈的肩膀:“妈,看我啊,你这么帅的儿子不看,看别人家的干吗?”
李蔚芝笑道:“我当然要好好看看你了,来让妈妈看看瘦了没……”
回到家,他家保姆也是又惊又喜,看着他直抹眼泪。他顿时有种自已刚从监狱改造回来的错觉。他心想:至于吗,有点儿伤自尊啊,自已以前到底有多差啊。
到家正赶上吃晚饭,一桌子饭菜全是他爱吃的。家里的家具、摆件,也都是他记忆中的样子,他终于有回家的真实感了!
白新羽大快朵颐,其他人则笑眯眯地看着他。他吃了一会儿,忍不住了:“你们看我干吗,吃啊。”
“儿子,你比以前能吃多了,你以前挑食挑得厉害。”
白新羽嚼着嘴里的饭菜,嘟囔道:“部队里一天天累得要命,吃得少哪儿够消耗啊。”
白庆民笑道:“能吃好,男人不能吃饭怎么行呢。”
白新羽一边吃,一边眉飞色舞地讲起自已在部队的经历,当然,省略了一开始呼天抢地要回家的细节,着重说自已后来射击突飞猛进,得了全团第一的壮举,把他爸妈高兴坏了,一顿饭吃得和乐融融。
吃完饭,一家三口坐着聊天,白新羽马上问起了他哥的事儿。
一提到他哥,夫妻俩的脸就沉了下来,断断续续说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自从简隋英被小林子坑了一把,投资失败之后,小林子逼着他哥低价出让公司股份,他哥为了员工和其他股东的利益,最后妥协了,然后消失了好一段时间,谁也不见。
白新羽听得极其生气:“我这两天去找简隋林。”
“你算了,这时候别惹事。”白庆民叹道,“咱们家也有股份在隋英的公司,你得罪简隋林,我们没任何好处,还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
李蔚芝握住白新羽的手:“你爸说的对,咱们这时候要把主要精力放在你哥身上,帮着他早点儿好起来,但我现在找不着你哥,他手机关机了。”
“我哥过年都要去秦皇岛看他爷爷,你给老爷子打个电话,说不定我哥早就去了。”
“哦,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李蔚芝马上去打电话了。
白新羽道:“爸,小林子这么干,他爸不管管?”
白庆民摇摇头:“怎么管,左右都是儿子。”
白新羽不屑道:“哼,他就是偏心。”
“偏不偏心的,是他们家的事了,隋英是你表哥,这时候能帮就尽量帮,但也不要过头了。”白庆民看着他,“你性格好冲动,把我的话听进去,知道吗?”
白新羽闷闷地说:“知道了。”他爸毕竟跟他哥没有血缘关系,不可能像他妈那么在乎他哥,可听到他爸这明显有点儿明哲保身的意思,还是不太舒服。可又一想,他们家一大块儿收入来自那个公司,现在小林子掌握控股权,他爸又能怎么样呢。说来说去,如果他有出息,一切都会不一样。他以前从来不想这些烦人的东西,什么人际往来,什么赚钱啊,感觉那都不是自已该操心的,好像只要他一拿出卡,钱就已经自动在里面准备好了。现在他变了,他想强大、想独立、想保护自已重要的人,一个男孩儿成长为男人,可能就是这么一个心态的事儿吧。
他妈打完电话回来了,说老爷子正准备去北京看简隋英,但简隋英怕老爷子气着,天又冷,不让来,他妈就跟老爷子要来了地址,打算自已去看看。
白新羽道:“妈,你别去了,我去吧。”
李蔚芝道:“为什么?”
“那个……你不了解男人的心理,失意的时候其实不想见长辈,觉得丢脸。”
李蔚芝惊讶地看了白庆民一眼:“真的吗?”
白庆民点点头:“隋英好强得很。”
李蔚芝皱眉道:“可我担心那孩子啊。”
白新羽握着她的手,安慰道:“妈,我去就行了。”他不想让他妈去,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哥见了他估计得暴揍他一顿,他妈要在场,不是揍得不痛快了?
李蔚芝点点头:“那好吧,你带点儿吃的去,好好陪陪他,不用急着回来。”
“我知道,你放心吧。”
李蔚芝反握住他的手,欣慰地感叹道:“我儿子真的长大了,越来越懂事了。”
白新羽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妈,行了。”
李蔚芝“扑哧”一笑。
白新羽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就带上他妈准备的吃的,开车走了。
他找到那个小区,提着东西上了楼。刚要按门铃,突然发现房门居然是虚掩着的,根本没锁!这是怎么回事?哥也太不小心了吧。
他悄悄推开门,屋里一片漆黑,客厅的窗户大开,暖气都跑光了,冷飕飕的风倒灌进来,风声就像鬼在哭,很是瘆人。他咽了咽口水,心惊胆战地走进卧室,他害怕看到什么他不想看到的场景。
进了卧室,借着月光一看,床上的被子拱起一个人的形状。
白新羽的心脏怦怦直跳,刚要开口,床上的人先说话了,声音粗哑凶狠:“看上什么随便拿,敢烦我我弄死你。”
白新羽大大松了口气,那声音尽管变了调,可那张狂的语气,他一听就知道是他哥。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叫了一声:“哥。”
床上的人猛地掀开被子,人也跟着弹了起来。
白新羽面前出现了一个蓬头乱发、衣衫不整、眼睛通红的男人。这是个很英俊的男人,疲倦的黑眼圈都掩不住他倨傲的风采,只是现在看上去憔悴而狼狈,这人便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表哥——简隋英。
他皱眉看着白新羽,那眼神白新羽太熟悉了,又是没认出来。奇了怪了,他又没整容,怎么一个个见他都这副表情呢?
简隋英大概渐渐看出是谁了,眼神越来越凶。白新羽被看得头皮发麻,他摸了摸短短的头发茬,讨好地直笑:“这头特傻是吧?不过部队都这样,我一进去就差点儿给我剃光了。”他见他哥半天不说话,自已笑得有点尴尬,“哥,你也认不出我啊?我爸妈都差点儿没认出来,我妈在机场还抱着我哭,我还以为她想我呢,结果她说她太高兴了……”见简隋英还是不讲话,他颓丧地拉过椅子坐到床前,小心翼翼地说,“哥,你是不是还生我气呢?那你揍我吧,揍到你满意,这回你随便打不用留手,我这趟来,就是给你出气来的。”
半天,简隋英才似回过神来,喃喃道:“你怎么来了?”
“我妈想来看你,就找你家老爷子问了地址,我没让她来,我想着,那个,你要是生气想揍我,你就揍个痛快。”
简隋英还处在愣怔中,大概是白新羽突然出现,变化又如此大,一时发不出火来。
白新羽看着他哥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很是难受,他很想问问他哥现在怎么样了,可是又不敢开口。
简隋英哑声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刚回来。哥,这回我保证不逃了。对不起,哥,我以前不懂事儿,我特别后悔,你想怎么罚我都行。”
简隋英白了他一眼:“懒得揍你。”
“没事儿,你什么时候想揍都行,谁叫你是我哥呢。哥……”白新羽觍着脸撒起娇来,“你别生我气了,我错了,我真错了,我现在真的改好了。”他自小就会撒娇,也知道撒娇对大人管用,把大人哄开心了,变着法子娇惯,他哥别看有时候挺凶的,其实也吃这套。
果然,简隋英的脸色和缓了一些,他瞪了白新羽一眼:“你再怎么认错,我也不会把你从部队放回来。”
白新羽急道:“我没那个意思。虽然我一开始是挺想回家的……我刚去的时候,每天活得跟在监狱似的,我也挺……挺怨你的,不过我现在知道,哥你真是为我好。想想我以前,都不叫个男人,现在才有人样了。我知道自已不是做生意的料,我觉得我待在部队挺好的。”他又习惯性地摸了摸头发,“我爸妈也都挺高兴的。”
简隋英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去给我找根儿烟。”
“哎。”白新羽习惯性地听从指挥,围着床转了一圈儿反应过劲儿来了,“哥,你状态不好,还是吃饭吧。”
“不吃,给我烟。”
白新羽无奈地从床头柜里翻出烟,给他点上。
简隋英抽了口烟,道:“你去弄点儿酒,咱们喝两杯,跟我说说你这几个月都干吗了。”
白新羽迟疑道:“哥,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喝酒伤身,我给你把饭热热?”
“你把我当林黛玉呢?”
白新羽无奈,翻出几罐啤酒,又把从家带来的饭菜热了热,酒菜往桌上一摆,招呼他哥吃饭。
简隋英换了身麻料的居家服,宽松的领口和裤脚把他的身材衬托得有几分消瘦,再加上他脸色苍白,形容憔悴,颇有几分病美男的味道。
白新羽摸了摸下巴:“哥,你没以前壮了,你多长时间没健身了?”
简隋英一屁股坐在桌前,先喝了口酒,低声道:“没时间。”
白新羽掀起毛衣,指着自已的腹肌得意地说:“哥,你看你看,我现在身材可好了。”
简隋英连头都懒得抬,吃起了饭。
白新羽自觉无趣,坐了下来。见惯了简隋英春风得意、天之骄子的模样,现在看他失意的样子很不习惯,白新羽心里实在难受。
简隋英道:“说说吧,在部队怎么样?”
白新羽在他哥面前不怕丢脸,因为这么多年,他任何往死里丢人的样子他哥都见过,也就实话实说:“刚去的时候别提多惨了,训练又累又苦,出点儿错往死里罚,天天晚上都做噩梦、想回家,新兵训练结束后,直接把我发配到炊事班喂猪去了。”
简隋英“哼”了一声:“送你去部队就是锻炼你的。”
白新羽撇了撇嘴:“确实是把我锻炼了,不过刚开始人家都瞧不起我、挤对我……”想起那段日子,白新羽觉得挺不堪回首的。
“你拖人后腿人家当然瞧不上你,不过你也傻,不会硬气点儿?谁敢欺负你?”
白新羽叹道:“说的轻松,一屋子人大部分都排挤我,我跟谁硬气啊。”
简隋英听着有点儿来气:“老俞家的孙子不跟你一批的吗?我托了他舅舅让他照顾你,你没找他吗?”
白新羽嘟囔道:“别提了,开始就他整我整得最狠。”
简隋英“啧”了一声,“你个没用玩意儿,我手机呢?我给他舅打个电话。”
“哎,别。”白新羽笑道,“哥,不用了,你看我现在不好好的吗。我知道自已一开始不争气,后来我有了拿得出手的成绩,就好多了。年后我就能从炊事班调回连队了,这些都是靠我自已争取来的,所以我现在挺知足的。”
简隋英看了他一眼:“真的?”
“嗯,真的。”他用力点头,“我要还混得那么憋屈,你们拿鞭子抽我我都不回去。”
简隋英笑了笑:“行啊,真有点儿出息了。”
白新羽郑重道:“哥,以前我不懂事,让你操了不少心,现在我也想为你做些什么,哥你一句话,我去把简隋林那龟孙子收拾一顿,保证他俩月下不来床。”他想起自已在镇上施展的那几手拳脚功夫,揍简隋林那小白脸应该不成问题。
简隋英摇了摇头:“别嘚瑟了,你现在是军人,别惹事儿。我要收拾他们,有的是办法,不用你操心。”
白新羽“哦”了一声:“哎,哥,今晚咱们出去玩儿吧。”
“大过年的,上哪儿玩儿?”
“我朋友开了个特别带劲儿的酒吧,都是外地不回家的,一起聚一聚。”
简隋英道:“不去。”他沉默了一会儿,“要不你跟我去秦皇岛吧。”
“啊?”秦……秦皇岛?!
“去给我爷爷拜年去,你开车。”
“现在去?”白新羽看了看表,都快十一点了,不是,时间不是主要问题,怎么会突然要去秦皇岛呢,万一在秦皇岛碰上俞风城了,俞煞星会不会误会自已是去找他的呀?
简隋英把烟掐了,站起身:“现在。”
白新羽结巴道:“这……这可是你要去的啊,不是我要去的啊。”
简隋英跟看傻子似的看着他:“你抽什么疯?”
“我就是说,那个,这是你让我去秦皇岛的,不是我自已要去的。”
简隋英道:“不爱去拉倒。”
“不是不是,你要去我当然要送你去了。”白新羽狗腿地跑进房间,“我给你收拾行李。”
两人带上简单的行李,下了楼。
在车上,白新羽试探着问道:“哥,你还记得你十来岁的时候,带我去过一趟秦皇岛吗?”
“嗯。”
“是不是当时你还约了朋友,就是霍乔,俞风城的舅舅?”
简隋英心不在焉地说:“嗯,那小子叫俞风城啊,我都忘了,现在怎么样了?”
“还行。”
“你不说他欺负你吗,他回来没有?把他约出来我跟他聊聊。”简隋英口气不善。
白新羽连连道:“不用不用,我们俩现在……没事儿了,都好了。”
简隋英失神地看着窗外,喃喃道:“一晃都这么多年了……”
“哥,我小时候,是不是欺负过他啊?”
“你小时候爱学我,我什么样儿你什么样儿,你自已想想吧。”
白新羽忍不住笑了,他哥小时候就是个小流氓,不过只有他哥在场的时候他才敢横,他哥不在,他就是一怂包:“霍乔说,我小时候欺负过他,估计他因为这个嫉恨我吧。”
“哼,多少年了,这么小心眼儿。”
“就是。”白新羽心想,这次去秦皇岛要不要给俞风城打个电话呢?反正去都去了,虽然不是他自已要去的,但离那么近,吃个饭还是……等等!他没有俞风城的电话!
他们在部队根本用不着手机,多走两步就能找着人,他居然从来没想到要个电话什么的,这样……也好,反正,本来也没打算见面。
第二天天没亮,白新羽就醒了。在部队养成了习惯,哪怕昨天开了三四个小时的夜车,生物钟到点儿了,依然雷打不动睁开了眼睛。他起来洗漱一番,换上运动鞋,就跑步去了。
简老爷子住的这地儿是一大片庄园,养了好几口人,给他种地、养家畜,过着几乎完全自给自足的生活,他每天看书喝茶、闲庭散步,这里俨然是世外桃源。庄园靠近一个大湖,风景、空气都极好。二十多年前刚买的时候,还比较偏僻,现在城市已经开发到附近了,地的价格噌噌往上涨,但不管多少人来问,老爷子都不卖。自白新羽的小姨死后,这里成了他哥的避风港,隔几个月就要来看看,待上几天。
白新羽小时候来过一两次,那时候觉得这大农庄好玩儿,长大了嫌这里没空调、蚊子多,就没再来过。现在再来这里,心境已经完全不同,他觉得这里闹中取静、空气宜人,真是个好地方。说实话,在新疆当过兵的,以后无论放到哪儿,都不会觉得日子有多苦、条件有多差。
绕着湖跑了几圈后,白新羽回了农庄。他对这里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但还是努力寻找了一下当年的记忆。当时他和俞风城都在哪儿玩儿了什么呢?他真的把俞风城弄哭了好几次?一想到小豆丁一样的俞风城被他欺负得哇哇哭,他就有种莫名的快感。
回到屋里,正好赶上早饭,简老爷子和他哥都醒了。
“爷爷,哥,你们醒啦。”白新羽笑盈盈地跟他们打招呼,小嘴可甜,“爷爷过年好,爷爷看着还是这么硬朗,好像比上次还年轻了。”
老爷子眉开眼笑:“新羽啊,你小子,就是会说话,来。”老爷子从口袋里掏出个厚实的红包,“难得你来一趟。”
白新羽笑道:“哎哟,谢谢爷爷,我就不客气啦。”他说那话一半是为了逗老爷子,一半也是出于真心。老爷子今年七十多了,看上去精神矍铄,说话依然铿锵有力,留着短短的头发,挺着笔直的腰板,仿佛还像年轻时那样。军人独特的气质,哪怕上了年纪都改变不了。
吃饭的时候,老爷子很感兴趣地一直问白新羽在部队的情况,然后感慨自已当年的峥嵘岁月。爷仨吃吃饭、聊聊天,时光娴静安稳,白新羽看着简隋英逐渐舒展的眉头,终于暗暗放下心来。
吃完饭后,他在庄园里闲逛,发现这里居然也养了几头猪。他看见那猪圈就走不动步了,他明明应该远离这片臭烘烘的区域,可天底下的猪是不是都分享一张脸啊,这几头猪怎么跟他在新疆养得那几头那么像呢。他甚至能一眼看出它们在猪圈里的地位,哪头营养过剩马上就要被宰了,哪头被挤对得吃不太好,还能多活几个月,最后,他甚至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观察起了它们的食物够不够营养。
“白少爷?”
白新羽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见是老爷子雇来专门伺候猪的人:“啊,啊,你好。”
“白少爷,你来这儿干吗?这里脏。”他憨厚一笑,“您是没见过活猪,好奇吧?”
白新羽表情僵硬:“嗯,是,挺……挺好奇的。”
“嘿,没啥稀奇的,又脏又臭的。”
“嗯,那我回去了啊。”白新羽转身就走,可走了两步,他实在忍不住回过头,“这个,我听说刚生完崽儿的猪,一定要多喂水,还要补充食盐水,你这水不太够啊。”
那人愣住了:“你能看出哪只生过?”
白新羽边走边说:“我都是听说的,听说的。”最后干脆跑了。
远离猪圈后,他心里涌上淡淡的忧伤,他这是怎么了,他从前灯红酒绿、高贵优雅的生活都喂猪吃了吗?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在意别人喂猪时科不科学啊!
他愤而掏出手机,他要联系从前的酒肉朋友,重新找回点儿当年白少爷的风采,刚发了几个字,他就接到一条短信。他一看,是陌生人发来的,只有短短三个字:干吗呢?
白新羽想也没想,回了条:你谁呀?
对方很快也回了:你爸爸。
白新羽的白眼都翻上天了,他回复:俞风城?
那边儿也很快回了:还有谁?
白新羽心想,你玩三字经上瘾是吧,我也是有文采的人,迅速回了句:去你的。
那边立刻拨了个电话过来,电话一通,俞风城慵懒的声音传了出来:“几天没见上房揭瓦了是不是,你在哪儿呢?”
白新羽一犹豫,就没告诉俞风城自已在秦皇岛,他前几天在机场挺酷地说别来烦他,结果人就跑秦皇岛来了,有点儿丢脸啊,于是就说:“当然在家呢。”
“想没想我?”
“嘁,我天天在家好吃好喝的,真没想起你来。”
“是吗,净想着吃喝,看来部队对你的心智训练还不够。”
白新羽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大过年的,还不能放松放松啊。”
“过几天来秦皇岛找我吧。”
白新羽道:“你怎么不说你来北京找我呢。”
“你在北京还没待够?换个地方玩玩儿。”
“大冷天有什么好玩儿的。”
“让你来就来。”
白新羽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好吧,过几天我空闲了去找你。”他准备等他哥回北京时,让简老爷子的司机送回去,自已去找俞风城。
俞风城满意地“嗯”了一声,“我说,你这两天没出去鬼混吧?”
“我陪我哥呢,忙着呢……”他说完后,觉得这对话有点儿不对头,怎么弄得两人跟什么似的,“我鬼不鬼混你也管不着吧。”
俞风城哼了一声:“我才懒得管,别给部队丢脸,知道吗?”
白新羽慢悠悠地“嗯”了一声。
“过来给我打电话。”俞风城说完就挂了。
白新羽朝着屏幕比了个中指,后来又想起来这是自已的手机,郁闷地垂下了手。
简隋英在老爷子这儿住了几天,每天就下下棋、喝喝茶,日子过得像来养老的,闲适舒服,但任谁都看得出来,简隋英的情绪相当低落、心事重重。白新羽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哥,只能陪着,他自然是不习惯这样的生活的,不过以前他不习惯,是因为爱玩儿,现在不习惯,是觉得太闲。适应了部队的快节奏,现在反而坐不住凳子了。除了一天三顿跑步外,还闲得发慌地去看老爷子的菜地和猪圈。
最后,老爷子都有点儿受不了简隋英这么死气沉沉的,就让他们俩出去玩玩儿,去去酒吧什么的,干点儿年轻人干的事儿。
简隋英开始不太想去,但老爷子和白新羽一起劝,没办法,他只能出去了。